================================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红楼之春风十里 作者:墨染青丝 文案 且从贾敏仙逝扬州城,林如海欲送女入京说起。贾敏有一挚友博平郡主,久居江南,此番恰好携子进京,特特来邀黛玉同路而行。 一生命数自此更改,去你的世外仙姝寂寞林。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宠文,就说谈恋爱,讲小两口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内含耽美,不喜误入。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红楼梦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严骥 ┃ 配角:红楼诸人 ┃ 其它:红楼梦 金牌编辑: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这一句不如你道尽了本文的宗旨。黛玉摆脱了泪尽而亡的命运,和男主青梅竹马,终成眷属。 本文秉承作者一贯甜到蛀牙的甜宠风格,但是文章內容又不失大气与瑰丽,世家、夺嫡信手拈来,权谋环环相扣,引人入胜。全文轻甜与厚重相配得宜,细节打动人心。 ==================   ☆、第1章 正烟花三月,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然而这一片春和景明的欢欣下,林府却仍因主母病逝而笼罩在浓浓的哀戚中。 林家书房中,林如海同林黛玉父女正在谈话,端看二人相貌有五分相似,便知是女生肖父,只是一个老沉稳重,风仪从容,一个弱不胜衣,气韵如兰,故而有些不大显了。 林黛玉为着母亲辞世,悲痛交加,卧病许久,近些天大病初愈,方缓过来。 此时林黛玉含泪听着她爹教诲,林如海叹道,“我知你孝顺,只是你外祖母诚心来接。如今你在家中也无人教养,又独你一个孩子,不免寂寞。倒不如去外祖家,既有外祖母教导,又有姐妹相伴,岂不叫为父放心?为父也好专心政务。” 林黛玉拭去眼泪,抽泣着正要答应,下头来报,博平郡主到访。 这博平郡主乃是贾敏生前挚友,林黛玉素日也是熟识的。郡主是宗亲出身,多年寡居江南,同贾敏十分要好。贾敏仙逝之后,博平郡主异常伤心,为此也病了一场。 因着家中没有主母,林如海便让林黛玉出面招待。林黛玉此时已出了热孝,为见客换了天青绫衫白罗裙,发间簪一支雪白东珠暗合守孝,似一枝春日柳条般细弱,盈盈相拜,“见过郡主。” 厅中上座的妇人着一件石青褙子,头面俱是羊脂白玉,虽素净的很,却更显她尊贵端庄,气度高华。 这贵妇便是贾敏的好友,博平郡主明依澜了。 明依澜不等林黛玉拜下,忙拉了她的手,一把搂怀里,心疼道,“不必多礼,怎生好似又瘦了。前儿打发人给你送的燕窝吃着好么?” “吃着很好,只是家里头平日也有,郡主身子才好,留着自己养身体罢。”林黛玉软言回道,对博平郡主亦是十分关切。 明依澜疼惜的抚着她的背道,“你吃着好就好。不必担心我,我尽有呢。这些个金丝燕盏是贡品,你家里头虽有也不及这个。” 林黛玉见她一片慈心,对自己疼爱犹如往昔母亲在时,不禁落下泪来,“多谢郡主关怀。” 明依澜嗔怪道,“你这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同我说这个话,岂不是彼此生份了?” 林黛玉依偎在她怀里,声音哽咽,“郡主说的是,只是我实在心中不知如何感激您好。” “你心里念着我就够了,咱们之间谈什么感激。要说起来,我同骥哥儿的性命都是你母亲救的。” 提起这救命之恩,就要说到从前往事了。 博平郡主是光王长女,奈何生母早逝,好在得了太后青眼,新王妃倒也不敢为难与她,不知怎的在赏花宴上结识了国公府的小姐贾敏,二人结成闺中密友。 随后一路顺风顺水到出阁,嫁得是威武将军嫡长子,虽郡马家爵位不甚高,但胜在家风端正,亲人和睦,为此很是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舒心日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朝鞑靼来犯,威武将军战死沙场,郡马子承父志,领兵出征。虽打退鞑靼,自己却也重伤不治,命陨边关。 先帝为此钦赐匾额,题满门忠烈四字,又给刚诞生的遗腹子赐下长安县子的爵位。 哪知博平郡主产后失调,竟觉是自己八字太硬,克死了丈夫,趁着左右无人伺候之际,悬了白绫自尽。 万幸当年刚嫁了林如海的贾敏前来探望,这才救下一条性命。光王妃冷淡,不过是表面功夫,将军府又忙着丧事,眼见母子两个无人照应,贾敏干脆留在郡主府陪伴她,一面百般安慰劝抚,一面还要费心照顾新生儿,足足辛苦了数月。 从那以后,二人亲密更胜从前,郡主更视贾敏为救命恩人。如今贾敏逝去,留下幼女,如何能不为之操心?又兼她自己也是幼年丧母,对黛玉便增一份物伤其类的怜惜。 提及母亲,黛玉落泪不止,明依澜忙用帕子给她拭泪,换了话题道,“听说你外祖母家来人接你了。” 林黛玉听她相问,渐渐收了泪,小声答道,“正是如此,外祖母怜我,特意打发了人来接我。” 明依澜又问道,“可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是老太太身边心腹还是府中教养嬷嬷?” 林黛玉道了不知,倒是身边奶娘王嬷嬷道,“皆不是,是荣国府的三等仆妇。” 明依澜脸色沉了沉,只是当着林黛玉的面不好发作,忍下不提,笑道,“我今儿来就是为了此事。正好我不日也要进京,你不如和我同路而行,如何?” 林黛玉也曾听贾敏提过,说郡主怕触景生情,特意携子客居江南,数年未曾入都,故而迟疑道,“郡主莫不是特意为了照拂我才走这一遭?” “你年纪小小,心思倒细,不怪我疼你。照拂你是其一,今年是我父亲五十寿辰,此行是带着骥哥儿去给他老人家拜寿。再一个,骥哥儿也大了,送他去国子监念念书,也学个为人处世。咱们娘俩坐一艘官船,他自己单独坐一艘。” 骥哥儿便是博平郡主独子,严骥,比林黛玉大两岁,今年已有九岁。 幼年林黛玉也同严骥玩在一起,只是郡主教子甚严,自严骥七岁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了。 “这样一来严哥哥岂不是没有人照顾了,倒是我的过错了。”林黛玉虽有意动,但却有些过意不去。 明依澜搂着她道,“好孩子,别怕这个,平日里我除了请安,无事也不许他进内院,好男儿志在四方,老拘在母亲膝下成什么样子。你莫管他,只说跟着我肯不肯。” 林黛玉思忖片刻道,“郡主一心为我,同您一起上路,我也觉得安心许多。只是到底要请父亲做主。” “这是自然,也不急于一时,你父亲此时失了你母亲,又有公事在身,你凡事多体谅他一些。”明依澜道,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留下许多给黛玉的东西,又让有答复了使人去回她,她好早作准备。 林如海听得郡主要携黛玉一齐上京,不多时就同意了,跟着郡主一起着实比女儿孤身上路令人放心。贾敏去世之后,后院照旧由她的陪房赖二家的并几个大丫鬟在照管,姨娘们各自闭门度日,倒也相安无事,林如海向来不为内院操心,只命贾敏旧人替林黛玉收拾行装。 一来是她们是贾敏心腹,必定对黛玉这个小主子尽心,二来是都是贾家陪嫁来的,对贾府种种也更了解些。 故而他初初听闻郡主府大管家来传话,只当是来告知出发时日的,并未多心。谁知大管家满脸尴尬,赔笑道,“林大人好,给林大人请安了。” 林如海道,“是否郡主准备启程了?” “定了下月初二,尚有半月。只是今日郡主打发小人来问林大人几句话。” “你直说便是。” “郡主问,是不是林大人出门也是只带个管事带个小厮了事?为何林小姐上京只带了奶娘同个小丫鬟。” 这是林如海的家事,虽两府交好,郡主这般相问不免有些过界,大管家着实尴尬。 林如海下意识就有些不悦,只是他也知博平郡主是个疼惜黛玉的,况且他一个做父亲的不好过问女儿琐事,这些个情况也是头回听说,当下强忍下不快,给了官方合理解释道,“小女此次是去外祖家,又在孝期,自然是轻装简行的好。到了京城,荣国府自有安排。” 林黛玉也是这样回明依澜的,明依澜当时只说了一句男人当家果然不靠谱。她既遣了大管家来相问,必是做好了准备的。 大管家依着吩咐又接着问道,“郡主说若荣国府自有安排,为何只派了三等仆妇来迎林小姐,一个主事的也无?大家闺秀皆是一步走八步迈,难不成这路上不用人服侍了?刚留头的小丫头能服侍妥帖么?至于行礼衣衫,难不成林大人送小姐去荣国府,只打算住过孝期就回来?” 这话倒真把林如海问住了,因他备了数千的银子预备给荣国府,供黛玉开销,想着就算少带了丫鬟衣裳,再花银子便是了,还怕买不到好的么。 只不好同郡主府管家详说,气氛便更尴尬了。 大管家见他不语,话锋一转,反而赔礼,“小的也知郡主这话过分,只是还请大人见谅,她实在是一片真心为了小姐好。小姐尚小,懵懂年幼,失了亲母难免被人欺瞒怠慢。” 林如海听他话里有话,便道,“大管家有话直说便是。” “林小姐从未出远门,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也是正常。林大人公务繁忙,,自来也是不能事事仔细。只恨那些个丫鬟,仗着服侍过夫人,又是贾家出身,一个个副小姐竟要奴大欺主了。”大管家说完,觑了眼林如海神情,见只是沉思,不见发怒,松了口气,当下便告辞了。 林如海未留他,给了打赏着人送他。自己在书房思忖片刻后,叫来爱女问话,林黛玉不明所里,如往常一般给父亲见礼,福身道,“不知父亲有何吩咐。” “行装收拾的如何了?准备带几个人去?”林如海问道。 林黛玉将打算一一道来,“雪雀雪鸳两个大丫鬟年岁大了,又是家生子,这回便放出去罢。家里头也得有个人看屋子,就留雪鹭下来看屋子。我带了奶娘同雪雁去。诗情姐姐说路上轻便些好,到了外祖母家自有服侍的。” “惯用的东西可都带了?” “都带了,另带了一箱子书。” “府里若有你喜欢的书,尽管都带去。”林如海又问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这贾府之事皆是诗情所说,虽看似合理,却处处以贾府为尊,将他林家置于何地。 贾母口口声声苦肉至亲,也不过遣了家中三等仆妇,真的要她掏心掏肺对待黛玉,倒是自己想多了。 先敬罗衣后敬人,他是官场老油条了,并非不明这道理,总不见得让黛玉把银票时时挂在脖子上,叫人瞧瞧她带了许多钱去吧…… 夫人留下的人不可用,姨娘也没这身份照顾黛玉,林如海左右思量一番,去了林府偏角的一处佛堂。 佛堂里木鱼声声,里头的人正在念佛,林如海亲自敲了门道,“于嬷嬷,是我。” 木鱼声立时停了,一花甲妇人来开门,头发花白,眉目和蔼慈善,见了林如海忙不迭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含泪心疼道,“大爷瘦了呢,大奶奶走了,可你也要保重身子,还有姐儿要顾着呢。” 她沿用的仍是从前对林如海的称呼。 这老妇人是原先林如海母亲的陪嫁丫鬟,并未嫁人,就一直留在林母身边,后来做了林家内院的管事嬷嬷,堪称林母心腹之人。及至林父林母相继去世,贾敏管家,她也不肯过继儿子出府去,只说要出家为林家祈福。 贾敏感念她对林家一片忠心,特地设了佛堂给她,一应供应十分周全,全当家中长辈一样尊敬。 林如海亦叹了口气,亲自扶了她进屋坐下后方道,“我正是为了姐儿而来的,家中没有主母,很是不成体统。这次是特特请嬷嬷来出山的,好歹替我撑过姐儿出嫁前这几年。” 于嬷嬷推辞了几句,但是架不住林如海坚持,便妥协道,“也罢,大爷前次来说无意续弦,可也没有姨娘当家的道理。我这把老骨头照顾你们父女起居还是可以的。” 怎料于嬷嬷这一出山,竟引了场大风波出来。   ☆、第2章 贾敏生前四个一等大丫头,诗情,画意,弦思,琴音此刻尽数跪在廊下,四女皆是满脸的不服气。 后三位还好些,有林家家生子也有后来买来的。诗情却不堪受辱,她老子赖二是贾敏陪嫁庄子的管事,她娘更是内院的管事嬷嬷,诗情打小跟着家里来了南边儿,后来也进了贾敏房中服侍,众丫鬟因为她老子娘的原因,悉数以她为尊。 诗情姑娘何时有过这样的没脸,浑不理会赖二家的眼色,不忿道,“咱们这些人好或者不好,都凭主子一句话。太太没了,咱们哪个不是尽心尽力服侍小姐,何曾有过一天躲懒儿的。嬷嬷虽年纪大些,可也不能对咱们用这么的雷霆之势吧?好大的威风啊。” 于嬷嬷微微一笑,并不见恼怒,“我年纪大了,自然比不上诗情姑娘的威风大。林家规矩,太太身边四个一等大丫头,八个二等的,小主子减一半,两个一等的,四个二等的。如今姐儿要上京去外祖家,怎生我们诗情姑娘就给姐儿安排了一个二等的雪雁,还是刚补上来的未留头的小丫鬟。” 诗情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嬷嬷也说了姐儿此去是外祖家,难不成老太太还会亏待姐儿不成?那可是嫡亲的外祖母。雪雁虽年纪小,可也是太太亲自放在姐儿身边的,说她虽有些呆气,但却是忠心老实的孩子,生的又好。” “亏不亏待的,是亲家老太太的事,难道我林家穷得大小姐出门才带个小丫鬟?要我说,就是诗情姑娘回家看你哥哥嫂子,也得带两个小丫鬟服侍呢,难不成你觉得姐儿还不如你尊贵?” 诗情哪里肯认,当即回嘴道,“嬷嬷不用拿话污我,我哪日带了两个小丫鬟呢,咱们这样服侍人的,可没有这样大的福气。再者说了,抓贼还得抓赃呢,嬷嬷无凭无据的,仔细风大闪了舌头。” 赖二家忙狠狠瞪了她一眼,陪笑道,“于嬷嬷别生气,小蹄子不懂事,我来骂她。” “我是万万不敢生气的,听说诗情姑娘大房的堂哥才捐了官,她若不在林家,也是正经的小姐呢。”于嬷嬷看一眼赖二家的,“去把雪鹭带来,既诗情姑娘这个不认,还有旁的事呢。” 黛玉的二等丫鬟雪鹭被两个婆子拎上来,将她如何不想背井离乡和林黛玉去京城,然后送了礼给赖二家的并诗情,又如何请她们在林黛玉面前说说话,好让自己留下等等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 雪鹭说完,落泪求于嬷嬷道,“嬷嬷看在我服侍姐儿一场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也是舍不得家里。” 于嬷嬷正要发落,屋里传来一管清脆悦耳的女声,“嬷嬷也不必为难她,人之常情罢了,放她出去和家人团圆吧。” 原于嬷嬷怕处置了贾敏旧人,林黛玉心里不快,她年岁小万一听不懂自己的解释,岂不是生了嫌隙,这实在非于嬷嬷所愿,所以她干脆请林黛玉在屋里坐着听,想着事后再填补几句,姐儿必定能明白其中关节的。 “本是要将你发卖出去的,如今姐儿替你求情,那便恕了你,只是今儿就要打发了你出去,你为人不忠,哪里配主子给你的赏赐,除了份例东西,旁的东西一概不许你带出去。”于嬷嬷处置完雪鹭,又借机敲打在场诸人道,“老太太在世时就说了,要机灵的,天南海北哪里寻不来买不来,可忠心的就难得了。如今不过上个京城,就这样推三阻四,他日若有个万一,岂不是还要做出许多背主的事来?。林家是断容不下这样不忠奴才的!” “太太走了才多久?你们就敢这样放肆起来?!我老太婆倒要多问一句,你们几个特意哄了姐儿放了一等丫鬟出去,孑然一身上京,存的是什么居心?!” 于嬷嬷一句怒过一句,满院丫鬟都俯首听着,赖二家的不免讪讪,同她道,“咱们哪里敢有这样的龌龊心思。嬷嬷实在是误会了,太太在时就说要放了她们两个出去嫁人,只是病中没有顾得上再选人来顶她们。你老人家也知道,我是贾家来的,太太在贾家时的众星捧月,我这会子还记得呢。姐儿去了,自然也是如此。” “太太病中没有顾得上,赖妈妈也没有把姐儿的事放在心上啊。至于贾家这话,我已经听过几回了。”于嬷嬷收了架势,长叹了一口气道,“赖妈妈在林家也许多年了吧。林家五代列侯,到如今大爷亦是探花出身,谁说起林家不赞一声书香世家呢,难不成咱们是那种穷得要靠亲家接济的打秋风的?荣宁二府的富贵,莫说是赖妈妈,我也记得。就是这样的富贵,咱们才不能失礼。姐儿萧瑟瑟的去了,叫国公府里的几个姐妹怎么瞧她呢。何况亲家老太太再好,年岁也摆在那里了,叫她为姐儿再费心,倒是姐儿的不是了。” 赖二家的借这个台阶下了坡,满面愧疚道,“都是我的不是,我少想了这么些,叫姐儿受委屈了。” 说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又瞥了一眼跪着四个大丫鬟道,“至于这几个,也叫她们好好反省反省。” 于嬷嬷摇了摇头,“罢了,都起来吧,也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太太不在,你们想得少了也是自然。何况你们母女从贾家来,亲近些亲家府上也是人之常情。往后还要靠你们帮忙呢。” “嬷嬷但凡有吩咐的,我说个不字,就不是人。”赖二家讨好的扶了于嬷嬷,“嬷嬷训了这一下午也累了,我送嬷嬷去休息吧,往后内院的事要嬷嬷操心,可要辛苦了。” “我不过是个奴才,仗着跟过老太太,识几分道理罢了,操心二字切不可再提。”于嬷嬷摆手道,“都散了吧,赖妈妈也歇着吧,我再和姐儿絮叨几句话,你也好好哄哄诗情姑娘,别叫她觉得委屈了。” 赖妈妈正要接话,于嬷嬷紧接着可惜道,“只是啊,做奴婢的,哪有不委屈的。若你家大小子和她堂哥一样捐了官,也就有前程了,不然真是可怜这花容月貌了。” 赖家母女被她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闷声不响走了。 雪雁开门出来,福身道,“姑娘请嬷嬷进屋里喝茶呢。” 于嬷嬷点头应了,又低声提点了她一回,“你也学着机灵些,难道凡事都拨一拨动一动?” 就因为雪雁不比雪鹭机灵,所以黛玉平日喜欢使雪鹭多些。雪雁虽年幼呆气,好歹还是知的,忙感激的道,“我会上进的。” “你前头雪雀姐姐两个都不小了,指望你日后能顶上呢。”于嬷嬷道,“姑娘还小,心里却明镜儿似的,好生服侍。” 两句话的说完,于嬷嬷进屋了,雪雁便站在门外守着,于嬷嬷瞧了就有些赞赏,说不准这丫头哪回就开窍了。 林黛玉正坐着抹泪呢,见着于嬷嬷,红着眼道,“都是我无知,险些在外祖面前失礼,嬷嬷说的很是,是我想当然了。” “都是那起子小人挑唆的,姐儿这样小年纪,知道什么。”于嬷嬷替她拭泪,又道,“她们其实也不算错,按理说老太太特意来接,肯定是百般都操持好了,只等姑娘去了。可我得说一句,实非如此。姑娘想想,从前博平郡主打发人来接大奶奶和您,是什么光景?” “有时候是郡主身边的刘嬷嬷亲自来,有时候是秋灵姐姐,皆十分的体贴。”林黛玉回忆了一回,“母亲那时贴身带两个大丫鬟,我亦带一个……外头又有二等三等并几个婆子侍卫。” 然而贾府来的只是几个三等仆妇,林黛玉脸色更黯淡了。 “出门做客尚且如此,姐儿这次是去常住的,难道一纸一草皆靠贾府?大爷虽托付了许多银子给姐儿花销,但人心隔肚皮,这贾府最是跟红顶白的人家,你手头赏赐略小气些,他们便有许多话传出来。” “何苦去在意这些,要说的自然要说,有的人吃了你的饭,还要嫌饭馊呢。”林黛玉道。 “姐儿这个样子,活脱脱当年老太太的模样,老太太亦是这般腰杆硬的人。”于嬷嬷拍了拍林黛玉的背,“姐儿是金贵人,家里也不缺这些,心情好了就手头散漫些,不好了就别搭理,难道咱们家还护不得你随心所欲不成?我已经和大爷说了,给贾家的银子减半就成,就是姐儿在家三五年也花不了这些呢,余下的你自己放着,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只管大贴小补的用着。” 林黛玉应了一声,于嬷嬷又替林如海说话,“姐儿也别怪大爷,他打小除了念书交际,旁的都是老太太操办的,后来又有大奶奶,男人家心思大,难免疏忽了姐儿。” “郡主先前劝过我一回,我本来也没有怪父亲,他在外头为官,是做大事的人,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为他分忧照顾衣食,反倒让他为我费心。”林黛玉靠在于嬷嬷手臂上,“待我下月进京,也不知何时能再见。” “等姑娘再大些,就使人接你回来。”于嬷嬷道,又对一旁低头的雪雀雪鸳道,“你们两个也都不小了,转年就十八了,本来大奶奶许诺放你们出去嫁人的,只是如今非常时期,倒要耽误你们两三年了。我答应你们,只要服侍的姐儿好,日后我认了你们两个做干孙女,置办了全副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雪雀雪鸳本就不放心林黛玉,听于嬷嬷此话,忙上来磕头道,“这样再好不过了,我们打小就服侍姑娘,这会儿要离了,也不舍得姑娘呢。” “你们平日也费心□□几个,到时候好接手,别真的拖成三十多岁老姑娘了,那我可不管。”于嬷嬷笑道。 二女红着脸应了。 林黛玉掩唇笑道,“哪里还用日后,还不快叫祖母。我可得恭贺嬷嬷得了两个好孙女呢。” 于嬷嬷失笑,“就依了姐儿,他们爹娘从前服侍的时候就尽心,也算好藤出好瓜了。” 雪雀忙道,“嬷嬷既认了我们做干孙女,家里爹娘自然就是干儿子干儿媳了,您也随我们回家摆摆酒,怎么样?” “何止摆酒,表礼也不能少呢。”雪鸳做出一副贪心样,引得众人大笑。 偏雪雁在门外听见笑,不明所以的探头看了一眼,好似一只呆呼呼的小鹅,引的众人又笑了一场。 林黛玉招手唤她,“你在门外做什么?” “我给姑娘看着门呢,别让人扰了您同嬷嬷说话。”雪雁答道。 林黛玉道,“今儿她们两个得恭贺,你也少不了。你去箱笼里把那套四季金钗拿来,你们三个分了,多的那支去给雪鹭,主仆一场的。” 那四季金钗是林黛玉这季份例里的首饰,新金打造的簪身上各雕刻着春桃,夏荷,秋桂同冬梅,非常精巧。 三人见了欣喜不已,忙给林黛玉谢恩。 林黛玉道,“快别谢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真是我们姐儿的口气,这才是大家子小姐呢。”于嬷嬷看着林黛玉的眼神透着慈爱,“金银都是身外之物,要是染了小门小户的习气,整日钻了钱眼里,实在是丢人。” 余后的日子于嬷嬷领着几个丫鬟将林黛玉的行装重新收拾了一回,又提了她院里一个三等丫鬟上来,林黛玉给她改了名字作雪鹦,日赶夜赶的教导规矩。 匆匆十几日过去后,林黛玉辞别了林如海,含泪登车,去码头同博平郡主会和了。 博平郡主府的人到的早些,已经铺排开了正在装船。林黛玉换了小轿,由四个婆子抬了到了船头。 林黛玉在轿内等雪雀来打帘,听得外头传来说话声,虽是稚气童声,却已有了温文尔雅之态,“这一路,家母有劳林妹妹照顾了。”   ☆、第3章 虽和幼年略有不同,但林黛玉也能猜到对方身份,轻声道,“严哥哥客气了,若说郡主照顾我是真的,哪里当得严哥哥有劳二字。” “家母平日里多是一人,有林妹妹在旁陪她说说话也好的,我先去后头船上了,林妹妹进船舱吧。”严骥说完,又嘱托了家中仆妇好生伺候林小姐,便去了自己的官船之上。 林黛玉这才戴了帷幔,下了轿。 王嬷嬷忍不住道了一句,“严家哥儿真真是懂事,哪里像八岁的孩子,听说书也念得极好呢。” “嬷嬷去帮着收拾东西吧,别在这里说嘴了,叫人家主家听见。”林黛玉忙制止她。 “我这不是夸他们哥儿么。”王嬷嬷辩解道,到底不再多说,帮着去安置箱笼了,林黛玉的行装不说多也称不上少,虽衣服皆是青蓝等素净色,但数量多,各类上等料子的都有,首饰也不少,青玉白玉并素白银器,皆是精致佳品。 又给她带了许多名贵的文房用品,诸如端砚紫毫。于嬷嬷说了,若是穿着戴着不喜欢,赏人便是了。外祖家的姐妹想来也是念书的,这砚台湖笔送人也可,并不失礼。 林黛玉看她们忙碌,心里想起母亲曾说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这表兄也不过和严骥一般的年纪。 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了慈母多败儿这句,立时觉得自己暗自思忖这些,十分不妥,有编排长辈之意,忙起身喊雪雀道,“一时半刻还完不了,你随我去给郡主请安罢,这里叫雪鸳几个看着。” 这一艘官船虽只有两层,船身却不小,林黛玉同博平郡主中间足隔了有三四间房。博平郡主正在喝茶,见了林黛玉忙让她在身边坐下,笑道,“可都安置好了?” “还在收拾,乱哄哄的。”林黛玉笑道,“郡主这里倒是清静。” “原来到我这里躲清静来了。我东西少自然收拾的快,土仪寿礼一概都搁在你严哥哥船上了。”明依澜又道,“有你在啊,我可算是有人解闷了,往后只管来我这里,不拘是读书作画都成,我身边只有你哥哥一个孩子,他又是男孩,我总盼着有个女儿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你我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我尚未出孝,怕是对郡主不好。”林黛玉推辞道,“和郡主一条船已是非常过意不去了。” “我不讲究这个,你母亲是我挚友,若嫌弃你这个,我成什么人了。”明依澜佯怒道,“你别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婆麻烦,不肯来陪我。” 林黛玉忙道,“郡主哪里的话,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郡主不嫌我无趣就好。” 自此林黛玉每日便陪着博平郡主起居,或是说些闲话,或是凭窗眺望,有时候二人相对落泪,哭一哭贾敏。 林黛玉有人一同追忆母亲,心中悲痛得到抒发,其余落泪时候倒少了。 这日官船在岸边靠泊补给,博平郡主道,“今日会在这里歇一夜,你有什么缺的同我说。” 林黛玉正在一旁看书,闻言笑道,“跟着郡主能有什么缺的。” 说笑间,博平郡主身边的心腹刘嬷嬷进来道,“郡主,大爷说事儿之前就已经办妥当了,只是一时忙着王爷的寿辰倒忘告诉您了,叫郡主别担心。” 林黛玉听她们有正事,起身要告退,明依澜却道,“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将军府的糟心事儿,从前你母亲也晓得的。” 刘嬷嬷说了几句买地卖地之类的事,有些迟疑道,“我临走的时候,大爷感慨了一句齐人有一妻一妾,这……郡主,您看着可不会有什么……” 明依澜一生希望都在这个儿子身上,刘嬷嬷自然也格外关心严骥一言一行,此时大爷不过九岁,说出什么妻妾的话。 “这是孟子里的一篇,我也只记得个大概,无事的。”明依澜道,转头见林黛玉手上恰好拿了一本孟子,笑问道,“既捧着孟子,黛玉可知道这齐人有一妻一妾的典故?” 林黛玉记性素来好,此时也不用翻书,念道,“离娄章句下里的,是说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 她清脆的声音念来如泉水泠泠,叫人心旷神怡,刘嬷嬷惊奇道,“林小姐这记性,倒同大爷有些相似。大爷亦是过目不忘的。” “不过是恰好有些不懂,多读了几遍罢了,哪里就过目不忘了。”林黛玉谦道。 明依澜则问道,“你什么不懂?正好船靠岸,写下来让你哥哥帮你看看。” 林黛玉想了想,点头应了,提笔写了两个不懂之处,一是不懂为何齐人穷到要乞食,尚有一妻一妾,二是为何孟子未对其作批判。 明依澜拿过来看了一回,“这第一我倒是懂,你尚小,还不懂人心之险恶。秋心,你将这个誊写出来交给刘嬷嬷。嬷嬷辛苦再跑一趟吧,叫他们小孩子自己讨论功课去。” 林黛玉起身谢过刘嬷嬷,刘嬷嬷忙侧身避开,口中道,“林小姐太客气了,不过眨眼的跑腿功夫,快请坐下吧。” 三日之后,船又靠了一回岸,严骥的回信到了林黛玉手上。 旁的不说,端看他的字已是铁画银钩,风骨初露端倪,林黛玉自惭自己的簪花小楷虽秀丽,却不比他有大家之风,每日又多加了一个时辰习字。 严骥回道,“若无妾,妻与谁说疑,又与谁相泣,齐人亦只能骄其妻,不及骄其妻妾,颇有虚写,传神尽态所故。此章或与前章相连,若批齐人,岂非谩骂齐王?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齐王以王者之尊派人窥伺盯梢孟子,实小人也。” 他最后写道,“此其为餍足之道也,一句道尽天下苟求富贵之龌龊。” 明依澜见林黛玉看着回信久久思量,搂了她来道,“他们男孩儿自然看的高些,叫我同你说,这齐人若真有一妻一妾,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单有一种人,表面光鲜亮丽,口中舌灿莲花,若家世好些,或是对女孩儿体贴些,更是不得了,他如果以一个皮囊骗了妻妾回来,待得露出肚里黑心子,万事都迟了。” 林黛玉听她似有感而发,觉得大约和前几日说办妥之事有关,岔开话题道,“故而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你若是个男儿啊,保准比骥哥儿还强呢,不用几年,就承了你父亲衣钵,又是个探花郎。” “郡主何苦来笑我,总有严哥哥金榜题名的时候呢。” “借你吉言。” 刘嬷嬷忙凑趣道,“林小姐这是童言无忌,自来童言无忌最是准的,郡主就等着当探花娘吧。” 林黛玉不解,“探花娘是个什么称呼?” “探花郎的母亲自然是探花娘了。”刘嬷嬷道。 林黛玉掩唇一笑,后来若有不懂的功课,都写了请秋心誊好,递到严骥那里去相问。待得京城将至,竟攒了一打子宣纸。 林黛玉将回信悉数整理好用匣子装了,奉给明依澜道,“虽是严哥哥给我讲的功课,到底是外男的东西,不便带去林府。” “我替你收着便是。”明依澜道,“到时候我去荣国府瞧你去,一路有你陪着这么久,真真是舍不得,跟了我回家去长长久久做母女的好。” 林黛玉笑道,“难道我舍得郡主不成?说好了来看我,可不许忘。” 船靠了岸,光王府有人,荣国府也有人,岸边好不热闹。 严骥欲先母亲一步下船去安排诸事,谁知船梯刚搭好,光王府来接他们的人便大步走了上来,严骥见他约莫三十多岁,身着富贵不说,更兼气度不凡,样貌又和母亲有五分相像,不由一怔,不知是王府哪位主子。   ☆、第4章 来人见了船头的严骥神情十分激动,一把握住他的肩膀道,“是骥哥儿吧?眉眼同你母亲生的一模一样。好孩子,咱们竟这么多年才见着。” 后头好几个人跟着他,口中都连声道,“世子爷慢些。” 原这便是光王世子明依峰了,他观严骥虽眉清目秀,肖似生母,却不带丝毫女气,瞧着性子也是个稳重的,心中十分高兴。 严骥见竟是母亲胞兄,自己素未谋面的舅舅亲自来接,忙屈膝要行大礼,“外甥见过舅舅,竟劳动舅舅亲自来了,外甥实在不胜惶恐。” “你我甥舅,何必说这些虚礼。”光王世子明依峰忙一把拦住他道,“在外头不必拘礼,回了府里头有你磕头的时候。裕哥儿快来见过你弟弟,可怜你们打小就没见过。” “今儿见过了也不算迟啊。”他长子明博裕自他身后转出来,笑眯眯的道,“早就上来了,偏父亲眼里只有表弟,倒把我忘了。” 说着又与严骥寒暄,“表弟这一路走得可顺利?姑姑可还好?没有晕船吧?船上吃住不便,府里早都备好了,只等你们来了,祖父今儿都问了十几遍了,总算是接着了。” 他一句接一句,非常热情,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活泼可爱来。 严骥却是个少年老成,眼中带笑,温声道,“外祖父这样挂念,叫我如何是好,往后必定好好孝顺他老人家。这一路都很顺利,母亲在后头官船上,也一切都好,舅舅表哥为我们费心了。” 二人先前分开站着不显,如今立在一起,又都是一双明家人的大杏眼,看着和同胞亲兄弟似的。只是一个沉稳,一个跳脱,性格迥异。 明依峰愈加喜在心头,同严骥道,“骥哥儿,车架都安排好了,这就请你母亲下船吧。” 严骥却还记得林黛玉,忙向明依峰致歉道,“还请舅舅原谅则个,原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掌珠林小姐与我们同行,既她外祖荣国府也来人,倒是先让她下船登车的好。再者我也问问是谁来接的,好同母亲说,叫她放心。” “你母亲从前就同林家好,既这样,你先安排了林小姐,我同裕哥儿在车上等你。”明依峰是个爽利性子,当下就允了。 严骥一路恭送他到车上,这才转过去贾家处,见只有拉行李的车与一顶小轿,除仆妇之外不见一个主子,心下生疑,吩咐贴身小厮斯墨道,“你去问问,贾家是谁来接林小姐。” 斯墨去了片刻,回道,“回大爷,我问了赶车的,他说荣国府就打发了他们几个来,还有几个婆子在那里树荫底下。” 严骥打小就认识林黛玉,素日里将林黛玉视若妹子,贾敏在世时也极其疼他,如今金尊玉贵的小姐千里迢迢来了,竟只有几个仆妇来接,如何使得。 严骥当即沉着脸道,“荣国府好歹是林小姐的外祖家,怎会这样失礼,就这几个不知根底的下人,连个表兄都未曾派来?别是哪家充作贾府的人,实则是人拐子,你带人去把他们捆了,一会子通通送到官衙里拷问。” 林黛玉正同博平郡主依依惜别,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又有咒骂又有求饶,明依澜道,“刘嬷嬷去瞧一瞧,这是怎么了。” 刘嬷嬷匆匆出了船舱,仔细问过何事,回来报与明依澜道,“郡主,大爷发了好大脾气呢。” 知子莫如母,明依澜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好脾气的,故而奇道,“怎么缘故?” 刘嬷嬷看了一眼林黛玉,叹道,“大爷见荣国府来人接林小姐,就问了一句是何人来接的,结果仍旧只是几个三等仆妇。眼见林小姐受了委屈,大爷如何能不发脾气。” 明依澜冷笑道,“我当是何事,荣国府这般行事我在江南京城都未见过,巴巴的三催四请,结果就打发这么几个猫猫狗狗的来。你且说,他怎么处置的?他可不是个发了火就算了的孩子。” 刘嬷嬷嘴角忍不住翘起,“大爷真真是刁钻,他说那几个人许是人拐子,正喊要送官呢。” 林黛玉心中既为严家母子护她感动,又为贾府这般怠慢酸楚,低着头道,“又给郡主添麻烦了。” “不妨不妨,你是何等娇贵的姑娘家,骥哥儿说的有理,难不成随便谁来接,我都叫人把你接去?咱们在船上稍等等。”博平郡主安抚她道。 刘嬷嬷想起亲自来接的明依峰,脸上难免带了喜色,“郡主莫恼,我说一件事你必然欢喜。世子爷亲自来接郡主了,带着裕哥儿候在岸上头呢,看到咱们大爷喜得不知怎么好了。” 明依澜眼圈一红,“哥哥还是这样疼我,劳你再跑一趟,替我和哥哥陪个不是,让他多等一会儿。” 饶是林黛玉再大度,可现今因为自己的事叫光王世子和郡主兄妹等着,不得相见,心里也暗暗埋怨贾家做事不周。 外头严骥指挥郡主府的人将那几个三等仆妇牢牢捆了,又扣下车轿,偏假作不知,放了个牵马的小厮。 那小厮一路急奔回复,寻了管家赖大道,“赖爷爷不好了,咱们去接林姑娘的人都被什么博平郡主府的人扣下了,说咱们是人拐子,要抓去见官呢,我跑得快,逃走了,其他人全给捆了。” 赖大皱眉道,“博平郡主啊,前儿我去吃酒,听说为着这个郡主,光王家好大的阵仗准备迎她呢。” “赖爷爷您快拿个办法吧,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赖大一瞪眼,“你才不好了,你闭上你的猴儿嘴,老太太能知道?等着,我去请琏二爷。” 等贾琏重新带了人去岸边接林黛玉之时,荣国府几个仆妇在日头下面早晒得汗流浃背,狼狈异常了,见了贾琏都求救道,“琏二爷快救救咱们吧,要是晒死了。” 贾琏觉得非常丢脸,低声喝道,“都给爷闭嘴!” 明博裕是猴性子耐不住,早下了车和严骥说话,此时见急匆匆赶来一个锦衣公子,虽长得俊俏,却活脱脱一个纨绔,明博裕忍不住笑道,“这是哪家的爷?别是人拐子的头头冒充了来的吧。” 贾琏哪怕风流纨绔,脑子还是活络的,猜着说话这位多半和博平郡主有些关系,忙作揖笑道,“这位小公子说笑了,在下是荣国府贾琏,家里老太太特意命我来接位女眷,不知小公子是?” 明博裕长在帝都,自然是知道荣国府,虽是国公府,如今却是渐渐没落了,连着二房嫡女都送进宫做了宫女,真正贵胄里十家有倒九家是看不上他们的,因而故意道,“原来是贾公子,这会子正主来了,也算分明了。我就说怎生胡乱来了几个婆子就要接人,果然是人拐子。” 贾琏心眼转得快,忙道,“误会误会,都怪我脚程慢,倒叫这几个拉车抬轿的先来了。” “既是误会,那便放了他们几个吧。”严骥不欲再生事端,吩咐家仆道,又和贾琏道歉,“实在抱歉,误会贵府了。我就知道荣国府并非那等行事无规章又失礼的人家。” “不知者不怪,小公子心思缜密,倒是我们要道谢才是,若真是人拐子,后果可不堪设想了。不知二位小公子尊姓大名,日后也好送上谢仪。”贾琏自觉八面玲珑,没想到差点儿栽在两个小孩身上,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要说让他来接林黛玉,也无甚不可,嫡亲姑妈家的表妹,接一接有什么关系。偏她们娘们做事不周全,倒要他这个当爷们的出来赔笑脸收拾残局。 严骥看他说话客气,亦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严骥,这位是家中表兄。” “原是光王府和郡主府的小公子。”贾琏拱拱手,“到底身上有差事,失礼了。” 他本想说赶明儿请他们两个吃酒,可年纪太小,登门致谢吧,自家脸又没有这般大,干脆告辞了。 严骥和明博裕自然不会留他。 明博裕小声同严骥道,“这贾琏倒是有几分意思,活络的很啊,老油条子。” 严骥但笑不语,看那边博平郡主已经携了林黛玉出船舱,忙上去服侍母亲。 待得二人分别上了轿,严骥叮嘱外头压轿的雪雀道,“有事只管打发人去郡主府送信,别委屈了林妹妹。” “奴婢明白,多谢严大爷。”雪雀福身道谢。 贾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刚才还摸出了那边大车里头的是光王世子。到底是林姑父官做得好,连着皇家郡主都对林妹妹百般照拂,得回去和妻子王熙凤说道说道了。 王熙凤虽名义上是管家,可实际上却都是听二房王夫人的吩咐,如今林妹妹这事,知道的是王夫人安排不妥,不知道的,岂不是把这笔账算在他夫妻二人头上。 那边贾母得知头拨接林黛玉的人竟被博平郡主府的人扣了,脸色铁青。 邢夫人口笨拙舌,只管陪坐,倒是王夫人道,“如今琏儿已经去了,他一向有些本事,必定能处置妥当,把林姑娘稳稳当当接回来的。” 王熙凤在一边看的分明,忙上前笑道,“晚些接回来也好,老太太日也盼,夜也盼,终于把林姑娘盼回来了,一瞧见她,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个人呢。她晚些来,我还能得老太太多看几眼呢。” 贾母这才开脸,瞥了她一眼道,“我这会子都瞧你几眼就是了。” 只是到底心中不悦,博平郡主虽出身宗室,可这样无端的打脸,也未免太过分了。 林黛玉从小就得博平郡主喜爱,常来常往的,近来又同博平郡主一同起居,连刘嬷嬷都说她规矩不错,举止有度,故而此时并无甚小心怕被笑之意,难不成荣国府的规矩还能严过郡主府不成。 只是颇为自矜身份,并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往来皆是雪雀几个在开口。 待到了轿子上,方露出些孩子心性,从纱窗往外瞧了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江南不同,京城有京城的热闹,扬州有扬州的灵秀,各有千秋罢了。 又行半日,方到荣国府,轿子落在垂花门前,雪雀快步上去,见贾府的婆子围上去要打帘子,忙笑道,“我来便好,怎敢劳烦妈妈们。” 林黛玉扶了雪雀的手,此时已摘了帷帽,贾家众人见她虽尚小,身量纤弱,容貌却已能瞧出标致绝色来,不由皆是屏息。   ☆、第5章 一行人朝贾母正房行去,莫说林黛玉,便是林府水灵灵的丫头们并那一个奶娘,皆是目不斜视,并不去瞧贾家的雕梁画栋,端的一派大家风范。 正房外头的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便忙都起身笑迎上来,说:“老太太起早就念着了,可算是来了。” 只是刚才贾母发火之事她们都是知道的,这笑容怎么瞧怎么勉强,落在最后的那个回身打了帘子,禀道,“林姑娘到了。” 贾母刚才生了一场气,期盼的心就有些淡了,端坐上位,使了个眼色给王熙凤,王熙凤亲自上前领了林黛玉到贾母面前,笑道,“妹妹可算到了,快来拜见外祖母。” 林黛玉瞧她胭光粉艳,衣着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不知是贾府哪位主子,暂且压下不提,跪在软垫上给贾母行了礼,“外孙女给外祖母请安,祝外祖母福寿安康。” “快起来,快起来。”贾母伸手搂了她在自己身边坐着,大哭道,“我的心肝儿肉诶,倒叫我想得心疼,总算来了,可怜我敏儿,只留下你这个血脉。” 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 王熙凤劝贾母道,“妹妹刚来,舟车劳顿的,老祖宗年事又高,哪里禁得住这样哭法,好歹顾顾身子,我替你们哭一哭姑妈就是了。” 说着帕子掩了脸,拖了长音道,“我的姑妈诶……” 众人皆在落泪,遇到她这番做派,嘴角忍不住又要翘起,表情个个古怪,贾母打了她一下,“你这个怪样子,我同你林妹妹哭你姑妈,也是你能替得的?” 王熙凤也不在意,招了小丫鬟端水上来给她们净脸,“自然替不得,我不过尽尽孝心。老祖宗快收了伤心,妹妹还没见过二位舅母呢。” “这个很是。”贾母点头道,一一指与黛玉,“玉儿来,这是你大舅母,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 黛玉忙一一拜过,各人皆有表礼。 因着她到的迟,三春姐妹已下了学侯在一旁,此时便上来相见,虽三人皆是一样的装束,却气质截然不同,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最小的探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然而一双眼睛清澈见底,黑白分明亦显出不俗来。 林黛玉见王熙凤忙前忙后,笑语连珠,暗道她一声辛苦,询问贾母道,“不知这位神仙一般的姐姐是?” “得你一句神仙,保准她要得意上天了。这是你琏嫂子,可是咱们这里有名的破落户,你只管叫她凤辣子就是。”贾母笑道。 林黛玉忙要起来行礼,“刚才琏二哥辛苦接我一场,不想琏嫂子在眼前竟不认得,妹妹在此谢过了。” “你二哥哥也无事,跑跑腿罢了。”王熙凤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只看妹妹,便知道当日姑妈是何等风采了,难怪老祖宗天天念着,时时想着。” 贾母不免又抹泪道,“好容易要好了,你又来招我,不是我说,就是你们捆一块儿都不及我敏儿呢,可怜她百样的好,唯有命不好,早早的就离了我去了,让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黛玉身子微震,低头饮泣起来,王熙凤忙送了她回贾母身边坐下,“都是我的不是了,咱们休提前事了,都是我瞧妹妹生得好,口无遮拦,倒引了老祖宗伤心事了。” 林家几个丫鬟悉数侍立在下头,贾母收了泪,细细问了她们一回林黛玉平日起居,赞一句道,“到底江南养人,水葱似的一把。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断不会让你们姑娘委屈。” 说罢转头问王夫人道,“先前叫你收拾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哪里叫她收拾过什么院子,原贾母是想着留黛玉在碧纱橱住的,显得亲厚些,只是出了郡主府的事,老太太觉得脸上无光,对林黛玉无端生了些嫌隙,她料定郡主府扣人,林黛玉必然是知情的,说不准是她觉得受了委屈,挑唆的郡主给她出头呢? 隔了千里,也不知外孙女性情是否同女儿说的一样,也得再观个一二天呢,先叫她自己住着便是了。 故而古人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诚不我欺,虽至亲,亦合用此句。 王夫人不慌不忙,笑看王熙凤,“我嘱咐凤丫头去办了,她最是稳妥贴心,想来已是办好了。” 王熙凤牙根一紧,笑着同贾母告罪道,“今日想来要受罚一场了,知道妹妹要来,早早就粉了东院的仲春馆,只是前几天下了雨,墙粉了还没干,还不住得人,要吹两天,老太太屋子大,叫妹妹同您挤两天,到时候我亲自来替她搬家。” 仲春馆是贾母的婆婆,先荣国公夫人晚年静养的地方,十分精巧幽静,粉了墙是不假,不过是因为整个东院修整连带着的罢了,如今王熙凤拿来给林黛玉用,倒也不算太过。 贾母指着她道,“你这个猴儿,到时候我可要看你替你妹妹搬箱子的。” “搬搬搬。”王熙凤连声道,凑到林黛玉身边故作小声道,“妹妹到时候可得心疼心疼我,把那些个轻巧的给我,若是装了金子银子的,我可是抬不动” 林黛玉捂嘴一笑,眉眼弯弯可爱极了,“瞧嫂子说的话,哪里来的金子银子,不过倒有两箱子书,到时候可就劳烦嫂子了。” 王熙凤忙扶了腰道,“哎哟哟,我才听到这话,腰就疼了。” 众人大笑,邢夫人忽道,“大姑娘还未见过舅舅呢,我带了她去,也便宜些。” 贾母平日不喜她木讷左性,见她今日知礼一回,倒给了个好脸色,“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 王夫人亦道,“那我也回去准备准备。” “都去罢,姑娘们也回屋歇着吧,凤辣子留下,我得想想怎么罚你呢。”贾母散了众人,独留了王熙凤。 王熙凤苦了脸道,“老祖宗且饶我这回。” 人都出去了,贾母看了鸳鸯一眼,鸳鸯立马将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叫了出去,独自己留在门口守着。 贾母沉下脸来,“你回去问了琏儿再来告诉我,到底今日同博平郡主府是个什么情形。” 王熙凤忙点头称是,又愁眉道,“我刚才也是没法子,一时想到东院便脱口而出仲春馆,老祖宗若是觉得不妥,我再安置别的地方。” 贾母道,“仲春馆也就罢了,不枉费我疼你这猴儿一场,关键时候还是你顶用。” “那也是老祖宗往日里教导的好。”王熙凤奉承贾母了一句,“这仲春馆虽粉了屋子,可旁的还一概没有呢,,又要安排人手,马上就做换季衣裳了,难不成林妹妹的不给做么。老太太好歹手头漏些给我,好给妹妹装饰屋子。” 贾母瞥她一眼,“我都给你请了这么大个财主来,你还同我哭穷,你林姑父送来的银子,想必能做上许多换季衣裳了吧。” 王熙凤心里嘴里都是苦味,林如海送了三千两银子来,到她手里也就剩一千了,才填补了之前的空,将她当的金项圈赎了回来,哪里还有多的,贾母倒像说得钱都进她口袋似的。 姑母手也太黑了,哪怕留下个一半也好呢。 贾母度其神色,也猜到几分,不好逼她太紧,“你妹妹还在孝期,用不着锦衣华服,做几套素色的也就罢了。再开了库房,挑些摆设了,又不是让你布置什么宫殿,好好的同我装可怜。” “不过是想请老祖宗疼我一疼,谁知道弄巧成拙了。”王熙凤道,“如今您院里头也就西厢空着了,是不是先把林妹妹安置在那里?” “嗯……就那儿住几天吧。”贾母闭上眼,“我也有些乏了,你去忙吧。” 贾母院子东西二厢皆是五间大房,惜春年纪虽小,却是宁国府正经的嫡女,故而住了西厢两间,迎春探春各分了东厢的两间。如今林黛玉客居而来,暂住西厢几日也不算失礼。 林黛玉走一圈两个舅舅都没见着,婉拒了王夫人的留饭又回了贾母上房。却见贾母身边依着个年轻的小公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第6章 林黛玉心念一动,料定这位小公子便是表兄贾宝玉。不等她见礼,贾宝玉已是上前作揖,“林妹妹好。” 林黛玉忙福身还礼,贾宝玉一双眼牢牢锁着林黛玉,口中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你妹妹长这么大头回进京,你哪里见过呢,快回来,别吓着她了。” 贾宝玉只得坐了回去,感慨道,“虽未曾见过,可老祖宗岂不闻,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我只当她是故人重逢的。” 贾母眼中精光一闪,拉了黛玉的手,让她坐了自己另一边,呵呵笑道,“这就是你们的缘分了,以后可要和睦相处。” 林黛玉的丫鬟并乳娘都在归置箱笼,唯有一个雪雀服侍左右,听得缘分二字暗自掐了一下手心,这才没在面上露出分毫,心中翻江倒海,贾家老太太好似话里有话。 林黛玉淡淡笑道,“我母亲是表兄姑姑,自然是有缘了。” 贾宝玉隔着贾母细细瞧着林黛玉,又问道,“妹妹可曾念书不曾?” “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林黛玉往后挪了挪,避开了他的视线。 “妹妹这般人物难道还拘泥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成,很该多看写诗书方才配得上你呢。” 人家不过自谦几句,他倒大放厥词起来,好在先前林黛玉便知他性格古怪,只当此人有病罢了。 闲话几句之后,贾宝玉竟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众人皆无声默然,只有探春接话道,“有什么出处吗?别是随便糊弄林姐姐的。” 贾宝玉得意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 林黛玉软软的打断他,“二哥哥博闻强记,实在难得,只是这字我却不敢领的,原是父亲在家时说过的,要亲自给我取个表字。” “妹妹只管用着,待姑父取了再换也不迟。”贾宝玉坚持道。 林黛玉摇摇头,“称之为字,以表其德。若非长者所赐,如何表其德呢。二哥哥好意,我心领了。” 更何况女子许嫁时方取字,她此时尚在孝期,一个不小心传出去了,名声还要不要了? 何止有病,简直疯了。 贾母在中间打圆场,“你妹妹既不愿意,那便罢了,你只作个小名唤她也是一样的。” 林黛玉小脸登时煞白,勉强笑了笑,不做声了。 贾母一手拉一个,“两个玉儿啊,都是我的心头肉,如今摆在一处我也安心了。叫他们摆饭吧,玉儿也尝尝这京城风味。” 林黛玉只觉这一餐如同嚼蜡,待饭后捧了茶,小坐了片刻,雪雀上来道,“老太太容禀,到我们姑娘吃药吃药时候了,今日劳累一天了,得吃了药早早歇一晚才好,不然身子又要折腾上几天。” 众人观她面色,果然不是上佳,略有些惨白。 贾母面露心疼道,“那快去吃了药歇息,咱们有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林黛玉起身告罪,“外祖母慈爱,我便先告退了。” 贾宝玉扭糖似的缠着贾母,“西厢哪有老祖宗这里好,不如叫妹妹住在碧纱橱里,我在外头床上睡了就很妥当了。” “都安置好了,怎么好让二哥哥为了我挪动,我平日里喝药如吃饭一般,药味熏着外祖母同二哥哥岂非不妙?”林黛玉手指在袖中微颤,强笑着寻了借口,“今日我无状了,明日再来给外祖母请安。” 说着在雪雀搀扶下告退了,直到了暂住的西厢房,泪才落下来,也不敢哭出声,只拿帕子捂着脸无声落泪。 这等情状吓得屋里人都不知怎的了,雪雁道,“姐姐们服侍姑娘吧,我躲个懒,去外头透个气。” “去吧,就在外头,可不许走远。”雪雀立时会意,觉得雪雁这小丫头长进不少。 既外头有人守着,也就不怕了,几个丫鬟将自家姑娘团团围住,王嬷嬷更心疼的拍着林黛玉的背道,“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受了委屈?” 雪雀小声把刚才贾宝玉之事说了,雪鸳义愤填膺,“这是什么狗屁人家,我这个做奴婢的都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说话这样轻佻,贾家老太太竟然也不管,还帮着说混账话,咱们一定得送信回去给老爷。” 王嬷嬷年纪大些,沉思一番道,“纵是老爷收到信,再使人接了姐儿回去,也得两三个月了。倒不如先送信给博平郡主,郡主必定有办法。这样下去受几句话还事小,若真污了姑姐儿名声,我们岂不是万死难辞了。” 林黛玉不肯,“才刚来一天,就去麻烦郡主。” “若您真的受了委屈自己吞了,才叫郡主心疼呢。”王嬷嬷道,同雪鸳道,“你一会子备些东西,就说是给博平郡主的谢仪,若贾家肯使人送了,你只管要一齐去。” 不想这里正商量着,博平郡主竟差人来了,算算时日,不过刚到光王府没多久就派出来了。 刘嬷嬷没来,来的是也很得郡主倚重的贴身侍女,就是进京路上替林黛玉誊写的那一位秋心。 贾家人自然是百般殷勤的请了她到贾母处,秋心谦和有礼,行礼道,“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可好?郡主打发小婢来瞧瞧林小姐。” 要说旁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刚到亲戚家,就明晃晃来问习惯不习惯的事,人家若是正一家子团圆的好时候岂不是煞风景。 然明依澜却不是个会顾忌人的脾气,尤其有了今日相接之事,她就是让秋心来打脸的,顺便敲打敲打贾家,林黛玉也并非没有靠山,别不知道好歹。 贾母好容易顺了一口气,此时又梗了一口在心头,笑道,“姑娘来的不巧了,外孙女才去用药休息了,在我们自己府上,自然一切都好的,还请郡主放心。倒是恰好问姑娘一句,郡主可好?近十年未入京了,不想此番还有重见的机会,那时候她和我敏儿可是闺中密友呢。” 这就是揭郡主守寡的短了。一个寡妇,竟追着来打脸了,打量着贾府好性儿不成。 高高在上的史太君此时忘了,自己也是个寡妇呢。 秋心面色如常,甚至还略带了几分感激,“老太君当年就对郡主关怀备至,若郡主知道您还记得当日之事,必然十分感动。林小姐休息了不要紧,她屋里几个妹妹我也是熟的,问上几句也好回去交差。” 贾母在指了屋里的二等丫鬟鹦哥道,“你陪秋心姑娘走一趟吧,我正好也担心玉儿身子呢,一会子来回我。” 雪雁早在看到秋心来时便同林黛玉说了,故而早早就收拾好了,只见林黛玉穿着寝衣倚在床上,就着雪雀的手喝水。 “林小姐这会子喝茶,倒要走了困了。”秋心笑道,亲昵的态度落在鹦哥眼里自有一番思量。 林黛玉拿帕子擦了嘴,“哪里是茶,才吃了药,嘴里酸苦,喝些蜜水解解。” “见林小姐好端端的,我也算不辱使命了。”秋心道,“郡主说待过些时日,接您家去住几日。” 虽光王同世子百般挽留,但是明依澜仍旧是回了自己的郡主府。继王妃嫌弃她是寡居之人,她自己也清楚得很,父亲寿辰在即,明依澜并不想徒生事端。 王嬷嬷见鹦哥寸步不离,笑拉了秋心道,“赶巧你来了,我刚刚看小丫鬟收拾东西,竟有一方砚台好似是郡主的东西,你帮着认认,许是在船上混在一处拿错了。” 秋心便道,“那边我和嬷嬷去瞧瞧。” 留下鹦哥一人,林黛玉就问道,“姐姐跟着外祖母身边很多年了吧?” “回林姑娘,算不得很多年。”鹦哥屈膝回道,多问了一句,“姑娘眼睛红红的,可是哪里吹了风么?” 林黛玉便指着雪雁,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们还骗我不红,怪道不肯给我铜镜呢。都是这个坏丫头,刚才打水洗脸,不知怎的,端了烫水就进来了,不妨被热水熏了一下,眼泪都下来了。” “熏了眼睛可不是小事,林姑娘可得当心。” “只是难看些,嬷嬷也细瞧过了,大约明日就好了。”林黛玉吩咐雪鸳道,“拿个荷包给鹦哥姐姐去玩罢。” 两个大丫头,雪雀平日一直跟在她左右交际,雪鸳则统管屋中东西,林黛玉的衣裳首饰到书籍摆设,就没有她记不住的,记性好的连黛玉都要赞一句。 “多谢林姑娘赏。”鹦哥大大方方收下了,见王嬷嬷同秋心回来,便道,“那就不扰姑娘休息了。” 秋心亦跟着告辞了,也未说那砚台到底是不是郡主的。 鹦哥回了上房,贾母果然脸色难看的很,她学了一回话,贾母冷笑道,“什么熏了眼睛,不过宝玉玩笑说个表字就摆个脸色,还回房哭起来了,半分不似她母亲当年好性子。罢罢罢,倒是我枉做小人了,白白的花费功夫要疼她。鸳鸯,你记得叫凤丫头赶紧的把仲春馆收拾好,林丫头还在孝期呢,那里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对这个婆婆晚年居住的仲春馆,贾母更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了,她虽早早有安排,但此番太过打脸,又打乱了自己全盘计划,只有待气消了再慢慢打算了。 王熙凤动作很快,不过三五日的就将摆设幔帐等都收拾妥当了。她那日回去和贾琏通了气,夫妻二人皆是对王夫人生出不满来,王熙凤又得知了林黛玉确实有靠山,岂有不交好之意。只是贾母对林黛玉有嫌隙,王熙凤也不敢再明面上示好,只得将仲春馆收拾的雅致些,也算尽尽心意。 仲春馆是个三进小院,正房前头有一棵玉兰树,推门进屋,雨过天青的幔帐素雅干净,多宝阁上也摆的满满当当的,装饰得当。 林黛玉一见就那玉兰便生了喜欢,屋里也很和她心意,请了王熙凤坐下,谢道,“琏二嫂子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都是可着我心意布置的,尤其是那玉兰,真真是好,在此谢过了。”   ☆、第7章 王熙凤见她领情,一时笑颜如花,“什么蛔虫,你这促狭鬼,妹妹喜欢就好。只是书房的架子上都空着,你知道,我是个睁眼瞎,字认得我,我不认得他。若有想要的书,只管和我说,我叫你琏二哥去买。” “家里头就带了两箱子书来,尽够看了的。”林黛玉笑道,“只是嫂子就住在我前头,得闲来看我一眼,就感激不尽了。” 王熙凤笑应了,又叫配的八个小丫头,并那些粗使的婆子上来拜见。林黛玉都命雪鸳给了赏钱,这些人得了钱满心欢喜,对外都不住夸赞表姑娘如何大方,如何得体。 林黛玉自此便在这仲春馆住下了,寻常时候不过去给贾母请安,同姐妹闲话几句,更多时候都是在屋里为亡母抄经祈福,日子也算悠然。有时遇到宝玉痴缠,只得忍了,回屋又是落几滴泪。 除了这混世魔王的事之外,王嬷嬷私下里又同雪鸳抱怨,自家姑娘竟和三春一样吃食份例。林黛玉素日不管这些银钱之事,雪鸳却一清二楚,劝王嬷嬷道,“嬷嬷在我这里说说便是,姑娘听见岂不是又惹了伤心?单说那四姑娘可是宁国府的嫡小姐,也和这边两个庶出的一样黛玉,就该知道贾家是个什么样子了。” “也不知道老爷收到咱们的信没有,在自己家多自在啊。”王嬷嬷是为黛玉,也是为自己,在林家她是奶过小主子的奶娘,谁人不会让着敬着三分呢。 屋里人多了,事情就有些乱,有小丫头仗着家人把活儿都推给旁人,耍滑偷懒的很。 林黛玉唤了雪雀几个丫鬟进来,指派道,“如今咱们自己的人少,院里大多都是贾家的仆妇,难免生乱。往后雪雀总管院里头的丫鬟,我的衣裳首饰仍是雪鸳管着,吃食让雪雁来,雪鹦是个心细的,书房那些个书我可就交给你了。往后没衣服穿,没东西吃,没书看,我可只管找你们。” 雪鹦跟着林黛玉的时间短,怯生生的道,“只是我不认得字,若是姑娘叫我找书,可就难了。平日掸灰晒书倒还用得着我。” “叫你管着,怎么倒要自己去掸灰了,叫小丫头做便是了,不过你得看着她们。”林黛玉笑道,一时起了兴致,“至于识字,我近来空得很,教你们几个怎么样?等认得多了,再教你们写字,郡主身边秋心可是写得一手好字,你们谁练出来了,往后也能替我抄抄东西。” 雪雀雪鸳都通些文墨,只笑嘻嘻的应了,倒是两个小的喜不自胜,连连道谢,“谢过姑娘,多谢姑娘。” “好了好了,你们这谢来谢去的,倒叫我头疼。只是开始学了就不许躲懒了,让我知道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要小心吃排头。”林黛玉故作严肃她,莹玉般的小脸板着,半分气势也无,反而引人发笑。 教学还分两拨,林黛玉上午教雪雀雪鸳练字,下去教雪雁雪鹦认字,小夫子忙的团团转。 这一日王熙凤午睡起来给她送果子,见院子里她在院子里坐着,手里捏了写着大字的宣纸,口中道,“这个字念雁,就是雪雁的雁。” 她的两个二等丫鬟在边上听,手还不住的比划,非常认真的样子。 王熙凤大笑道,“林妹妹这是开学堂了呢,不知林夫子修馔多少啊?我倒也想跟着夫子念书呢。” 林黛玉嗔她一眼,“琏二嫂子没个正形,好好的又取笑人家。” 王熙凤忙道,“哪里取笑妹妹呢,我这是诚心实意羡慕你学问好呢。” 林黛玉眼珠一转,狡黠可爱,“嫂子快些给我添个侄儿,我亲自来教他,至于修馔,每日多多的果子也就罢了。” 王熙凤成婚许久,还未有孕,听她这样说心里一酸,倒是身后捧着果子的丰儿道,“奴婢谢林姑娘吉言,我们奶奶必定能生个大胖儿子给林姑娘做学生的。” 饶是泼辣如王熙凤也脸一红,瞪丰儿一眼道,“就你浑说。若真生了,哪里去给林姑娘寻这每日多多的果子呢,这蜜桃可是贡品,统共就得了一筐,难不成卖了你去换桃子?” 又听得丰儿苦着脸道,“哎哟,奴婢值几个桃子呢,一时又欢喜奶奶生儿子,一时又担忧找不来桃子呢。” 林黛玉看她们主仆一来一往,掩唇直笑。 “好了,别胡说了。”王熙凤在未出嫁的小姑娘面前说孩子的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林黛玉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语气十分诚恳,“嫂子是有福气的人,我只等着教学生呢。” 虽王熙凤自恃夫妻恩爱年纪轻,但也心急的很。除了娘家母亲同心腹平儿丰儿,哪个会同她说这样贴心话呢,就是贾琏有时候也要话里话外的抱怨几句自己无所出呢。 她握了林黛玉的手,掐一把水嫩嫩的小脸道,“这是你一个大家小姐该说的?满嘴的昏话,倒编排起我来了。” 林黛玉雪雪呼痛,逗得众人大笑。 王熙凤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要走,“我事多,就不陪妹妹了,桃子妹妹尝尝鲜,吃着好还有呢。” 林黛玉留她,忙叫人去切桃,“好歹让我借花献佛,嫂子吃两块桃子再去呢。” 王熙凤不肯,“太太还等着我呢,下回吧。” 林黛玉只得作罢,送了她出门,“嫂子实在是辛苦,多注意着身子。” 王夫人找王熙凤去,却是为了她另一个姑妈薛家太太进京的事。薛太太自丧夫之后,也不大管得住儿子薛蟠,又因为女儿宝钗要选秀,故而上京来投奔王夫人,希望薛蟠能在贾政管教下收敛下。 “你二姑妈家在京城虽有宅子,只是多年未住,腐朽的很,我想着让他们住在东北角的梨香院,那院子是国公爷晚年休养的地方,清净的很,方便蟠儿在外头行事,又有角门能进出府内,你姨妈同妹妹来和我说话也便宜。”王夫人打算的很好。 梨香院如王夫人所言,是当日贾赦祖父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比仲春馆大些,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故而说是方便薛蟠行事。角门在西南,通着一条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 不想王熙凤却有些要驳她的意思。 只听王熙凤迟疑道,“开了东院的角门供梨香院出入自然是容易,可如今林妹妹住在东院呢,到底有些顾忌。” 王夫人看王熙凤的眼神就有些阴沉沉的,“凤丫头,你说的也是。只是林丫头是个知礼的,又在孝期,必定是紧闭门户的,你姨妈表妹都是女眷,蟠儿又不进来,有什么好顾忌的。” 王熙凤只得不说了,将话题岔到如何迎接薛家之上。 这日林黛玉抄罢经,雪雁递了茶上来道,“姑娘歇歇吧,看久了伤眼睛。” 林黛玉喝了口热茶,笑问道,“近日教你的字可都记牢了?一会子我可要考你呢。” 雪雁忙道,“都记牢了,睡前还要看上十好几遍呢。” “难得你用功。”林黛玉见了十分高兴,关切道,“仲春馆不比家里头服侍的人手多,你又是头回管事,可还忙得过来?” “回姑娘,忙得过来,人少些有少些的好处,虽有些事要亲力亲为,倒是少了许多是非呢。”雪雁呆呆的道。 “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有所指,可是最近又打听到了什么不成?”林黛玉笑着打趣道。 雪雁没管几日吃食便和厨房的几个婆子关系好上了,又因她看起来老实呆气,但凡有些个琐事风声,说起来也不避她,有时候还透几句风。一时雪雁倒成了仲春馆里消息最灵通的,她不管懂不懂的,每次都听了回来便说给王嬷嬷听,王嬷嬷再细琢磨。 雪雁听林黛玉笑她,忙白了脸,她记得林黛玉是最不喜欢传闲话的,故而忙道,“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林黛玉一怔,笑道,“旁人说着你听了,又不是你去传话,有什么好怕的。如今不比府里头,难不成咱们真做个聋子瞎子不成。” 雪雁见她不见怪,便说起一事。   ☆、第8章 “二太太的妹妹薛家要进京呢,说是薛家大爷为了个丫头打死了人,这才避上京来了。”雪鸳听得仔细,说的也仔细。 ” 贾家的规矩没有林家严,王夫人又特意叫挑几个人去梨香院服侍薛家,下头话传的跟什么似的,连着那丫头后来摆酒过明路做了妾都知道了。 待得雪雁将事情说完,林黛玉不由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真是作孽。都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他们这样的人家打死了人,自然只用避一避。只是可怜那个姑娘了,原也算脱离苦海了。” 她是清贵书香的门第,家里头虽人丁少,可林氏旁支宗族亦是门风最端正不过,从无这般目无王法,仗着银子打死人的子弟。 又想到二太太的兄长王大人升了九省统制,估摸着也是薛家的靠山呢。 心下对薛家便生了不喜,不过一介皇商罢了,若真有个爵位,岂不是要上天了。 故而薛家母子到的那日,林黛玉便借口身子不适,没有出仲春馆。入夜时分王熙凤特意抽空来看了她一回,见她正倒在床上看书,不由上去夺了书道,“整日的这样看书劳神,怎么能养好身子,三分不适也成五分了。” 林黛玉忙坐起身,拢了拢头发,“琏嫂子来了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五分倒要成八分了。” “想着你不舒服,索性来看一看再回院子了。”王熙凤道,“今日外头替薛姨妈搬家吵吵闹闹的没有打搅妹妹吧?” “许是关着门,倒听不大到。”林黛玉看她妆饰华丽,却不掩倦色,赶她道,“嫂子快回去歇着吧,保准又是忙了一天不得闲,纵是嘴巧些,也不是借来的,又不着急还,成日的说这些个好话。” 十次去贾母那里,八次见着王熙凤在赔笑,莫不是快语连珠,妙语连连的,引人捧腹。 王熙凤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来看你倒看出我的不是来了,也不知谁巴巴的求我,嫂子你得闲多来看看我。我的嘴巧,难道你的不巧,可得看好了,别哪日里叫人抢去了。” 林黛玉摸着脸,一派天真烂漫的嘟着嘴,,瞪她道,“也不知道谁不领情,倒是轻点儿呢,仔细我恼了。” 雪雀笑着上前劝道,“琏二奶奶同姑娘可快挂了免战牌吧,你们两个斗嘴可得说到天亮去,要不我使人去告诉平儿姐姐,就说奶奶今儿在这里歇了,也叫她把奶奶铺盖抱来。” 王熙凤大笑起来,“你们主仆联手我可说不过你们了,赶明儿带了平儿一块来,好好说道说道。” 林黛玉披了衣裳送她到房门口,关切道,“嫂子仔细脚下,宁愿走的慢些。” 王熙凤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小小年纪这样啰嗦,快进去吧,虽是春天,夜里头也凉呢。” 待服侍林黛玉重新躺下,雪雀不免道,“也是奇了,姑娘怎么同琏二奶奶这样投缘。莫不真是因为都有一张巧嘴不成?” “要说巧嘴,也是你这雀儿才是。”林黛玉哭笑不得,“我只是觉得琏二嫂子性子爽利,又待我也十分关切罢了。何况她整日家里忙上忙下,确实辛苦的很。” “瞧荣国府里上下,都不像领她情的样子。其实说起来,背后做主的都是二太太呢。” 林黛玉打了个哈欠,淡淡道,“倦了,歇了吧,谁做主同我们也没甚关系。” “是。”雪雀备了温水在暖桶里,自己则抱了铺盖,睡在了床榻脚上。 半晌,雪雀听见林黛玉极小的声音飘来,“雪雀,你说外祖母对琏二嫂子都这样,对我是不是也不足为奇了? 雪雀眼圈一红,姑娘先头知道贾母接她,虽不舍父亲,到底也感念老太太一片慈爱,不想来了之后桩桩件件都不顺当,除了琏二奶奶,就是老太太对着姑娘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姑娘再聪慧,也不过是个要人疼的小姑娘。 她忙道,“姑娘想想老爷,想想郡主,想想我们几个呢,何必为了这个伤心,还有这么多人一心为姑娘呢。” 林黛玉“嗯”了一声,翻身侧卧,借着昏暗的灯光去看雪雀,雪雀也正抬着头看她呢,二人一对视,都笑了起来,林黛玉道,“雪雀,谢谢你。” 雪雀用被子捂了脸,故作不好意思道,“姑娘突然这样煽情,我还怪难为情的。” 林黛玉忍俊不禁,笑了一场便安心入睡了。 林黛玉这次假意病了三天,王嬷嬷不免责备她道,“下回找了别的借口就是了,小姑娘家家的,若是体弱多病的名声传出去了,可就难听了。” 林黛玉不以为然道,“我体弱多病本就是事实。” “姑娘不过是为着太太伤心了,又生的弱,往常在江南家里也不曾说什么多病。”王嬷嬷说到此处,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原先太太在的时候,并不许人说姑娘的病,饶是姑娘身姿纤细,怎生贾家老太太一瞧见您就知道您在吃药?不对不对,我得仔细想想。” 奶娘说着就默默的出门了,留下黛玉同雪雀几个面面相觑,雪雀扶额道,“王嬷嬷越发神神叨叨,恐怕只有把姑娘含在嘴里才能让她安心了。” 林黛玉隐约感觉到些什么,只是一时也想不道,为着时辰差不多了,只得带着雪雀先去给贾母请安。 进了屋,不等黛玉说话,贾宝玉先迎了上来,“妹妹身子可大好?为着凤姐姐说你吃了药要静养,也不许我去看你,倒叫我担心了好几日。” 说着又要拉她,林黛玉忙借着福身躲过了,笑道,“多谢二哥哥关怀,如今大好了。” 她给贾母请完安,贾母笑眯眯的询问了几句,指着边上一人道,“这是你薛姨妈家的宝钗,比你大上些,你只叫她宝姐姐就是了。” 那宝钗笑着上来携了她的手,“真真是江南来的人物,可算是见着妹妹了。” 她比林黛玉身量要高,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倒和传闻里嚣张跋扈的薛家联系不上。 林黛玉一笑,“宝姐姐好。” 二女一个如幽竹清秀纤弱,一个如春花鲜艳丰泽,把个喜好女儿家的贾宝玉看得欢喜至极,只盼能把这姐姐妹妹长长久久留在贾府里瞧着才好呢。 薛宝钗有时候从梨香馆去贾母处,都会来邀林黛玉同行,一来一去也熟稔了些。 又过了几日,林黛玉午睡起来懒懒的坐在窗口看那玉兰,有些不得劲,雪雀笑道,“姑娘看着玉兰好,倒不如画下来?这花总要凋谢的,得姑娘给它画个影,也不枉这一回开了。” “也是。”林黛玉想了想,“把东西摆到院子里去,屋里头闷闷的,施展不开。” 一时院里的石桌上铺了宣纸,搁了笔架砚台等文房用品,林黛玉瞧一眼那玉兰,便低头细细勾勒起来。   ☆、第9章 林黛玉极擅长工笔白描,笔下线条细腻流畅,不多时一树玉兰便跃然纸上,又另有一仕女立在玉兰边上转身回首,身形窈窕,裙摆垂落在地,她却停了笔,“留些白才好看,都画全了倒没意思。” 几个丫鬟都围着瞧她作画,雪鸳道,“姑娘这玉兰花的好,不如做成花样子?到时候不拘绣在衣襟还是裙摆,都雅致的很。” “折枝花样绘罗裙,这个主意不错。”林黛玉来了兴致,“不如再多画些样子,各型各态,也不显的拘泥。” 雪鸳几个便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半开的,含苞的,或是并蒂的都好看。” “绣出来倒不一定好看。”林黛玉又凝思花了几枝,却都不大喜欢,对那仕女也不大满意,“这仕女情态有些奇怪,和玉兰也不相配,明儿重画吧。” 话音刚落,贾宝玉站在院门口笑道,“什么绣出来不好看呢?妹妹说与我听听,我给你参详参详。” 他是贾府的凤凰蛋,门口看门的婆子小丫鬟自然不会拦他。 林黛玉见他身后还站着薛宝钗并三春,便搁了笔,同他们打了招呼,随口道,“没甚东西,不过画几个玉兰罢了。” “哪里是玉兰,分明是画美人,林妹妹这美人实在传神。”贾宝玉立时赞道。 听他这样说,众姐妹都上来看画,迎春和探春不太通,惜春虽小却是个喜欢画的,惊喜道,“林姐姐画的真好,这裙摆看起来像是曹衣描。” 曹衣描乃是曹衣出水描的简称。原是说天竺名家曹仲达的,他画的佛像衣纹下垂而繁密,贴身如出水状,故称“曹衣出水”。这个画法用笔细而下垂,用笔最需沉着。 林黛玉见她说得准确,亦是惊喜,“不曾想四妹妹年纪小小,竟也懂白描。” 惜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嘟起嘴埋怨道,“怎么年纪小就不能懂了呢?林姐姐怪瞧不起人的。” 林黛玉忙笑着给她赔罪,“是我不好,这不是四姑娘见多识广一时惊着我了么。” 薛宝钗看了一回那玉兰,含笑道,“曹衣描多用来画衣服褶皱,观来似衣披薄纱。拿来搭配玉兰倒有些太细腻了,林妹妹不妨试试吴道子的柳叶描,虚入虚出,笔迹磊落,再这配上一树玉兰,气度自显。” 林黛玉听她这样说,并无不悦,反笑道,“今日当得两位知己。我原是想画作美人裙摆拖在地上,故而特意用了极细的,正说不好看,觉得和玉兰不契合。只是这柳叶描,也只有吴道子才能画出这笔迹磊落,肆意而稠密。笔胜于象,骨气自高,我自觉做不到。” 薛宝钗点头赞道,“我不过一说,倒是林妹妹实在大才。” 贾宝玉听得迷糊,探春更是道,“我瞧着白描都是差不离的,不想还有这样大的学问。倒是宝姐姐和林姐姐都大才方是呢。” 惜春却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我竟不能全然领会。虽有些仿品,却离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她虽是宁国府嫡女,衣食不愁,但是吴道子和曹仲达的真迹却是不得一见的。 林黛玉见人多,不好表露,只同她分说道,“这句出自《图画见闻志叙论》,里头就有详说,吴之笔,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 惜春缠着她道,“林姐姐说的这样明白,定是有这套书的?得闲讲给我听听罢。” 这一套子书共六卷,恰收在林黛玉带来的书箱里,她捏了一把惜春的脸,笑道,“你喊我一声好姐姐,我便应你。” 惜春如何不肯,扯着她的袖子忙不迭喊了十几声好姐姐,情切可爱,逗得众人都大笑,薛宝钗指着林黛玉道,“偏颦儿你这个促狭的。” 林黛玉听她喊了贾宝玉那回胡乱说的字,心里一沉,刚才的几分知己之情荡然无存,掩着嘴笑道,“罢了罢了,既四妹妹这般诚心,我便应了。” 她提笔在纸上了写了这套书的名字,又另有一本《芥子园画谱》,递与雪鹦道,“去书房寻了来,一会子让四姑娘带走。” 喜的惜春姐姐长姐姐短,乐得不行,哪里还有寻常冷着脸的小模样。 贾宝玉见雪鹦领命而去,奇道,“妹妹的这个丫鬟竟是识字的?” “我闲来无事,胡乱教她们几个字罢了。”林黛玉道,“尤其是雪鹦,叫她管着书房,若是大字不识,岂不是耽误差事了。” “妹妹这个主意好,我回去也要教袭人晴雯几个呢。”贾宝玉听了便欢喜,“不说别的,倒是能一块儿学诗填词也是极好的。” 薛宝钗却道,“识字也就罢了,学诗倒是不必,一来耗费心思,二来却无甚用处,到最后学了一肚子精致的淘气,倒是害处了。” 贾宝玉正在兴头上,便有些不高兴,“宝姐姐自己一肚子学问,又是吴道子又是曹仲达的,怎么到了别人处就成了淘气了。” 林黛玉听他说的不像,虽有些道理,可不免把薛宝钗和袭人晴雯放在一齐说了,太过失礼了,因而便打圆场道,“成不成的,还是个问题呢,你且回去问问屋里的丫鬟们肯不肯跟你学才是。到时候可别被我的雪雀比下去了。” 众人哄笑,雪雁适时送上来了茶水糕点,“姑娘们说了这会子也累了,喝口茶吧。” 玉兰开的正好,仲春馆清幽的很,几人或坐或立,一时倒都沉浸在春光里,静静的不说话了。 林黛玉立在玉兰树下,想着重新画一幅玉兰仕女图,瞧着那花枝入神了。 惜春调皮的蹑手蹑脚的走近,骤然喊道,“林姐姐,你躲在这里想什么呢。” 林黛玉正用心构思着,被她这一喊,一颗心险些跳出来,旋身去打她道,“你这小鬼儿,好好的来吓唬我,倒叫你吓这一大跳。” “嘻嘻,谁让你避开我们呢。”惜春抱了她的手臂,“好姐姐,赶明儿我来跟你学画可好?” 林黛玉故意板了脸,“原是可以的,现在是不可以了。” 见惜春愣住,她借机便朝她腰窝挠去,“叫你吓我。” 惜春怕痒,笑着求饶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再不敢了。” 林黛玉却不肯,追着惜春跑了小半个院,直到王嬷嬷出来拦住她,王嬷嬷又好气又好笑的扶住她道,“我的姐儿诶,四姑娘还小呢,怎么好和她计较。何况这样子的疯跑,不累么?” 林黛玉确是娇喘吁吁,不耐再跑,同惜春道,“今儿便放过你了。” 惜春吐吐舌,做了个鬼脸。 丫鬟忙劝了二人去坐了歇下,雪雁端了茶道,“姑娘额上汗都出来了,快喝口茶。” 林黛玉拿帕子摁了摁额角,摆摆手道,“不要紧,你搁着吧。这会子喘着,待会儿再喝。” 等雪鹦带了两个小丫鬟抱了书过来,姐妹几个不免又翻阅了一回,正闲话间,贾母那里的鹦哥来传话道,“博平郡主府来人了,说是郡主要接林姑娘去小住,老太太让奴婢请姑娘过去呢。”   ☆、第10章 林黛玉只得同惜春几个告罪,这便要散了,贾宝玉道,“既散了,我们也要回老太太那里,和妹妹一起去罢。” 薛宝钗却道,“你们去罢,我正巧从夹道过去看看姨妈。宝玉可要一道?” 贾宝玉摇头道,“早上才给太太请过安,宝姐姐自己去吧。我回老太太那里了。” 林黛玉在心里叹了口气,阴魂不散啊。好在一路上有惜春歪缠,倒不用理会贾宝玉问东问西。 一回生二熟,这回来的仍是秋心,林黛玉过去时候,她正和贾母寒暄。 见了林黛玉,秋心忙上来请安道,“林小姐今日面色瞧着不错,怪道说外祖母最疼外孙女呢,才不过多久工夫,史太君真真慈爱。” “我不过这么一个外孙女,不疼她疼谁去呢。”贾母笑道,“只是郡主怎么想到要接她去小住呢?玉儿素来娇惯,怕给郡主添麻烦呢。” 贾宝玉听说林黛玉要去郡主府小住,面露不悦,贾母忙使了个眼色给鸳鸯,鸳鸯忙上前同他笑道,“刚才袭人还说寻不到你,正着急呢,二爷快进去吧。” “知道了。”贾宝玉被分了心思,到底还知道秋心是郡主府来的人,只是嘟囔着进了碧纱橱。 秋心看他们打完这一桩眉眼官司,方道,“来的路上,也是郡主同林小姐一条官船,都是相处惯得,若老太君不放心,恐怕郡主就得责怪我办事不利,明儿得自己亲自来接了。” 贾母神色一凛,强笑道,“也就是我这外孙女,这样多的人疼,我心里啊,着实高兴。既如此,玉儿你便去郡主府小住几日,也陪郡主解解闷,多谢郡主這一路的照顾,真是难得她郡主之尊对你这样百般关怀。只一个,可不许乐不思蜀,家里头还有我同姐妹几个等你呢。” 说的倒像是林黛玉为了攀博平郡主这个高枝,不管不顾她们这些骨肉亲人似的。 秋心微微一笑,“多谢老太君了。” 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都听不懂。 直到回了仲春馆,秋心方轻叹了一句,“奴婢逾矩了,林小姐这样实在辛苦。” 老太婆就是个面甜心苦的。 林黛玉却笑了道,“都是血脉亲人,何谈辛苦。” 如雪雀所说,她有家世有父亲又有郡主疼惜,老太太年纪这样大了,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何必放在心上,到底是自家的外祖母,看着母亲份上就当哄着老人家开心,装作不知道发生何事吧。 林黛玉带了奶娘同雪雀雪雁两个,留了另两个看屋子,又嘱咐要闭门守户,不许生事,也莫忘了复习练字。 明依澜安排好了车架婆子,无不妥当,竟不用贾家费一点儿心。 倒是王熙凤匆匆赶来,叫人提了八色礼盒,又有时令鲜果等,笑道,“总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一点子东西也算是礼数。只望郡主切莫嫌弃。” 秋心对这明媚娇艳的琏二奶奶不由生了好感,一福身,“琏二奶奶说笑了,您礼数这样周全,为林小姐想的如此周到,郡主只有欢喜的,哪里会嫌弃。” 林黛玉亦诚心谢过,秋心又道院子早早收拾好了,家常衣裳同惯用的东西或是书带着便好,旁的一概不缺。 博平郡主府和贾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约莫也行了小一个时辰。 刘嬷嬷亲自在二门迎她,扶了她道,“林小姐来了,老奴瞧着又清减了,郡主瞧着可要心疼了。” 林黛玉喊了一声刘嬷嬷,笑道,“许是水土不服,吃不大惯京里的东西。” 她虽出了热孝,但仍要守孝服丧的,贾府吃食精致奢靡却不离大鱼大肉,她本就体弱吃的少,如今更是一顿饭难动几筷子了。 待得见到明依澜,这博平郡主果然道,“我的儿,怎生又瘦了,你再这样,我可连风都不敢让你吹了,再给刮跑了。” 林黛玉脸一红,“哪里就到如此了。” 边上有两个姑娘就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身量矮些的道,“婶娘的话真真吓人,我瞧着林小姐弱质纤纤,气度如兰,到您嘴里怎生就变成个风筝似的。” “好好好,都是你们的道理,还不快来见过你们林妹妹。”明依澜笑嗔了她一眼,又给林黛玉介绍道,“这两个是骥哥儿他二叔父家的女孩儿,我闲来无事,便留了她们来陪我。这个是严五姑娘沁姐儿,这是严六姑娘润姐儿,都比你痴长些年纪。” 两个严家姑娘皆是平常大家闺秀的打扮,反倒是做姐姐的严沁个子矮一些,气质同林黛玉有几分相似,都是通身的书卷气,严润看着温柔可亲,一派稳重不多话的样子。 她们亦打量一回林黛玉,见她发间不过一枚东珠并一柄青玉发梳别无其他,湖蓝的衫裙既不素的过分膈应主家,也很符合她守孝的身份。 若是旁人这样素淡,必是要失几分颜色的,偏她婷婷而立,愈发显得超凡脱俗。有这样的气质压着,她年幼却绝色面容反倒不大显了。 严沁原只当是因为自幼看着林黛玉长大,又有上一辈的交情在,故而自家姑母这样照看林黛玉,如今见了真人,方才恍然,生了亲近之意,携了林黛玉的手道,“若是喊了姐姐,我可是有见面礼的。” 林黛玉抿嘴一笑,落落大方福身下去,“沁姐姐,润姐姐。只是见面礼实在当不得。” “她可是个财主,你只管收着。”明依澜见她们见面投缘,心下满意。 严沁果然摘了腰际的荷包给她,“原是我亲手绣的,今儿才上身的,针线粗糙,还请妹妹笑纳。” 林黛玉忙谢过,见那荷包绣一丛兰花,笑道,“沁姐姐绣的兰花仿若兰香在鼻,这样好的手艺可要指点我一番。” “妹妹喜欢就好。”严沁点头道,又去拉严润,“六妹妹可不许一毛不拔的小气。” “自然不会。”严润说话时候语速有些慢,叫人听着就能静下心来,她吩咐自己的丫鬟道,“你去取那一方绣字的帕子来。” “果然是不小气,我见六妹妹可是绣了好些时日的。” 虽未见东西,林黛玉亦先谢过。 明依澜见她们认完了人,忙拉了林黛玉坐下道,“坐了半日的车了,先歇歇。这糕点是宫里头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严沁笑眯眯的坐了另一边,“妹妹尝尝那芙蓉糖糕,我最喜欢吃这个。御膳房的做法又和外头不同,这是水芙蓉做出来的。” 水芙蓉便是荷花了,林黛玉尝了一块,果然荷香清雅,软糯可口。 做丫鬟的皆是腿脚不慢的,闲话几句,严润的丫鬟便捧着帕子回来了,严润亲自递给了林黛玉,谦道,“我针线不比五姐姐,只当是心意了。” 林黛玉自然不会信,展开一看,黑线绣出的簪花小楷,秀丽疏朗,差错有致,如真字无异,她念了一回绣的那首词,严润笑道,“不知怎的想到了这阙词,原来早就知道林妹妹在这里等着。” 原来那帕子上绣的是白乐天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实在是巧。”林黛玉也颇为感慨。 “是不是真的如刘基诗里写的,江北垂杨未爆芽,江南水绿万重花?”严沁问道,“林妹妹倒同我们说说江南。” “这个倒真是无从对比了,我来时京中已是夏日了。”林黛玉道,“不过南边暖和,约莫是花时早些。” “可叹我竟不能去一览江南风光。” “我倒是从沁姐姐身上看出刘基的下句来了。” “哪句?” “北人尽道江南好。” 严沁被她逗笑,“妹妹倒不知你这南人要说北边儿如何?” 林黛玉此时倒有些体会贾宝玉那句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来了,同严沁说话竟是在贾家姐妹间从未有过的轻松,听她反问,故意作出左思右想的样子,为难道,“也只能说南人尽道……尽道糕饼好吧。” 明依澜本来静静听着她们说话,闻言大笑道,“沁姐儿,你们两个促狭鬼可是碰头了,罢罢罢,也别说江不江南了,你林妹妹不想说话,只想吃糕饼呢。” 严沁叹了口气,“原以为是个神仙似的妹妹,谁知道是个贪吃鬼,罢罢罢,倒是我的不是了。妹妹再尝尝中间那块,那是荔枝糕,拿了糖渍荔枝做出来的,也就这个时节能吃到。” 林黛玉这次尝了半块,明依澜便不许她再吃了,“糯米的吃了不克化,一会子还用饭呢,吃积食了就不好了。” 严沁拿帕子捂了脸,“得,又是我的不是了。” 引得众人又大笑了一番。 林黛玉的院子同秋心说的一般无二,早早就都按着她的喜好收拾好了,就在明依澜的边上,院里青竹丛丛,故而名青筠院。 到了夜里头,明依澜不放心林黛玉,又让秋心来看了一回,林黛玉便问道,“不知道严家两位姐姐住在哪里。” “两位严小姐住在郡主后头的芙蓉院,可惜这会子荷花没开,不然那里赏荷是最好不过的。”秋心道,又压低了声音道,“五小姐是将军府二太太嫡出的,六小姐则是庶出的。” 小小提醒了林黛玉一句。 林黛玉回忆了一番二人穿着,果然是严沁的更贵重些,倒不似贾家那样嫡庶都养在一起,三春同样的份例打扮。 六小姐初看有些似迎春,温和可亲,可却又没有迎春那般木讷,对五小姐这个姐姐也极尊重的样子。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和秋心说话的时候,奶娘王嬷嬷正在和明依澜解说贾府呢。   ☆、第11章 王嬷嬷正躬身立在明依澜面前,将林黛玉近来之事说了一遍,面露不忿道,“旁人家的不提,就说郡主您府上,哥儿也是养在外院,断没有和姑娘放在一起的,这还是打小一齐长大的。若说贾家那个哥儿不懂事,难道他们老太太也不懂事?姑娘为着这事很是哭了几通,偏这贾家老太太非要将姐儿和这凤凰蛋绑在一起。” “不是非要和黛玉绑在一起,是要林家绑在一起呢。”明依澜冷笑道,她如何能看不出贾母是想要让贾宝玉娶了林黛玉。 林黛玉出身书香世家,林如海兰台寺大夫不提,单扬州巡盐御史,正二品的官儿。她对荣国府也不是没有了解,贾凤凰的爹,工部员外郎,从五品,而且还是上头的恩典,不是自己科举来的。 现在贾府压根就不能称作国公府,哪里来的国公?照这样说,林黛玉还是侯门千金呢,人家五世列侯。 只是这话不好和王嬷嬷明说,说了也无用,直接道,“当时你就该直接打出去,有什么好为难的。难不成贾府还敢说什么不成?” 她接下来的话说得很重,“你们太太在时如何倚重你,你若又想做好人,又想为你们姐儿好,这是不能的。再者,那个什么薛姑娘说那话的时候,你也该直接驳回去。” “……到底是亲戚家的姑娘。” 明依澜见她怯懦,一拍桌子怒道,“这算哪门子的亲戚,也不过八竿子打的着罢了。我刚才说了,别想着两边落好,自己做个好人,光说有什么用?你如果做不来,我自然有安排。你再这样犹犹豫豫的,好好的小姐倒要叫你毁了。” 王嬷嬷被她一吓,慌忙跪下,“郡主恕罪,我并非是怕事,实在是全心全意为了姐儿好。到底是她的外祖家,如今又住着,如果闹翻了,也太过难看了,传出去对姐儿也不好啊。” “里子都没有了,何必要什么面子,何况这种人家,给她连皮带脸都撕撸下来就太平了。”明依澜缓了缓语气,“你是扬州来的,京里头的事你不知道,贾家现下说起来从来没有好听话过。我这次给黛玉请了教养嬷嬷来,到时候你只管跟着她。” 王嬷嬷磕头道,“奴婢替姐儿谢过郡主大恩。” 明依澜板着脸,又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话虽是给男人的,也适用我们。你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别做事前怕狼后怕虎的,以后把腰板子挺直了,万事有我呢。” 王嬷嬷原是贾敏挑的,为的就是她老实好性子,不会在母女间挑事儿,如今看来,性子太过软了,好在倒能看出来贾家居心不良,也知道给自己报信。 明依澜又敲打了她几句,方让她退下。 刘嬷嬷亲自倒了茶,劝道,“郡主消消气。” “原也不是为了黛玉气的,你听见没有?林夫人逝去才多久,贾家穿红着绿就罢了,平日里这史太君带着黛玉吃饭的时候,也不避讳,都是大鱼大肉。她性子又细,必是心里十分内疚,无怪又清瘦了。两个舅舅更是……去拜见两个舅舅连人也都没见着。这也叫舅舅?”明依澜气极反笑,对比光王世子,林黛玉的舅舅简直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看着老太太的意思实在奇怪,说是要把林小姐配给那个谁,却又事事疏忽的,半点不上心。她难不成觉得自己孙子是天王老子不成,林家得巴巴的把大小姐送过去。” “未必呢,这老太太从前就心思不正,不然也办不出把孙女儿送到宫里做宫女的事。”明依澜道,“林大人啊,做官一把好手,这家里的事,用他们南方的话说,真是狗皮倒灶的。这贾母一面毁着黛玉名声,一面又给黛玉下马威,真是好计算。若是让她成事,可不是胳膊折在袖子里了,就是为了女儿,林大人也得提携提携这凤凰蛋了。” 刘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浸淫其中多少年了,如何能不明白,只是不好再添油加醋,便答道,“那能怎么办?要是林大人知道这些个事儿,估摸着早就接回林小姐,连着退还嫁妆恩断义绝的心都有了。” “早断早好,没得连累了自家。”明依澜生了一回气,脸色古怪起来,“那凤凰蛋是不是从前说的那个衔玉而生的?” “就是这个,当年荣国府逢人便说,传得沸沸扬扬,都道这哥儿有大造化呢。” 明依澜冷冷一笑,“且看他的造化吧。” 刘嬷嬷不免又要说些劝她消气的话,又拿了教养嬷嬷出来说了一回,“从前还是和我一块儿当差的,年轻时候就笑她是个阎王面孔,让她来再合适不过了。” “黛玉好办,只是这沁姐儿就难办了。我有心为她延请教养嬷嬷,可到时候回了将军府,那起子小人不定怎么拿话弹压她呢。还是等问一问二嫂子罢。”明依澜想到严将军府,也是一团的乱麻,“子孙不肖啊,怪道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又喝了两口茶,平了平气,这才去瞧家里的三个姑娘。 姑娘们正凑在一起念书呢,每人捧了本书,皆是看得聚精会神,明依澜笑道,“你们三个倒好,玩起来静悄悄的。” 三人忙搁了书上来行礼,严沁同林黛玉伸手要扶她,明依澜在桌边坐下,抱怨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你们都来搀我做什么。” 严润含笑倒了杯搁在她面前,“今儿天热,婶娘先喝杯茶。” “是有些热,你们还是呆在屋里看看书,晚间凉快了倒是可以出去走一圈。”明依澜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心情好些了,“看什么书呢,给我说说。” 严沁笑道,“不过瞧几句李太白罢了,婶娘知道,我最喜欢这个。” “人家姑娘都喜欢个易安之婉约,你倒是奇葩。”明依澜不过随口打趣一句,严沁却拉了林黛玉道,“林妹妹还喜欢王摩诘呢,可见我们姐妹两个是一双奇葩。” 林黛玉直笑,“是了,我喜欢他那句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再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番壮丽似是扑面而来。” “妹妹竟是喜欢这样的。我倒觉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样的更合我心意。”严沁道。 明依澜忽道,“我独爱王摩诘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陶潜亦写云无心以出岫。你们姑娘家家的,读书又多,这是好事,只是也该读懂些豁然之意,莫要看多了凄凄惨惨一类,到时候钻了牛角尖,学作了小家子气。别忘了,就是易安居士,也有那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话呢。” 三人皆静静听了,道了声是,严沁同明依澜撒娇,“婶娘刚才说我不喜欢易安是奇葩,这会子又说凄凄惨惨不好,倒叫我难做了。我心境最是豁然了,譬如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难道还不够吗?只是婶娘到时回扬州的时候,千万要带上我,都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个诗人都是行过许多地方的,若我一直憋在京城,保不齐也得三不五时的酸婶娘几句凄凄复惨惨的。” 明依澜抬手拍了她一下,“我不过说一句,倒引了你这么些个话来。回去同你娘说,倒叫给你换个名字叫百灵的好。” 严沁做了个鬼脸,又给林黛玉使眼色,古灵精怪的,林黛玉失笑,“沁姐姐若吟上凄凄惨惨,我实在是不敢想象那样子。” 严润给明依澜添了一回茶,笑道,“还是五姐姐同林妹妹懂得多,我大约也就记得那句床前明月光了。” 等夜里头独处时,林黛玉不免拿出来细嚼了一回那行到水穷处,她素日里也看李清照等,极喜欢那清丽典雅的,如今被明依澜一点,倒是觉得自己心境尚且不够开阔,应该再多读些书,不拘自己喜好哪种,看看森罗万象方好。 那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悄悄的记在心里,她何曾不想去看看那大漠落日,那青碧大潮呢,奈何只是闺阁弱女,又寄居贾府,只能在诗词上头寄情了。 翌日午后,三人仍是凑在一块儿读书,间或交流几句心得。 一时明依澜打发秋心给她们送东西,秋心领了小丫头端了时令水果等,笑道,“还是昨儿贾家琏二奶奶送的樱桃,郡主尝了也说好,叫我端些过来。” 严沁搁下书正要捏个樱桃吃,见秋心手里捧了个册子,不免好奇道,“秋心   ☆、第12章 “瞧我,拿在手里倒忘了。”秋心忙将册子递与严沁,“是郡主才得的花卉画册,三位姑娘看看。” 严润从不打头,只笑坐不语,严沁则偏好诗词,书画不过当作基本功,她这两日相处里得知黛玉喜欢画画,凑到她面前道,“我也就罢了,还是请林妹妹品评吧。” 林黛玉笑着接过,见那册子小巧,上头写了“百花卷”三个字,打开一瞧,立时为之折服,册子每开绘了两种花卉,用色明媚,牵牛木樨各不相一,无不鲜艳可爱,颇有意趣,又各题了许多诗句,亦都是上佳。 全册细细赏完,林黛玉赞道,“清润秀丽,条畅自如,更难得设色明净,渲染浓淡相宜,实在是上佳,只是瞧着不是古迹,不知是当代哪位名家的,诗词题的也好呢。” 秋心笑道,“这个倒不知道了,原是大爷孝敬郡主的。” 严沁可惜道,“若是婶娘自己得的,咱们撒个娇替林妹妹讨一回就是了,二哥哥孝敬的,这嘴可张不开了。” 严骥在将军府诸兄弟里排行第二,故而沁姐儿喊他二哥哥。 林黛玉道,“能观赏一回已是大幸了,哪里还能贪心。” 严沁见她这般说,也就抛了不提了,笑着唤她一起吃樱桃。 明依澜听秋心说起林黛玉非常钟爱这本画册,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她家去,让她一并带回去。她猜的倒准,可不是当代名家么,这是礼部桂侍郎的杰作,画了好几册,都敬献给陛下了。这一册还是骥哥儿私底下求来的。” 礼部这位桂侍郎,正经的进士出身,还是两榜的传胪。偏人家不但读书做官厉害,诗词绘画更厉害,尤其花卉是一绝,满朝有名的老才子一个。 “大爷真是本事,连着礼部侍郎的画也能求来。”秋心对自家大爷自然是推崇备至的,“听说这位老大人性子孤拐的很呢,就是上回咱们继王妃想求他的画给三郡主做嫁妆都被拒了呢。” “那必是因为哥哥的缘故了,哥哥倒还能得桂侍郎几分青眼。哥哥请了他教导裕哥儿画画,骥哥儿不过是跟着裕哥儿胡闹罢了。”明依澜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高兴儿子吃香,“桂侍郎是入过翰林的人,我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又得陛下倚重,想来是要入阁的。到时候就真真是一画难求了。” “多少人巴巴的捧着金银去呢。我那会子在王府听说继王妃为着这事足骂了桂侍郎三天。” 明依澜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此时也忍不住笑道,“继王妃平日眼睛都往天上看,被个从二品的侍郎拒了面子,可不是要骂人。只怕三天还不够消气呢。” 原是这三郡主嫁的是书香世家,桂侍郎又在文坛有些名声,故而继王妃想着要桂侍郎画一幅石榴图或是葡萄,寓意多子多福,又有书香气息,到时候晒嫁妆时候夫家一看,自家岂不是面上增光。 谁料桂侍郎理都不理光王府派去的长史官,连面都未见。 主仆二人私底下不厚道一回,眼见这桂侍郎喜欢严骥,又让王妃吃瘪,如何能不对这位老大人表示感谢。 故而明依澜特意让人备了厚礼,叫严骥带去给桂侍郎当作那画册的回礼。 严骥来给明依澜请安的时候顺便带了回去,又问了一句,“那册子母亲看着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来不喜欢这个,瞧个热闹也就罢了。” 严骥温声道,“原就是给母亲瞧个热闹的,旁的还好,就是颜色鲜艳些,母亲看了心里也高兴。” 明依澜知道他孝顺自己呢,失笑道,“你仔细这话传出去给桂侍郎知道了,礼白送了不说,好好锤你几下子才有趣呢。” “这倒不会,左不过拿了笔脸上画个乌龟罢了。”严骥玩笑道,引得明依澜大笑。 明依澜又问他道,“这画册我转送你个林妹妹可使得?她一见就喜欢,只是乖巧懂事不好开口,我却是想让她如愿。” “母亲的东西,给哪个都使得。”严骥听到给林黛玉哪里会不肯,何况送了母亲了,自然由她处置,想了想又道,“林妹妹从前仿佛就在学画,桂侍郎新著了一本《小山画谱》,都是论花卉画法的,我赶着他刊印前抄了一份出来想自己先看的,一会子得闲再给妹妹抄一本带回去。” “你只管拿来,我叫旁人抄就是了,你别误了功课。”明依澜道,“外头的事我也不问你,我在内宅里见识不比爷们,说不定出了什么馊主意,只一个,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儿子省的。”严骥认认真真听了,退下去做功课了。 一会儿他身边斯墨便将那抄本送来了,明依澜叫人拿了赏钱给他,仍旧叫秋心誊写。 三日之后,贾母命贾琏带了家下人来接林黛玉回府,林黛玉虽不舍,也只得收拾了东西回去。 严沁闷闷不乐道,“昨儿对的诗还没完呢,这会子就要家去了。” 林黛玉便道,“沁姐姐给我写信也行,岂不闻有一种叫笔友。我尚在素服,到底不好常往外跑。” 明依澜将画谱和画册送了她,“宝剑赠英雄,给你这英雄再合适不过的了。这画谱是这画册主人写的,你既喜欢画就拿回去琢磨吧。” 林黛玉略翻了翻,她已是熟识秋心的字迹了,忙谢道,“又烦秋心姐姐给我写字,多谢多谢。我回去便约束了雪雀好好练字,下回让她来。” “那我只等雪雀妹妹来接班了。”秋心是明依澜身边第一等的丫鬟,又通文墨,故而传话抄书都是她在做,并不觉辛苦,反而比贴身伺候衣食的更体面三分。 林黛玉回了屋,先叫来留守的几人问明情况,得知都按她吩咐的闭门不出,笑道,“雪鸳也就罢了,雪鹦倒是该赏。” 雪鸳立时假意不满的叫起来,“姑娘这话说的没理,怎么叫雪鸳就罢了,难不成我出门皮了不成?” “你一个做姐姐的,倒好意思和她比。”林黛玉笑睨了她一眼。 王嬷嬷在一边劝道,“姐儿好歹先让她们把东西收拾好了再来贫嘴,这大包小包的放着。” “那你们忙吧,雪雀把那画册画谱给我拿过来,我去书房看去,不吵你们。”林黛玉吐吐舌,“省的你们嫌我烦。” 王嬷嬷看她可爱,不由哎呦了几句,“我的姐儿诶,哪个敢嫌你烦,倒是怕动作起来吵着你,雪鹦快服侍了姐儿去书房去。” 众人看王嬷嬷着急上火皱了个脸,都笑了起来。 “你们这又是笑什么呢?”贾宝玉一如既往的神出鬼没,站在房门口笑望着林黛玉,抬脚就要进来。   ☆、第13章 王嬷嬷立时上前挡住贾宝玉道,“宝二爷来了,还请外头坐吧,咱们这里乱的很。” 贾宝玉一点也没觉得自己不受欢迎,笑嘻嘻的要绕过王嬷嬷,“妹妹可算回来了,我吩咐她们留了好茶给妹妹,结果还没等拿出来,妹妹倒走了。” 林黛玉笑了笑,“二哥哥留着自己喝吧,大夫嘱咐我少喝茶,怕对脾胃不好。” 贾宝玉也不生气,“也是,妹妹身子弱,要精心保养着。这次去郡主府住得可好?” “一切都很好。”林黛玉不免和他寒暄几句。 “雪雀姐姐手里拿的是什么?”贾宝玉眼神一扫,便瞧见雪雀手里刚取出来的画册,“让我瞧瞧。” 雪雀询问的看向林黛玉,见林黛玉点了点头,方给贾宝玉看,贾宝玉最是喜好红粉花卉的,见那画册精巧有趣,喜道,“这个册子好,画的好看。山水写意虽好,但是却不及这个鲜亮,倒像春花开在眼前似的。妹妹哪里来的?” “是博平郡主赏的。” 贾宝玉一拍额头,“是了,你才从郡主府回来,自然是郡主赏的了。只是也无印章留款,竟不知是哪位大家的杰作。” 他迟迟不出去,林黛玉诸婢都无法收拾东西,总不见得当着宝二爷的面整理林黛玉贴身物件儿吧。 偏他面脸喜色,只说稚气未脱,并无失礼之处,王嬷嬷一时也找不到翻脸的感觉,只得瞧一眼雪雀,雪雀会意,说雪雁道,“怎么还傻站在这里,刚刚姑娘就说要去书房里看书,你也不去让人烧水泡茶。” 雪雁急道,“刚才已经吩咐人去烧水了,只等姑娘去了就能奉茶。” 林黛玉正好借此站起来,“既茶都备好了,还是去书房吧,几日没有习字,只怕要手生了。” 贾宝玉亦步亦趋,“妹妹的字写的最好不过,哪里要说这样的话呢。” 到了书房,林黛玉在窗前坐了,书案上累了一叠书,也有孟子也有杜工部诗集等,贾宝玉自己拖了椅子凑在她身边,看见那孟子便皱了眉,见了诗集方展颜道,“妹妹喜欢杜工部,我倒是喜欢李义山多一些。” 李义山最有名里有一句身如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并非林黛玉这般年纪的闺秀该懂,林如海也拘着不叫多看,故而对此只是平平,敷衍道,“也称不上喜欢,闲时翻一翻而已。” 贾宝玉这会子哪里会信,“妹妹素日最是自谦。” 殊不知林黛玉只是不想引出话题,若是问的是严沁,她必是有一肚子文章要和对方讨论的。 雪雁果然坐下片刻就端了茶上来,林黛玉不过啜饮了一口便搁下了,“也没有什么好茶,二哥哥将就着。” “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吧?前儿太太那里得了一些,也没有妹妹这个好。也是郡主赏的吗?” “进京时候带了一些,二哥哥喜欢,一会子雪雁你给他包一些回去。”后一句是吩咐雪雁的,雪雁应了一声。 “这江南的茶,果然是在江南才能得到好的。上回太太还说现今上用的也大不如前了,要我说,必是中间不知盘剥了多少道,不然怎么就一年不如一年了,贪心倒是一年涨过一年。又或者采买的,收了奸商银子,也不管好坏通通采纳。哪日都办了才干净呢。”贾宝玉很是感慨了一番。 他说者无心,有人却听者有心。 薛宝钗回梨香馆顺路来林黛玉这里坐坐,知道他们兄妹在书房里,不由起了玩性,故意没叫通报,预备吓他们一跳。 谁料门口就听到这样一席话,她家是皇商,也负责上用供给,这一句奸商倒像是打在她脸上。 好在她向来沉得住气,只是笑道,“你们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林黛玉忙站起来,一皱眉头,“外头小丫头真真是不懂事,宝姐姐来了也不通传一声,倒叫姐姐在这里站着,雪雁快倒茶来。” 薛宝钗噙着笑,“不过我想吓你们一吓,特意不叫报的。可惜竟没吓着。” “宝姐姐不用为她们遮掩,这样懒也不是第一回了。”林黛玉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不相信薛宝钗是为小丫头遮掩的,但是更不信薛宝钗这样沉稳大方的会特意要玩闹吓唬人。 她心里不由起了厌烦,没得叫人笑话,先是大家子公子,不去读书上进,整日里往姐妹房里跑,又有大家子小姐,到人家院里不叫通报,立在门口听人家说话。 对比严骥同严家二位姑娘,她这里实在是不像样子。 薛宝钗仍旧笑意盈盈,看着眉若远山的林黛玉,“颦儿最是好性儿的,且饶了她们这遭吧,确是我的不是。说起来,宝兄弟这个小字,实在取的妙,一颦一笑,都道尽了。” 王嬷嬷正陪在书房里,她对贾宝玉客气,却不会对薛宝钗客气,闻言皮笑肉不笑的道,“不过是兄妹里的玩笑话,哪个放在心上了,说起来还是宝姑娘来贾府之前的事呢,老奴本来还奇怪着呢,难不成宝姑娘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今儿见了才明白,姑娘最是喜欢于无人处留心些事物的,这般有心,知道也不足为奇。” 薛宝钗被她这一通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强笑道,“嬷嬷也说是玩笑了,是我先失礼了,还请林妹妹原谅我这一遭玩笑过了头。” “嬷嬷怎么好这样和宝姐姐说话。”林黛玉先责备了王嬷嬷一句,又同薛宝钗道,“王嬷嬷护我情切,冲撞宝姐姐了,不过她就是这样心直口快的人,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贾宝玉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气氛不太对,打圆场道,“都是姐妹,哪里这个原谅这个冲撞了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告诉宝姐姐的。这个小字不好,往后咱们都不提了。” 王嬷嬷挂着冷笑,行礼道,“原是老奴误会宝姑娘了,老奴给姑娘赔罪。” 薛宝钗虚手一扶,笑的极是端庄大方,“嬷嬷多心了,我并不在意。” 只是出了这桩事,到底不好再坐,茶也不喝一口便告辞了。 林黛玉送了她,又同宝玉道,“二哥哥回老太太那里吧,今儿坐了半日车,我这会子乏得很,要去睡一会儿。” 贾宝玉道,“我也到睡晌午觉的时候了……” 他正要说就歇在林黛玉这里,王嬷嬷打断他道,“那宝二爷也赶紧回去吧,保准袭人姑娘正到处找您呢。” 一个人不带,总往亲戚家姑娘房里乱窜的爷,也就见过这一个。 贾宝玉眼见林黛玉进屋关了门,只得闷闷的回去了,才到穿堂,果然就见袭人急急的过来,看到他神情一松,“我的小祖宗诶,错一眼不见,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林妹妹那里了。” “林姑娘正守孝呢,二爷别老是去打搅她。” “怎么能说打搅呢,不过是说会儿话罢了。”贾宝玉任由袭人拉着,“老祖宗睡了吗?” 贾母屋里鸦雀无声,丫头们也都打发下去了。 “老太太歇了有一会儿了,睡前还问你呢。”袭人跨过台阶,压低了声音。 鸳鸯匆匆过来碧纱橱,“老太太听见声响,让我来看看,往后宝玉你可不能一个人乱跑了。” 贾宝玉不免又应了一次,想到因为薛宝钗的打断,他也没有和林黛玉一起好好赏评那画册,更是不乐,闷头就倒在床上。 把袭人和鸳鸯吓了一跳,袭人伏在床边问他道,“可是和你妹妹吵嘴了?” “没有,是林妹妹的奶娘王嬷嬷和宝姐姐有了几句争执,后来宝姐姐走了,妹妹也要午睡了,我就回来了。”贾宝玉锤了一下枕头,“那画册后头好些我还没瞧呢。” 鸳鸯见袭人哄着贾宝玉,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贾母倒也没有正经睡觉,只是斜在榻上,一个小丫鬟在她捶腿,听到脚步声,贾母也没有睁眼,问道,“是宝玉回来吗?” “是宝玉。”鸳鸯凑到贾母耳边将贾宝玉的话重复了一遍。 贾母嘴角就有了笑意,“他同他林妹妹好,这就是投缘。这孩子就是这份痴性惹人疼,什么册子还值当这样朝思暮想,你替我记着,晚间喊玉儿来一起吃饭。” “奴婢记得了。”鸳鸯取一把象牙柄团扇,替贾母轻轻扇着风。 良久之后,贾母呼吸慢慢平稳,似是入睡。 鸳鸯便扬手让小丫鬟下去,自己仍旧不紧不慢的打着扇。 “真的是宝姑娘和玉儿奶娘起了争执?” 寂静中,忽然耳边响起这一句,鸳鸯一惊,险些将扇子摔落在地。   ☆、第14章 “嗯?”贾母不耐,催了一声。 “也只是听了这一句。”鸳鸯忙缓了口气稳稳心神。 “你让人去打听打听到底什么事。”贾母说完这句,语气极不悦的又道,“到底是商贾,登不上台面。” 后半句极轻,鸳鸯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听见罢了,心里不免惊骇。 贾母已是不再言语,沉沉睡去,好似刚才那两句话只是鸳鸯的假想。 贾宝玉闷闷不乐的窝在碧纱橱里,心里还念着那本精致的画册,翻来覆去一阵子之后,他翻身起来,对坐在床边做针线的袭人道,“你去林妹妹那里借一册画,就说是刚才我看的那册。” 袭人停了手中活计,笑道,“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仲春馆回来魂不守舍的,什么册子好成这样?你妹妹正午睡呢,何必这会儿去打搅她。” 贾宝玉哪里肯依,“你找雪雀或者雪鹦拿就是了,又没让你惊扰林妹妹。” 袭人苦口相劝,“等起来了,晚上老太太必是要请林姑娘来用晚饭的,到时候你亲自说不是更好,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台面的册子。” 一旁晴雯看她那副贤惠的样子就觉得可笑,撇撇嘴角道,“就怕有的人觉得那是见不得台面。” “胡说什么,没得辱没了妹妹。”贾宝玉气白了脸,晴雯也不恼,歪头笑道,“那我替二爷跑一回腿吧,谁让咱们是辛苦命呢,比不得金尊玉贵的。” 她对着宝玉说,眼神却溜溜的在袭人身上转了一圈。 袭人忙道,“还是我去吧。” 晴雯已是起身准备打帘子了,回头一笑,“那我替你做针线?” “也不急着穿,我回来也是一样的。” 晴雯嗤笑道,“老太太拨了我过来,就是瞧着我针线好,如今你瞧不上我扎的花,针线也不叫我做,不跑腿可不成吃白饭的了。” 这话说的诛心,贾母觉得好,袭人瞧不上,这不是暗指袭人作妖么。 “哪里说到瞧得上瞧不上了,还不是怕你累着。”袭人温柔的笑笑,“那就你去吧。” 晴雯一甩帘子走了,袭人安抚贾宝玉道,“到仲春馆有些路,二爷纵是睡不着,略躺着歇歇对身子也好呢。” 谁料贾宝玉反而同她说起晴雯,“你既事多,这些个活计交给晴雯也就是了,老祖宗也说她针线活儿鲜亮,才给我使的。” 袭人笑容不改,只管点头称是,“只是若她为了活儿多恼了,我可是不管的。” “她不会恼的。”贾宝玉倚在床头,也确实有些困了,眯着眼昏昏欲睡。 袭人见状忙替他放平枕头,又在肚子上盖了薄被,轻轻舒了一口气。 正巧麝月端了莲子百合汤进来,见袭人如此小心,不由小声笑道,“小祖宗总算歇了,你快过来喝点子东西,特意搁了冰块弄凉的,温温的可舒服了。” 袭人走到桌边,接过麝月手里的小碗,喝了一口道,“有点儿甜,冰糖搁多了。” “原是给老太太准备的,老太太喜欢甜些,这还是兑了冰的淡些呢。”麝月自己也盛了一碗喝,“我喝着倒正好。” 晴雯也没带个小丫头,一路顶了日头行到东院,虽春阳并不炙热,但也走的小脸带红,香汗淋漓的。仲春馆守门的婆子见了她,忙谄笑道,“哟,这不是晴雯姑娘吗?打哪儿来啊,瞧这热的。” “还不是从老太太那儿过来,二爷打发我来问林姑娘点东西。”晴雯见那婆子光坐着不起身,便随口回了一句,也不等她通报就往里走。 第一进里几个小丫鬟正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不知说什么,过了穿堂便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雪鹦正领着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晒书,满满当当铺了一地,晴雯见了笑道,“还未到六月六,怎么就晒起书来了、” “晴雯姐姐来了,快请坐。” “也不坐了,林姑娘可睡着呢?” “睡着呢,晴雯姐姐可是有什么事?”雪鹦和晴雯也不大熟悉,没甚别的好说的。 晴雯也不瞒她,将画册的事说了,雪鹦笑道,“原是这件事,只是这册子贵重,得问过姑娘才行。” “什么册子这样金贵?我们二爷这会子正牵肠挂肚呢。”晴雯拉了她到一边说话,“雪鹦妹妹你给我说说,我实在是奇怪的很,从前什么名家也不过看了一掷,今儿真是奇了。” 雪鹦只说了一句,“是博平郡主赏给咱们姑娘的,我也不懂。” 晴雯闲着也是闲着,回屋也是窝着没事,便要跟着雪鹦一起晒书。雪鹦一开始还不敢让她动手,吓得连连摆手,“晴雯姐姐什么身份,姐姐坐坐吧,我去倒茶来。” “都是做丫鬟的,哪有什么身份。”晴雯笑着拦住她,“林姑娘书多,叫我也沾沾你们姑娘的仙气儿。” 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可人的很,她这样坚持,雪鹦只得应了,二人时不时说几句闲话 “哎哟,哪里掉下来个这样标致的姑娘,掉在我们院里可就是我们的了。”雪雀出来瞧一回,见个俏丽水灵的姑娘站在雪鹦身边,打趣道。 她时常陪着林黛玉去给贾母请安,和晴雯关系还不错。 晴雯笑弯了腰,“你这雀儿,倒成了强抢民女的山大王了,我倒是想进你们院儿,只是你安排我做什么?” 雪雀一本正经道,“我们姑娘这几日正思忖着画个美人图,你留下当个参照岂不是妙哉,保准省下许多功夫。” “好了好了,没得让我臊得慌,照你们哪个画不成,老太太都说了,水葱似的一把。” “你也是江南来的,也是水灵灵的小葱一根。” 晴雯虽还是笑着,眼神苦涩起来,“谁还记得到底哪儿来的,左不过他们随口说的。” 雪雀揽了她的肩膀,将她按在院里的石凳上,“瞧你这样貌这身子骨,活脱脱就是个江南女儿家。今儿劳碌了,等着我给你发报酬啊。” 晴雯失笑,“行行行,我等着啊。” 一会子报酬端上来,晴雯面前摆了一碗红白相间的樱桃酒酿,又有几色精致糕点。 “哎呦,这个报酬我可喜欢,樱桃才刚上市吧?” 雪雀道,“确是刚得,连着这糕点都是郡主府带回来的,别的也就罢了,这酒酿可是才叫小厨房做出来的。” “这报酬可真真叫我受宠若惊了,我若一个人吃,岂不是尴尬死了。”晴雯拉了雪雀道,“一起吃吧。” “你安安生生享用一回,咱们在这里什么时候吃不到。”雪雀叹了一口气,“只是这小厨房也只是烧烧水,煮煮酒酿罢了,要是想正经给姑娘开伙却是不成的。” 晴雯也知道她们主仆为难,自己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只得岔开话题,拉了几个姑娘一起用点心,说些江南风土人情等等。 一时小丫鬟报说林黛玉已经起来了,正在梳妆,雪雀道,“我进去问问,你稍等片刻,为着差事出来这么久,空手回去倒不好看。” 林黛玉并不是小气的,“你去取了叫晴雯带回去吧,等等,匣子里拿两个银裸子赏晴她,难为她等这么久。” 晴雯得了东西又说要谢恩,雪雀道,“快回去吧,我们姑娘你还不知道,我替你谢了就是了。” 晴雯偷了半日闲,欢欢喜喜的回了,贾宝玉此时睡得正熟,袭人仍在床头看着,见了她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都说要林姑娘亲自做主,奈何林姑娘午睡呢,就等着了。”晴雯隐去了吃点心那节。 麝月玩笑道,“真真林姑娘,若是旁人,咱们晴雯姑娘可等不了这样久。” 晴雯拿帕子擦汗,“若是林姑娘身边有个袭人姑娘这样做主的,那就不用等了。”。 袭人低头也不看她,“桌上有百合汤,你喝一些吧。” 晴雯冷笑道,“不是喝剩下的也不留给我啊,也不是花点子哈巴狗,哪里要摇尾巴吃剩饭呢。” “平日里主子赏的吃得还少么,这会子倒计较上了。”袭人抬头看她一眼,“你就是张嘴,哪日里叫我真给你做主一回,你就知道滋味了。”   ☆、第15章 晴雯看她虽笑着,眼里却是森森寒意,心里觉得可笑,倒是麝月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诸女各怀心思,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小丫头掀帘子进来,笑嘻嘻道,“老太太醒了,正问二爷呢,打发我来问问。” “嘘,还睡着呢,想来今日是乏了。”袭人使了个眼色给她,“我和你去回老太太吧。” “那就劳烦袭人姐姐了。”小丫头连连点头。 晴雯看着袭人的背影,忍不住想啐一口又忍住了,兀自笑道,“真真是个贤惠人。” 麝月拉了她一下道,“今儿是怎么了?没玩没了了是不是?得罪她对你什么好处不成。” “不得罪也没瞧见什么好处。”晴雯看着袭人搁下的针线活,撇撇嘴。 袭人不多时便回来了,头里抱着两件纱罗衣裳,见都朝她看来,笑道,“原是老太太翻出来要赏给鸳鸯的,我占个便宜,也得了两件。” 麝月暗叹还好晴雯出去和人说话了,不然又是一桩风波,自己去上前翻看了一回,“上用的好料子,过了春天正好穿呢。” “我哪里知道好不好的。” “老太太那儿哪有不好的东西。”麝月眼底闪过艳羡,“到底老太太,这杨妃色衬你的很。” 到了晚饭时辰,贾宝玉才幽幽转醒,揉着眼睛道,“这一觉好睡。” “都是要用饭的时候了,老太太还等着你呢。”袭人忙给他把玉带回去,又给穿衣裳,宝玉打着哈欠,有些没完全清醒。 “怎么也不叫我。” “老太太不让叫。”袭人给他套外衫,“你昨儿不是说想吃炸鹌鹑,今儿特特吩咐人炸得酥酥的。” 贾宝玉却问道,“晴雯可回来了?” “回来了,不是在这儿呢么,偏二爷眼里瞧不见咱们。”晴雯立在床尾朝他笑。 “画册呢?” “带回来了,不就在那儿放着么。” 贾宝玉忙踩了鞋去看,桌子上果然搁着那小巧的百花卷,他大喜过望,指着晴雯道,“一会子回来重重赏你。” 说罢匆匆由袭人服侍着出了碧纱橱。 贾母正被孙女们簇拥着,见了贾宝玉慈爱道,“可算起来了,不过走了一趟就倦成这样。还是得好好养着才是。” 鸳鸯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摆饭了。 贾宝玉去扶贾母,不好意思道,“晒了些太阳,暖和和的就好眠,不然怎么说春眠不觉晓呢。” 贾母笑着拍拍他的手,“你睡你睡,小孩子家家的,就该多睡。” 贾宝玉见只有林黛玉并三春,诧异道,“太太呢?” “我让她不用服侍,自己回去用饭了,大家都自在。她在这里见你吃这上火的,没得又要说教你。”贾母端坐上位。 丫鬟端着各色菜鱼贯而入,果然贾宝玉面前放了一盘炸鹌鹑。 袭人给他布了一筷子之后却不再夹了,只管布些别的,贾宝玉等了一会儿,见袭人并不理他,也不再吃别的,不悦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林黛玉坐在他对面,看着只觉好笑,竟像是被袭人辖制的死死的。 贾母浑然未觉这眉眼官司,还问贾宝玉道,“昨儿还念着,今儿有了怎么倒不吃了。” 贾宝玉道,“刚刚睡得久了,有些没胃口,先吃些别的,一会儿子就好了。” “嗯,也是。”贾母不疑有他,又叫给他盛了汤先醒醒神,免得困顿时候吃了不消化,积在心里要难受。 自古世家都是食不言,寝不语,奈何老太太疼孙子,也没有礼法可言了。 袭人只得服侍贾宝玉喝了火腿鲜笋汤,谁料贾宝玉喝尽了,却不肯动筷了,“这汤鲜的很,只是喝完了吃别的倒都罢了,淡津津的。” 贾母也不逼他,“既这个鲜,就再喝一口两口的,夜里饿了再叫她们做别的给你吃。” 原贾母桌上并不只是火腿鲜笋汤,另有贾赦奉上的野鸡片酸菜羹,贾母是中意那个的,毕竟酸汤开胃,往日觉得袭人忠心,这时候倒觉得有些太笨了。 林黛玉慢慢的吃了两口春笋,也喝了一碗火腿汤,有些调皮的想到,苏学士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是不是为着这些个竹笋呢。比起肉来,她倒是喜欢笋子多些,不论春笋冬笋,只是她脾胃不合,平日里都不许她多吃。 果然雪雀挑了旁的好克化的菜与她。 林黛玉在贾母慈祥关怀中吃了晚饭,骨头里透出酸了,怕夜里走了困,茶也不敢吃,只是笑陪在一边。 正要走,周瑞家的捧着个匣子过来了,先给贾母请安,“老祖宗好啊,太太打发我来给姑娘们送些花儿戴。” “哦?拿来我瞧瞧。”贾母起了兴致,鸳鸯开匣予给她,原是堆纱新巧的假花儿。 贾母拎起一支略看了一眼,“样式倒是新鲜,你们太太哪里来的” 周瑞家的笑道,“瞧我这嘴,是姨太太送的,宮花纱堆花儿来着,一共十二支,说宝姑娘也不爱这些个脂儿粉儿的,送给琏儿奶奶四支,三位姑娘每人一对,林姑娘一对。” “想来是凤丫头的已经送了?”贾母见里头大概七八支,就随口说了一句。 “正是,难瞒老太太法眼啊。” “哦,那丫头们来挑吧,玉儿你先来。”贾母朝林黛玉招招手,周瑞家的道了一声老太太真真最疼林姑娘。 贾母自是又说了一番疼爱贾敏,林黛玉可人疼等等的话,林黛玉瞧着鸳鸯手里头红红粉粉的宮花,挑了两支颜色最淡的,“多谢外祖母疼惜。” 递给雪雀叫她收好。 等回去让王嬷嬷看见,险些肺都气出来,颤声道,“姐儿正守孝的,没见过哪个亲戚长辈给守孝的姑娘送红花儿戴的。” 林黛玉对这样的四六不着也算习惯的,淡淡的道,“收起来就是了,老太太面前我亲自挑的,还能怎么着呢。人家不嫌我晦气已经很好了,哪个记得住这么多。” 王嬷嬷却不肯的,她想到博平郡主的话,立时道,“要不这样,我去把这花儿还给薛太太,薛太太必定是个明理的人。” 林黛玉不置可否,洗漱躺下了。 若是在扬州,莫说送红花儿上门,就是来吊唁探访的女眷,哪个不是穿的素素淡淡的。 不给薛家这暴发户点颜色看看,简直对不起太太,对不起姐儿。 王嬷嬷翻了个无比精巧的大红描金匣子出来,把宮花装进去,翻来覆去一夜,一句句琢磨着明天要如何说。 翌日便起了个大早,半新不旧的衣裳,发髻挽得一丝不乱,插一支小小的银簪,气势汹汹的穿过东院去了梨香馆。 林黛玉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还不还的,都无所谓,便由得她去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奶娘战斗力这样强,三句话差点把薛姨妈肺管子气得戳出来,也算报了昨儿大怒的仇了。   ☆、第16章 王嬷嬷携了描金匣子到了梨香馆,薛姨妈奇道,“这林丫头和我们少有往来,怎么她的奶娘会来拜见?” 薛宝钗依偎在她便是,心里想到昨日之事,笑道,“许是林妹妹喊她来赔罪的。” “这是怎么说起?”薛姨妈更诧异了,“你们拌嘴了?” “也没有,几句口角罢了。”薛宝钗将之前想要吓宝玉黛玉一跳结果被王嬷嬷抢白的事说了。 “我的儿,你怎么受了委屈不早些告诉我。薛姨妈搂了薛宝钗心疼道,“凭谁家也没有奶妈在亲戚家姑娘面前放肆的道理。” 薛宝钗大度一笑,“不是今儿她来,我都忘了这事了。妈还是先请王嬷嬷进来罢,还有林妹妹的面子在呢。” “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薛姨妈和善的脸上透露出不屑,“林丫头就是个小鸡肚肠的,你是没瞧见,我听你姨妈说,就是宝玉说笑几句,回屋都要不高兴。她又有博平郡主撑腰,哪个敢得罪她呢。” “她母亲去得早,难免小孩子性。我们这些个人自然要包容些的。” 引得薛姨妈直喊心肝肉,“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哪辈子积德得了你这么个懂事的宝呢。你哥哥若有你半分,我都不用愁成这样。” 她们互诉了一番母女情深,薛宝钗这才避入内室,只是请王嬷嬷进来就显得有些迟了,让她在廊下多等了一会儿。 王嬷嬷本就含怒而来,又受了怠慢,更是火上浇油。 见了薛姨妈,笑容满面将匣子递给一旁的小丫头,“见过薛太太,薛太太可好?” “还不错,嬷嬷今儿怎么来了?”薛姨妈目光在描金匣子上溜溜转了一圈。 王嬷嬷道,“薛太太别见怪,昨儿您打发人送了宮花给我们姑娘,老太太在兴头上,我们姑娘也不好扫老人家兴便挑了两支,只是到底还在孝里,这穿红着绿的叫人怎么看她呢。”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差不多了,薛姨妈道一句疏忽了也就揭过去了,谁料王嬷嬷并没有给薛姨妈说话的机会,她的官话还带着姑苏乡音,却极利落的紧接着道,“所以我特特把宮花给您送回来,别放在咱们那里白糟践了东西。薛大姑娘正值要选秀的时候,这些个宫里时兴的花样儿她用着正好呢。” 薛姨妈笑容一滞,“若是林姑娘不喜欢,随便赏了哪个丫鬟就是了,哪里还巴巴的给我送回来。” “这可说不得,莫说咱们院里的丫鬟要跟着主子守孝的,单提您还给琏二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送了的,到时候站出来,主子和奴才戴了一样的花儿,这不是叫人瞧着尊卑不分” “难为嬷嬷知礼。”薛姨妈瞥一眼小丫鬟,“既林姑娘不要,你拿去收起来罢。谁让宝丫头不爱这些个胭脂粉儿的,白浪费了东西。” 你给守孝的姑娘送红花,倒成我们的不是了。 王嬷嬷又刺薛姨妈一句道,“薛大姑娘既是要选秀,可不能这样素净下去。宫里头最是忌讳这些个素净。虽说伺候娘娘贵主不能满头珠翠,可也不许素净得磕碜人的。” 被她连点了两次选秀,又是尊卑又是伺候的,薛姨妈更是大为恼火,笑容似是挂在脸皮之上,扯了扯嘴角道,“嬷嬷不愧是林家出来的,真是见多识广。劳烦你走这一趟了,往后这些个东西可不敢疏忽的给你家姑娘乱送了。” 王嬷嬷欠身道,“我不过是大放厥词,薛太太不怪罪就好,那老奴就告辞了。” 不等她出了院子,身后就传来碎瓷声,她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商贾人家,一点大家妇的端庄贞静都没有,同她家先太太真是云泥之别。 想到贾敏,不免一时走神,竟不当心险些撞着正进门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侧身让了让,还扶了王嬷嬷一把,轻声道,“妈妈可小心些,碰到哪里可怎么是好。” 王嬷嬷一抬头,立时在心中惊艳的赞了一声,好一个出挑标致的姑娘家。 容貌自是不消说,眉间一星红痣,衬得眉目莹润秀丽,更难得通身温柔安静。 可再一细看,这姑娘是个开脸的小媳妇打扮,身边还跟了个小丫鬟,可又未曾听说薛家大爷有娶亲娶亲。 疑惑着这姑娘便走远了,还是守门的婆子看她扭头还在望那姑娘,笑道,“老姐姐,这是他们薛家大爷的一个妾,名唤作香菱的。” 王嬷嬷压低了声音,“就是为了这个丫鬟薛大爷打死的人?” “正是这一个呢,偏也不是个狐媚的,姨太太就应了,把薛大爷喜得什么似的,正经摆酒请客,明堂正道的作了妾的。”婆子打听的很清楚,豆子似的都倒给王嬷嬷听了,“本来还瞒着呢,后头有一日薛大爷和姨太太拌嘴,给人听见了,什么上京路上买的丫头,就是那官司里的。” “瞧着岁数还小呢。” “可不是,身子骨都没长开,也是薛家不讲究。只是她这样子,比之奶奶太太也不遑多让,实在可惜。” “你说话也仔细些,比哪个奶奶,哪个太太呢,叫旁人听见,万一传到主子耳朵里,你有好果子吃?”王嬷嬷提醒她道。 婆子忙陪笑道,“这不是和老姐姐说么,您先忙着,我往后啊,一定管好这张嘴。” 王嬷嬷从荷包里摸出个银戒指塞给她,“叫你辛苦说这一场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我们姑娘赏我的,你留着戴罢。” “哎呦喂,还真是老姐姐这样做奶娘的手笔大。”婆子忙不迭的收好了,“往后您有什么想听的,只管喊我说,但凡我知道的,必定全都告诉你。” 其实王嬷嬷不过三十几许人,年纪并不大,只是打扮的老气,那婆子却是实打实的老太婆,偏对着王嬷嬷一口一个老姐姐的讨好,引人发笑。 -王嬷嬷道,“我哪有什么想听的,刚刚不过顺嘴一问。” 再无停留的回了仲春馆,林黛玉已经由人服侍着在书房习字了,王嬷嬷禀报了一回,只是把香菱之事瞒下了。 林黛玉听过就搁下了,忽然想起来贾宝玉借走的画册,今日在贾母请安时候遇到了他也没说要还,故而道,“今天如果去外祖母那里吃晚饭,雪雀你记得和晴雯说画册可别忘了。” 雪雀道,“这会子功夫还早,我再跑一趟吧。” “也没有这么急,昨才借去,隔了一夜就去说这话,倒像咱们小气了要讨回来。”林黛玉提笔写了几张字,有了灵感,吟了一首玉兰诗出来,晾干之后卷了搁在刻着山石墨竹的诗筒里。 南人常用竹筒盛装书籍,取清雅之意。这诗筒便是林黛玉专用来放自己一些笔墨的。 她这里悠然自得,梨香馆却是火气大得很。 好巧不巧,薛姨妈刚摔了茶盏,香菱就进来了,她虽喜欢香菱温顺安静,到底心里觉得是她勾得自己儿子惹上人命。 又逢香菱正好撞在她气头上,不等香菱开口,薛姨妈厉声斥责道,“你不在屋里头做针线出来瞎逛什么?” 香菱不明所以就被劈头盖脸一通说,呆呆道,“我来服侍太太。” “你少在我眼前晃悠,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儿子妾会在母亲面前服侍的,你以为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薛姨妈哪里还有往日善姨妈的模样,“别喊你一句姑娘,就真的把自己当奶奶看了。” 薛宝钗亲自倒了茶予薛姨妈,软声安慰道,“妈先消消气,香菱不是这样的人。香菱你先下去吧。” “怎么不是这样的人,叫我说,名字里带个林的总不是什么好东西,左一个林又一个菱的让人不得安生。”薛姨妈捧着茶也不喝,恨不能再摔两个解解气才好。 “有什么值当气的呢,妈既不喜欢她,叫她在屋里头立规矩就是了。”薛宝钗笑意盈盈,半分怒气也不见,“至于林妹妹,她不喜欢咱们的东西,咱们不送就是了,还省一份花销。说起来话都是现成的,咱们怕犯了她的忌讳。” 薛姨妈拍了拍她的手,“也是,那就不送了。咱们家虽好,也没有这样手缝大的,都是辛苦赚来的银子呢。我瞧着林丫头虽在孝里头,发上那些个青玉白玉也都价值不菲,可见是个爱享受的,不比你。” “难不成妈和哥哥少了我这些东西不成,我不过是不爱而已。也没什么意思,不当吃也不当穿的。”薛宝钗道。 晚间贾母留了薛姨妈母女吃晚饭,薛姨妈眼见林黛玉发间佩了一双碧玉环,觉得果然是自己女儿好。 林黛玉浑然不觉,安安分分的用过饭,陪贾母闲话几句。 哪知里头碧纱橱忽然闹起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17章 薛姨妈携了薛宝钗站起来笑道,“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儿再来陪老太君。” 贾母慈眉善目笑的和蔼,“好啊,就等姨太太来陪我这个老太婆唠嗑了。” 林黛玉亦道,“外孙女也告退了。” 薛姨妈就笑眯眯的搂了林黛玉,“咱们住的顺路,正好同我和你姐姐一起走。” “那就烦姨太太一回了。”贾母也不多留。 见三人由丫鬟婆子服侍着出去了,贾母沉了脸,问道,“鸳鸯你亲自去看看怎么了。” 不等鸳鸯进碧纱橱,贾宝玉已经垂头丧气的出来了,见了贾母强自笑道,“刚才我不当心摔了个杯子。” 贾母道,“就是个杯子,我当什么事,你没烫着伤着吧?” “没有。” “那怎么这副模样?”贾母哪里还不知道他,平日里摔得东西多了,从不曾露出这般样子。 “正好在看林妹妹的画册,想着一会子正好还给她带回去,哪里知道被茶水打湿了。林妹妹只怕要生气了,这册子还是郡主赏她的呢。” “又不是什么名家册子值当这样,我说你吃完饭就不见人影,这般伤神别伤了身子。”贾母道,“去把晴雯叫来。” 晴雯听说贾母喊她,也顾不上和袭人对峙,忙理了理头发就出了碧纱橱。她今日穿了件浅紫的小袄,这颜色原容易衬得人脸色黑黄,偏她生的白皙,愈发显得风流灵巧。 贾母素日喜欢俊俏活泼的女孩儿家,见她俏生生立在下头,脸色微霁,“原是看你针线好,才把你给宝玉的,只是旁的事也不能全抛给袭人,到底接些手,她也好松快些。” 晴雯也不惧贾母,笑道,“奴婢年岁小,不及袭人姐姐稳重,她放心不下,不敢交给奴婢也是应当的。只是既老太太说了,奴婢往后必不敢躲懒的。” 贾母又问,“刚才怎么宝玉就摔了杯子了?里头这么些个服侍的,都在做什么?” 贾宝玉坐在贾母身边,直朝晴雯打眼色,晴雯见鸳鸯在一旁站着,心里想着这里都是帮着袭人这派,嘴里就道,“原是二爷吃了饭就要赏画,袭人怕二爷不消化,便倒了茶给消食,不巧二爷正看到妙处,一抬手打着袭人了,袭人就没捧住茶。” 贾母眯起眼,“你倒嘴巧,打量蒙我?这声音是一个杯子的?” 晴雯不慌不忙道,“全是奴婢不好,我本来扶一把袭人,结果被她手里热茶一泼,也乱了手脚,袭人一个仰倒,撞着墙边几案上的玉石盆景,又摔了几样东西。” 她露出手背,果然烫红了一片。 “给宝玉的茶水这般烫,她是怎么服侍人的?还好没有烫着我的宝玉。我们家就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笨手笨脚的事,还当着薛家太太的面。”贾母摇摇头,“这些时日,宝玉这几个丫头都很不像样子。我看去挑几个……” 鸳鸯最是知她心意,眼看老太太就要说换几个好的,忙赔笑道,“纵是要还也要时间,近来新人里也没有等及得上她们的。她们服侍宝玉久了,换了宝玉也不习惯呢。” 贾母听她说的也是,又有贾宝玉在边上百般撒娇求情,这才作罢,“你去库里取一幅吴道子出来,明儿送给林姑娘,当做是画册的赔礼。” 不知名的画册换了幅吴道子,任谁也不会恼了的。 贾宝玉就笑道,“还是老祖宗疼我,妹妹这样必不会生气的。” 又朝晴雯眨了眨眼。 晴雯又好气又好笑,退了下去。 原是贾宝玉吃饭前雪雀来和晴雯说话,问画册看完了没,林黛玉自己也没来得及翻完。贾宝玉吃饭完便窝在碧纱橱里了,结果袭人绕着他前前后后的转悠,一会儿问衣裳一会儿问喝水,搅得他耳边嗡嗡的。 贾宝玉本就着急,被她扰得不能细细看,又想起来前儿吃饭时候她不给自己布炸鹌鹑的事,左性就起来,直接就推了给他端茶的袭人一把。 袭人没有防备,便摔了个正着。 那玉石盆景本来金枝玉叶,如今散了一地,盆子碎了不说,好些个玉石叶子也都砸裂了。 贾母便道,“这几个大丫鬟都扣三个月月钱,从我库里重新挑个玉石盆景,我记得前儿谁送了个玛瑙的也不错。” 贾宝玉屋里的人哪里缺得了这几个月钱,倒是袭人听说了贾母说她笨手笨脚,眼眶立时就红了。 还是贾宝玉又赔罪又作揖的方哄好了。 鸳鸯次日服侍了贾母起床,就去库房挑了盆景和吴道子的真迹,给她过目。 贾母点点头,“等下子玉儿来请安,叫她带回去。” 待得三春姐妹几个来请安,探春听到贾母赔了林黛玉一幅吴道子,艳慕不已,奉承老太太疼黛玉。 惜春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果然不出她所料,林黛玉见鸳鸯捧了吴道子给她,先是推辞道,“这样贵重,我是万万不敢收的。外祖母还是收回去吧。” 贾母就笑道,“说来难为情,这其实是赔礼。宝玉昨个儿夜里不慎,把向你借的什么册子打湿了。” 林黛玉来了贾府三番四次的忍气吞声,此时不再遮掩,苦笑道,“原是郡主赏的,也不值得外祖母拿吴道子来给我。不过既说是打湿了,还请二哥哥还给我,总不是一整本都湿了吧?” 贾宝玉不好意思道,“我后来晾干了检查过,就那一页湿了,画的是牡丹。” 林黛玉便坚持道,“那二哥哥还给我罢。” 贾母就笑道,“既然你林妹妹大度,那就还给她。只是这画都拿出来了,玉儿还是带回去吧,只当外祖母送给玩儿的。” 林黛玉福身道,“多谢外祖母。” 惜春便想着回头去林黛玉那里观赏下吴道子。 贾母正要喊她们散了,小丫鬟来说,“博平郡主府来人了,说送了个教养嬷嬷来给林姑娘。” 贾母咬牙,这郡主怎生阴魂不散的。   ☆、第18章 贾母虽不悦,也只能先招呼郡主府来人。 鸳鸯出去片刻后回来道,“郡主府的严大爷亲自来了,老太太是见还是不见?若是不见,便让琏二爷出面招待可好?” 贾母道,“就是那个说要报官的严家大爷吧,怎么能不见呢。” 严将军府兴盛之时也比不上贾府,更不用提现今衰落了,严骥也就只有一个郡主母亲拿得出手罢了。不过贾母倒也真的想见见郡主府的小主子。 林黛玉起身道,“既外祖母要见客,玉儿先行告退了。” “郡主府是因你而来,怎么你这个正主倒要告退了。”贾母笑呵呵的道,“还不知道教养嬷嬷什么样子,玉儿你留下。” 林黛玉哪里肯,几番推辞,终究还是避进了碧纱橱。 三春亦与之同行。 一时严骥入了正房,与贾母见礼,“见过史太君。” “我这外孙女处处劳郡主费心,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贾母忙请他坐下,又叫倒茶。 严骥和贾宝玉差不多身量,脸上挂着浅笑,“老太君这话就客气,我们府上原和林府就是世交。为了林妹妹,母亲特意去求了皇后娘娘,这次请的教养嬷嬷是从前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 贾母一怔,“真是有心了。” 碧纱橱里几个姑娘都有丫鬟凑在近处听,闻言都悄悄报与自家姑娘听,迎春木讷的垂着头,探春亦默然坐着,独惜春喜上眉梢,坐到林黛玉身旁,只管看着她笑。 林黛玉在她鼻尖轻点,比口型道,“调皮鬼。” 教养嬷嬷姓黎,三十几许人,姿态端庄不输有些人家的主母,福身道,“老太君有礼了。” 贾母忙亲自扶了一把,“嬷嬷是娘娘身边伺候过的,我们怎敢受此大礼。” 到此时严骥就功成身退了,偏贾宝玉看他生的眉目清俊,起了结交之意,贾母如何舍得他失望,便推了他一把道,“严大爷比我们宝玉要大上一些,当得他一声哥哥。不用这样拘着,去陪你严哥哥喝茶去。” 贾宝玉就挪到了严骥边上的座位,笑问道,“严哥哥,往日竟不知还有你这样的人物,实在是相见恨晚。” 严骥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我近来刚至京城。” 贾宝玉又问是否读书一类,严骥就答了在国子监念书,“不过学些浅显东西,谈不上学问。” 贾宝玉就脱口而出道,“不学也罢,国子监教出来的也是蠹禄。” 他原是不在外人面前说这等话的,也就和姐妹几个背后念叨一下。他见严骥人物不俗,又平易可亲,就忘了忌讳。 严骥容色未改,“宝二爷好志气。怪道贾府无一人入国子监入学,原是看不上这等教人蠹禄的地方。” 国子监限五品官以上贵族子弟方可入学。 贾政从五品,贾宝玉压根就摸不到人家门。 贾母听得这话不好,打圆场笑道,“你宝兄弟是个痴人脾气,小孩子家家的,你别和他计较。” “宝二爷天真烂漫,待人热诚,我怎么会和他计较。既嬷嬷已然送到,我就先告辞了。” 严骥走后,林黛玉方从碧纱橱出来。 黎嬷嬷上前来拜见林小姐,林黛玉回礼道,“往后就得嬷嬷多指点了。” 也和贾母告辞,“还得回去收拾收拾,晚间再来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摸着她的手道,“可不能怠慢嬷嬷,缺什么只管和你琏二嫂子要。” 林黛玉笑应了。 贾母又命三春退下,搂了贾宝玉道,“好孩子,往后这话可不敢和旁人说,若让你老子知道,岂不是又要受罪。” “严哥哥生得这样好看,必定不是这样的人。”贾宝玉撒娇道。 贾母苦口婆心哄道,“你才见了几个人。单有一种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贾宝玉仍是不信,“他若存了坏心,何必亲自来给林妹妹送嬷嬷。” 他自己喜欢对林黛玉好,这个严哥哥也对林黛玉好,自然都是好的。 且说黎嬷嬷跟着林黛玉回了仲春馆,路上想着刚刚在一旁瞧见贾宝玉和严骥对话,心里先将这位宝二爷当做严防死守的对象。 她本不愿来荣国府,只是上命难为,好在林黛玉气度秀雅,生得又貌美可人,着人令她颇有好感。 待进了屋里,林黛玉亲自给她斟了茶,“嬷嬷坐,我让她们几个丫头来给嬷嬷见礼。” 黎嬷嬷哪里肯坐,站着见了林黛玉的几个大丫鬟。 林黛玉道,“她们都是跟着我从扬州来的,哪里有失礼的地方,嬷嬷也请不吝赐教。” 黎嬷嬷笑道,“姑娘不用这样多礼,明儿老奴再给您讲别的,今儿容我躲个懒。” 林黛玉让雪鸳赏了一对金钗一对金镯给黎嬷嬷,“嬷嬷的屋子就在我奶娘边上,这个是一点子心意。” 王嬷嬷上来领她道,“嬷嬷随我来,屋子早打扫好了。” 这还是雪雀的功劳,她听见郡主府送了教养嬷嬷,反应极快的给贾母屋里的小丫鬟塞了几个铜板,让小丫鬟传话回来。 仲春馆又是新修葺粉刷过的,不过略扫扫地,挂了幔帐铺了被褥就可了。 这天之后,林黛玉除了教丫鬟们识字又多了一桩事,便是听黎嬷嬷讲些京城世家关系,先从郡主府说起,又道光王府和严家,这些事就足说了一日。 京城权贵关系交相错杂,林黛玉本不喜欢这些,只是黎嬷嬷说是郡主特意吩咐要与她说的,便听得极认真。学的多了,不免有些头疼,又怕嬷嬷轻视,便让雪鸳也跟着记,主仆私底下翻出来分说。 每日里去贾母处请安也由黎嬷嬷陪着,这天用过早饭,薛宝钗母女来了。 薛姨妈听闻这位黎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出来的,眼睛都比平日里亮,薛宝钗却只是矜持笑笑。 贾宝玉道,“宝姐姐选秀是不是也要请教养嬷嬷?” 薛姨妈笑道,“自然是要请的,你薛大哥还在外面为这个奔波。还是林姑娘面子大,得皇后娘娘亲赏了教养嬷嬷。” “姨妈真是会取笑人。不过是看郡主面子,哪里是我的。我是个谁,娘娘都不知道罢。”林黛玉捏着帕子的手就紧了紧。 薛宝钗正和探春坐着说话,听到此处,抿了嘴笑道,“瞧这颦儿,就是这般会说话。” 黎嬷嬷眉头一皱,“老奴放肆,不知薛大姑娘口中颦儿可是指我们姑娘?” 薛宝钗想起前次王嬷嬷讥讽她之事,自觉失言,轻声细语道,“是我口误。原不该这样叫的。” 这位薛大姑娘黎嬷嬷是听王嬷嬷提过的。 黎嬷嬷并不肯放过,“听宝二爷的意思,薛大姑娘也是要选秀的。虽薛家皇商,不必大选,可就小选伺候人,比大选做主子更是要小心谨慎。依着老奴看,薛大姑娘还是尽快请了嬷嬷来教规矩的好。姑娘生的好,不大会落选,落选的都是些有暗疾的。可是选中了,有个一句半句这样口误了,主子仁慈还好,主子若是要发落,可就难办了,轻则罚俸重则丧命。” 薛宝钗当着众人面被说了一通伺候人之类的话,脸色煞白,已不同往日镇定,半晌方勉强笑道,“多谢嬷嬷指点。” 黎嬷嬷道,“我不过在宫里呆过的时日久些,谈不上指点。日后姑娘到了我这个年纪出了宫,必然也就懂了。就拿从前贵妃宫里的一个大宫女来说,素日都是得主子青眼的,偏那日在皇后娘娘面前口误,饶是贵妃都不敢求情,被拖到慎刑司杖毙了。” 她说完这话,屋里静悄悄的,贾母想到在宫中的元春,禁不住一声长叹,“嬷嬷说的有理,想我那苦命的孙女,还不知道如何战战兢兢呢。” 贾宝玉忙安慰她道,“大姐姐不是做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史吗?必不会这样的。” 黎嬷嬷立时想到皇后宫中的贾女史,“原来府上的大姑娘竟是娘娘宫中的贾女史,真真是巧了。贾女史平日谨言慎行,办事无不妥当。娘娘亦夸过好几次。” 贾母看黎嬷嬷的眼神就有些不同,“嬷嬷居然认得我家的大丫头,无巧不成书啊。” 二人说起元春,倒把薛宝钗忘在一旁。 贾母细细听黎嬷嬷讲了一回元春在宫中的处境,嘱咐贾宝玉道,“你也听仔细了,回头给你们太太说说,省的她日思夜想。” 直说到时日不早了,贾母方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谈话。 回去路上,雪雀好奇,问黎嬷嬷道,“贾家大姑娘真的这样好吗?” 黎嬷嬷笑的意味深长,“皇后娘娘说好,自然是这样好的。最难得,连着贵妃娘娘都说她好呢。” 这厢慈心一片,细听家中女孩儿境况,既欣慰又感慨,那边却有一位,为了自家女孩儿气得摔了杯子。   ☆、第19章 林如海大人这一天总共收到三封信。 头一封是林黛玉写了报平安的,字迹秀丽,比之前又进步了,他大感安慰,不枉费自己将这个女儿当做儿子来教养。 第二封是她的丫鬟雪雀写的,字迹勉强能看,林如海读着读着脸色就差了起来。 雪雀说的隐晦,只说贾府对林黛玉不好,许多地方姑娘都受了气。 书房的小厮忙给他斟了杯茶。 林如海忍着气,去拆第三封,这一封是博平郡主府来的,郡主口述,严家骥哥儿代写的,这骥哥儿的字比之林黛玉更是叫人赞赏。 只是骥哥儿从贾府派了几个猫猫狗狗来接林黛玉写起,到贾母每日里疼惜林黛玉,留她吃饭却从不顾忌外孙女在守孝,皆是大鱼大肉的荤腥。连着送了红色宮花这样的小事也写上了。 满满两张纸,直到最后方道出贾宝玉一直在贾母屋里,毫不避讳,还大言不惭要给林黛玉取了个字。 林如海本想喝口茶静静,实在心中窝火,径直将那官窑青花茶盏摔了个粉碎,半晌方沉声道,“去把于嬷嬷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于嬷嬷听说林如海找他,三步并作两步,“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发这样大的火?” 地上的碎瓷虽收拾走了,湿意却还能看出来。 林如海将严骥来信递给于嬷嬷,“嬷嬷也是认得字,你看看吧,我实在是没脸说,是我疏忽玉儿了,让她受此委屈。” 于嬷嬷看着手都抖了,又气又急,“老爷还是派人把姐儿接回来吧,他们荣国府高门大户,林家高攀不起。若是因着贾家,污了姐儿的名声,老奴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太太去见太太。” 林如海压低声音道,“我此番送玉儿去京城也是为了她的安危,原以为她外祖家是个可靠的,不料竟到了这个地步。我让林福来打点,嬷嬷尽快上京,收拾了林家的宅子,接玉儿出来。” 于嬷嬷道,“只是离着老爷进京述职还有一年,姐儿一个人住……倒不如还是接回扬州来。” 林如海却僵硬的摇了摇头,声音愈发低下去,“玉儿身子骨弱,我不忍心她再受颠簸,京中还有博平郡主可以相照应。最关键……我这回还有硬仗要打,生怕她被人当做筹码,不然也不会要她千里离家了。” 于嬷嬷在林家经历多年,何等敏锐,立时察觉不对,只是这话不好说透,郑重的点头,福身施了一礼,“老奴必定将姐儿照顾的妥妥当当的,只是我走了,老爷你这里让谁来管家呢?” “让王姨娘来吧,官宅而已,也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嬷嬷再挑了好的带去京城给玉儿使。”林如海亲自扶起于嬷嬷,叹道,“好在大多东西都在姑苏老宅里,林禄两口子是忠心之人。” 于嬷嬷想起一事,“那些个太太的陪房老爷可有打算?若没有我压着,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 林如海眯起眼,神色冷肃,“太太留下的人,也不好发卖了。通通送到姑苏的庄子了去,告诉庄头,若有生事的,只管教训。至于太太的嫁妆,我会让人接手,倒是等玉儿大些了交给她管。” 王姨娘当头掉了个馅饼,喜不自胜,倒也不敢太表现出来,老老实实的表了决心和忠心。 赖二家的和诗情并几个小丫鬟哭天喊地的,好在还知道林府不是能擅闯的地方,赖二等外院管事都没有动作,没发生什么堵在门口哭喊叫冤的事。 于嬷嬷这回对她们母女可没有上次客气,冷声道,“是你们自己走,还是我吩咐人请你们出去?” 院子里早站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这平日耀武扬威的副主子、副小姐。 赖二家的叉着腰,指着于嬷嬷道,“你这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我看你资历老,方忍让你几番。别仗着老爷,就充起主子来了。” 于嬷嬷朝着婆子们使了个眼色,“堵了嘴捆起来。” 诗情从前仗着贾敏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对着家里小丫鬟和婆子都是疾言厉色的,这会儿落了马,婆子们哪里能放过她,暗地里又是掐又是抓,皆是衣裳遮着的地方,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终于知道怕了,嘤嘤哭了起来。 赖二家的扭动着身躯,想要把嘴里的布团吐出来。 于嬷嬷弯腰笑道,“我以前不知道见识老太太教训了多少不听话的奴才,你才哪儿到哪儿。大家都是奴才秧子,纵是你二伯家的小子捐了官,你们家难不成真成了官家?还不都是奴才,做人啊,最怕小姐身子,丫鬟的命。” 又吩咐道,“他们几个得的东西一并让他们带出去,到底服侍过太太的人。只是可要仔细检查清楚了,别不是赏赐的却给夹带了走,对着单子,一样样的查。” 赖二家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别怪旁人,只怪你是贾家来的。姐儿走之前,你们花好稻好的夸贾家,如今姐儿受了委屈,老爷仁慈,没要你们的命可就算是得了大便宜。”于嬷嬷说罢这一句,也不理会他们,只管叫拉下去。 不想这对着单子查,查出来好些个东西,原是贾敏的或是贾敏赏给林黛玉的,都给他们匿下来了。 更是从诗情那里搜出来好几封赖家送来的信,于嬷嬷直接就给捅到林如海处了。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让诗情帮着劝说林黛玉上京,如果最后林黛玉真的嫁给了凤凰蛋,会帮着诗情一家脱籍,连着她哥哥也能和赖尚荣一样捐官。 至于是谁会帮着,则没有写。 诗情本不该留着这些信的,只是她也盼望着和堂妹一样做正经小姐呢,故而留下当个证据。 林如海这回没有摔杯子,很镇定的坐下,捏着这几张纸道,“烧了吧,嬷嬷也不要再提了,我断不会答应玉儿嫁给这样的人家的。” 于嬷嬷赞同道,“高门嫁女,低头娶妻,这贾家二房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哪里配得上我们姐儿。” 林府大管家林福亲自打点,除了历年积攒的名家字画真迹等,又有布料摆件等等,最主要箱底压了两箱金子。二管家林忠和于嬷嬷一齐进京,拿了林家的名帖,如今水路安全,倒也不怕遇上劫道的。 一路顺风顺水。 于嬷嬷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竟真真是一帆风顺。” 服侍她的小丫鬟就笑道,“嬷嬷日日要为了老爷大小姐拜菩萨,菩萨也念你一片诚心呢。” 只是于嬷嬷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到了京城先到林府卸下行礼,歇了几日方才缓过来。 林忠请了工匠回来修整旧宅,多年未有人住,实在有些陈旧。 因着他们赶着上京,贾府和郡主府都不知道,悄无声息的。故而于嬷嬷亲自去博平郡主府送礼的时候,倒把明依澜惊了一下。 “怎么于嬷嬷来了,这可是林府的老人了。”明依澜忙叫人请她,“连着林家太太都要敬她三分的。” 于嬷嬷见了明依澜头一件事,先跪下磕了个头,“老奴替姐儿谢过郡主大恩,若不是有郡主,姐儿不知道被糟践成什么样了。” 明依澜道,“嬷嬷这是和我客气了,黛玉和我亲女儿有什么差别。快起来吧,到京城几日了?” “来了三日了,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耽搁给郡主请安了。”于嬷嬷在绣蹲上侧身坐了。 “嬷嬷这回来是?” “老爷命我等收拾了自家宅子,要接姐儿到自己家住。” “不怕嬷嬷生气,原是担心黛玉因为丧母长女这才由着她住在贾府的,说起来是外祖母教养。这会子搬出来,岂不是仍旧……”明依澜左思右想,“不过在我这里常住也不好,我一个寡居的,反会拖累她。” 于嬷嬷长叹,“何尝不是这样的为难,不过先顾眼前吧,那府里不是好地方,如果坏了名声,可比丧母长女更难堪。或许过两年老爷改了主意,纳了……” 续弦二字吞了回去,当着明依澜的面,不好大谈林如海的婚事。 得知宅子还没修好,明依澜道,“这样吧,嬷嬷今儿在我府里头歇一晚,我明日接了黛玉来小住,你们也好见一见,她心里也有个底。至于贾府,还是等府上修葺好了再去,省的他们借口拖着不放黛玉。” 于嬷嬷谢了又谢,又闲话了几句林黛玉幼年的事,跟着丫鬟下去安置了。 明依澜同刘嬷嬷私底下道,“总算这林大人还不算太傻,我以为他这个糊涂爹准备当到底呢。” 刘嬷嬷道,“就这一个女儿,男人家不懂内宅的事也正常,郡主不是还这样劝林小姐。” “劝她是一回事,怕她难过。”明依澜轻叹了一口气,“听哥哥口气,江南要有些风波了,若是他再……黛玉这孩子可怎么办。”   ☆、第20章 林家上京的船上,还有一位。这一位到了京城,便和林家众人分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严骥在明依峰书房见到个陌生中年男人的时候,还有些不解。 明依峰道,“这位是程先生。” 严骥施了一礼,“程先生。” 程林忙道,“小少爷不要多礼,当不得。” “有何担不得。你我当年还算是同窗呢。”明依峰笑道,对严骥道,“这是如海门下的清客。” 说是清客,实为幕僚。 只是程林无官无品,故不以幕僚相称。 “我原做过你父亲军中文书,当年严帅风采,历历在目。小少爷人品不俗,实是虎父无犬子。”程林从腰上取下玉佩,“来的匆忙,不想能见到小少爷,这个权作表礼。” 严骥再三谢过,见二人似有话要说,便要退下。 明依峰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桂侍郎有事不来,你和裕哥儿自己玩,别由着他胡闹。” 严骥称是,去寻明博裕了。 书房里间帘子一掀,走出来个蓄着山羊胡须的干瘦老头,三人互相看一眼,径自笑起来,桂侍郎道,“世子爷又骗小孩儿了。。” “这不是为了叙旧吗,可惜如海守着淮扬,竟不得来。”明依峰叹道,“再有一个陆翊老小子,成天的游历四海,不见人影。” 念及往事,颇有些感慨之事,桂侍郎捋着山羊胡道,“小程你见着了吧。严敬山有个好儿子啊。此子非池中物,我儿孙几个都不及他。” “正是。”程林想到林如海膝下独有一女,“可惜如海竟没个儿子能教养。大小姐倒是灵性非常。” 明依峰不赞同的摇摇头,“他这些年愈发古怪了,纵是不想续弦,宗族里过继一子承嗣亦可。不然他百年之后,林小姐岂不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程林谨慎的看了一眼门口,放低了声音,“今上这几年身子益发败坏了,瞧着不好。如海掌握两淮盐课,新帝登基只怕要清算,这回我来便是为了此事。嗣子之事,总要风雨过后方可再议。” 明依峰是宗室,桂侍郎是近臣,二人各有消息来源,但消息拿出来一比,颇有殊途同归之感。 明依峰道,“这次家父寿辰,太子爷还在宫中禁足,今上派了三皇子来贺寿。只怕太子爷岌岌可危。” 去年腊月,今上以太子御前失仪,禁足于东宫。 而明依澜的生母,先光王妃和三皇子妃同出自帝师石家,三皇子妃从前是喊王妃姑妈的。 光王府从亲戚论,当然是要亲近三皇子多一些。 然后明依峰话锋一转道,“只是家父不大赞成三皇子,虽很隐晦,但也能察觉到。” 桂侍郎道,“三皇子生母是贵妃,自是尊贵,可也尊贵不过太子爷。” 程林思忖片刻,“我久在江南,消息有些不太灵通了,只记得四王八公里,荣宁二府是□□?” 明依峰冷笑,“我告诉你个消息,荣国府送了二房嫡女入宫,就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可这贾姑娘偏偏和贵妃娘娘走得很近。皇后娘娘为了这个很是不满。” 这就是明依澜递来的信儿了。 “只怕他们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只是蠢得被看出来了。”程林手指在桌上轻敲,“如海让我来,讨你们一句准话。到底是哪位爷。事到如今,我也把南边的事给你们透个底,甄家很不像话,如海递了几次折子弹劾,今上都留中不发。这甄家和贾家是老亲,如果贾家暗地里倒向了三皇子,那甄家必然也是。” 桂侍郎打断他接口道,“他们原就是今上的一条好狗,鼻子灵得很。我只怕不是他们要支持三皇子,而是根本今上就看重了三皇子,他们不过闻风而动。” “如若三皇子登基,哪怕做样子,也会给他们些脸面。”程林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然而仇已经结下了。” 明依峰道,“贾林两家是姻亲。” “你道我为何匆匆赶来,贾家想要求娶大小姐。”程林眼中寒光一片,“可却对大小姐多加为难。如果不是背后有三皇子和贵妃,他们算什么人家,也敢欺到林府头上。” 明依峰就皱眉道,“难道如海就没错?他对家中女孩儿也未免太不上心了,光听我妹妹就抱怨好几次了。为了这个还特特求了皇后娘娘赐下教养嬷嬷。” “这我倒是头回听到。也就这两年太太没了,他许是老糊涂了。之前都待大小姐好得很。” “他若老糊涂,我岂不是老不死。”桂侍郎笑道,“皇后娘娘这般示好,贾家却狐假虎威。只怕你们两个心中早有论断了。” “然而三皇子温文有礼,为人敦厚,素有贤名。太子爷这个劫,不是这样好过的。” 桂侍郎全然一副老谋深算的狐狸样子,“再有贤名,难道太子爷从前没有吗?还请博平郡主帮忙晋见皇后娘娘,今上和太子是父子,太子一个做儿子的,和父亲服软有什么呢。世间万事万物,莫不是要熬出头,如今春暖花开了,何愁不出头?” 明依峰大笑,“这千般辛苦都是为了如海啊,你传信给他,让他把掌上明珠嫁给我们裕哥儿作报答也就是了。” 程林连连摆手,“这我可万万不敢开头了,他此时必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桂侍郎也笑起来,“他家的女孩儿必然是好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嫡孙。” 程林索性道,“您二位自己和如海说罢,我可不去讨骂。那会儿杯子也摔了,气得眼睛都红了。” “他这明摆着活该。”明依峰半点不同情,“莫说这些了,我叫人置上一桌酒菜,不醉不归。” 明依澜晚间接了哥哥的信,就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皇后娘娘,不免要将接林黛玉的事晚上一天。 皇后娘娘在暖阁召见了她,身边女官早屏退了宫女,四下无人。见了明依澜未语泪先流,“郡主来了。” 她穿着杏黄色凤袍,发间金凤叼着的红宝石足有拇指大,神情却透着哀婉,这富贵衣着于她倒像是枷锁。 “娘娘?”明依澜惊了一下,不等行礼就被皇后拽了过去。 皇后心腹女官碧如便轻声解释道,“陛下赐了贵妃的侄女给三皇子做侧妃。娘娘心里难受。” 明依澜却笑了,“娘娘该高兴才是,她们家姑娘在陛下眼里只配做妾罢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三皇子的正妃是石家的姑娘,侧妃又出自修国公侯家。本宫觉着,陛下大约是真的要……选中老三了。也怪太子脾气急,老三挑唆两句,他竟然当着陛下的面呵斥老三。” “太子爷是什么身份,国之储君,莫说他训斥了三皇子,就是他训斥了四王八公,也是随他高兴。修国公,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仗着家里女孩儿模样好。”明依澜逾矩的拉着皇后的手,“我知道娘娘过得苦,太后不在了,您也只能同我说说。” 皇后是太后亲自为今上选中的,太后从前喜欢明依澜,时时养在宫里,二人碰着的机会多,很有一番情谊在。 明依澜又将兄长所托之事说了,缓缓道,“咱们现在也只有儿女能依靠了,娘娘把陛下当夫君,可陛下到底先是天子。退回来说侧妃之事,石氏的父亲是帝师,翰林间素有声望。待得侧妃进门,必然仗着贵妃去欺压……” 皇后娘娘轻轻一笑,傲气自显,“这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三皇子若宠了侧妃,是宠妾灭妻,得罪了清流。若偏向正妃,却又让外祖面上无光。正经的表妹,难不成真叫她做个妾立规矩不成。” “那娘娘留着这贾女史?” 皇后娘娘反握了明依澜的手,“不要打草惊蛇。留着她,贵妃以为在我身边有了眼线,也好继续高高兴兴的。只是,郡主和石氏可是表姐妹……” 语带试探。 “娘娘这是疑我了?”明依澜淡淡道,“我们女人,不比他们深谋远虑,不过说个情字。先妣去世之后,我多半时间陪伴太后,和外祖家也不甚亲近。何况石家高门大户,我一个寡居之人,高攀不起。” 当年严敬山去世,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外祖母亲自来劝,说她虽是宗室闺女,可也要讲礼义廉耻,丈夫既没了,不如去庙里清修,也给骥哥儿留个体面,到时候说起博平郡主都道是个贞洁之人,也堪为宗女表率。 她没有听,之后去了江南,也就断了联系,也从无人过问她一句。 如果说石家没有野心,她是不信的,不然也不会让小表妹去争夺三皇子妃的位子。 这样的人家,最是沽名钓誉,没得叫她恶心。 皇后正要安抚她两句,外面传来脚步声,宫女行止皆轻巧无声,这想来是刻意为之。 宫女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娘娘,贵妃来了。”   ☆、第21章 皇后听了宫女禀报,眼都不抬,吩咐道,“就说本宫身子不适,不见。” 明依澜道,“还好娘娘凤体并无大碍,臣妾也先行告退了。” “郡主有心了,一点风寒还特意进宫来探望本宫。碧如,前儿江南织造奉上来的料子给郡主挑几匹。”皇后忽然又想到明依澜特地要了个嬷嬷的事,又道,“我记着有几匹湖色的还不错,拿一匹给林小姐。她还没出孝,颜色正相宜。” 明依澜就止不住的笑,“我替林小姐谢娘娘赏赐了。” “本宫一番心意罢了。你去罢,得闲进宫陪我说说话。”皇后道。 出宫之后,时辰尚早,又带了皇后的赏赐,明依澜索性吩咐人道,“去贾府。” 其实是郡主府离着皇宫近,这样不免要绕道。 明依澜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帮着太子爷是对还是不对。三皇子妃还喊我姑母的,小时候亲厚的很。” “如果真的亲厚,怎么这么多年不曾问过您这个姑母一句呢?”刘嬷嬷道,“反倒是皇后娘娘待您诚心。您这些年过得舒心,未必没有娘娘的功劳。最主要的……太后娘娘喜欢太子爷,这个就够了。” “也是,太后娘娘最喜欢太子爷了,哪怕最后咱们输了,也能有脸去地下见她老人家了。” “不会输的,太后娘娘在天上看着太子爷,看着您呢。” 明依澜没有下车,她压根不耐烦见贾府的人,两盏茶的功夫,刘嬷嬷领着林黛玉上车了,林黛玉见她装饰华丽,问道,“郡主今日按品大妆,可是刚出宫?” “皇后娘娘略有不适,我进宫问安。” “打发人来接我就好了,何必自己来,眼圈都青了,午后好好歇一觉养养神才是。”林黛玉坐在她身边,关切了几句。 明依澜伸手捏了她的鼻子,“你果然是你娘的女儿,敏儿那会子也是,什么郡主不要多用冰……拉拉杂杂能说一大通。” “母女连心,我们不过是关心郡主,倒落不得好。”林黛玉虽抱怨,却笑弯了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父亲派人来接你了。” 林黛玉一愣,随后眼里迸发出惊喜之色,“郡主没有骗我吧?” “骗你难道有银子?”明依澜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于嬷嬷亲自来了,就在我府里住着,不过先不回扬州,下人正要整治你们家的京中宅院,到时候就住那里。” 林黛玉眼神就黯淡下去,“父亲不接我回扬州么?我一个人住在府里?” 明依澜拍拍她的手,“你父亲还有一年就进京述职了,你巴巴的回去了,到时候还得巴巴的回来京城,岂不是好些时日都在路上颠簸。你一个人住在府里岂不是妙?想睡到什么时辰就什么时辰,想吃什么。时不时的来我这里和你沁姐姐润姐姐聚聚,想想都松快。” 林黛玉点头称是,仍有些不安。 只是见到了于嬷嬷也就烟消云散了。 于嬷嬷拉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眼眶就红了,“姐儿高些了,只是怎么倒有些瘦了。到时候嬷嬷给你好好补补。” 明依澜在一旁便道,“明儿请了太医来给黛玉把把脉,她打南边来,有些水土不服也不是大事。” 又将皇后娘娘赏了匹料子的事说了,林黛玉恭恭敬敬谢过恩。 次日太医把过脉,仍是说先天有些不足,慢慢养着就好了,又开了个温补的方子。 明依澜让人将方子誊了一份给于嬷嬷,“到时候嬷嬷就按这个给她养身子,吃上一段时日再请太医来瞧瞧,一个方子吃到底反而没用了。” 于嬷嬷是千恩万谢,有些情不自禁的抹着泪道,“太太虽走了,可到底前世里修来这样好的主母,若不是太太,哪里有郡主这样的贵人呢。” “许是前世有缘吧,不然怎么就叫你家太太救了我一命。”明依澜又道,“如果修宅子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我说,我让骥哥儿去帮忙。” “使不得,骥哥儿可是正读书的时候,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别耽搁了。” “不会,死读书倒成酸书生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读书要紧,做人更要紧。嬷嬷说是这个理么?” “郡主最通透不过。”于嬷嬷诚心实意赞了一句。 下去之后又喊来林黛玉的大丫鬟细细问了情况,好在先前就知道,也没有什么更难看的,只道,“你们几个都做的很好。尤其是王嬷嬷,你是姐儿的奶娘,这样护着姐儿,任谁也挑不出理。” 这是赞同王嬷嬷戳薛姨妈肺管子的事了。 扬州富庶,城里头哪个盐商不是金银如流水的奢靡,还都对老爷毕恭毕敬的,一个小小皇商,也敢做起妖来。 随后才见到了据说是皇后赏的教养嬷嬷,于嬷嬷不敢托大,笑容满面打了招呼,“黎嬷嬷,咱们都是愚钝的,姐儿还要靠你扶一把呢。” 黎嬷嬷知道她是林府容养的老嬷嬷,也是客客气气的,语气里透着亲近,“嬷嬷说的什么话,你可是府里老人了。话说,嬷嬷可知道林小姐在贾家……” 竟是把她近来所见详详细细的和于嬷嬷说了,她口中自然又更有深意,有些丫鬟奶娘注意不到的细节也无所遁形,诸如宝二爷嘴里提及姻亲史家一位云妹妹,连着她打了薛宝钗脸的事都说了。 于嬷嬷一拍大腿,“真真是解气,知道的是皇商,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高门大户呢,这般惺惺作态。” “这金陵四大家里原就是薛家最弱,现今更是了。史家还好些,据说两位侯夫人拘着家里姑娘做针线,门风还算端正。贾家的姑娘我瞧着也还好,虽教养不经心,可模样都是上佳。王家最最奇怪,这嫁来的姑娘竟是不识得几个大字……” 林黛玉见雪雀进来,懒洋洋在靠在床头迎枕头上道,“又去和嬷嬷说什么嘴,你累不累?” “我既是个雀儿,自然是不累的。”雪雀笑嘻嘻的给她掖了掖被角,“姑娘快睡吧,仔细明儿起不来赖床。” “我在想,总算要回家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金窝银窝不如草窝。” “咱们家也不是什么草窝呀,要叫老爷听见可没姑娘的好果子吃。”雪雀扶她躺下,“算着时日,咱们刚送了信,老爷就派了人来,一点也未耽搁,真是心疼姑娘。” 有父亲惦念心疼自然是让人舒心的,林黛玉阖上眼,睡得很安稳。   ☆、第22章 林黛玉这一回在郡主府舒舒心心住了三日方回了贾家,心中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只等着家中宅院修整好,便能离开,更不会在意些旁的琐事了。 这日午后林黛玉在书房里抄写经书为亡母祈福,不想小丫鬟说薛姨妈母女来了。 “快请进来,雪雁去倒茶。”她搁下笔,正要去厅堂,不想薛姨妈母女已经迫不及待的进门了,眼眶俱是红红的。 薛姨妈勉强笑道,“林姑娘,不知道你那位黎嬷嬷在不在?” 黎嬷嬷在是在,却在耳房教导雪雀和雪鸳行为处事。 林黛玉道,“姨太太和宝姐姐先坐下喝口茶,我叫人去请黎嬷嬷过来。” 半句不问为什么。 薛姨妈却抹着泪道,“林姑娘不知道,你姐姐实在命苦,好好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原是送她来备选的,不想今儿有人来报信,说你姐姐被除名了,没有选秀的资格。” 难怪找黎嬷嬷来了,大概是想要走后门通通关系。 林黛玉安慰道,“说不定躲开选秀还是好事呢,前儿黎嬷嬷不是还说进宫都是伺候贵人的么,在家安安生生做大小姐岂不是更好。原先是皇命难违,现在……” 薛姨妈捂着帕子哭起来,打断了林黛玉的话,“姑娘还小,你不知道这个……” 连着两次被人说不知道,林黛玉也就修闭口禅了,她也真的是不知道。 黎嬷嬷站在门口看她一番唱念做打,板着脸进来,“薛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来我们姑娘房里哭先太太不成?还请注意身子,别哭坏了。” 薛姨妈被她讽刺是来哭丧的,哭声就梗在喉咙里,薛宝钗浅浅一笑,替薛姨妈拭泪,“让林妹妹和黎嬷嬷见笑了,妈也是着急我的事,一时失态。” 林黛玉见正主来了,回了薛宝钗个笑,“嬷嬷既来了,那姨太太和宝姐姐说正事吧。我去瞧瞧玉兰花。” 薛姨妈向来温和可亲,在晚辈面前就哭得凄凄惨惨的,她见着着实不好。 不想薛姨妈却是故意哭给她看的,希望她年纪小,能看在母女俩可怜的份上帮着在黎嬷嬷面前美言几句,好疏通关系让薛宝钗重新选秀。 黎嬷嬷自是不会让她如意,由着黛玉去了,屋里就剩他们三人。 她开门见山道,“薛太太不必想了,这事没有回转余地。” 薛姨妈收了泪,“我知道前儿是咱们得罪了林姑娘,只是到底她和宝丫头姐妹一场,嬷嬷还请替我们美言几句,若真的是这样落选了,岂不是让人觉得宝丫头脾性不好或是有暗疾,往后还怎么嫁人?” 黎嬷嬷嘴角的笑容有着淡淡的嘲讽,“薛太太觉得是林姑娘和博平郡主告状了才被抹掉的名字吧?姑娘没有这样的小肚心肠,郡主也不会特意去为难个小选的姑娘。真要为难,等薛大姑娘进了宫,向娘娘从宫里头讨出来使唤岂不是更好。” 郡主府按制是要有宫女服侍的,秋心就属于当日小选出来的宫人。 薛宝钗将黎嬷嬷说的在心里转了三转,脸上有些挂不住,只是转到第四圈,觉得这事不太可能发生,凭她的人品样貌,不说做公主伴读,和贾元春一样做个女史总是可以的。 薛姨妈笑容就挂不住了,“嬷嬷这是瞧不上我们母女了,只要你肯帮着说上几句,名额能回来,我许嬷嬷五千两银子。” 黎嬷嬷不为所动,反说起几位皇妃,“贵妃娘娘出自修国公侯家,淑妃娘娘的父亲是闽浙总督,就连周贵人,也是五品知府的嫡女。薛大姑娘样貌气度都是上佳,然而难道旁的世家小姐都不及姑娘不成?姑娘家里虽富,却称不上贵啊。” 话外之音,你家世不好,进了宫也飞不上枝头做凤凰,不如不要去的好。 薛宝钗接二连三被林黛玉的嬷嬷打脸,捏着帕子的手都用力到发白了,弯了弯嘴角道,“宫中娘娘如何是我们能拿来说嘴的,嬷嬷既觉得我不配入宫,那便罢了。” 黎嬷嬷摇摇头,“居移气,养移体,姑娘若不信我,且待日后再看。” 薛姨妈听不下去了,蹭的站起来,“只望嬷嬷能看见日后吧。” 薛宝钗扶着她往外走,还在劝薛姨妈消气等等。 黎嬷嬷送了她们一程,林黛玉立在玉兰树下,玉兰开得正好,薛宝钗却无心欣赏,母女二人匆匆告辞了。 林黛玉道,“嬷嬷必是没有答应她们。” “老奴一个做奴才的,哪里来的法子能帮他们。”黎嬷嬷道,“姑娘往后离这薛大姑娘远一些。她哥哥的事传到上头了,过半果断时日连着皇商名额也要革除了。” “嗯。”林黛玉应了一声,本来也没有很大的来往,最多贾母处见过几次。 黎嬷嬷又继续说,这次的语气郑重了许多,“薛大姑娘手腕心机深不可测,姑娘若有事遇着她,多谨慎些。” 林黛玉不由笑了,“宝姐姐才多大呢,嬷嬷说的太吓人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薛太太说哭就哭,这样会做戏,我说了句她都受不了。薛大姑娘及笄都未到,却能硬生生忍下了。能忍的人也最狠心。”黎嬷嬷看着人比花娇的林黛玉笑了,“我在宫里见了多少人了,可真正能靠着手段青云直上的又有几人呢。她到底差在出身上了。” 林黛玉不说话了,只是暗暗记在心里。 明依澜送东西给林黛玉的时候时不时会夹杂了林府的消息,诸如花园修剪好了,特意种了两株玉兰,又或者林黛玉的院子已经备的差不多了,配了几个小丫鬟之类的。 林黛玉的期待愈发浓烈,每日里伤春悲秋的时候少了许多,夜里也睡得多,只有在想到贾敏的时候,才会落泪。 但是比从前悲伤到要卧床休息,着实好了不少。   ☆、第23章 贾母听到于嬷嬷上门接林黛玉回家的时候,脸色难看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冷冷一叹,“这是姑爷信不过我这个老太婆了。” 于嬷嬷道,“何必说什么信不信,到底姐儿是林家的小姐,怎么能常年住在外祖家里。” “敏儿走了,我这个外祖母自然要来教养她的。就是姑爷续弦了,我也不放心她,若后母是个黑心的,她这辈子就毁了。”贾母扯了个笑脸。 “老爷已经准备在族里选一个孩子当嗣子,姐儿日后也有个依靠,家里香火也能传承下去。”于嬷嬷道,“姐儿住在您这里,和这小少爷不亲近,日后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是啊,住在我这里没有好处了,自然不耐烦呆了。”贾母看都不看于嬷嬷一眼,径自吩咐鸳鸯道,“叫你琏二奶奶帮着林姑娘收拾东西搬家。” “不必劳烦府上奶奶,老奴年纪虽大,到底还能顶些事。”于嬷嬷拒绝道。 贾母从前就在贾敏信中知道于嬷嬷,一个容养的管事嬷嬷,待遇比正经主子也不差,当年知道自己女儿曾经对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贾母心头就极是不悦,此时于嬷嬷真人来了,新仇旧恨的,她也不会欢喜到哪里去,借口头疼要休息。 于嬷嬷心中冷笑,“那还请哪位姑娘带个路,我好带人去接姑娘。” “今日就要走?”贾母皱起眉头,“这样赶着做什么?” “看起来赶,其实没有。老奴上京都要月余了,宅子庭院都安置好了,这才上门。眼看天渐渐热起来了,姐儿娇贵,万一累着了,怎么和老爷交代呢。”于嬷嬷露出个恭敬的笑容,“老太君既身体不适,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贾母缓缓点了点头,“你去吧,不用叫玉儿来磕头了,再累着了。” 林黛玉有些不安,黎嬷嬷却道,“她既然嘱咐说不用姑娘去告辞,那就不用罢。老太太一片慈心,咱们也要领情。” 林黛玉想了想,命人将准备好的东西分送给姐妹几个,连着薛宝钗也有一份,都是笔墨一类的文房东西,又送了药材给贾母。 王熙凤匆匆赶来,“妹妹这是怎么了,走得也太急了。宝玉正在外院……” 黎嬷嬷淡淡的看过来,王熙凤忙住了口不提贾宝玉,笑道,“妹妹送我那些个东西,莫不是嫌弃箱子中,减轻些负担?” 林黛玉给她的是两匹上用的孔雀妆花云锦,王熙凤不少这些东西,见这云锦典雅富丽,花样从未见过,便知是江南织造新贡的。 林黛玉一笑,“这颜色衬嫂子,也只有嫂子压得住,留着裁衣裳吧。嫂子这些时日关照我,我都记着呢。” 王熙凤道,“妹妹有东西给我,我难不成没有给你的,今儿你乱着,等我赶明儿派人给你送去。” 这却是句假话,林府一句未说就冲上门来接人,她压根没有准备。 林黛玉谢过了,一时又有三春来相送,薛宝钗虽离得近,也并未露面。 惜春拉着林黛玉袖子道,“林姐姐家去了,往后我要问画,可问谁去呢。” 林黛玉道,“宝姐姐博闻强记,还胜我一筹,每每说的头头是道,你若有不懂,请教她岂不好?” 惜春尚小,脸上藏不住,闻言撇了撇嘴嘴,“宝姐姐除了说还是说,都是些虚话,哪里及得上林姐姐提笔就画。” 探春听她不喜宝钗,忙岔开话道,“可惜二哥哥不在,不然必定是要亲自送妹妹的。” 这话听得两个嬷嬷直皱眉。 黎嬷嬷知道独惜春一个是嫡出,三位姑娘穿着打扮却依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更觉得林家做事爽利。 这地方再呆下去,哪里讨得到好。 林黛玉别过姐妹几个,登车离开。 这又是有别于离家之时,听着车轮在石板上隆隆作响,林黛玉忍不住舒了口气。 雪雀笑嘻嘻道,“可算是回家了。” 雪雁亦附和她,“还是家里好,以后姑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咱们得给姑娘好好补补。” 林黛玉在她鼻子上轻刮了一下,“回了家你们的差事也照旧,只是多了好些东西,雪鸳太辛苦了。” 雪雀道,“于嬷嬷说给姑娘备了好的丫鬟使了,只等姑娘亲自去挑顺眼的。” 林府比贾府要小些,却靠着博平郡主府近了许多。林黛玉的院子在主院边上,一样是个三进的。 等她下了小轿,内院的丫鬟婆子齐齐福身道,“姑娘。” 林黛玉矜持的颔首,看了雪雀一眼,雪雀就笑道,“姑娘说了,今日头一天回府,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下头忙不迭谢恩,也没有欢喜到失了规矩,更没有婆子上来要扶姑娘的。 黎嬷嬷暗暗点头,林家可比贾府好多了。 厨房早得了吩咐,预备了江南菜肴,厨子是扬州特意带来的,清楚林黛玉的口味,做出来的素菜既素淡又精致。 林黛玉见了菜多,指了几个给雪雀几个拿下去吃。 林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她静静的吃完饭,雪雀看她今日多用了几筷子,扶她道,“姑娘吃完了别坐着,略站站消食。” 黎嬷嬷亦道,“雪雀说的很是,略站一会儿,刚吃完茶也不能多喝,伤脾胃。过上半个时辰把药喝了,睡上个午觉养养神。” 林黛玉皆是依着她们。 那温补的药不苦,却酸得很。 雪雁捧了糖渍蜜饯给林黛玉,被黎嬷嬷拦下了,黎嬷嬷道,“姑娘漱漱口也就是了,吃了甜食坏药性,再一个,容易长虫牙。” 林黛玉皱了一张笑脸,她打小就喝药,不怕苦,可是怕酸的很,漱了口还是觉得牙根软的很。 屋里人都笑起来,黎嬷嬷替她掖了被角,“不许闹了,快安心睡。这个时辰入睡最是养心脉的。”   ☆、第24章 林黛玉回林府第二天,博平郡主坐车而至。 她和黎嬷嬷是旧相识,见了面便笑道,“嬷嬷最是会养生,可是得好好给她养养身子。” 黎嬷嬷道,“不过是从前跟着皇后娘娘学了些皮毛罢了,不值得一提。” 她按养生的法子,重新规划了林黛玉的起居,譬如午时要小睡一会儿养心等等。 明依澜自是知道她是自谦,也不多说,问林黛玉道,“到底你在自己家里我还放心些,我已经和于嬷嬷说过了,你虽不大,但是年岁也称不上小了,身子要慢慢调理,可管家什么的都要先学起来了。” 林黛玉打小像男孩儿一样,学的是诗词文章,管家却是不太懂的,只是她天性聪慧,世事莫不是一通百通的,也不至于一窍不通,大体概念还是有的。 故而她并不慌乱,笑眯眯的表示知道了。 看她如此懂事,明依澜大感欣慰,摸了摸她的头,“又怕你一个人孤单,可又怕你常跟着我住染了我的晦气。” 她时常有这样感怀身世的话语,或避讳或自嘲自己的寡居身份。 林黛玉反过来软言劝她,“郡主又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叫我听着也伤心。” 明依澜捏了一把粉嘟嘟的小脸,又闲话了几句严沁姐妹近况。 林黛玉忽然想起来被贾宝玉打湿的画册,面上就露出内疚之色,“还有一事没有来得及同郡主说。” “这是怎么了?说来我听听。” 白嫩的小手都快绕成结了,“郡主赏我的画册,被我不当心打湿了,中间牡丹的那一幅都花了。” 明依澜故意吓她道,“不妙了。这可是当朝桂侍郎亲笔画的,除了今上那里有一套,就只有这一本。你说怎么办是好?” 林黛玉手揪得更紧了,明依澜大笑,“好了好了,既给了你,就是你的。你严哥哥正和桂侍郎学画画呢,到时候再骗一本来给你玩儿。” “就是那本《小山画谱》的作者吗?那画谱不但录有古人之画还参详了自己的技法,实在是精妙。原来严哥哥在和他学画。”林黛玉眼里不自觉就露出羡慕之意。 明依澜便道,“你父亲若在府里,还能请他来给你教画,如今你一人在府怕是不能了。这样吧,你若有要请教的只管递给我,我让骥哥儿去替你讨教。虽不如亲自授课,可如果有他点评,也能受益匪浅了。” 林黛玉欣喜,忙让雪鹦去取她平日得意的习作来,一幅兰草图,一幅玉兰图,前者写意,后者工笔。 明依澜展开了,“我看你和骥哥儿画的差不多,保准能得个优等。” 林黛玉却心有忐忑,“不过是粗劣习作,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了桂侍郎的眼,他是当朝大家。” 明依澜陪着她闲话几句,用过了晚饭方回府。 像是掐着点似的,她刚梳洗完换了家常衣服,严骥就来请安了。严骥很孝顺,除了意外情况,比如被明依峰祖孙三人扣下一起吃晚饭,其余时候晨昏定省都不曾疏漏。 严骥看母亲气色极佳,不免打趣道,“也不知道林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仙丹妙药,母亲每回见了她,都欢喜成这样,我都想偷师了。” “做母亲的都想要个女孩儿,市井里头都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 “可见儿子只能做个遮风避雨的屋檐才能尽尽心了,粗糙的很。” “你打从和裕哥儿一起上学之后,也学得贫嘴起来。小心惹恼了你舅舅,打你们两个一顿。” 严骥笑的温和,眼中却闪过狡黠,“舅舅才不会恼,不过桂侍郎就不好说了,昨儿裕哥儿折了枝玉兰说要入画,好巧不巧,是桂侍郎养在那里预备画进百花集的,险些真的脸上画了只乌龟被赶回光王府。” 明依澜大笑,“裕哥儿这个性子和你舅舅简直一模一样。” 秋心捧了林黛玉的画上来,严骥有些不解,“母亲近来也有兴趣动笔了?” 明依澜就有些慎重,“这是你林妹妹的,她佩服桂侍郎的很,却不得机会和他学画,故而我拿了她的回来,想让你帮着给桂侍郎瞧瞧。你可千万收好了,不能旁落的。” 严骥道,“不用这样麻烦,只说是我的就行了。也不是个字迹能看出门道来。” 明依澜点头称是,“到底是见过世面了,同在江南那个土包子样不一样了。” 土包子儿子不以为意,反而应和道,“不经事,不知事,这样很好。多亏了舅舅。” 他们学画有时候是在光王府,有时候是在桂侍郎府上打,单看桂侍郎兴致。 这日选在了光王府。 严骥先给光王和明依峰请了安,这才去到外院的闻道斋等着上课。这里其实是明依峰的外书房,就被拨出来征用了。 院门口一个锦衣小公子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小心翼翼的问身边小厮道,“桂侍郎看着脸色怎么样?” 严骥轻轻走过去,一拍明博裕肩膀。 明博裕被他吓得一激灵,回头瞪他“表弟你实在太不厚道了!吓我一跳。” “表哥吓我一跳才是,冷不防,我以为王府进贼了呢,你这是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严骥搭着他的肩膀,满是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明博裕就朝他呸了一下,“你别挤兑我,我要和姑姑告你状。” “那我只能和舅舅告状了,彼此彼此了。” 房门一推,走出来个山羊胡飘飘的老头儿,老头儿扯着嗓子道,“还不进来,在外头等老夫请不成?” 严骥一拍明博裕,“走吧,上课了。” 明博裕手肘撞了他一下,这才略消气,到了桂侍郎面前又换了一张脸,“老师,您今天精神挺好,气色挺好呀。” 桂侍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裕哥儿,今日我们来学画玉兰怎么样啊。”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那花儿是您特意留着啊,嘿嘿,不过我们师徒真的是心有灵犀啊,满树的玉兰,咱们都看中同一枝。”明博裕嬉皮笑脸。 严骥则拱手喊了声老师,温声道,“表哥也知道错了,还请老师放他一马。今日时辰早,我带了两副习作给老师品鉴。” “就你的习作还品鉴?”桂侍郎横了他一眼,“黄口小儿。” 严骥早习惯他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将玉兰图同兰草图展开给他看,桂侍郎初一看还不觉得,在他眼里不过普通的初学者,再看可就不同了。 玉兰细腻雅秀,兰草更是姿态端秀、别具□□。 虽用笔尚有稚嫩,却蕴着无限的灵气。 他捋着胡子笑道,“骥哥儿,这真是你画的?” 严骥看着明博裕,踮脚在桂侍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桂侍郎先还没反应过来,后面便想到了程林口中的大小姐,不由暗羡林如海,竟真的生了个好女儿。 明博裕在一旁听不见,只见他们两个打哑谜,不由急道,“表弟,你这样可不厚道,到底说什么呢?” 桂侍郎瞥了他一眼,“正说要在你左脸还是右脸画乌龟呢。” 明博裕吐吐舌,自己去边上画画了。 桂侍郎就指了玉兰道,“这里用笔还有些生硬,不够宛转,若再细一些,含苞待放的感觉更好。至于这兰草……”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常和你们说,由画看人,你们两个都还没能画出自己的□□,这兰草却不同,多而不乱,仰俯自如,可见画它的人亦如此,蕙质兰心啊。” 明博裕有些不解,却能依稀猜出是女眷所画,难不成是姑姑的画? 严骥道,“多谢老师指教。” 他想着林妹妹知道桂侍郎这样的评语必然很高兴。 桂侍郎提笔沾墨,在兰草图留白处题了一首诗,“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严骥在旁看着,笑道,“想来这画是入了老师的眼了。” 桂侍郎笔下不停,竟在一叶兰草上画了一只蝴蝶,整幅画都因为这只小蝴蝶而生动起来,恍若兰香在鼻。 他在题字处摁了自己的私印,这才满意。见严骥一直站在边上,瞪他道,“别想着开小差,快去练笔。” 严骥回去便将兰草图给了明依澜看,明依澜很是高兴,“你林妹妹必然高兴。桂侍郎真是慧眼识珠,我也觉得蕙质兰心四字贴切的很。” 又忙叫人送去装裱,等着到时候带给林黛玉。 过了几日,林黛玉瞧见那画,果然欢喜非常。之后时不时有托明依澜送了画作去给桂侍郎看,桂侍郎褒贬不一,每每一针见血,林黛玉自觉得益匪浅,却不知该怎么感谢这位大家。 头天夜里没睡好,早起就懒懒的,雪鸳给她梳着头发。 于嬷嬷看着她娇气的嘟着嘴,略提高了声音,笑道,“姑娘,老爷来信了。”   ☆、第25章 林黛玉眼睛一亮,不顾还散着的长发,“快拿给我看。” 好在雪鸳手松的快,不然就要拽到她的头发了。 众人见她难得性急,都仍由她披着云肩先看信。 林如海的信是在于嬷嬷等人上京之后过了几日才由官家驿站送来的,他沉思几天之后,还是决定写了这封信。 初始只是普通的问候信,虽不至嘘寒问暖,但也是关切声声,最后隐约内涵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林黛玉自小被他当做男孩儿教养,说父女不亲近是假的,可在弟弟母亲相继去世,她屡次卧床之后,父女两个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林黛玉又渐渐大了,鲜有从前的亲密。 林黛玉看完信,不由笑了起来,嘴角绽开个小小的梨涡,“快些梳妆好了,我要去给父亲写回信。” 心境也因为又开朗许多。 这日明依澜携了她去庙里上香。 郡主府的车架外头看着朴素,里面却布置舒适富丽,又有许多侍卫相护送。 “还是在家住得好,瞧着脸色都红润许多了。”明依澜说着从车中的小柜里取出个巴掌大的匣子递给林黛玉,“瞧瞧喜欢不喜欢。” 打开一瞧,里头是两枚极其精致的吊坠,样式是林黛玉从未见过的,椭圆蛋型的坠子上烧着蓝色的花纹,一枚用闪烁的细小金刚石镶嵌成花纹,另一枚则镶嵌了极大的一颗圆润珍珠。 小姑娘自然喜欢这样精巧的玩意儿,立时笑道,“多谢郡主,瞧着不像咱们这边的手艺。” 明依澜道,“这个是佛郎机那边来的珐琅坠儿,一色儿的金扣,只是烧成红绿蓝等等鲜艳样式,我特意给你挑了蓝色的,做个扣子手链的都相宜。” 林黛玉道,“那到时候用细链子挂在手上吧,这个样式打了璎珞挂反而不好看了。” “随你高兴。”明依澜略翻了翻林黛玉要带去庙里供奉的经文,“竟抄了这么多。” “我在家成日也每日,又没出孝,便为着母亲抄经祈福,只盼菩萨念我一片诚心,让母亲修个来世。”林黛玉难免又红了眼眶,叫明依澜好一番安慰。 她们要去的是个皇家寺院,名作妙应寺,还是在开国皇帝命令下修建的。 史书记载,“帝制四方,各射一箭,以为界至。” 奇的是,虽分四箭,却箭箭射程相同。 妙应寺并不受普通百姓的香火,因此也不需要关闭山门。到了寺前,主持亲自在门口相迎。 “镜空主持,别来无恙。”明依澜脸上有一种得见故人的欣喜。 镜空主持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一别经年,郡主里面请。” 明依澜牵了林黛玉,边走边道,“这次是特意来给林夫人做法事的。不知怎的,近来总是梦见她。” “这位想来是林小姐了。”镜空主持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小姐是有大福分的人。” 明依澜喜道,“今日得镜空主持一句,这孩子日后也就不愁了。” “命数亦会变,当得多行善事,多积福报才是。”镜空师父摘下腕间佛珠,“这个权作给林小姐的见面礼。” 林黛玉见明依澜点头,落落大方的接了,福身道谢。 明依澜道,“这佛珠随主持佛前熏陶多年,来来往往多少贵女都不曾见主持赠送,今日倒是大方。” “原先不赠是无缘,今日赠了是有缘。”镜空主持一笑。 众人正要踏入寺中,忽然后面喧哗起来。 明依澜听得嘈杂中有喝骂有哭喊,那哭得撕心裂肺,叫人不觉打心里漫出来的心酸,便道,“去看看,到底什么事?哭得这样惨,必是委屈极了。” 镜空主持亦停下了脚步,却道,“平日也会有些人家送了家中女眷来清修,大多是这样哭哭啼啼的。” 有些是守了寡的,有些是不守妇道的,莫说宗女,太妃也曾经有过两位,从绫罗堆里到了寺院苦修,自然是要哭哭啼啼的。 明依澜道,“我看人最准不过,主持要不要和我赌一把,这位妇人必定有冤屈。” “郡主,贫尼是出家人。”镜空主持平静的脸色有些许无奈,“若真是有冤屈,郡主也算得日行一善了。” 郡主府的婆子得了令,立时将那被拉扯的妇人和跟车的仆妇拉开,一并带到待客的小院去。 妙应寺回廊环绕,僧房毗连,又兼古柏苍翠,花草溢香,颇有曲径通幽之感。 镜空主持迎了她们入寺便不再多问,只道让人上茶,便离开了。 妇人穿着件绿色粗布袄,半分不似富贵人,先前的仆妇原还要叫嚣,听得是博平郡主,立时都变作鹌鹑,不敢再多话。 明依澜看着热气氤氲的茶水,问妇人道,“不怕夫人生气,这妙应寺来清修的多是官家女眷,看夫人这个样子并不像,可是有何□□。” 妇人已哭得两眼通红,此时立在明依澜面前反倒不哭了,有礼的福了一身,“郡主说的没错,确实有□□。” “夫人坐下说罢,喝口茶。”明依澜见她镇定下来,心中不免高看一眼。 妇人谢过座,恭敬的坐了半个椅子,有些拘束,但显然口渴难耐,忍着烫将那一杯茶都喝了。 林黛玉忙同身边雪雀道,“再给这位倒些茶水来,莫要太烫。问问小师傅有没有凉些的。” 妇人抿了抿嘴,连连摆手,“不碍事的,我随便喝什么都可以。” 雪雀去了片刻,手中提了一壶温茶回来,“夫人喝这个吧,解渴最好不过。” 妇人脸红着又道谢,足足喝了一壶水,方才觉得干渴解了些。 她怕这粉雕玉琢的小姐嫌弃她粗鄙,不曾想林黛玉却只有怜悯,细声细气的道,“夫人刚才说有□□,不妨说出来,也许郡主能为夫人做主。” 妇人只是摇头,“民妇粗俗,也知道好歹。郡主虽富贵,却也管不到臣子头上,今日郡主免我受辱,已是大恩。小姐赠水之情,毕生难忘,日后必定多为您二位念经祈福。” “若是臣子失节,百姓亦管的,夫人不妨直说。”明依澜道,“若有我博平郡主能做到的,必不会推辞。” 妇人听到博平郡主四字,似是受了极大惊吓,摇着头道,“民妇告退,不打扰郡主了。” 恰秋心外头问了话进来,附耳报与明依澜知道,“这是奋威将军的家眷。” “奋威将军郑昌?” 巧的很,明依澜正认得这奋威将军,这人原是她丈夫严敬山麾下的一员,这些年凭着军功和资历也得封了三等奋威将军,娶的是修国公侯家的一个庶女。 妇人听得她口中念出郑昌之名,更是慌乱,起身就要离开。 明依澜让人拦住她,问道,“郑将军是先夫下属,夫人莫不是怕我包庇于他?” 妇人心中暗道官官相护,闭口不肯言。 明依澜笑道,“夫人不必如此,我一个寡居之人,不过略听过这一个名号罢了。先夫在时,最是约束手下人不过。” “只怕严帅在世,也认不出这人面兽心的畜生了。郡主既多番相问,民妇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您,还望郡主给民妇一个公道。”妇人转过身,朝着明依澜磕了个头,并不肯让侍女扶她,坚持要跪着说完。 林黛玉本立在明依澜身侧,见状忙往一边避开。 那妇人抬起头,嘴角带着冷笑,“民妇娘家姓沈,从前都称一声郑沈氏。原娘家也有几分薄产,郑昌是我表兄,家中贫寒。乡野之人不讲礼仪,一来二去便生了情谊,不顾父母反对,坚持要嫁给郑昌。” 雪雀觉得林黛玉还小,听这个不好,想要让林黛玉悄悄出去。 黎嬷嬷却觉得当家主母不止是管衣食住行这些个日常琐事,留下看看郡主如何处事也不错,故而拉了林黛玉一下,示意她留下。 沈氏仍在说,“父母疼惜我,便给我置办了嫁妆出嫁。谁知过了月余,郑昌说要投军,我当时变卖了大半嫁妆让他做盘缠,他当时说,要给我挣个凤冠霞帔。后来娘家父母去世,兄嫂嫌弃我,便断了联系。十年里,我替他供养父母,剩下的嫁妆也花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有行脚商说在京城看到他,我还被蒙在鼓里。我当即收拾了行李来京城,谁知他竟已娶了国公府的小姐。这国公小姐说愿意让我做平妻,让我进了府,又派人接了他的父母来。原以为一家团聚,谁知竟是旁人的一家团聚。不知怎的,府里传起了我十年里和旁人不清不楚的闲话,连着他父母都将信将疑起来。最后我也就到了这个下场。国公小姐说了,饶我一条性命,只在菩萨面前忏悔。我为这个畜生守了十年,哈哈,竟只配得到这样一个下场。” 沈氏大笑起来,似有疯癫之态。 明依澜静静听了,半晌道,“算起来你还比王宝钏略命好一些,没被自己丈夫调戏。” “王宝钏十八年换十八天,做了什劳子娘娘。国公小姐每过几日就让家中小戏子唱寒窑记与我听,只说是让我享福,却其实是催命。”沈氏咬着牙,“是要命好一些,我好歹多换了二十几天。” 明依澜见林黛玉听得又惊又怒,招手让她过来,搂在怀里,问沈氏道,“停妻再娶是大罪,可妻告夫也是大罪,夫人欲如何?”   ☆、第26章 沈氏不假思索道,“告也是死,不告也是死,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明依澜一笑,“只怕夫人到时候会不舍得。” 到最后不舍得的女人她见得太多了。 昔年她和兄长偷偷溜出去看元宵灯会,在路边遇到一个男人殴打自己的妻子,他们兄妹二人看不过眼,让侍卫救了他的妻子,还要报官抓人。 结果这妻子反过来骂他们多管闲事,扶着男人回家了。 多少年了,明依澜现在还记得这个女人嘴角的淤青和红肿的脸颊。当时特别生气,觉得好心喂了狗。后来也就习惯了。 沈氏决绝道,“红口白牙,无端一说,确实很难让郡主相信我。只是我虽是女人,也是个人,有自己的尊严。他十年不归,我替他郑家操持家务赡养父母,如今郑家富贵了,便将我丢弃一边,哪怕就是打上金銮殿,我也要问一问,他们家的心长在哪里了,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再问一问这位国公小姐,自己也是个女人,如何忍心使出这样的手段来欺压我。” 明依澜加深了笑容,“问一问这修国公如何教出这样的蛇蝎妇人吧。” 她眼中是灼灼光亮,才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修国公侯家。 真得多谢侯家教出一个好女儿啊,但凡她下手慢一些,软一些,明依澜都遇不到这般决然的沈氏。 明依澜道,“你且再委屈两日,待得郑家下人见你留在妙应寺,回去复命之后,我再来接你。” 沈氏道,“只要能报这个仇,委屈多久我都可以。” 一时秋心将沈氏送出交给郑家仆妇,不等郑家人羞辱她,妙应寺的尼姑已经来相迎,将沈氏带到清修的禅房处。 郑家领头的婆子不免赔笑着问秋心道,“这位姐姐,不知道博平郡主见这贱妇所谓何事?她下贱的很,趁着我们老爷不在就勾三搭四的,万万不能让她污了郡主的眼啊。” 秋心似笑非笑,“要不是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何至于惊动郡主。都退下吧,郡主也没问什么,听见是个不守妇道的就让她退下了。” 郑家婆子松了口气,这才心满意足的告退了。 林黛玉见人都散了,问明依澜道,“郡主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明依澜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吧,先去给你娘做法事。” 林黛玉便搁下不提了,这之后一心守孝,偶然想起这个可怜的妇人,都要感慨几句,“不知道沈夫人如何了。” 雪雀是跟着她一起见过沈氏的,便劝道,“郡主既然说会帮忙,必然会的,姑娘不必操心。” “我自是不操心,我只是没有想过有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结发妻子,若只是赶走了也就罢了,竟还要到处侮辱她的名声。”林黛玉声音低低的,“沈夫人何其无辜,盼她日后能好生过活吧。” 岁月如织,一时便到了春尽夏初之时,姑娘家们都预备上了轻薄的夏衫。林黛玉生的单薄,并不敢给她穿的少。 雪鸳笑盈盈的替她披了薄毯在腿上,“春捂秋冻到咱们姑娘这里就是春捂秋捂了,千万可别着凉了。” 林黛玉横了她一眼,“再编排我,仔细我恼了。” 雪鸳便笑着求饶。 “郡主说是在忙暮春宴,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林黛玉随口道。 “到时候姑娘直接问郡主不就好了,她这样疼你,必定会细细讲来的。”雪鸳道。 明依澜确实在忙暮春宴。 暮春宴原是光王府的一个传统,每年春末夏初办一场宴席,请了各家亲朋好友来参加,有宗亲也有官家女眷。 自从明依峰娶妻之后,每年的暮春宴便转由世子妃莫氏来办。 今年是多年来明依澜头一次回来参加暮春宴,她自然以这位小姑的喜好为先,捉了她来光王府帮忙。 光王府并不富丽堂皇,但有着名冠京城的后花园,此时虽春花凋谢尽了,但草木葱葱,清泉白石,亦是景致非凡。 用过午饭之后,世子妃便请诸位夫人移步后花园,那里特意搭了个小小的戏台。 世子妃将点戏的折子递给光王妃,“母亲请先点戏。” 光王妃笑的极其和蔼,眼睛却直往明依澜身上看,“还是请大郡主先点吧。她久居江南,又是守寡,想来许久没有听过戏了。由着她喜欢吧。” 脸虽好,话却字字句句都针对着明依澜。 一时气氛就尴尬起来,在座的都安静下来。 明依澜素来知晓这个继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原先是府里侧妃,不过走了太后的门路这才扶了正。 如今看她说话荒唐,嘴角扯了抹笑,上前亲自取过世子妃手里的折子,“既然母亲疼我,那我就不客气了。便点一出寒窑记吧。” 夫人们就都说笑了两句,都道她这出戏尽够了,一会儿再点旁的。 世子妃心中冷笑,坐到了明依澜身边,这个后婆婆真是不值当人尊重,成日的眼睛长大天上,嘴里却吐不出象牙来。 戏班接了戏,这就要动作起来。 不想光王妃亲女,原先的三郡主明依蕊当场就为母亲出头了,“叫我说,大姐姐能为着严将军守寡这么些年,和王宝钏也差不离了,可不得看寒窑记吗?” 此话一出,她婆婆石夫人的脸色比谁都难看。 她嫡亲的女儿是三皇子妃,想着再和皇家加一门亲,这才求娶了明依蕊,不曾想,竟是这样一个货色,行事做派简直就是朝着搅家精去的。 无端端给自己儿子添了这样一个蠢货丈母娘,蠢货妻子。 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如今她当着众人面就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偏还出身高贵,训斥不得。 明依澜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转头问世子妃道,“裕哥儿近来在桂侍郎处学的可好?听骥哥儿说桂侍郎给他在脸上画了好大一个乌龟。” 世子妃便接着她的话道,“可不是么,回来都吓我一大跳,偏他不以为意,带着个乌龟回来没把我们笑死。世子嚷着要打他,他扭头就跑到王爷那里告状去了,把王爷气得啊,当场就叫套车要去找桂侍郎打架。” “噗。”几个夫人没忍住,险些喷了口茶。 石夫人正好借此一笑,“真真是你们家大少爷,这样活泼,不像我们家几个,都是死读书的。” 明依蕊出嫁的时候,光王妃就去求过桂侍郎的葡萄图,结果被拒之门外,此时听她们姑嫂提及桂侍郎,更是心中大怒,只觉她们在炫耀。 明依蕊咬了牙正要再开口,石夫人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冰冰的,如有实质,反倒把她吓到了。 她暗想自己不过生下两个女儿,还未真正在石家站稳脚跟,只能先忍这个老太婆了。 光王妃亦是作此打算,女儿千好万好,可偏偏没有为夫家诞下嫡子,难免有些个心虚。 众人说说笑笑便把刚刚的尴尬错过去了。 戏班有人上台说了几句俏皮话,锣鼓一敲,檀板一打,这戏就开锣了。 戏是整出的,从王宝钏绣楼彩楼抛球择婿,巧中薛平贵说起。 待唱到王允背约赖婚,薛平贵不从忿而离去。 有夫人就小声和身边人说王允不守信用,不配当一国相爷。 不想身边的那位却道,“我若有个女儿也不想嫁与这等人,不过也就是看个戏,除了戏文话本里谁会真的让大家小姐去抛绣球不成。” 到王宝钏与嫌贫爱富的父亲击掌决裂,离开相府。 这位夫人已是愤愤不平,“这样的女儿实在少见了,为了个认识几天的男人竟要和生养她的父母一刀两断。” 明依澜离她近些,仔细看去,这位夫人年纪尚小,穿着精致,却从未见过。 世子妃见她看那夫人,便暗地里解释道,“那位是直隶总督甘大人的女儿,嫁的是上一科的榜眼,她公公是翰林掌院陈学士。” 明依澜心想难怪,家世显赫又嫁入清贵之家,甘氏被保护的很好,看起来还有几分女孩儿家的天真。 后来便是夫妻井台相见,误会冰释。王夫人追女闹窑,始明真相,遂为女完婚。后来薛平贵去参军,最后十八年后夫妻重逢,结果薛平贵已有西凉公主,还和人家生了孩子。 再看甘氏,她的心思全在面前的茶点上了,时不时看向戏台的眼神也是若然无味的,到最后甚至不悦的撇了撇嘴,很不屑薛平贵的样子。 “这甘氏还挺有意思的。”明依澜同世子妃道。 世子妃看着甘氏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喜欢的孩子一样,“谁说不是呢,甘氏和小孩儿一样,我就知道妹妹必然也会喜欢她的。这戏台搭在花园里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可惜啊,这样好一个主意,竟被我的一出寒窑记毁了。改明儿得重新请甘氏来看一回戏了。”明依澜说着看了身边的秋心一眼。 秋心会意,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退了下去。   ☆、第27章 戏唱完了,众人各有打赏。 光王妃见世子妃一副主人姿态在打赏戏班子,心中非常不快,只顾着拉了自己熟识的人说话,混不顾宾客。 明依澜就想到太后在世时说自己看错了人,原本见继王妃安分守己,不曾想她当上王妃之后才发现这位哪里安分,只是演技非常。太后去世后,她便连戏都懒得演了。 还不如装作安分样子呢,这个张狂样子不知道丢的谁的脸。 待得众人欲要去用晚饭的时候,明依澜发难了。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现在的郑将军夫人侯氏问道,“郑夫人,留步。我恰好有些许不懂,想问问夫人。” 侯氏反应极快,立时想到妙应寺之事,她却不知明依澜是为沈氏求情,故而笑道,“家下人回去就同我说了,不想无眼冲撞了郡主,妾身在这里给郡主赔罪了。” 姿态放得非常低。 明依澜都不得赞她是个人物。 明依澜眼角瞥到秋心领了个妇人进来,便道,“恐怕夫人不是要像我赔罪了。这寒窑记隔三差五就在家看,不知道夫人可看出个什么心得来。” 诸位宾客也都不走了,好奇的在侯氏和明依澜之间来回打量。 光王妃竖起两道眉毛,怒声道,“大郡主这是要做什么,来者皆是客,二位都是我光王府的客人,你这样咄咄逼人未免有失教养。” 明依澜不再忍她,淡淡的看去一眼,“我是太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如果继王妃有什么异议,可以问一问她老人家。再者,原来继王妃也会认得咄咄逼人,我当你只会做,不会写呢。” 二人争锋,一时诸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留下看戏又怕王府秋后算账,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 世子妃笑眯眯的道,“大妹妹从不会无的放矢,这是怎么了,别打哑谜了。” 明依澜便道,“郑沈氏,你便认一认,害你的那位国公小姐在不在这里。” 沈氏指着侯氏,哭道,“就是这一位高高在场的国公小姐。” 侯氏退了一步,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原来是你这贱人。你趁着我家老爷出征之时勾三搭四不守妇道,后来又改嫁了。不曾想到我们老爷富贵之后,你竟有脸上门来攀亲戚。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衣食住行样样周到,还喊你一声姐姐。我害你?难道我害你改嫁吗?难道我害你被人揭穿了不守妇道吗?” 明依澜轻轻拍了拍手,“夫人真是有张仪苏秦之才。” 只是侯氏说错了一句话,她说沈氏改嫁了。 果不其然,沈氏冷笑道,“你道我改嫁了,可有证据?若我不守妇道,如何能为郑昌奉养十年父母?就算他要休我,他也休不得。我朝有三不去,有所取无所归,我父母悉数去世,当得。前贫贱后富贵,我嫁他时他一贫如洗,如今他是堂堂将军,当得。我二人婚书亦在此,夫人恐怕也只能喊我一声姐姐了。” 这是讽刺侯氏其实是妾了。 甘氏年纪小,又向来不喜欢侯氏,要不是她婆婆陈夫人及时替她理了理衣服,她恐怕当场就要笑出来。 饶是如此,陈夫人看她的眼神也满是慈爱,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样子。 甘氏嘟着嘴,拉着陈夫人的手晃了晃,撒起了娇。 这边侯氏听了沈氏的话,不慌不忙,“姐姐真是能言善辩,可惜了,你犯得是淫这一条。三不去也留不得你了。” 明依澜喝了口茶,这才站起身来,“夫人的巧舌如簧也不遑多让。郑将军和你成亲,堪堪九年。为何沈氏德行有亏,他不休?” 甘氏忍不住帮嘴道,“停妻再娶可是大罪,你既承认三不去留不得这位夫人,那便是郑将军未曾休妻了。” 侯氏被她绕了进去,岔开话题道,“你们这是仗着人多势众了?” 甘氏却道,“我说为什么郡主点了一出寒窑记,原来是给你看的。只是我们都云里雾里的,还请这位夫人将始末原原本本说清楚,我们必定为你讨个公道。” 说着她还拉了刚才转头和她说话的那位夫人,“这可是大理寺卿家的夫人,你别怕,都说出来。” 被她点名的林夫人和陈夫人一个表情,陈夫人还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春华就这个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林夫人恨恨的在甘氏额头上点了一下,“我如何会和她计较,这小孩儿脾气,永远长不大。” 沈氏将从前和明依澜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声声泣血,听得人心头发酸。 听到她嫁妆用尽,日日夜夜做针线活去卖了供养公婆,众人都难免感叹她可怜又可敬。 她说到最后,砰的跪倒在地,对着这些穿着富贵的女眷连连磕头,“我不要他们家的钱,只求拿回我的嫁妆,洗干净我身上被泼的脏水。” 世子妃扶起她道,“你且放心,公道自在人心,待我查明真相,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众人便知道她要管事了,只是今日未尝不可能是她们姑嫂一唱一和。 世子妃这样说,她们也不奇怪,谁让世子妃有个左都御史的爹呢,御史头头啊。那叫一个刚正不阿。 翌日,弹劾郑昌停妻再娶,德行有亏的折子雪花片一样。 世子妃她爹老当益壮,亲自站在朝上把郑昌骂了个狗血淋头,偏还不带脏字,随后又骂修国公家教女无方,以妾充妻,手段毒辣。 今上对于这样的家务事也不太擅长,“虽私德有亏,然非社稷朝堂之事。郑将军罚俸一年,着接回原配。” 修国公简直想晕倒,原配接回来了,难道他的女儿要做妾?庶女也是女儿啊。 各家都有下人在场啊,这样一闹,整个京城除了郊区都知道了,郑昌就是个负心汉白眼狼,郑昌父母依靠儿媳十年,如今看侯家富贵便抛弃儿媳不顾。修国公尚好,郑家的下人去买菜都恨不得在脸上贴个二皮脸。 皇后用黑色的丝线最后绣出眼珠,一对逼真的黄鹂便在枝头相依而立了,翠柳垂条,好似春风相拂,自己看了一回,并无错针漏针,这才递与碧如,“你觉得好看么?” 碧如小心翼翼地接过丝帕,连连点头,“娘娘绣得真好,活灵活现的,像是会叫一样呢。您都多少年没动针了,竟还是这样的好手艺。” “从前太后教的好罢。”皇后笑笑,她刚进宫还无这般手艺,还是太后没了,贵妃晋封之后,慢慢一针一线刺出来的,“刚才看得太久,我眼睛花了,去御花园逛逛吧,昨日太液池边那两枝倒是雅致得很。” “那奴才去给娘娘拿件衣裳,今天风大,听说御花园的杏花还未谢,娘娘去那儿瞧瞧可好?”碧如见着皇后近来梳妆台总喜欢挂上一串杏花,便头一个提了杏花好讨她开心。 皇后想了想,也无大事,出去走走也松散回筋骨。 杏花将谢未谢,满是颓势,皇后心境平和,并不纠缠在此,只是见了一地落英,到底还是念了一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 何为化雪,何为作尘,不过个人所求不同罢了。有时候会想何必去争这一辈子,可是既然已经到了宫里,如何能不争,若不争,中宫皇后尊严何在。 “多日不见,娘娘竟然也开始念这些个酸溜溜的诗了。” 皇后回头,说话的那人,竟是贵妃侯氏。 她不由眼神一凌,“怎么贵妃来了竟无声无息的,也不向本宫请安?”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皇后娘娘在这里念诗,一时失神罢了。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侯贵妃恭敬的行礼。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借着这最后的春光细细打量她,她一点也不像有个三皇子这样大儿子的人,脸白的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点痕迹也没有,生的更是婷婷袅袅,腰肢纤细。 侯家的女儿都生的不俗。 想到这句,便想到了前朝沸沸扬扬的那桩事,郑将军停妻再娶。 不知道这位侯氏是不是也长了一张勾人的脸。 她挂上一个温柔的笑容,“原来贵妃还有心思在这里听本宫念诗,本宫听闻陛下已经着令郑将军接回原配夫人了,本宫如果没记错,贵妃的妹子便是这郑将军后头娶的夫人?” 贵妃柔媚的脸上丝毫痕迹不露,“原也有平妻这个说法,不过是传信的人误会了而已,这才闹成这样。只是无风不起浪,若这原配是好的,哪里会从十年前就传出这样改嫁的传言。” “凡事讲究真凭实据,照贵妃这样说,外头还传修国公府教女无方,出来的女儿个个骄纵跋扈,难不成也是因为无风不起浪?”   ☆、第28章 皇后这样蔑视于修国公府,贵妃心中着实火大,又觉这个庶出的妹妹着实不合心意,做事拖泥带水。 假惺惺的接了这女人进府,直接暴毙不就得了,脑子有病么,还一遍遍唱寒窑记给人家听。 她心里有火,面上强压着,同皇后行礼道,“娘娘说得有理,是臣妾失言,臣妾这就回宫反省。” 皇后一个台阶也不想给她,立时居高临下道,“贵妃知道便好,往后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回去把女戒抄上十遍,学学什么是妇德什么是妇言,对了,妇容就不要多修习了,妹妹已经够美了。” 最后三个字拖长了音,目光在贵妃脸上缓缓移动。 贵妃小输一成,只是想到太子还囚禁在东宫,三皇子却还在为皇上办差,又欣喜了些,唤来心腹道,“去告诉老三,不许为郑昌和修国公府说一句话。” “是。”心腹领命而去。 侯氏暮春宴上被下了大面子,除了娘家也不太走动。这天去了娘家,被嫡母好一通教训,跪地求饶了半日方才放过。她在姨娘处用了晚膳,还是回了将军府。只是平日服侍她的丫鬟已经不在了,国公夫人借口丫鬟伺候不经心,留下了从前两个,给她换了两个新的。 还不是两个嫡母派来的细作。她没好气的让丫鬟都退下,只是还没等她坐下来缓口气,房门已经被大力推开。 “你最好想清楚这个府里是谁做主,看好你自己的人,包括你自己,不然下一个被送去妙应寺的,我就不知道是谁了。”郑昌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一把拉住侯氏的手臂,“今天我不管你听到也好,没有听到也好,以后……” 侯氏一把挥开他的手,厉声打断他道,“什么听到没有听到的,郑将军要是觉得我这个夫人还是看不下去的,大可以直接让那个贱人做将军夫人。” 郑昌怒视道,“你别和我说这些,难道不是你办事不利?一个女人都处置不好,竟然让她捅到光王府去了。” “难道怪我吗?就怪你那个不要脸的结发妻子啊,就怪那个多管闲事的博平郡主啊。”侯氏仰起脸,故作可惜地说道,“真是可惜啊,本来这件事就可以抹过去了。” “难道不是你找人来陷害郑氏?”郑昌的拳头握得死紧,双眼满是红血丝,“明天你带着人去接沈氏回来,管好你的那张嘴。” 侯氏越过郑昌,看向门口那个突然出现的大眼睛女人,“我是可以管好我的嘴,你的这位新姨娘可就不知道了。我是陷害了沈氏,所以愈发衬得她干净纯洁了是吧。只是这一个两个,你总得教教她们规矩吧,难道以后出门日常,也让沈氏去?” “这些你瞧着办就是了,玉兰也不必见客,你只管沈氏就是了。”郑昌冷哼道。 “知道了。我乏了,有劳出去。”侯氏点点头,抬手指向门口。 气势汹汹的来了,气势汹汹的走了,冰冷的夜风从敞开的房门地灌入,侯氏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个大洞,冷风从洞里灌进来,从心一直冷到指尖,浑身都是冷的,只有晚饭时候姨娘抱着自己的感觉是热的。 这个吃人的地方,这些吃人的人。 第二天进来服侍侯氏的侍女被她吓了一跳,只见侯氏横躺在桌角,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脸色灰败但是两颊通红,二人忙上前去扶,其中一个试探地摸了摸侯氏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夫人您发烧了,奴婢去请太医。” “不用了,服侍我梳洗吧。”侯氏起身时一个踉跄,只觉得头昏脑胀,但还是借着侍女的力站稳了,眼神却是一片清明。 今天恰好是个大晴天,晨曦从窗外透了进来,借着梳头的时候,侯氏喝了些热粥,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房间,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总有一些东西该放手一搏的。 与此同时,皇后娘娘在宫里见了三皇子的两个新侧妃。除了修国公的那一位小侯氏,还有一位是从侍妾晋封的侧妃,原先是宫女出身。 明依澜在东暖阁里见了小侯氏,第一眼就在小侯氏脸上看出了贵妃的痕迹,她忍不住要笑了,赐了一个长得像自己母亲的侧妃,不知道三皇子心里怎么想的。 她的目光又落在兰侧妃身上。兰侧妃没有穿自己品级的朝服,橘红色的衣衫,搭配着发间的白玉扁方,只能说还行。这位兰侧妃的礼仪更是……不堪入目。连身边的碧如都忍不住皱起了眉,这样的不要说是高贵的王妃,就是一般人家的贵妇也比不上。 三皇子喜欢的居然是这样子的啊,虽然说三皇子妃清高,但礼仪风范着实是拿得出手的。皇后娘娘不自觉弯了下嘴角,这就是男人,如果老三家的后院能起火,实在是菩萨保佑,当下也懒得再去看,“侧妃坐吧,前儿从粤广那儿进了些黑豆子,叫什么咖啡,本宫让他们去煮上一些,现煮的才好喝。” “儿臣想起从前在修国公府,还亲手煮过一回咖啡呢,要是娘娘不嫌弃,我可以去给几位姐姐帮忙。”小侯氏脸上妆容精致,笑容得体。 “早知道你会,我早早的就把你召进宫了,如今估摸着差不多了,只能等下次了。”皇后笑得矜贵,“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兰侧妃了吧。” 原本众人注意力都在小侯氏身上,不曾想横空出世一个兰侧妃。 兰侧妃到底也是自幼伺候人的,遇到上位者总是不由自主地低一等,皇后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开口了,她更是惶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对道,“奴婢……奴婢……” 皇后笑笑,“兰侧妃也坐吧,本宫面前不用紧张。碧如,赐坐。” 这个赐坐同她招呼小侯氏坐下就有不同了,小侯氏直接坐在皇后的下首,而兰侧妃则是只能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按着规矩还只能坐小一半,身子挺直,既表达敬畏,又方便随时起来回主子话。 这时的皇后已经注意到了小侯氏的不适,极为关切道,“侧妃近来可得注意身子,听说皇上就要打猎去了,咱们娘俩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到时候说不定猎物还能比他们多呢。” “儿臣身子好着呢,娘娘保重才是真的。”小侯氏恭维道,皇后说什么玩笑话,她便全接着。 “我老了,不比你们,你才新婚,得好好养好着,到时候才能为三皇子诞下麟儿不是。”皇后这番话比之和自己亲儿媳也差不多了。 兰侧妃浑身都开始轻颤起来,等宫女捧了咖啡给她,她竟然紧张地把碗砸在了地上,弄得自己跟宫女身上都是。 “兰侧妃想来是头次拜见娘娘,不免紧张,儿臣替她给您赔礼了。”小侯氏从手上撸下个金镶玉戒指,“这个就算我给这位姑姑的一点心意了。” “奴婢算哪个名牌上的人呢,侧妃这是折煞奴婢了,请主子容奴婢下去梳洗。”小宫女不肯接,小侯氏却是硬要塞给她。 “好了,既然侧妃给你的,就收着罢。兰侧妃也跟这两个丫头一起下去梳洗梳洗,今儿备的赏赐里倒真有两套衣裳,就提前拿出来给兰侧妃先换上吧。” 等人走了,皇后皱眉道,“侧妃身子不利索,怎么不在家里好好休养。” 小侯氏虽画着精致的妆容,可到底瞒不过皇后火眼晶晶。 一个不好便是失仪大罪。 “还请娘娘恕罪,儿臣并非有意隐瞒……”小侯氏慌忙告罪,“儿臣也怕过了病气给主子娘娘,那真是万死不辞,只是到底初嫁入府,三皇子妃有命,不敢不从。” 三皇子妃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的不舒服,找了借口让这个两个侧妃自己进宫拜见皇后和贵妃。 小侯氏眼珠动了动,朝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会意,“除了碧如,都下去罢,碧梅碧荷守着门口。” “三皇子喜欢她,还不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十足像安平公主当年的时候。碧如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您瞧着呢。” 碧如回想了下,低声道,“侧妃说得不错,确实又几分年轻时候安平公主的品貌。” 安平公主是皇后的义女,父母亡故之后,府上无后夺爵,便被皇后接入宫中照料。最后在宫中重病而亡。 皇后饶是从容淡定,也经不住这一遭,手上茶盏险些落地,“你是说,老三他对安平?那是他妹妹啊。” “回娘娘,这也是当年太后娘娘的一个心病。” 小侯氏冷笑道,“娘娘您还是心善,贵妃也没有同您说过。当年若不是太后在,这三皇子险些就找了安平公主私奔了。后来太后和陛下知道了,太后亲自动手给安平公主灌了药,三皇子为此还大病一场。因为太后下手太狠,陛下对安平公主和三皇子一直怀有愧疚。” 皇后恢复了平静,开始顺着她的话思索,心里转念一想,盘算起来能靠这个事牵制住三皇子么。 她好似很着急要想想,立时吩咐人送两位侧妃去贵妃去请安。 室内只剩下她和碧如,只有碧如知道,主子看着小侯氏的眼神,恍若一个死人。 碧如道,“侯侧妃好像知道又不知道。” 皇后笑了,“无论她知道不知道,有胆子来我面前想要假装投诚做间谍,就不要想简单了事了。贵妃相信一个贾元春,我可以理解,毕竟有整个贾家在。她一个侯家的女儿,急冲冲跑来,猪都不会信。”   ☆、第29章 在所有人都等着郑家将沈氏接回府的时候,沈氏拒绝了。 她道,“既然知道是一家子畜生,我难道回去和他们一起做畜生不成?” 明依澜便道,“如此,不如你二人去和离,旁的都不用管了,你当年的嫁妆单子可还在?嫁妆可得讨回来。” 沈氏道,“还在,我立刻理出来交给郡主。” 明依澜递了牌子进宫,先听皇后说了小侯氏之事,不由奇道,“三皇子心机深沉,连太子爷都被算计好几次,怎么遇到兰侧妃之后,桩桩件件都不用脑子?” “许是小侯氏急于在府里脚跟,故作聪明。”皇后说罢这句便不再替侯家,问起沈氏,“那原配夫人还在你府上?” “在,不过不愿意回去,虽想和离,可毕竟有陛下金口玉言,要接原配回去,只怕不好办。” “无事,陛下也没放在心里,在他眼里,侯家郑家就快赶上甄家了。尤其是侯家,左都御史这回找错地儿了,不过真是痛快。弹劾修国公府教女无方,不是连着贵妃和侧妃都骂进去了。” 明依澜得她一句话,便安下心来,着人去为沈氏办和离之事。 郑昌先是不肯,还是和修国公商量了之后才答应的。毕竟修国公也不希望自己女儿成了妾氏。 大约一旬,一切就办妥了。 明依澜派人将沈氏送回扬州,正好她住的宅子空着,留沈氏和留下的管事一起看宅子,若她想离开,也随她。 沈氏道,“我是个乡野妇人,也懂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郡主肯收留我,着实欣喜。我愿意去扬州。” 明依澜见尘埃落地,想去接了林黛玉来小住,不曾想去的人回来说,林黛玉被贾母接回去了,说是有个什么亲戚妹妹要认认,是史家的大姑娘。 她想着有黎嬷嬷在身旁,王嬷嬷如今有十分硬气,想来是无碍的。 林黛玉从仲春馆已经搬走了,这一回便仍旧住在贾母院里的厢房。 这一位亲戚妹妹,史家的大姑娘名作湘云的则是住在贾母的碧纱橱内的。 林黛玉和探春坐了下首,史湘云和贾宝玉一左一右依偎着贾母撒娇。 “你回了家也不来看看我。你云妹妹都时不时到我这儿小住,你啊……”贾母无奈地笑笑,“这回好生住上几日,你们姐妹也玩个痛快。” “给外祖母陪不是了,是玉儿的不是。”林黛玉听她说的有理,好似真的只是为了史湘云接自己来的。 史湘云笑的天真无邪道,“不知道林姐姐这忙什么呢?忙得连老太太这儿竟也没空来一回看看。我来了几回,老太太可都道想你呢。咱们这还是头回见。” 林黛玉道,“宅子刚修好,难免事多。到时候等我出了孝,请外祖母和姐妹们去府上玩一天。” 贾宝玉笑道,“这个话我可记住了,到时候可得正经下帖子。” 林黛玉但笑不语,说了是姐妹,你难道也是姐妹不成。 “这话我也记住了。”贾母点头道,“倒是你说的这个理,没法子,正经的主子不管事,难道还交予旁人去?” 林黛玉道,“从前还不知道,不想黎嬷嬷教了之后才发现,竟有这些个事要管,我从前只是混吃混玩的,只好从头学过了。说起来,还是不管家的省事。” 贾母点头,“不当家不知当家苦啊。你母亲在家金尊玉贵,嫁出去了还不是正经的管家奶奶事事要一把抓。” 探春听得心有戚戚然。她巴不得能跟着学管事呢,女孩儿谁没有这一遭,偏她心里想,却也没个人会来教他。 不独探春感慨,史湘云亦有此感,她来往多年,也不敢说一句请贾母去家里玩,林黛玉和她差不多年纪,却是个可以在家当家作主的。贾母后来又说什么“正经的主子”,史湘云只觉是触动自己的软肋,心下难过自己在史家不算个正经主子。 贾母说者无心,好在此时贾母跟前坐了许多孙辈,打岔的人多的是,贾宝玉便拉了贾母的手道,“林妹妹也太辛苦了,咱们多接她回来住住多好。” “老太太,二姑娘、四姑娘来了。”丫鬟说着打起了帘子,迎春和惜春的到来更是缓和了一些屋里奇怪的氛围,两人给贾母见了礼,在一旁落了座。 “林姐姐也来了。”惜春眼巴巴的看着林黛玉,“今儿果然是个好日子不是,好久不见林姐姐真真怪想的。” “难道不是怪想我的画和画谱?四妹妹近来画艺可有增长?”林黛玉素来和惜春关系是好的,亲热道,“我闲里又画了几幅,也没个人陪我看,雪雀几个都是浑不懂的。” “姑娘心里想着同四姑娘画画,明说就是了,好好的编排奴婢做什么。”雪雀凑趣道,“奴婢自然浑不懂了,姑娘难不成以为人人都像姑娘和四姑娘一样,天生就画着一手好画?” “这话说的,哪里就是天生的了。”惜春年纪小,又难得受人赞赏,一双清澈大极高兴的笑成新月,“林姐姐若是有暇赐教,我肯定会画的更好的。” “说着才想起来,给众姐妹都带了礼物,”黛玉说道,吩咐着雪雀去让人把给姑娘们备的礼物取过来。 “你啊……就真的客气成这样?”贾母嘴上是责备的,心上却很是舒坦,外孙女终归是懂礼数的。 “这是外祖母跟我客气呢。”林黛玉说道。 这头雪雀却是捧了一个锦盒进来了,锦盒一开,却是五枚精巧的吊坠,正是上一回去妙应寺路上明依澜送她的那一种。 林家的管事新和一个佛郎机来的商人搭上了线,所以又得了一些,珐琅颜色是一样的鲜艳,却只是烧成各种花色,不比明依澜送的那两枚镶嵌了贵重的金刚石和珍珠。 惜春拿了两个,爱不释手,“这花烧的好看,林姐姐哪里来的这么新鲜的东西。” “也是偶然,我在孝里戴不了这样的颜色,想着送你们正好。”林黛玉略撩起一些袖子,“像我这样挂在手上也使得,或是做了扣子也好看。” 她的手腕很细,微微突出一块骨头,显得特别的纤巧,上头用极其的金链子挂了一个蓝色的吊坠儿,金刚石拼成的花纹精巧而别致。 惜春便道,“这样好看,我回去也找个链子挂起来。” 贾宝玉早看痴了,雪雀不动声色的给林黛玉续了杯茶,顺势就将她的袖子放下来。 正在各自看坠子之时,王熙凤到了。 她给贾母请完安便绕道了林黛玉面前,笑容可掬道,“林妹妹可好?” “得琏二嫂子惦记,自然是好的。”林黛玉回了个笑脸。 王熙凤就捏了一把她的脸,“好啊,趁着我不在给她们背地里发好东西了是吧?” 林黛玉揉着脸,“嫂子先看看是什么再说,没得冤枉我。” 王熙凤看一眼惜春手里的红色坠子,有意和她闹,“我看清楚了,可没冤枉你,我的呢?” 薛宝钗正无声的坐在一旁,见王熙凤来了微微一笑,“我素来不喜欢这些花儿粉儿的,我这几个给凤丫头吧。” 王熙凤背着对她,闻言眼神一愣,复又笑道,“哎呦,我一个做嫂子的,怎么好拿你们东西。和林妹妹开玩笑呢,她先头已经让人给我送了一盒子了,我才吩咐人给你们几个送去,她倒好,原来还有备着的,倒叫我白白损失了一笔。” 贾母就指着她笑骂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做嫂子的呢,倒拿你妹妹的东西借花献佛。” 王熙凤装起无赖,“我就是个破落户,谁不知道我凤辣子,进了我的口袋,能出来已经是大方的了,老祖宗仔细我日后一毛不拔。” 贾母哈哈大笑,又问她,“你昨儿说去看小蓉媳妇,她怎么样了?” “年轻人,难免仗着身体好作,被我骂了一顿,让她好好休息。来之前我特意吩咐人把林妹妹的吊坠儿送去,又有些吃食。”王熙凤对贾蓉的妻子秦可卿极是亲近,“我同婆子说了,你去瞧瞧,小蓉奶奶要是歇着,你就给我麻溜的回来,要是她没歇着,你可得给我更麻溜的回来。” 贾宝玉不解道,“这是为何?” “好回来给我报信啊,我得再去把这个不懂事儿的侄媳妇儿骂一顿不是,哪日骂醒她才好。”王熙凤笑道。 林黛玉笑道,“琏二嫂子向来是个热心的。” 黎嬷嬷却想到些暗地里知晓的贾府之事,想着是不是过后和林黛玉提个醒,莫要和王熙凤走得太近。 这日夜里惜春不肯自己睡,非要和林黛玉挤一个床。 这对林黛玉也是件新鲜事,二人梳洗完了,一人一个被窝,林黛玉扭头看着这个灵气逼人的小妹妹,“你有什么要和我说?”   ☆、第30章 惜春嘟了嘟嘴,“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在府里怪没意思的,成日就想着林姐姐能来陪我谈谈画儿。” 林黛玉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我这不是来了么。待得日后,接你去我家小住几日。快睡罢。” 惜春年纪虽小,却是个心思剔透的姑娘,她叹道,“哪有这个运气能出门么,前头还有二姐姐三姐姐呢,也没人带我们出门做客啊。” 林黛玉道,“不是还有琏二嫂子么?” “你这样说,我只当你逗我玩呢,你难道真不知道琏二嫂子不过对你和宝玉这般热心肠不成?”惜春气呼呼的拍开她的手。 林黛玉忙道,“我怎么不知道呢,只是到时候我叫人来接你,必叫你称心如意。” “这话我可记住了。”惜春笑嘻嘻的伸出手,“你敢和我击掌我才信你呢。” 林黛玉失笑,用她一击掌,“这下子放心了?快些睡了,仔细明日赖床。” 惜春抱着锦被,嘴角犹带笑容,满是欣喜之态,“林姐姐对我真好,要是我亲姐姐就好了。” “我只当四妹妹是我亲妹妹。”林黛玉笑着阖上眼。 翌日给贾母请完安,姐妹两个就窝在厢房里看黛玉那些被桂侍郎批过的习作,惜春看着最早那副被题字的兰花爱不释手,连连赞叹道,“怪道那画册惟妙惟肖,原来竟是桂侍郎的大作。这兰花原就画的好,蝴蝶加的简直是点睛之笔。” 林黛玉嘘了一声,“你小声些,除了你旁人都不知道桂侍郎之事。” 惜春吐吐舌,点头道,“我记住了。” 又有些遗憾,“我要是能让桂侍郎也指导一回就好了。” 林黛玉道,“到时候我去问问郡主,我的画也是假托郡主名义的。” 惜春道,“唉,算了,没得为了我的一点子事又让林姐姐去麻烦郡主。我看林姐姐的画也能悟得到许多道理呢,又有你给的画谱在。” 林黛玉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只是到底有些歉意,便道,“那这幅画便送给四妹妹了,你先前不是还嫌弃书桌旁挂着的牡丹图不好么,换上这个可合你心意?” 惜春登时喜笑颜开,“再合没有了,那就多谢林姐姐了。” 她将兰草图递给入画,“你自己去挂,不许婆子动手。” 二人又接着看其他的画作,其他的都未装裱过,厚厚的一叠。惜春翻一张,林黛玉便说上几句桂侍郎给的评语,不曾想竟再翻,竟是幅从未见过的画作。 惜春眼睛一亮,“这幅画的好,比刚刚的兰草图更好,林姐姐你的手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黛玉却是怔忪,“这幅不是我的。” 画的是百舸争流图,江流奔腾,船舸争渡,岸边青山巍峨,落日余晖。 恢弘而大气。 林黛玉自认没有这样的功力。 惜春指着上头的题字道,“咦?只写了两句题字,却没有留名。” 那是礼记中庸里的一句,“百舸争流,奋楫者先。” 林黛玉笑道,“千帆竟发,勇进者胜。作画之人必是个上进的,大约是郡主府送还的时候夹了进来,明儿就打发人还回去。” 惜春大眼滴溜溜的转一圈,“不如林姐姐也给题两句?林姐姐的诗词可也是上作,配的这大作。” 林黛玉笑着打了她一下,“这成什么了,人家好好的画倒被我毁了,万一是郡主的,我拿什么赔她?” 她却心知这肯定不是博平郡主所画。多年来她从未见过郡主执笔作画,更关键是这字迹十分熟悉,当日在进京途中时常见到。 铁画银钩,风骨初成,比之当日又有进益。 是严骥的。 难怪听郡主府的人说桂侍郎对严哥哥颇是重视,这样的画技,这样的心胸,日后必能有所成就。 反倒心里郁结难舒起来,自己打小也是林如海细心教导,请过西席,临摹过诸多名家碑帖的,却只能在内院中得到外头一星半点的讯息,不比严骥能在大家门下学画,能去国子监念书。 可恨竟生了个女儿身,宅院深深不可出行。 惜春不知道她的想法,跟着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昨儿还说当做亲妹妹呢,如今又来打我,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 林黛玉抛下自己的心思,故意板了脸假作训斥之态,“哪有你这样做妹妹的?竟然还敢和姐姐顶嘴不成?” 惜春笑眯眯的拉了她的手,二人相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不想外头进来一人,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正是史湘云。 她是个姑娘家,又是亲戚姐妹的。 故而林黛玉的丫鬟嬷嬷也没有拦她,雪雁向着屋里道,“姑娘,史大姑娘来了。” 史湘云笑得极其爽朗,“就你叫得大声,难不成你们姑娘躲在屋里干什么好事,怕我撞见不成。” 黎嬷嬷面色如常,王嬷嬷却是沉不住气拉下了脸,正要说话,被黎嬷嬷拉了一下,她忙忍住了。 听得林黛玉淡淡道,“倒不知史大妹妹想撞见什么事?竟悄无声息的一个人来了,连我的丫鬟通报都不许。” 史湘云笑着走到林黛玉身边,“我哪有想撞见的事,不过是看你们两个躲起来光自己玩,来找你们一起说说话罢了。这是在看画?” 林黛玉将手里的百舸争流图递给雪雀,雪雀会意,忙收了起来。 史湘云就拉着林黛玉的袖子撒娇道,“这画既画得好,怎么我一来就不看了?” 林黛玉道,“没什么好的,不过拿了和四妹妹探讨几句,史大妹妹要看,这里还有许多。” 雪雀生怕再发生什么打湿画册这样的事,立刻就将画卷了塞进竹制的画筒之中。 史湘云眼底就显露出不悦来,惜春打岔,问她道,“云姐姐怎么不和宝哥哥玩?他前儿得了一副珐琅彩的酒令,宝蓝色的底,各样的花样,好看极了。” “二哥哥和宝姐姐一起去二太太那里抄经了。”史湘云眨眨眼,“要不这样,今天夜里去喊他们一起来行酒令怎么样?问凤姐姐要上两坛金华酒,再喊了二姐姐三姐姐,如何如何?” 惜春笑道,“虽说得好,未必老太太就答应。何况在哪里呢?” 史湘云就看向林黛玉,“我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不方便,林姐姐屋子最大,就行行善事出个场地,做个东道,拜托了。” 她说着双手合十朝林黛玉拜了拜,既爽气又可爱。 林黛玉心里觉得嘲讽,笑也淡淡的,“昨儿才见史大妹妹,想来是外祖母忘了说,我还在母孝里头,这样的热闹我是凑不成了,这个东道也担不起。” 史湘云觉得有些扫兴,“也罢,我去问问三姐姐。” “我夜里还想和林姐姐秉烛夜谈呢,也不去了。”惜春道,“正是春困的时候,我睡得晚了早上起不来。” 史湘云就说她道,“好个四丫头,糊弄我呢?才说要秉烛夜谈,又说睡得晚起不来,你到底是想早睡还是晚睡?你林姐姐就这么好,你抛下我们只管和她说话?” 惜春不大喜欢她这样玩笑里带着林黛玉,故道,“虽是秉烛夜谈,却也睡得早,不然林姐姐的嬷嬷也是不依的,是吧?” 黎嬷嬷亦暗喜她玲珑剔透,接话道,“四姑娘说的是,凡事量力而行,行止有度才是世家典范。略说几句无妨,可耽误了夜里睡觉,可是要伤根本的。” 史湘云被连连驳了好几次,顿时觉得没有意思,“那你们两个画痴聚在一起做大家罢,我去寻三姐姐玩。” 等她走了,惜春方道,“云姐姐素来是这个爱玩爱笑的脾气,林姐姐莫放在心上。” 林黛玉不以为意,“外祖母最是喜欢大说大笑的活泼人,我们自然是比不上史大妹妹伶俐。” 惜春道,“是啊,老太太除了二哥哥其实最喜欢云姐姐,然后是三姐姐。” 她虽是嫡出,可哪里来的地位呢。 林黛玉搂了她的肩膀,借机掐一把粉嘟嘟肉呼呼的小脸,“我最是喜欢你,可好?” 惜春比了个鬼脸,“你是我姐姐,当然要喜欢我。快看后面的,这张山水画桂侍郎又说什么了?” 林黛玉抽走那山水图,摇摇头道,“这张可不能告诉你。” 惜春急道,“这是为何?难不成这张又是哪里混进来的?” “哪里来这么多拿错的。”林黛玉瞥了手里的画一眼,叹气道,“这张被贬低的一无是处,着实是不能告诉四妹妹。” 惜春捂着嘴直笑,“那更要告诉我了,这样我也好从中吸取教训,林姐姐也记得更清楚不是?” 偏还要古灵精怪的拉着林黛玉的手晃了晃,重复道,“林姐姐,你说是不是?” 林黛玉失笑,“罢罢罢,那就丢一回人,告诉你了。”   ☆、第31章 雪雀见姑娘们还在兴头上,便交代了一声去寻了宝玉屋里的晴雯说话。 她塞了两个铜板给小丫鬟,“去叫你晴雯姐姐出来。” 小丫鬟笑眯眯的道谢,忙不迭的去了。 晴雯一会儿工夫就出来了,瞅着雪雀直笑,“去我屋里说话罢。” 她和秋纹住一间屋子,都在后罩房里,袭人和麝月一间,但是袭人多是在宝玉处守夜,反不大住自己屋子。 秋纹是媚人走了之后升上来的,不比她们三个。见晴雯和雪雀进来,放下手里针线,笑道,“雪雀姐姐来了。” 雪雀只笑着点点头。 秋纹起身道,“早起袭人叫我描几个花样子,我险些忘了,倒自己做起针线来,雪雀姐姐略坐坐。” “你管你去忙。”雪雀道,将手里一包东西递给晴雯,“我们姑娘赏我的,天渐渐热了,分些与你。别总着急上火的。” 晴雯接过来,隔着纸也闻到淡淡的香气,她等秋纹出去了,这才打开一看,却是杭白菊。 雪雀道,“说是杭白贡菊,却是桐乡产的最好。我知道你们府里头都有,到底我一番心意,你每日里头泡些茶水,自己也养养。来得匆忙,还有好些龙井一类的到时候找机会再给你送来。” 晴雯先是一怔,随后笑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你自己可留了?” “我也留了,分了一半给你。”雪雀在她身边坐了,“我们姑娘喝不得浓茶,怕伤脾胃,近来都是喝花茶多,府里就多采买了些,也有博平郡主送的,都是上好的贡品。” 晴雯正要说什么,闻得有人敲门。 却是刚刚替雪雀传话的那个小丫鬟,小丫鬟提着水,笑道,“我看两位姐姐到屋里说话,想来要热水倒茶就顺手提了来。” “你倒机灵。”晴雯接了她手里的热水。 小丫鬟道,“那就不打扰姐姐说话了。” 杭白菊泡出来花瓣玉白,汤色澄清,一看就是佳品,晴雯先倒了一杯给雪雀,雪雀问道,“这小丫鬟着实机灵的很。” 晴雯嘲讽的笑笑,“这府里谁不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不机灵的哪里留得下来。” “你好歹也改改性子,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什么事非要摊在面上来说。”雪雀既和她关系好,难免要劝几句,“你成日冷嘲热讽的自己累不累?” 这话有些重,晴雯这爆碳立时拉下脸,气道,“雪雀姐姐既嫌弃我是这样的人,还是早早离了罢,没得染黑了你这八面玲珑的人。” “你要朝我也发脾气,我真可不理你了。”雪雀拉了她的手威胁道,“要我真嫌弃你,巴不得你多说几句呢。你得罪了袭人有什么好处不是?前儿老太太面前那番话不就说得很好。她本就忌惮你生得好,针线好,你便让她一让又如何?也是管事的大丫鬟了。” “我就看不惯她那假惺惺的样,好似宝玉跟前就她一个得用的。” “这会子你们老太太还觉得她得用不成?何况大家都是伺候人的,她得用就让她得用去,你得个清闲岂不好?一样的月钱,你也不稀罕那些个旧衣裳。”雪雀心知她一门心思想做贾宝玉的姨娘,袭人也是姨娘预备役,这就怼上了。 她自己认了于嬷嬷做干祖母,说好了到时候要出了府正经嫁人的。只是她也懂人各有志这个话,对晴雯这个心思也没有横加指责。 晴雯想了想,“我试试吧。哎呦,倒是忘了正经事了。” 她说着就跑去开了箱笼,取了两个小包袱出来,“这两方帕子是给你的,荷包你同雪鸳几个分分,应当是够得。” 雪雀看着就说她道,“你既知道她不好相与,何必再做这些个东西,招她的眼。” “她不许我给宝玉做,难不成不许我做别的。”晴雯撇撇嘴,又打开另一个,“先前宝玉说林姑娘仲春馆里的那株玉兰好,和四姑娘一起画了个样子让我绣出来当个插屏。我就给林姑娘也绣了一个。” 雪雀脸色微变,别是绣了个一模一样的吧。 晴雯“噗嗤”一笑,“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又想多了。林姑娘的是我央了四姑娘新画的。” 她抖了抖手里的料子,上头是一副清雅的绿梅图。 “只是这底座什么就要你们自己出了,我就是找来了,东西也不好,没得糟蹋了这画。” 雪雀小心接过来重新包好,“四姑娘竟一声也没有告诉我们姑娘。姑娘要是知道,不知道多高兴呢。” “四姑娘就是这个性子,做了就是做了,也不会上赶着表功,嘴里要说上好几遍。”晴雯看一眼窗外,“不比那一位,抄几回经,已经满府都知道她贤淑了,宝玉都谢了她好几回。” 雪雀无奈,“好了,才说你试试,这会子又来了。” 她又坐了会儿,和晴雯说了些旁的事,这就回去了。 林黛玉看她还抱着东西回来,笑问道,“快来让我瞧瞧,你那点子菊花茶换了什么回来?” 雪雀就都陈给她看,回道,“可是换了好东西回来了。” 惜春见了那绿梅图,奇道,“都说晴雯扎了一手好花,不曾想手这样快。” 林黛玉不解,雪雀道,“这可是四姑娘特意给您画的花样子。要不是晴雯拿出来,竟还要一直瞒着呢。” 惜春扬着小脑袋,洋洋得意道,“这样才有意思,早早许出去,结果一直没有多讨人厌呀。” 林黛玉道,“我明儿就叫人拿去做插屏,咱们四姑娘的大作,可得用玻璃镶起来。” 惜春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琏二嫂子那里得一个金星玻璃炕屏。” 要镶插屏,自然得是最贵重最轻薄那种,不比贾府镶窗户的还有些厚重。 “你的心意,自然都是好的。”林黛玉道,“到时候我也给你画一个,叫她们绣出来做个相同样式的。” “可惜林姐姐明儿就家去了,真是不舍得。” 林黛玉难免又哄她几句,第二日收拾了东西辞别贾母归家。 谁曾想,晴天落下一霹雳来。   ☆、第32章 世家自有传信之法,明依峰收到扬州密报,立时让小厮请来程林。 程林客居在王府,匆匆而至,路上小厮已经和他说过了,世子爷看了封信之后脸色就很差,他一路猜测是不是太子爷又出了什么事。 明依峰早已屏退身边服侍的,一把将他拽过去,“你自己看。” 程林表情一怔,“怎会如此?我走的时候,分明他还好得很。” 林如海重病。 “这事蹊跷。信是陆翊来的,他恰好在扬州。你马上去林府接了他家女孩儿,我给你们安排官船,马上走。”明依峰等待的时候就做了打算,“我已经让人去喊骥哥儿了,太医不能用,严敬山当时军中有两位太医院出身的军医,也是杏林世家出来的,叫骥哥儿带着他们和你同去。” “人可靠么?”程林镇定下来。 “可靠。想来明面上的消息来得还要晚上几日。”明依峰自暗格内取出光王府的名帖,“以备不时之需。” 程林并不多话,“我这就去林府。” 军医或者陆翊那里说不定能有个转机。但若着实是林如海身子撑不住了,林黛玉也能见他最后一面。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想起来一事,程林道,“我带着大小姐走水路必是慢一些,你借兵部八百里加急,给陆翊去一封信。” 明依峰看着他,等他后话。 程林叹道,“让如海尽快定下嗣子,现在现生孩子是来不及了。” 明依峰听了前半句只觉和自己所想一样,再听后半句恨不能上去给他一脚,一抬手道,“带着你的俏皮话快滚,我这就写信。” 程林马不停蹄到了林府,他是林如海的幕僚,自然是多有敬重。 他特意先找了于嬷嬷,怕老太太受不住,缓缓道,“我这里有件事要告知嬷嬷和大小姐,嬷嬷听了莫要急。” 于嬷嬷观他神色不同往日,已是猜出几分,“可是老爷出了事?” 程林见她虽有些焦急,但还是冷静的很,悄悄松了口气,“大人病重,嬷嬷替大小姐收拾行装罢,待船安排好,我们马上回扬州。” 于嬷嬷在自己虎口掐了一道,疼得一激灵,“不知先生可护送姐儿一起?” “自当如此,另还有严家骥哥儿领两位大夫同行。”程林又道,“嬷嬷,可否让我见大小姐一面?” 他此话一出又觉唐突,林黛玉虽天资聪颖,书画精通,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儿,能经住什么事呢。 于嬷嬷思忖片刻,却应了。 老太太想得很清楚,既已经教林黛玉管家了,这家中许多事务也该让她知晓了,难道能一辈子躲在书房里当不食烟火气的才女不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半个时辰之后,程林见到了林黛玉,二人之间隔了一架屏风。 “事急从权,大小姐勿要怪罪程某唐突。”程林道。 黎嬷嬷于嬷嬷皆在林黛玉身侧,林黛玉双目通红,刚刚听见林如海病重已经哭过一场了,恨不能顷刻间飞回扬州到父亲身旁。 林黛玉道,“先生是父亲左膀右臂,何处此言。可是有事要嘱托与我?” “大人这次病重并非寻常,大小姐此次回南边儿恐怕要赶路辛苦了。只是万万不要露出痕迹,只当是普通归家就好。” 敢对林如海动手,未必不敢对林黛玉动手,水路之上出些意外,躲都没法躲。 林黛玉是跟在林如海身边见过江南盐商等之态的,“先生只管放心,林府之人都是口紧之人。想是父亲挡了谁的富贵路。强权豪富,杀个把人算什么。” 已是语带冷笑。 一介皇商为了抢个丫头就能打死人,她父亲把握盐课,被人下个黑手也不奇怪。 虽不合时宜,程林仍是眼睛一亮,此女不同寻常。 他生出见林黛玉一面的念头,不过是怕她哭哭啼啼的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如今除了始作俑者和他们几个,旁人都还不知林如海重病之事。 他起身告辞,“那程某先行去准备了。” “先生自便。” 程林一走,林黛玉强撑的镇静又不见了,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母亲不要自己了,如果父亲难道也要离开自己了吗? 黎嬷嬷待她哭完,喊了人给她打水净面,“除了常用的,姑娘还要带些什么行装?” 林黛玉把帕子扔回盆里,溅起一点水花,她平日是万万做不出这样失礼的动作的,今日实在心绪起伏太大,她道,“带些衣衫就好,轻装简行,惯用的文房和书都带上,再让管事去采买了京城土仪来。旁的我屋里贵重东西,还有书房的书,全都锁到库房去,叫雪鸳留下看着。她跟我的时间最久,压得住。” 于嬷嬷是要一起回去的,故而内院就没有管事妈妈了。她生怕再发生当日诗情那样奴才托大欺主的事。 黎嬷嬷对她就有了赞叹,她也担心林黛玉只顾哭父亲,要见她虽悲伤却还紧紧有条,亦松了口气。 只是这日夜里,林黛玉睡得很不踏实,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雪雀倒了温着的牛乳,又兑了些蜂蜜,捧着小碗道,“姑娘喝些牛乳吧,这样睡得好一些。” 林黛玉红肿了一双眼,和桃儿也差不离了,细声道,“你管你睡吧,我心里有事,喝了也睡不着。” 雪雀坚持的立在床前,不肯端走,“姑娘想想从前太太病重时候,您侍疾到最后,也跟着太太卧床不起。如今还有遥远路途,更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林黛玉这才接过来,勉强喝了,又漱过口,怏怏的倒回去,“雪雀,我是真的怕。” “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郡主府还特意寻了好大夫呢。您也许久没有见过老爷了,咱们养得好好的,到时候漂漂亮亮的去给他请安,他见您长高了,肯定高兴得很。人啊,一高兴什么病都好了。”雪雀坐在床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这是以前从贾敏处学来的。林黛玉身子弱,喝药比吃饭多,夜里总是睡不好,贾敏那个时候还没病,每天拍着背哄女儿入睡,后来屋里的大丫鬟也跟着学了。 一下下的很轻柔,林黛玉逼着自己放空脑袋,慢慢入睡了。 雪雀看她呼吸平稳了,才重新躺回脚踏上,双眼泛红。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姑娘这么好,一定是个好命的。 翌日一早明依澜就到了,林黛玉正在用冷水敷眼睛。 明依澜道,“这回我就不和你回去了,我把秋心留给你吧。她一直跟在我身边,还算机敏。” 下个月是今上寿辰,太子爷能不能解除禁闭就在此一举了,她实在脱不开身。 林黛玉抿了抿嘴,回了个小小的笑容,“我身边有黎嬷嬷在,雪雀几个也还得用,郡主还是留着秋心姐姐罢。” 明依澜搂了她道,“要是你严哥哥,随他自己怎么折腾,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我哪里舍得你。” “我虽然是个女孩儿,可也略有用处。”林黛玉缓缓道,“从前我听郡主训导严哥哥,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如今严哥哥书画皆远胜于我。未必没有他比我用功的缘故。” 她说得很认真,明依澜听得也很认真。 “我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可也有不想输人的志气。若我是个男孩儿,我母亲也不会因为没有子嗣郁郁而终。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可我连一个争字都得不到。家中有事,还是郡主和程先生在为我打点。”她露出个难过的笑容,“我知道自己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也只和郡主说说。” 明依澜听完,“好孩子。不用想这么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为你打点,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世道上女孩儿不方便,可你有这样志气,我实在没有白疼你一回。心志高远,守重持家,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这反而是世家的根本。我只担心你太清高了,目下无尘。黛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不忘本心即可。” 林黛玉将这两句暗自咀嚼了一回,恍若悟到什么,点头称是。 明依澜便换了话题,“我给你备了京城土仪,你正好带回去。” 黎嬷嬷道,“姑娘昨儿就吩咐人去采买了,说是扬州城有些是家里的故友有些是老爷的同僚,都要打点一番。” 明依澜大感欣慰,拍了拍林黛玉的手,“又怕你长不大,又心疼你要长大。我像你这点大的时候,还在太后她老人家怀里撒娇呢。” “我不是也在郡主这儿撒娇吗?”林黛玉眨眨眼。 郡主说的轻松,她却不信,太后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如果不是花了心思,如何能在她老人家那里得到宠爱。 郡主走过的,也不是条轻松的路。 两日之后,林黛玉踏上了回扬州的船。明依澜虽说不管严骥,还是留了刘嬷嬷在他身边照料。 林黛玉话越发少了,成日得抄写经文为父母祈福,极其虔诚。 刘嬷嬷时不时在靠岸时会去她的船上看看,见她船上诸事井然有条,也放下心来。 离扬州越近,林黛玉反而越发的近乡情怯起来,生怕一不当心就收到父亲的噩耗。 提心吊胆的,吃得也少了。 好容易养回来的一点肉,又折腾没了。 众人都心疼的不行,奈何船上吃喝都不方便,只得到了扬州再行打算了。 黎嬷嬷为此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药膳,林黛玉见她一番心意,多用了几口。雪雁是个呆呆的,见状成日缠着黎嬷嬷要跟着学。 黎嬷嬷笑道,“你先说你同我学这个做什么?我再看要不要教你。” 雪雁道,“我看姑娘吃嬷嬷做的药膳,仿佛香甜些,又不好总麻烦嬷嬷下厨,要是我学会了,也能给姑娘养身子了。” 黎嬷嬷一笑,“行,那你就跟着我学吧,一会子我炖汤就在边上看着,火候时间都有些讲究。晚上再来我这儿抄方子,我把禁忌教给你。” 等到了扬州,雪雁已经学会了近十种药膳,做出来的东西也颇能入口了。 林家的人估摸着时日,早在码头等候了好几日,林黛玉的船一到,立马有府中的马车将她接走。   ☆、第33章 林黛玉早在船要靠岸之前便重新梳妆了一遍,等回到林府,一刻也不肯停留的径自去看望林如海。 她要亲眼看到父亲才能安心。 她的脚步比寻常也快上许多,黎嬷嬷却没有给她讲规矩。 “父亲。”林黛玉见到林如海的时候忍不住就落了泪,她走的时候父亲还是风度翩翩的儒雅样子,如今却脸色灰败蜡黄的倚靠在床头咳嗽。 她快步走到床前,跪在林如海面前,痛哭起来。 林如海拍拍她的背,“玉儿莫哭,为父这不是好好的吗?” “如海,骥哥儿来了,他说给你带了两个大夫,这……”陆翊愣住,不曾想出去接了一趟侄子,屋里就多了个小姑娘。 林黛玉忙站起来,不好意思的背身去擦了眼泪。 林如海道,“玉儿,这是你陆伯父。” 林黛玉只得转过来,福身道,“见过陆伯父,让伯父见笑了。” 陆翊不在意的摆摆手,“小女孩儿嘛,有什么好笑的,骥哥儿,来给你林伯父请安。” 严骥原垂首站在陆翊身后,被他一提溜就到了面前,温声行礼道,“侄儿见过林伯父。” 他心急得想要两位大夫给林如海诊治,却忘了他急,林黛玉更急,就这样再林如海病榻前撞上了。 他本想退开,这陆伯父却是个放浪不羁的,将他拎出来了。好在大夫没有直接带来,不然岂不是更尴尬。 陆翊一拍他后脑勺,“小子,没瞧见你妹妹?” 林黛玉忙朝着严骥也福了福,“严哥哥。” “林妹妹安好。”严骥回礼。 林如海便道,“你老小子快先下去,没得吓着我女儿。” 态度十分的熟稔。 林黛玉从前听过他有几位同窗,其中便有这位陆伯父,并不奇怪,便道,“女儿先告退了,父亲赶紧让大夫诊治吧,别耽误了身子。” 林如海脸色不太好,精神却是不错的。 她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那你先去歇了。” “女儿明日再来给父亲请安。”林黛玉低着头,“侄女告退,这些日子辛苦伯父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爹才辛苦呢。”陆翊一顿,他说错话了,干脆嘿嘿一笑,让开路,“侄女快去歇着吧,坐这么久船也累了。” 严骥目不斜视,只管看着自己面前一方青砖。 等林黛玉走得没人影了,陆翊又给了他一下,“你这傻小子,你林妹妹会吃人不成,低着个头。” 严骥摸摸后脑勺,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道,“陆伯父,男女有别,今日已经是侄儿失礼了,怎么好一错再错。” 他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后要更加严谨些。不过最主要还是身边的陆伯父太不靠谱,带着自己一路畅通无阻,换作平日他必定是先要递上拜帖礼物,通报之后再进来的。 林如海瞪了陆翊一眼,“你别瞎出主意,还没骥哥儿懂事,岁数活狗身上去了?” “嘿嘿,我就是属狗的。”陆翊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 严骥也发现林如海除了脸色难看,半点不似病重。他上前放低了声音,“林伯父可需要那两位军医来为您诊治?” 林如海从前没有少指点严骥功课,情知瞒不过他,便道,“不必,已经没事了。” “您不会装的吧?” “什么叫装的?”林如海要不是够不到,也想给他一下,“送信给你舅舅的时候,确实是不行了,好在命大。” 严骥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您这脸上图的是什么?看起来挺真的。” “问陆翊吧,我也不知道,他弄得。” 陆翊就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严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侄儿求伯父指点。” “我骗你的,你求我,我也不告诉你。”陆翊大笑,“你要学这个做什么?” 严骥笑得温文尔雅,“如果得罪了老师,就可以装病了。不然会被老师画乌龟。” 陆翊奇道,“这个画乌龟听起来很熟啊,你老师是谁啊?” 严骥道,“老师姓桂。” “啊,桂老鬼。我可不教你,他眼睛尖着呢,被他知道了,保准给我也画俩乌龟,不成不成。” 林如海被他搅得头疼,“你快衮吧,我病重要休息了。” “行吧,您好好病重吧。”陆翊也不恼,拎了严骥就走,“你小子和我来,我看看老桂都教了你点啥。” 林大人略有些同情骥哥儿。 林黛玉歇了个午觉,起床时问道,“带来的大夫说老爷怎么样?” 雪雀早打听了回来,“据说老爷没让他们诊脉。” “如今老爷屋里可有旁人?” “没有了。” 林黛玉换了身天水碧的衣衫,发间一双碧玉环翠*滴,愈发衬得她乌发如墨,气质脱俗。 结果旁人是没有,倒有一个陆伯父。 陆翊端着碗药坐在林如海床边,举了个勺子要喂他,林如海的表情和上刑一样,“你倒是吹一吹,没被毒死再被你烫死了。” “陆伯父,我来吧。”林黛玉欲要接过药碗。 陆翊如释重负,“你来吧,我这个人啊,最是喜欢看人家父慈女孝。” 林黛玉仔细一勺勺吹凉了喂到父亲嘴边,“这药闻着就极苦,也不知道吃了蜜饯会不会冲了药性。” 陆翊坏笑,“自然会冲了药性,让你爹苦着吧,他又不是小孩儿了。” 林如海再次道,“你还是衮下去吧。” 林黛玉已听到林如海所说的毒死二字,小心翼翼问道,“父亲怎么不让大夫诊脉呢?” “我已经要大好了,诊不诊脉都无所谓了。”林如海道,看了女儿一眼,“玉儿怕吗?” “玉儿怕。”林黛玉红了眼,“玉儿多怕回来了却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好在父亲吉人天相。” “我也不瞒你,这一回是甄家动的手,可你外祖家功劳也不小啊。”林如海一笑,“原以为贾家来的陪房已经撵出去了,不想竟还有人能被他们收买了,叫我着了道。” 林黛玉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不敢插嘴。 听得林如海又道,“要不是恰好陆翊来扬州探望我,我们父女此刻已经天人相隔了。为父几番弹劾甄家,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明年便期满了,他们却等不得。你在外祖家的事,我原听了只是生气,直到那时候才真真后怕,好在已经把你接出来了。不然我一死,你岂不是任由鱼肉。” 林黛玉忙打断他道,“父亲莫要再提死字,父亲必定长命百岁的。” “玉儿,我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父亲只管说,玉儿必定听从吩咐。” “我已没有续弦之意,只是林家香火却不能在我这里断。我准备过继一个嗣子,你也有个兄弟能依靠。”林如海道,“只是你放心,日后我林家家业必定有一半陪嫁于你。” 他本来想着林黛玉嫁人之后能过继一个儿子到林家,用来延续血脉,只是这次的意外却让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了,自己未必能活到黛玉出嫁生子,更何况亲家也未必会答应。 林黛玉来不及羞什么嫁妆,摇头道,“父亲只管去做就是了,什么家业也莫要再提了。” “我这几日也寻了几个,等我好些了便亲自去瞧瞧。”林如海道,“都是年纪小不记事的,到时候肯定亲你这个姐姐。” 林黛玉擦去眼角泪水,“最好是个有天赋的,能不坠我林家家声。” “到时候你慢慢教就是了。”林如海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爱,“功课可放下了?回头我可要考你的。” “那父亲便快些好起来考校玉儿。”林黛玉点头笑道,“玉儿从前自负有些才学,此番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功课一日也不敢放下。” 林如海道,“可是你外祖家的姐妹才学很好?” 只是想想也不太可能,自己女儿多聪明,举世难寻。 林黛玉便将和严骥讨教功课,以及桂侍郎指点习作的事说了,“这才明白父亲从前娇惯女儿了,饶是上学也是懒散。” “你是女儿家,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不及骥哥儿也是正常。至于老桂,到时候我们去了京城,我请他回来专教你一人就是。”林如海不欲在女儿面前多提严骥,他又不是陆翊那样放浪不羁的不靠谱。 林大人还是很讲究礼数的。 林黛玉又问了几句林如海平时起居,看他眉间有些倦意,服侍父亲躺下,掖了掖被角,这才退下。 林大人心里喟叹,怪道都说女儿是爹的小棉袄,何况我女儿还这样的有才华。也因为更加心疼林黛玉在贾府的境遇。 林黛玉回去不见雪雁和黎嬷嬷,知道她们又去学药膳了,忽道,“我们也去瞧瞧。” 王嬷嬷道,“这可使不得,要是烫了哪里可不是小事。” 林黛玉道,“无妨,哪里就这么容易烫到,我小心些就是了。” 众人拗不过她,只得服侍着去了。 雪雁正在黎嬷嬷监督下学切丝,已经有模有样了,只是动作还不快。 黎嬷嬷见了林黛玉并不吃惊,笑道,“姑娘若是要学,学得可是和雪雁丫头不一样的东西。” 当家主母,会一两个拿手菜,烹调些汤水是贤惠,只是这样精细刀工却是不必的,太过了反而有*份。 林黛玉道,“嬷嬷真是料事如神,那我学什么好?” 王嬷嬷急道,“姑娘可不能学这个,哪有大家小姐学做饭的。” 雪雀拉了她出去,“黎嬷嬷还没说什么,怎么嬷嬷你倒吵上了。” 黎嬷嬷只看着林黛玉,也不理她们,“姑娘该学些养生汤水或是精巧小菜。那些个饮食忌讳,虽有雪雁丫头记着,姑娘也要看一看,凡事只怕有个万一。” 林黛玉知道吃食药材都有相生相克一说,只记得些简单的,譬如柿子不能和螃蟹同吃,便道,“我一定好好记着。” “那老奴先教姑娘个汤吧,又清淡又补气,老爷必定感动姑娘的孝心。” “嬷嬷怎么知道我是要给父亲做的?”林黛玉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极是可爱的样子。 “姑娘孝顺,老爷又病卧在床,自然不会给旁人。”黎嬷嬷说着挑了几样原材料,里头有一只乳鸽,“鸽肉忌与猪肉同食,同食令人滞气。孕妇忌食。” 林黛玉暗暗记下来了。 与此同时,贾母派去接林黛玉的人吃了个闭门羹回来,门房说了,大小姐回扬州去了。 贾母半眯着眼,许久没有说话,好似睡着了。 王熙凤不敢催她,只管立在一旁等。 “林姑爷病了,你姑妈又去了,家里也没个管事的,玉儿岁数小,难免害怕,叫琏儿去扬州帮扶一把。”贾母想到甄家传来的信,算了算,也该是时候了。   ☆、第34章 皇帝陛下寿辰,称作万寿节。 诸方的寿礼流水一般涌入帝都,今年又是五十整寿,不免操办的大一些,宗室都奉旨入京。 一时京城热闹非凡,多宝斋门口的招牌砸下去,十个人里五个家里是宗亲,四个家里是官员,还有一个是店小二。 明依澜正在陪皇后说话,皇后借口要忙后宫事务,直接把万寿节的事全权交给贵妃了。 “你说这样行吗?”皇后问道。 明依澜安抚她道,“娘娘放心,陛下这样的重心思,必然行。太子爷关在东宫,不动便不错。储君涉及国祚,太子不犯错,陛下如何能寻到由头废他?御史上折,必定会让陛下恼羞成怒,三皇子母子恰好又大放光彩。最好的结果,便是陛下将太子放出来,而且给些容易出错的差事。再不济,也能解了禁足。” 宠爱不过是一时的,有时候,皇帝也要明白大势所趋。 “老三家的侯侧妃又来和我告过两次状,我先是觉得她蠢得来做细作,后来我发现,她其实是来麻痹我的。”皇后道,“她很可能已经知道安平公主之事了,但是故意做出不知道的样子。陛下厌弃太子很大程度是因为安平,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扯出来,太子便是一败涂地。” “就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明依澜道,她对太后这个祖母的信赖和敬仰超过一切,“太后做的事,从来不会被人寻出破绽。娘娘不要忘记了,来和您哭诉三皇子和安平公主有染的,是侯侧妃,修国公嫡女,他的亲表妹。他和三皇子何其亲密,如果不是心如死灰,到了绝路,为什么要和您这个疏远的嫡母哭诉呢?” “我亦做如此想,老三竟和安平公主私通,多年后还移情到了兰侧妃身上。”皇后微微一笑,“他未免真的把我儿子当蠢货了。他既打着让太子夺弟妹的心思,本宫只得给他一个回礼了。” 三皇子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是想引得人把注意力放在兰侧妃身上。最差也能让人想起安平公主的死,最好的话,太子尊贵,想要个奴婢出身的侧妃以作替身,难道他能不给吗? 可惜了。 他只知道一,却不知道二。 当时和安平公主有染的,不是三皇子,更不是太子,而是皇帝陛下。安平公主和自己的养父珠胎暗结之后,想要赖给太子。 就在慈宁宫的正殿,太后命人摁住安平公主,亲手给她灌了一碗药。明依澜和皇后就在她身侧看着。 看这个女人身下漫出流不完的鲜血,看她哀嚎着断了气。 太后只是淡淡的道,“安平公主病逝,哀家怜其年幼,将她的牌位供奉在妙应寺,得享佛前熏陶。” 当时的明依澜已经丧夫,冷眼看完,“让人拖下去罢,把地洗了。” 今上那时已经知道安平有孕,正要和皇后商量,不曾想她进了慈宁宫竟再也没出来。 他愤怒的冲到坤宁宫,摔了一地的瓷器,“你这个毒妇!自己义女都能下手毒害!她已经有了朕的骨肉!” 皇后慢慢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我的义女,难道不是陛下的吗?陛下的义女有了陛下的骨肉,陛下准备封这个龙种公主还是郡主呢?” 皇帝难堪得别开头,“朕已经答应了会替她改换身份。” “安平公主,出身齐王府,先齐王和王妃嫡长女。”皇后幽幽道,“每次命妇晋见,她都是露脸的,宫中哪个妃嫔不认识她。今日喊一声公主,道一句义女,明日唤其皇妃,称尔姐妹。” 她说到此处,骤然拔高声音,“皇家脸面何在!陛下打算封她做虢国夫人还是魏国夫人?!” 皇帝骤然给了她一巴掌,“放肆!你竟敢将朕和唐玄宗作比。” 身后传来暴怒的呵斥,“哀家看你也差不多了!一个夺儿媳,一个夺义女,只有更荒唐!” 太后拄着龙头拐杖,怒骂皇帝道,“畜生也不过如此,哀家替你除了那个小畜生,你难道还有什么意见不成?” 皇帝只得咽下这口气,在太后威逼下和皇后道了歉。 结果没过几天,贵妃告诉他,安平曾经还和太子来往过。 今上信以为真,觉得儿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太后也是偏袒太子才这样斥责自己,矛盾之下,非常不待见太子和皇后,一心宠爱贵妃和三皇子。 太后为此还把贵妃叫去慈宁宫罚跪,理由是,“让哀家教教你做妾的规矩。” 皇帝闯了慈宁宫,带走了贵妃。 太后至死,不复与今上见面。 “哀家这辈子,最遗憾是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依澜,你要教好骥哥儿。不要辜负了哀家替他取的这个名字。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太后同明依澜这样说,“可惜哀家只能给他一个长乐县子的爵位,再多的只能靠他自己了。日后,他一定要好好辅佐太子。” 明依澜走到如今,便是记得这句话,骥哥儿日后一定要好好辅佐太子,这是太后的遗命。 皇后也不约而同的回忆起了曾经,记得最深的,不是那一巴掌,而是今上失德,以至太后临死都不愿见他。 “我知道桂侍郎的主意其实好,只是他不知道内情,太子去求饶,陛下未必有什么父子好同他说,还不如保持风骨的好。”皇后道。 “我知道,桂侍郎是天子近臣,想来也懂得。事已至此,怎么出来的,都不是很重要。”明依澜虽知道周围都有人守着,并无人偷听,还是不由压低了声音,“今上已经五十了。五十而知天命。今上也该懂,有些人有些事,乃是天命所归。” “依澜,我希望能看到骥哥儿辅佐太子的那一天。” “必定会有的。不过太子许是要再多等上年月,骥哥儿还小呢。” 大朝之时,御史台连番上折,陛下万寿,大赦天下,为何不赦太子?照样是光王世子妃她爹老当益壮,慷慨陈词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多地宗室来朝贺,太子却依旧禁足,岂不是失皇家体面?更何况,从孝道来说,太子也该为君父分忧啊,老臣看三皇子日益忙碌,人都瘦了一圈,太子虽尊贵,也不能这般光享福啊。” 低低的笑声一片。 三皇子险些想上去亲自掐死这老头,夺权不叫夺权,叫分忧,禁足不叫禁足,叫享福。这他/娘的叫什么事。你管老子瘦不瘦,太子要是在东宫里关一辈子,老子瘦成麻杆也不要紧。 只是他向来对外是温润如玉的样子,立时出列道,“为父皇分忧,儿臣责无旁贷。” “三皇子虽有心,可有些事啊,您实在是分不了啊。什么祭皇陵,谒泰山的事,都是太子爷的活儿。”又跳出来个愣头青御史。 左都御史瞪他一眼,头天站班啊,说话文雅些不会啊。 皇帝看着下面的人,脸上高深莫测,他在思考这些御史是为什么跳出来替太子说话,有多大几率是受人操控的。 又跳出来个御史,“太子御前失仪,陛下未曾怪罪,只是禁足,已是大恩。微臣以为,太子这等目无君上,事后也未曾上过谢罪折子……” 他滔滔不绝的弹劾着太子,皇帝心里却是一寒,太子确实未曾上过谢罪折子,他那时候还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只是除了在场的内阁几位和三皇子,并无人知道。 这个御史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双簧呢? 他看着下面风华无双的三皇子,制止了御史的唇枪舌战,“好了,众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那就放太子出来罢,朕万寿在即,本来也有这个打算。老三,来京宗室接待可还顺利?” 三皇子侃侃而谈,将已经来的怎么安置的,没有来的剩下谁一一告知,以便皇帝了解谁比较忠心热情。 除了路很远的比如粤广闽地的,其他还没到京城的,多半是态度不好的。 皇帝听得很满意,到底是自己最心爱的孩子,总是这样的合心意。 这其实是个结交宗室的好差事,远道而来的宗室见了三皇子谁不赞一声呢,折服的人有,讨好的更是大有人在。 三皇子胸有成竹,只要太子出来,他就有办法让太子再出错。有道是一动不如一静,他自然是希望太子动一动的。 东宫里,众人接了皇帝口谕,都没有露出喜色。 太子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弹,太子妃也不打扰他,静静的陪立在一旁。 “孤是不是很没用?” “不会,您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人。”太子妃握住他的手,“您该去给父皇谢恩了。” 太子抿起嘴角,嘲讽之意不言而喻,“是啊,该给父皇谢恩了。” 皇后听到太子解了禁足的消息,半点欣喜也无,“后面的路还长着。” 愉郡王是扬州的宗室,他这次的寿礼都是扬州的盐商友情赞助的,什么前朝的羊脂白玉美人瓶等等,最奇特是一只玉石寿桃,顶端是粉色,下有绿叶,竟是一块母石上雕琢而成。 三皇子和他关系不错,有幸先看了一眼,不免道,“不想扬州富庶至此。” 愉郡王立时会意,“这是小王给三皇子准备的,您觉得如何?” “岂不是让我抢了郡王的风头?” “现在重要的可不是我的,而是您的。” 三皇子再三推辞不得,便笑纳了,等着换了锦盒之后,和自己准备的一齐奉上。 四下无人,他低声问愉郡王道,“林如海死了吗?” “应该死了,算着时候要送丧报来了。”   ☆、第35章 众人都在等待林大人死讯的时候,林黛玉亲自做了滋补的乳鸽汤送与林如海,她有些羞怯道,“女儿先前练过两回了,父亲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如海连喂都不用人喂,自己接过碗,忙不迭就喝了一口,喜道,“味道极佳。” “父亲可莫要糊弄玉儿。”林黛玉笑得眉眼弯弯,极是欣喜。 “怎么会,真的很好喝,不想玉儿还有这样的手艺。” “都是黎嬷嬷教的好,既好喝,玉儿明日给父亲再做。这乳鸽补气,正何时父亲喝呢。” “莫要太劳累了,你吩咐她们做也就是了。” “她们是她们的,这可是玉儿一片孝心。你要不喝给我喝。”陆翊不知哪里窜出来,手里拎了柄剑。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怎么哪里都有你?” “伯父要是喜欢,明儿也给您送一盅。”林黛玉起身向陆翊行礼,看他满头大汗,“可是府里热?我一会儿让人给您送个冰盆吧。” 虽是初夏,但南面热的早,也有些暑气了。 “不必不必,刚刚和严家小子练了几招,好小子,深藏不露。”陆翊扬了扬眉毛,“好在还是被我打了个屁滚尿流。” 林如海简直无语了,指着他道,“他才多大,你多大?就这点出息,欺负个小孩儿,你当心严敬山托梦给你。” 林黛玉见他们说的热闹,悄然退下了,路上询问雪雀道,“府里夏衫可都备好了?” “都备好了。” “你一会子取几匹上用的纱罗去,叫针线上赶紧的赶出来给陆伯父和严哥哥,就是来的两位大夫也莫要遗漏了。再使人问问刘嬷嬷,严哥哥随行的人是不是咱们给一齐做了?郡主府里的人都有定制,全是一色的衣衫。”林黛玉道,“夏日里的冰可都备下了?” “冰都在冰窖里了。”雪雀道,“要给陆大爷和严少爷挑什么颜色的纱罗?” 林黛玉一怔,“你取了藏蓝,湖绿这样的清爽颜色过去叫他们自己选。藏蓝的你多拿一匹,我给父亲做一身。” 等下午严骥看着面前这一堆布料,微有些呆,陆翊一拍他,“叫你选就选,磨磨唧唧和个女娃似的。” 严骥就慢悠悠的看他一眼,“伯父先选,侄儿不敢造次。” 陆翊挑的皆是深色,又强调不许绣花,“最厌烦那些个花花草草的。” 衣领袖口皆有柳叶纹的严骥默默的摸了袖口,选了湖绿天青月白这类的。陆翊又排挤他道,“果真是个女娃不成,穿的这样素淡。” “不止素淡,还要绣花呢。”严骥不理他。 刘嬷嬷这才上前道,“林小姐真真有心,还特意给咱们带来的人也准备了料子。我说要把银子补给她,她怎么都不要。” 严骥道,“既她不要,回头我寻些精巧的玩意儿当谢礼就是了。” 刘嬷嬷看他在外院没有不好的,便带了料子回去裁衣服。她针线不大好,只得将严骥平日的习惯都告知针线上的丫鬟。 林黛玉还同她赔罪道,“我想得晚,如今只得委屈严哥哥一两日了。” 刘嬷嬷道,“林小姐万要这样说,骥哥儿就是在府里也不大讲究吃穿的。郡主说男孩儿莫要太娇惯了。” 林黛玉想到贾宝玉的衣衫从不要针线上的人动手,皆是富贵精美。虽她在贾府也从不要他们针线房出来的东西,但是林府的又有不同,针线上设了几个绣活儿极佳的丫鬟,管事是个绣娘出身的,平日里众人有些个配色用线的问题,都喜欢问她。 她并未卖身给林家,只是凭着手艺赚月例,极要强的一个人。 不曾想,这做夏衣做出个笑话来。 林黛玉裁剪的慢些,但是针线活很细致,她给林如海做衣服的时候,她几个丫鬟就给她做夏衣。 这次带回来的还有两个二等丫鬟,绿菱和绿茗,绿菱别出心裁,在褶裙外面罩了一层轻纱,内裙绣上云纹楼阁,行走间恍若仙境。 林黛玉瞧了很喜欢,便让她再随意给自己绣一套。 绿菱便做了件月白的褙子配白色挑线裙,右边肩头一枝柳条轻垂,又在左侧绣了几片柳叶。 林黛玉第二天便换上了去给林如海请安,结果让陆翊笑了个仰倒。 陆翊正在院里吹风,远远见着她就道,“玉儿来得巧,你父亲正在问骥哥儿功课呢,快去训他。” 林黛玉脚下快了些,软软的抱怨道,“父亲还没大好呢,怎么就问上功课了,严哥哥又不会跑。” 待她走近了,陆翊就大笑起来,停不停不住,“玉儿今日这衣服穿得妙。” 林黛玉上下检查了下自己,并无不妥失礼之处,腰际挂着小小的白玉佩。她对这个伯父已经见怪不怪了,福身行礼就进了屋。 温润的少年站在病床前,正在作答什么。 林黛玉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看个侧影便有些傻。 这严骥穿了箭袖圆领袍,偏也是月白的,倒和她的褙子仿佛是一个色。 听到林黛玉的脚步声,他忙住了口,垂首要退到一边让出位子,林黛玉并不抬眼看他,偏眼角扫到他袖口,柳叶片片。 心里是既羞又恼,也不喊他,只看一眼林如海,“父亲切莫多劳累了,我才想起来锅上汤忘了端来,去去就来。” 她虽炖了汤,却是准备夜里头再让人送来的安神汤。 严骥低着头,除了些许白色裙摆,旁的一丝也没瞧见,故而只当林黛玉是见着自己来才避开了。 出了正院门,林黛玉就捏着帕子道,“以后来看父亲,叫人先瞧瞧严哥哥在不在。没得失了礼数。” 雪雀在后头看个一清二楚,只作不知,笑道,“知道了,先府里也没个少爷,故而都忘了……姑娘饶命,奴婢说错话了。” 府里有过少爷,只是没了。 林黛玉并不和她计较,叹气道,“以后就会有了。” “难道老爷要续弦?”雪雀惊道,后妈可不是好相处的,到时候磋磨姑娘可怎么是好。 “不是,父亲想要过继嗣子,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吧。”林黛玉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天,“你说,弟弟来了,把他安置在哪个院子好呢?也不知道父亲会挑多大的,若是岁数大了,就得直接住到外院去了。” 她万万也想不到,林如海会叫陆翊带了她亲自去那几家看中的人家里挑弟弟。 林如海看着已经换过衣裙的女儿,“我已经和黎嬷嬷通过气了,我病着不便出面,你和你陆伯父去看看。” 林黛玉惊讶的张着嘴,“我去?” “是啊,不过他们若是知道你的身份,必定多有隐瞒,你陆伯父会装作家里的管事,你就扮作他的小丫鬟。” 这太惊世骇俗了,林黛玉愣愣的还未回神。 林如海看素来聪颖的女儿呆呼呼的样子,觉得还挺可爱的,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告诉别人就不算破坏规矩了,何况你的教养嬷嬷也赞同了。” 林黛玉忽然冒出来一句,“我扮作丫鬟也不像啊。” 林如海大笑,“玉儿生得太好了,倒是真的不像。” 不过有陆翊的神奇药膏,这都不是事了。 陆翊拿了支画笔在她脸上擦擦画画的,不多时原本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就变成了脸色略蜡黄的粗糙丫头。 陆翊甚至在她眼下画了一大颗痣。 雪雀又给她换上了一套小丫鬟的鹅黄衣衫,外头套了翠色的比甲。她的丫鬟里只有雪雀知道此事,她还得留在林如海这里给林黛玉打掩护。 都收拾停当了,陆翊朝着门外喊道,“小严,你小子好了没有?” 青衣小厮站在门口拱了拱手,“回陆管事,小的收拾好了。” 却是严骥。 林黛玉忍不住偷觑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什么都没画,还是清秀雅致的样子,眨眨眼道,“严哥哥是不是也得画画,他看着像家里跑出去玩儿的大少爷。” “他可不就是家里跑出去的大少爷么。”陆翊就摸出他的药膏和笔,“过来吧严少,让我来给你整整。” 最后在他嘴角画了一大颗痣。 严骥嘴角一抽,无奈的笑了笑。 去的第一家人家,是林家族长的一个堂弟,来往间都称一句林四爷,这位林四爷年过半百,下有三子,父子四人都是秀才的功名,正在为举人一起奋斗,为此家里过的很困难,已经用上了媳妇儿的陪嫁。 要过继的这个孩子,是他三儿子的幺儿,只有一岁多一点儿,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 他们早就打听过了,其余几家的岁数都比他们家的孩子要大很多,过继的谁不是想要越小越好,记事的孩子不吃香。 本来以为要来的不是林如海也是林黛玉,结果却只是个二等管事带个丫鬟。 林四爷就熄了出门迎接的心,读书人,不能失了风骨。他坐在正厅等这管事来拜见他。 陆翊只对他拱了拱手,“还请带小的去见见小少爷。” 林黛玉和严骥只管低头站在他身后。 林四爷扫一眼他们三人,点了点头,倒是他妻子嘀咕了几句,“都说林如海官居二品,家大业大的,怎么家里的丫鬟生得这么难看,还没我们家使唤的漂亮呢。” 林黛玉听见了,并不生气,反而调皮的弯起了嘴角。 严骥瞥她一眼,见她虽扮相难看,一双眼却神采飞扬,闪闪发亮,唇边还有个小小的梨涡。   ☆、第36章 林宅不大,也没几个下人,行走间,林黛玉听见这家人喊这个孩子作宝哥儿。 想来也是如珠如宝的对待,那为什么又舍得他变成别人家的孩子呢? 他们三人被拦在房门口,宝哥儿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林三奶奶站在门口拦着,“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远远看一眼也就得了,宝哥儿生的浓眉大眼,地阁方圆,保准林大人喜欢。” 陆翊冷冷一笑,转身就走,“既三奶奶这样百般刁难,我们也就回去禀报老爷了。” “哎!慢着,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刁难你了?”林三奶奶竖起眉毛,插着腰就要吵架。 林黛玉看她泼妇样子,不由蹙起眉头,严骥往前站了站,半遮住了她。 陆翊哪里是个怕吵架的,袖子一甩,怒道,“你们最好搞清楚,别讨了饭还要讲骨气,你儿子要真金贵,那就留在这里好生娇惯着,我林家庙小,容不下真佛。还有好几家等着我们去瞧呢。” 他虽把话说的很难听,严骥却看他眼中无甚真正的怒气,想来是故意刻薄为之,心下揣摩,大约是为了压制这妇人。 果然,林三奶奶见他发怒,反而赔笑道,“这位管事,您别放在心上,我一个小妇人也不懂事。您往里边请。” 陆翊摇摇头,“买猪看圈,单看三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此告辞了。” 林家三少一直避在屋子里,这时候方出来,抬手给了三奶奶一巴掌,“下作的东西,叫你乱说嘴。” 又给陆翊连番赔不是,“内人不懂事,叫陆管事不高兴了,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我让厨下置了酒菜,咱们喝两盅。” 陆翊佯作意动,林三少趁热打铁道,“过继也不是小事,总要慢慢来才是。剩下几家明日细细看,岂不是更好?” 最好慢慢拖到林如海病死,就只剩他们一家。 “也罢,那就叨扰了。”陆翊终于松了口,林三少忙引了他到小厅。 陆翊一转头,见林黛玉和严骥亦步亦趋,摆摆手道,“你们自去用饭,不用服侍了。” 二人齐声称是。 却没有人来带他们。 他们也不慌,就静静站在原地,陆翊瞥了一眼林三少,“可见除了三少爷,旁人都不欢迎我们。” “哪里哪里。”林三少狠狠瞪了一眼三奶奶,“还不快些来领小哥和姑娘也去吃饭。记得好菜好肉。” 林三奶奶是商贾出身,嫁妆颇是丰厚,素日在林家说得上话,比上头两个嫂嫂还要有体面,今日被丈夫打了一巴掌,先是蒙了,随后就要扑上来拼命,被奶娘丫鬟死死拉住了。 见三少还敢给她脸色看,当即捂着脸冷哼一声,指了个婆子道,“领他们去厨房。” 林黛玉是头回离了家中长辈和仆婢,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新鲜,偷偷的左顾右盼,越走越慢。 严骥失笑,伸手虚扶带了她一把,“万一走丢了,可就回不去了。” 林黛玉就抿着嘴笑了下,又带出那个小小的梨涡。 戳一下一定很好玩啊,严骥有点痒。 林家的厨房自然不会多大多干净,两人被安置在一张脏兮兮的四方桌上,相对而坐。 严骥嘴很甜,和厨娘又是道谢又是称赞,厨娘直夸小哥会说话,给他们先炒了两个菜。 “你们先吃着,我还得少爷置办席面呢,饭在那儿,自己盛。”她又搁了两副碗筷。 严骥盛了两碗饭,自己的多些,林黛玉的小小一口。 厨娘正在切菜,分神看他们一眼,就不赞同了,“我说小姑娘,就吃这么点儿啊?都瘦成这样了,多给她盛点,大娘我做的菜,保准你吃了一碗还要一碗。” 林黛玉看着面前一碗丝瓜炒蛋,一盘芹菜炒肉丝,闻着还不赖,只是到底胃口小,羞道,“我吃得少,真不用再加了,我要是吃完了自己再添,好不好?别浪费了。” “也行,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小姑娘文文弱弱的,说话怪好听的。” 严骥问她又讨了个碗,将两碗菜都拨出来一些,搁在林黛玉面前,“妹子吃这里。” 林黛玉生性好洁,哪里能和自己在一个盘里夹来夹去的。 “多谢严哥哥。”林妹子小声道了谢。 厨娘切了两下菜,又分神了。 原来是外面进来了个瘦高个的少年,看起来面黄肌瘦的,板着脸冷冷的。 厨娘忙扔了刀,上前道,“四少爷,我回家这几天,他们又欺负你了吧。” 四少爷冷冷的脸上就多了点笑容,“没事,左不过不给饭吃,也习惯了。” “哎呀这怎么行呢,您快来吃饭,我才出锅的。小哥和姑娘不嫌弃吧?让四少爷和你们一起吃吧。”厨娘急道。 严骥起身拱手道,“四少爷不嫌弃我们才是。” 四少爷冲他点点头,先将手里的书在怀里揣好了,自己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他要夹菜,袖子滑落了些,手腕处竟都是条条红色的伤痕。 厨娘想说什么,碍于有旁人在,只得回去炒菜。 不一会儿又从那炒干丝里分了小一碟过来与他们。 严骥夹了一筷子芹菜到碗里,也不吃慢悠悠的问四少爷道,“不知道四少爷如何解【是仪也,非礼也】。” 这是左传昭公二十五年里一句,而这位四少爷刚刚揣进怀里的书恰是左传。严骥看他身上带伤,穿着落魄,却又从容不迫,故而有此问。 这一句非常浅显。 四少爷夹菜的手顿了顿,“夫礼,天地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说罢淡淡的看了一眼严骥,“林府连小厮都要学左传?真是家学渊源。” “不过小的兴趣罢了,就是小的妹子,也学过几日。”严骥一笑,粗糙的面容下不掩温润之态。 “哦?”四少爷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丝瓜,“春秋霸权迭兴,大国争霸,小国图存,礼坏而乐崩,何谓道?” “尊王崇霸,敬天保民。”林黛玉答道。 四少爷道,“既尊王缘何崇霸?尊王攘夷和狭天子以令诸侯又有什么区别呢?”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至少齐桓公还占一个礼字吧,何况三家分晋之前,周天子尚有些许威信。缘何不能既尊王又崇霸?”林黛玉边想便道,“感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觉得周天子没有掌管好这些诸侯。” 她诗词绝佳,于史书并不很感兴趣,故而说完好有些腼腆。 “家学渊源。竟是张口就来。”四少爷眼中燃起赞叹,只是不过一瞬就灭了,神色重新归于冷漠,“不说这个了,吃饭吧。” 他吃得很快,堪称下箸如飞,几筷就将一碗饭吃了个干净。 厨房里来往络绎不绝,都是为了前头的席面在准备,厨娘忙的热火朝天。四少爷吃完了,将碗筷收到水池边,这就要走。 正有个丫鬟端了菜要出去,眼珠一转,哎呦一声就端着菜撞到了四少爷身上,“呀,这怎么办好,三少爷急着要呢,这可是招待贵客的。” 那是盆汤汤水水的狮子头,四少爷从怀里取出左传一看,已经被汤水打湿弄脏了。他似是咬牙,片刻后旋身便走。 那丫鬟却不肯饶他,拽着他的袖子道,“四少爷撞了奴婢难道就要走吗?这三少爷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当不起。要是耽误了宝哥儿过继的大事。” 林黛玉对这府里的印象已然差到极点,她分明看见是这丫鬟故意撞得四少爷,若林家出了这等刁奴必定是要撵出去的。 严骥啪的一声搁下筷子,笑道,“真是好笑,青天白日就见着栽赃的。” 丫鬟不知他的身份,见只是个小厮,浑不怕的飞来一眼,“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就是要巴结主子也问问是谁。这四少爷可不比三少爷,前儿老爷才亲自抽了他一顿罚跪了一晚上。你自己思量清楚了。” 林黛玉觉得这话极其古怪,既是少爷,为何过得连个丫鬟也能欺凌,她也瞧见一些那些伤痕,非下死力打不成那样红肿的,有些还破皮了。 她挪到厨娘身边,小声道,“妈妈,这位四少爷到底……”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厨娘不敢说话。 林黛玉却追着道,“老爷派我们几个来家里做客,就是要看看过继的人家可是品行可靠的。妈妈行行好,别叫我们回去难做。要是老爷真看重了那位,四少爷会不会日子更难过?” 厨娘听她说的软乎,又想着四少爷惯来可怜,真能搅黄了过继的人,也好一拍两散,大家痛快。 忙拉了林黛玉到角落,“姑娘,人手不够,辛苦你给我搭个手,一会子我请你吃酥饼。” 林黛玉会意,跟着她走过去,听得厨娘极小声的道,“四少爷是婢生子,老爷嫌弃他亲娘是丫鬟。” “竟没有升姨娘?” 再嫌弃也没有这样欺辱亲生儿子的吧? “命不好,生了四少爷没多久就去了。”厨娘说到这里也不便再多说,林黛玉不以为意,想着回去叫人再来打探。 那边还闹得不可开交,严骥竟和四少爷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四少爷道,“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可着实不像是个小厮。” “林兄日后会知道的。”严骥觉得这位很投缘,“小弟严骥。” “林渊,希望我能等到那个日后吧。”林渊抖了抖手里的左传,眼中满是心疼,“后会有期。” 严骥同听了八卦回来的林黛玉道,“这位林四少着实是个有意思的人。” “严哥哥只瞧见他有意思,我却觉得他可怜的很。”林黛玉摇摇头,“我是想不出来我父亲打我的样子。” “你是女孩儿,何况谁会舍得打你。”严骥笑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林渊,好名字,来日有时机,他必定能潜龙出渊。”   ☆、第37章 林黛玉捧着厨娘给的山楂梨子水喝,和严骥看了一场闹剧。 丫鬟死活拦着林渊不让走,林渊也不理他,反而揭开弄脏的左传站在厨 房看了起来。 后来不知哪里来了个婆子,想把四少爷领走,又弯腰屈膝给丫鬟道歉, “回头给姑娘做两双鞋做赔罪。” 那丫鬟眼白翻得多多的,“得了吧,吴婆子你那些个破烂布还是留着给 四少爷吧。” “莲儿姑娘是三奶奶的陪嫁,好东西多的很。”吴婆子笑笑,脸上满是 皱纹。 厨娘把刚蒸好的馒头包了几个塞给她,“留着给四少爷垫垫肚子。” 莲儿手一伸,“我今日忙着招待客人,奶奶的乌龟还没喂,也不用别的 ,就这样吧。” 厨娘道,“奶奶的乌龟向来是吃小鱼的,早准备好了,那碗里养的就是 。” “平日吃多了鱼虾,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我们也不会饿着四少爷,这 小鱼就赏四少爷了。” 她说得热闹,林渊却无悲无喜的看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给她。 ” 众人都以为他是妥协,只有严骥看到他眼底的寒意,他不是不在意,而 是在忍耐。 忍常人所不能忍,此人必定心性极佳。严骥不由更添了结交之意,可惜 自己如今是个粗俗的小厮打扮,不好表露太多。 回程路上,严骥将林渊之事原原本本告知陆翊,陆翊一拍大腿,“可恨 他竟和如海同辈,不然过继这小子,林家起码二十年无忧。” “他如此隐忍,伯父不怕他是狼子野心?”严骥问道。 “有野心不怕,怕的是蠢而有野心。”陆翊想了想,“明日请他来府上 见一面,如果真像骥哥儿说得这般好,我倒是想收个弟子。” “他和林伯父同辈,您收他做弟子,岂不是乱了辈分?” “既是我的弟子,自然和我一起姓陆,有林家什么事儿。”陆翊头一回 露出嬉笑面容下的锋利棱角,“骥哥儿,我亦是婢生子。如果那些人看 不起庶子,又为什么要生下庶子呢。” 陆家是书香世家,林渊一个秀才的庶子都要受这样的欺辱,他在世家里 所受的只多不少。 他为此至今未娶,实是对婚姻没有半分兴趣,反正陆家子弟千千万,也 不差他这点香火。 林黛玉在一旁默默不语,如果可以拜在陆翊门下,林渊的处境肯定会有 大大的提升。 “玉儿,今日这家作何感想?” “父不父,子不子,主不主,仆不仆。家风如此糟糕,若真过继了宝哥 儿,他们未尝做不出死赖着林家的举动。”林黛玉道,“只是万万没想 到,林家宗族之中还有这等人。” “那再看看其他几家吧。” 第二日林黛玉叫人备了席面,严骥亲自去请林渊。 郡主府的拜帖,如何能叫林四爷家不诚惶诚恐。林四爷看林渊一身粗布 ,吩咐妻子道,“去给老四换身体面衣服。” 林四太太道,“家里也没有他能穿的尺寸。何况老爷,郡主府向来和林 家交好,想来是特地帮着询问宝哥儿的事,老四去,不如老三这个亲爹 去。如果入了贵人的眼,岂不是一步登天。” “你当是卖大白菜?!容得你挑老三老四。” 林四太太只得作罢,又让人去箱笼里挑件林渊能穿的。 结果衣服还没送到,林渊已经走了。 林四爷指着林四太太骂道,“无知妇人,若因此见罪贵人,你看我扒了 你的皮。” “你扒呀!要不是你为老不尊,和那个贱妇搞出这个小贱人,哪里有今 天的事。还体面衣服,你别忘了要不是有我,你自己连件能见人的衣服 都没有!” 提到钱,林四爷就软了,讪讪的不说话了。 林渊穿了件半旧的粗布袍子,朝严骥拱手,“严兄弟,一日不见,刮目 相看。” 严骥听出他调侃之意,笑道,“林兄怎么知道是我?” “看手认出来的。”林渊微微一笑,他好像不太做很大的表情,通身都 是淡淡的。 严骥道,“特殊情况。” “可见林家已经放弃过继宝哥儿了,不然你不会来请我。” “林兄是可惜还是高兴?” 林渊一摊手,“都没有。与我何干?” 陆翊满是期待等着两个小子来,结果被林如海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这是要做我叔叔?” “先瞧瞧,难得见骥哥儿这样推崇谁,万一孩子真的好呢。不行收为义 弟也好啊,我才不做你叔叔,没得老太太来掐死我。”陆翊讪笑,“一 会儿你也见见,帮我打打眼。” “嗯。”林如海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俩老头颇有些望眼欲穿的味道。 待得严骥和林渊进门,皆是眼前一亮。 这个孩子着实好气度。 林渊行礼,“拜见林大人,拜见陆先生。” “多大了,读了什么书?”林如海也不叫他坐,只管问功课。 “十二了。”林渊立在下头,语速放得略慢,“只读了四书。” 林如海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皆不紧不慢缓缓而道。 陆翊故意道,“林大人家的小姐,比你小七岁,也读到四书了,且过目 不忘,博闻强记。” 林渊不卑不亢,“林大人当年探花出身,有女如此,不足为奇。” “好小子,拍个马屁还装样子。”陆翊上去一拍他肩膀,“就是太瘦了 。” 林如海看着少年的眼神,深不可测,“若养虎为患,当如何?” “大人焉知不是以虎看家,诛邪莫侵?”林渊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捏紧。 “我当你真的镇定自若。”林如海瞥了一眼他的手。 “如此机遇,难免心生惶恐。” 林如海大笑,“我见过的世家子弟不知凡几,唯骥哥儿心性可与你一比 。” “侄儿自认不如林兄多矣。”严骥也为林渊松了口气。 “日后可不能叫林兄了。”林如海目光灼灼,“要叫小叔了。” 陆翊洋洋得意道,“以后这小子就是我义弟啦,你要喊他陆小叔。” “是我的,叫林小叔。”林如海丝毫没有抢人家弟弟的负担。 陆翊叫道,“你这是横刀夺爱!” “我病了一场喜欢做陈咬金了。”林如海气他道,“何况我能将他写进家谱。若是你来,岂不是无端多增许多麻烦?” 陆翊恨恨道,“也罢,你弟弟也是我弟弟。等我来年再寻个厉害徒弟。” 林渊原以为最多是林如海资助自己读书,不想他竟要收自己做义弟,有些手足无措。 陆翊一拍他后脑勺,“怎么,这会儿傻了?可来不及了。” 林渊深吸一口气,跪地道,“林渊见过义兄。” “父母都不在了,这个礼我替他们受了。那边可还有人要带来的?” “有一个奶娘,若没有他,我断长不到这样大。” “我知道了。”林如海扶他起来,“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拦你,但行事前想想林家,莫要弄的太难看。” “兄长教诲,林渊不敢忘,必以林家为先。” “嗯,我叫人给你收拾院子,骥哥儿,你陪着他回那边一趟,把东西收拾了。””林如海指着严骥道,“旁的不用多说,我让程林和你们一起去。” 陆翊余怒未消,和林如海歪缠,“从未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你找儿子就找儿子,做什么抢我弟弟。” “是玉儿昨日回来说,觉得他困于泥沼,很可惜。我才起了这个心思,林家人丁单薄,总要有几个支应门庭的。” 是可惜而非可怜,可怜用到林渊身上却是一种侮辱,他不需要同情。林黛玉自幼读书,外表纤弱但内里自有股宁折不弯的风骨。她在林渊身上也看到了,她希望父亲可以给这个傲气的同宗一个机会。 “虽天赋好,到底耽搁了许多年。”陆翊道,“盼他能勤能补拙。” “说心机,你比我强,论读书你可差的远了。这个孩子在藏拙,他何止这些本事。”林如海道,“我想送他去白鹿书院。” “也好,宜早不宜迟。” “嗯,过几日吧,我来和他好好谈谈。” 林黛玉听丫鬟道,“老爷收了今日来的林四少爷做义弟,说要挑选吉日开祠堂呢。” “开祠堂?” 同宗本来就一个祠堂,这不成了把四少爷过继到自己家了。 于嬷嬷以为她心里不悦,劝道,“老爷想来有自己的打算。姐儿别不高兴。” 林黛玉摆手道,“没有不高兴,多了个小叔挺好的。” 林四爷对这个儿子并无甚感情,听程林舌灿莲花,也就同意了,反而觉得能多一门贵亲。家里也少双筷子,节约些花销。 吴婆子收拾了两人不多的东西,老泪纵横,“四少爷总算是有个好前程了。” 三少爷恬着脸凑上去道,“这是我给四弟的一点程仪,妈妈替他收着吧。宝哥儿过继的事,可劳他多费心。” 林如海的义弟算什么,难道林如海还能养他一辈子不成。等宝哥儿做了林如海的儿子,偌大一片家业都是宝哥儿的 。 吴婆子也不和他废话,抱着包袱往外走。   ☆、第38章 林黛玉已经命人将外院一个两进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又叫挑了小厮婆子,针线房上也嘱咐过了,等林渊回来即刻去量尺寸。 林如海看着事事周全的女儿,笑道,“玉儿果真是长大了。” 林黛玉抿嘴笑了一下,“都是黎嬷嬷教的好。不过玉儿还有桩处置不好的。” “你说来我听听。” “父亲是老爷,如今小叔来了,难不成阖府要喊他二老爷不成?也不比我大几岁,怪怪的。”林黛玉眨眨眼,忍俊不禁。 “大了倒调皮了。”林如海在她额头一点,想了想道,“他人不大,辈分倒挺大。他还小,就都叫渊哥儿吧。” 林黛玉摸摸额头,正要说笑什么,林渊和严骥回来了。 林如海道,“他还带回来了个奶娘,说是有恩,玉儿你好好安置了。” “玉儿明白。”林黛玉点头,出门见了严骥和林渊并肩而立,大大方方福身道,“小叔。” “你是昨日的小姑娘。”林渊惊讶万分,却又觉得意料之中,“难怪,难怪。” “等明儿再正式见礼了。”林黛玉朝严骥笑了笑,“严哥哥,小叔就交给你啦。你俩的院子离得也近。” 严骥道,“林妹妹只管去,我不欺负你小叔。” 林黛玉走了几步又道,“你提醒着父亲莫要说太多,针线房还等着给小叔量尺寸呢,量晚了衣服就赶不出来了。” “若是来不及,让林小叔穿我的。” “你那么矮,哪里穿得下。”林黛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严骥失笑。 林如海面沉如水,早没了之前和女儿相处的随和,他同严骥道,“骥哥儿先下去,我同你小叔有话说。” 林渊立在下头,半晌没有听到林如海说话,便道,“义兄有话但说无妨。” 林如海靠在床头,目光缓缓在他身上划过,“不必喊我义兄,来日开了祠堂,你便是我林家子弟,喊我兄长即可。” “兄长。”林渊并无甚占了便宜的喜悦,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林如海心中赞赏,口气却仍是冷淡而严厉的,“我给你两年时间,你如果没有辜负我的栽培,我今后都不会过继嗣子,等我百年之后,你便是林家正统,除开玉儿的嫁妆,林家家业都是你的。” 林渊却摇了摇头,抬头和林如海直视,目光竟不似个十二岁的孩子,坚定而傲气,“林家家业,可俱数陪嫁大小姐。” “你可知我林家有多少家业?” “林家五世列侯,必不会少。”林渊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兄长救我离开那边,是为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我并不是贪图林家富贵方才来的,我只求一个求学的机遇。林家先祖因功封侯,也是白手起家。我亦有信心自己可以白手起家。” “好志气。”林如海击掌而赞,“这个机遇我给你。白鹿书院的山长程有道同我有些渊源,我会尽快送你去书院。只是你真的想好了?白鹿书院素来严苛,不论学生出身门第,皆是一概同仁。你去了那里,没有人会顾忌你是谁。” 林渊眼神骤然一亮,“白鹿书院?兄长再造之恩……” 林如海摆手,制止他的话,“感恩戴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不要蹉跎了自己,我林家男儿,皆是顶天立地的饱学之士。” “自当不辜负兄长栽培。” “行了,板着个小老头一样的,去整理东西吧,又不合心意的只管说。”林如海道,等林渊要踏出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说道,“去了书院就不要藏拙了,省的真的被刷下来丢人。” 林渊微微一笑,“我明白。” 没过多久,陆翊拎了壶酒,晃晃悠悠进来,笑道,“怎么,这么快谈完了?” “也就这么几句话,难道说到明天去?你这青天白日的发什么疯?” “嘿嘿,和程林喝几杯,他被我喝趴下了。”陆翊拖了把椅子过来,翘着二郎腿悠闲得很,“我以为你会留他在身边教导。” “让他出去看看,看看更远的地方。”林如海道,“程有道是个有大才的。如果玉儿是个男孩儿,我必定也会送去给他。” “骥哥儿不就是去的国子监,你也太推崇程有道了。” “他是长乐县子,是宗亲,和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一样的。”林如海略有些疲惫的吐出一口气,“既担忧渊哥儿不成器,又担忧他养不熟。林家已是强弩之末了,在我无子之后,衰败就已经是事实了。”、 “旁的几家我也看过了,家风不正,孩子也多半不机敏。”陆翊灌了口酒,笑看林如海,“如海,我和你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这个孩子会是你林家的未来。” “赌注呢?” “赌陆家的免死铁券。” 本朝太/祖曾赐陆家一枚免死铁券,传承百年。 “你要回去了?”林如海并不在意这免死铁券,反而敏锐的察觉到了陆翊的决定,“你一旦回去便没有这样的逍遥了。” “心若逍遥,何处逍遥不得。终究要让他们知道,当年的陆八,已非吴下阿蒙。”陆翊冷笑。 “我同你赌,我赌听涛园,如何?” 听涛园是林家在姑苏的老别院,乃第一代林侯所建,修竹万杆,满目青翠。 “当得一搏!”陆翊大笑而去,“不必送我。” “真是个痴人。”林如海早已经习惯他这般。 这个人着实生错了时候,他应该在魏晋做个嗜酒如命的文人才是,外人看他言行无状,却不知他当舍便舍,当争便争,快意人生,胸有丘壑。 等林黛玉知道的时候,陆翊已经走得人影都没有一个了,不免嘟着嘴和林如海软声抱怨道,“怎生一声不吭就走了,前儿伯父说蜜饯果子好吃,我才叫买了许多搁着,也不带走。” 林如海见她这小女儿态就没辙,忙道,“他不吃,你拿来与我吃也是一样的。” “父亲正喝着药呢,怎么能吃这些东西,会冲药性的。”林黛玉摇摇头。 林如海道,“那就拿去给渊哥儿和骥哥儿。他们得闲吃几个,也好解解闷。” 林黛玉立时就让把那些个蜜饯果子都分装了青瓷小罐给那两位送去。 严骥这人,吃不得甜的,瞧着那半桌子的蜜饯都散着香甜的气味,只觉得牙疼。 林渊住了十多日,林家虽大,却比之前那边安宁了不知道多少,他每日和严骥讨教功课,竟是从未有过的进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渊玩笑道。 严骥虽笑得温文尔雅,话却回的刁钻,“小叔这点年纪,念书都没有十年,哪里就知道我这席话胜得过了?” 林黛玉听闻林渊能去白鹿书院上学,觉得有点淡淡的嫉妒,和林如海道,“程山长是当代大儒,小叔得他教导,必然一日千里。” “玉儿莫难过,为父亲自教你,岂不是也一样?以后有不懂,照样拿来问我。骥哥儿没得教错了。”林如海已经知道了女儿向严骥讨教功课的事,故而有此一问。 不想林黛玉又想起另一桩心事,“严哥哥还和桂侍郎学画画呢,我也偷师了些,可惜那副题字的叫我送给外祖母家四妹妹了,不然还能给父亲看看。” 林如海道,“到时候我让他辞了光王府,专教你一个,叫骥哥儿也没有你画的好。” 林黛玉虽知不可能,仍旧欣喜非常,“刚才我炖的汤想来是好了,雪雀你去瞧瞧。” “不用每日做给我,太辛苦了。” “我除了读书习字练练针线,也无旁的事辛苦了,何况只是一会子功夫。”林黛玉道,“父亲要快些好起来,今年六月六都没能一起晒书呢。” 六月六是天贶节,家家户户都要晾晒,林家的规矩是这一日要将书房里的书都拿出来晾晒,既是防霉除潮,也是标榜自己是读书人家的意思。 林如海安抚她道,“明年必定陪玉儿一起晒书。可好?” “那父亲也要快些好。” 林如海心中叹了口气,形势所迫,想好也不能好啊,只能继续病重了。 花开两枝,各表一枝。 京城里近日十分压抑,饶是权贵人家都不敢肆意宴请玩乐。首要便是以为帝后不和。 皇后并非四王八公这等出身,却远比之更高贵,她是琅琊王氏的女儿。先祖中乃有王羲之王献之这等人物,传承远比本朝皇族更久远。 王氏避世不出,不知怎的今上在做皇子的时候,竟得到了王氏的支持,最终抢到龙椅。 王氏朝中无一人做官,可门生却遍布天下。 故而前朝很快成为太子和三皇子两派的拉锯战,修国公虽也是老牌子,却是因为几个女儿才东山再起的,如何能与王家相媲美。 颇有些不敌之意。 再者就是,三皇子苦心求来的侧室兰妃一病不起,香消玉殒,竟是受不住这样的大福气。 说来也奇怪,三皇子先前爱重兰妃,连着亲表妹小侯氏都能冷落,结果兰妃一死,他竟无半点哀戚之色,该干嘛干嘛。 东宫密室。 桂侍郎同太子道,“殿下要得到天下清流的支持,有我不够,有王氏也不够。还有两家人,请务必争取道。” “老大人但说无妨。” 桂侍郎捋一把自己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平原陆氏,他们虽不及殿下母族,可剑南万卷,云间二龙,足矣。” 剑南万卷指南宋陆游,云间二龙为陆机陆云兄弟。 “还有一家呢?” “衍圣公孔氏。”   ☆、第39章 三日之后,曲阜孔氏族人上书弹劾衍圣公孔思诚,道其祖上非嫡支,乃庶出。衍圣公一爵为每代嫡长方可袭之。 朝中争为此论不休,今上着令礼部调查此事。 又是三日,礼部尚书递折道,“臣等翻查调阅孔氏族谱,衍圣公祖父乃是嫡次子,而孔思晦之祖父才是嫡长子。以嫡应袭封者,当思晦也。” 今上对其并不感兴趣,孔家不过是皇家的一块招牌,向来不干政事,衍圣公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故而他语气轻松而淡漠,“拟旨,夺孔思诚衍圣公爵位,令其堂兄袭之。” 衍圣公从此易主。 慈宁宫。 皇后凤袍加身,看着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皇帝新宠——安贵人。 安贵人纤弱的身子如风中细竹,任谁伸手都能攀折。 忽然,她笑了,安贵人抖得更厉害了。 “你知道自己像谁吗?那个女人也是在你跪得这个位置,惶惶不安,然后喝了一碗药。”皇后俯身看着安贵人,“当时本宫看她流了好多血。” “求娘娘饶奴婢一条性命,奴婢亦是身不由己。如果能清清白白活着,谁愿意做这样的贱婢?”安贵人伏在地上,“是陛下在奴婢换衣衫的时候强闯进来的。” 皇后的手轻柔的落在她的发顶,“你知道是谁安排宫人弄脏了你的衣服吗?又是谁领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换不该换的衣服?” 安贵人猛地抬起头,“是谁?” 太子妃恭敬地扶住皇后,“这样的脏事,儿臣来说吧,不要脏了母后的口。” 皇后拍拍她的手,“也罢,你来吧。” 太子妃是安贵人见过最温柔的人,她秀丽的脸上没有半分对她的不屑,反而带着淡淡的怜惜。 她亲手扶起安贵人坐在自己身侧,浅浅一笑,“我还记得贵人,那个时候贵人尚在贵妃宫里当差,给我端了一杯庐山云雾茶。我当时还问是谁沏得茶,手艺很好。” 安贵人的惶恐散去了些,“太子妃听闻是奴婢泡的,还赏了我一个荷包。” “贵人真的想清清白白的活着吗?可是那样就没有宠妃的滔天富贵了。” “什么宠妃,和猫儿狗儿有什么区别吗?”安贵人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太子妃能否告知是谁害我?贵妃还是三皇子妃?” “说贵妃也是,不过不算恰当,是三皇子。” “哦。”安贵人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我早该猜到的,殿下虽大张旗鼓的纳了我,却从未碰过我。” “那间宫室曾经也是有主人的,他们给你换的衣裳便是那主人生前最爱的一件。闯进来的本该是太子,却阴差阳错变成了陛下。造化弄人吧。” “还好只是陛下,如果真的成了泼向太子的那盆脏水,奴婢要怎么面对太子妃呢。”安贵人亦或是曾经的兰妃,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笑了,“请太子妃也赐我那样一碗药吧,不能清白的活着,我也想清白的死去。” 太子妃道,“你不想报仇吗?” 这样的真诚的口气,好像只是在问她要不要喝茶。 安贵人忽而再次跪倒在地,“太子妃若有吩咐,奴婢自当粉身碎骨。” “为什么?”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着奴婢笑了。” 太子妃温婉的美目微微眯起,似是在审视她有几分忠心,许久,她抬起安贵人的下巴,“那么我就信你一次。” 皇后没有阻止她,反而在她说完后才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去里间吧。” 太子妃屈膝行礼,又看了安贵人一眼,“不要让我失望。” 待安贵人看到来势汹汹的皇帝,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 在皇后淡漠的神色里,她咬着牙,扑到皇帝怀里,睁着泪眼朦胧的明眸,凄声道,“陛下救我。” 如盖世英雄一般降临的皇帝,把他柔弱的美人救走了。 皇后摸了摸心口,有痛,然而更多的是快意。 小太监抖抖嗦嗦的上前道,“启禀娘娘,东宫使人来传话,陈太太进宫给太子妃请安了。” “原来是那个孩子了,领陈太太去坤宁宫。本宫和太子妃稍后便到。”皇后吩咐道,太子妃已经自己打了帘子出来,眉宇间皆是喜悦。 陈太太便是翰林掌院陈学士的大儿媳甘氏。 天下总督,以直隶总督为首,太子妃的父亲,亦是封疆大吏。 眨眼间又是几月匆匆而过,秋风落叶之后,年关将至。 林大人在喜气洋洋的年节前,照旧重病着,只是好些了,勉强能拖着病体处置公务了。 今上道,“林卿为两淮盐道辛苦数年,不忍其劳累至此,令其归京,朕自有轻松差事给他。” 另派了三皇子一党的工部侍郎黄飞鹤为新一任两淮巡盐御史。 任期未满而归京,众人都知林如海已然失去了今上的看重。 林如海并不在意,看过林渊寄回的家书,淡淡一笑,“收拾东西,咱们进京。” 京城林府自有留仆婢看家,此时闻信便上下忙活起来,将府里收拾的妥妥帖帖,留待主人到来。 林黛玉又长高了一些,蹙着眉道,“只是这样便要在船上过年了。” “你给渊哥儿回个信,让他专心读书,莫要受我影响,到时候有信便送去京城罢,程有道会为他办妥的。”林如海说完这句,方安慰女儿道,“我让陛下不痛快了,他当然也不会让我痛快。” 果然,他进京述职之时,皇帝亦是对他冷淡非常,没多久,下了一道圣旨,加封林如海为太子太傅。 本是无上荣宠,可谁人不知皇帝属意的是三皇子继承大统,太子离被废不远矣。这太傅还不是转眼就送死的荣宠。 连着贾家,都对林家少有来往,不过送了些普通礼品。 林黛玉对这样的局势置若罔闻,她最是怕冷,在屋里生了好几盆炭火,裹了厚厚的狐裘在炕边烤蚕豆吃。 雪雁用火钳在炭盆里夹出一个红薯,忍着烫剥开,一时香甜四溢。 林黛玉就可怜兮兮的看向黎嬷嬷,哀求道,“真的不能吃吗?” 黎嬷嬷不为所动,“这个姑娘吃了容易积食,真的不能吃。” “我吃完了出去走一圈。” 黎嬷嬷看她裹得似个球一样,领口风毛衬得一张巴掌脸莹玉似的,忍不住笑道,“天寒地冻,姑娘连出房门都不肯,我断不信你肯走一圈。” 林黛玉无奈,“好吧,那刚刚焖的栗子总能吃吧。” “栗子可以。”黎嬷嬷总算松了口。 林黛玉笑得眉眼弯弯,“多刨出来些,分大半拿盒子装了裹好给父亲送去,他和老师在喝酒,老师必然喜欢这个。” 她已经拜在桂侍郎门下学画了。 每日只管跟着林如海念书或是做些针线,要么带着几个丫鬟摘梅花烤栗子玩儿,好不悠哉。 帘子被掀起,明依澜夹带着冷风进来,见了她笑道,“你倒好,躲在这里偷懒。” “郡主快来烤烤火,外面冷不冷?”林黛玉往里坐了坐,把位子让给她,“快去到热茶来。今儿留下吃饭吧?” 一句赶一句的。 明依澜脱了大毛衣裳,“饭就不吃了,府里还有事。” 林黛玉就失望的哦了一声,“郡主这些天忙得人也看不见,好容易来一回,饭也不吃。” “等开春都忙完了,到时候接你来小住,沁姐儿和润姐儿也想你的很呢。”明依澜看她在屋里也穿得厚实,被热气熏得小脸红扑扑的,捏一把粉嫩嫩的腮,“热不热,穿着这么个些个衣裳,上火了可怎么办?” 林黛玉就摸了摸袖口丰润的狐毛,“不热啊,脱了衣裳就冷了。可是火盆生多了又闷的慌。” “娇滴滴的。”明依澜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林黛玉就靠在她身上撒娇,“前儿给郡主送的汤好不好喝?” “好喝,甜到心里去了。”明依澜抓了她的手反复查看,见仍旧细嫩柔软,这才放下心,“我也不这口吃的,要是把手弄粗了可要让我伤心了。” “嬷嬷每日都叫摸了脂膏呢,郡主闻闻,这回给我调的是蜜桃味道的。”林黛玉将手凑到明依澜面前,明依澜笑道,“好闻,甜甜的更合你用。擦多了,就变成个胖乎乎的小桃子了。” 林黛玉直笑。 明依澜到底没有留下吃饭,喝了盏茶又匆匆走了。 林黛玉将给林渊做的香囊拿出来绣,她请黎嬷嬷配了驱虫的药材,预备到时候装在里头。 绣的是步步高升。 她从雪雀手里取过穿好线的针,“父亲说小叔来年就要下场了,希望小叔顺顺利利的。” 雪雀笑道,“二爷必定能高中的。” “嗯,一定可以的。” 这日夜里,天降大雪,白茫茫的遮蔽了整个京城。 雪一连下了十几日,原本过完年准备好好开始新一年的老百姓被重新困在家里。街头每日都会有冻死的乞丐被发现。 林黛玉握紧手里精巧的竹制小手炉,那是如今不知道在哪里的陆翊送来与她的新年礼物。 他亲手刻的竹石图硌在手心,留下淡淡的红痕。 “走吧,去见父亲。” 她想开仓施粥。   ☆、第40章 【二更】 林如海对林黛玉自是有求必应,将施粥一事交与她亲自料理,“玉儿只管放手去做。” “多谢父亲。”林黛玉见父亲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很是高兴。 “不过也要量力而行,不要最后为父也要饿肚子了。” “是。”林黛玉认真的点了点头。 在黎嬷嬷的帮助下,她不仅准备了米粮,还安排好了施粥的人手,“天太冷了,也是辛苦得很,去帮忙的都有御寒费。” 有不愿意出去挨冻的,便将差事给了想要赏钱的,一时皆大欢喜。 只是林家的庄子都在南边,米粮运不过来,熬粥的米都是要花银子买的。太子下令,凡京城商人,皆不许坐地起价。 却没有提惩罚措施,故许多米商还是将米价抬得高高的。 林黛玉从账房拨了大笔的银子出去,她道,“米价这样高,陈米也就罢了,多洗上几遍。只是若有贪便宜买霉米的,莫要怪我不客气。” 光王府,郡主府和桂家都和林家先后施粥,有林家的婆子将林黛玉不许买霉米的话传了出去,一时间不论灾民还是百姓,都道林家大小姐菩萨心肠。 这日风雪连天,一架马车低调的停在林府后门。 披着斗篷的青年悄无声息的进了门,林如海打一把纸伞立在廊下,见他冒雪而来,微微一笑,“殿下来了。” “老师身体未好全,何必亲迎。”太子明曜揭开兜帽,露出一张英俊贵气的脸,“母后今日一早便已去太庙为国祈福。” “我有个好消息,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殿下,故而在此等候。” “老师快讲。” “陆翊胜了。” 明曜长长舒了一口气。 林如海的声音夹杂着风声,有着不容错辨的喜悦,“陆家商铺的大批米粮,不日便可到京。这还要多谢甘总督鼎力相助。” “有了这批粮,帝都雪灾便能得到大大的缓解。” “殿下声望,亦可上一个台阶。而户部,竟拿不出赈灾的银子。从前那些功勋借户部的银子,也该还了吧。” “父皇念旧,如何肯呢。我三次上书,皆留中不发。” “殿下仍需努力。”林如海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陛下尚未因此申斥您。” 二人说着进了林如海的书房,幽幽梅香随着暖风扑面而来,明曜笑道,“老师真是雅致。” 墙角搁着一株小巧的腊梅,被种在漂亮的青瓷花盆里。这梅香便是由此而来。 林如海但笑不语,那是林黛玉放到他屋里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桂侍郎满头雪花的快步走进来,“好大的雪,如海你门口可得铲雪了。” 林黛玉坐在窗边,看院里的红梅被雪花覆盖,低声道,“父亲又在待客了吗?” “姑娘怕吗?”黎嬷嬷问她道。 林黛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好怕的,我依稀猜到一些,却还是喜欢这样的父亲。从前我还小的时候,祖母总是抱着我在膝上,一遍遍给我说父亲高中探花时候的事。我很喜欢父亲,可是从弟弟过世之后,他和母亲总是郁郁寡欢。如今这样,真的很好。” 还能见到老父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着实难得。如陆伯父所说,人生在世,须得尽欢才好。 “姑娘很孝顺。”黎嬷嬷说的是心里话,“老奴见过很多高门贵女,在这样的时候,惦记的大多是自己的前程。” “因为父亲待我亦很好吧。”林黛玉翻了一页手里的史记,“郡主和父亲,在做一样的事吧。” 黎嬷嬷道了一声是。 “知道了。”林黛玉自此不再过问此事。 今上果然在大朝之时,呵斥了太子,称其铁石心肠,容不得国之忠良。 “朕竟养出你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羽翼未丰,已经想要斩除朕的肱骨之臣不成?” 明曜对着暴怒的君父,缓缓笑了,说不出的清朗,那是来自王氏的血统,皇帝最是见不得的笑。 每每见到这样的笑容,他便会想到当日的卑微,他明明是嫡出皇子,可却被王氏女的气度风雅所压制。太后三求王氏女,铸就了他的皇位,却也铸造了夫妻二人不可挽回的鸿沟。 王氏不过是老而不死的士族罢了,他才是真命天子,纵然王家这些年并无人出仕,他仍然觉得他们无处不在。 随时会回到那一日,他跪在王家家主面前,诚心诚意道,“久慕琅琊王氏,愿求得一淑女。” 明曜没有给他太多回忆的时间,他朗声道,“父皇的肱骨之臣竟是这样掏空国库的蠹禄吗?国之忠良,皆是如此,我明家江山危矣。” “逆子!你快给我滚下去!” 三皇子明昕便喝道,“太子殿下莫不是要气死父皇方才罢休不成?” “三弟这样的指责,孤是不敢当的。”太子朝他走了两步,金殿之上,犹如闲庭信步,“旁的不论,甄贾两家,便欠国库已逾百万不止。皇商中薛,李,秦皆不顾孤的禁令,抬米价至十倍不止。那些人,都是三弟的门下吧。” “实在是信口开河,你虽尊贵,我亦是父皇亲子。” 桂侍郎出列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三皇子如何敢这般和殿下说话。殿下出身嫡长,三皇子尚无爵位,不过妾妃所出,如何敢这样目无尊上。” 一句妾妃,整个三皇子一党的脸都被扒干净了。 不过,确实到了翻脸的时候了。 太子大度的道,“桂侍郎不必如此,三弟也不是头一遭了。还请父皇下旨,命这些人等尽快的将欠银归还国库,以作赈灾。” 皇帝阴沉着脸,置若罔闻,“退朝。” 当天下午,陆家的米到了,一共分作四份,一份送到自家米铺封存,以备不时之需,一份送与太子,另外一份自己开棚施粥。 最后一份,分给了林桂诸府。 林黛玉清点完账册,去报给林如海听,“陆伯父好大的手笔,竟一家撑起整个京城。” “我少年时曾经去过一次平原,陆家的田地一望无垠,看不到尽头,有这样的手笔,不足为奇。”林如海翻看了一回账册,赞道,“你做得很好。” 然而又心疼女儿小小年纪便要学会这样多。 父女连心,林黛玉一望便知,反笑道,“能学这样多的东西,我很高兴。” 她并不想绫罗珠玉的被娇养,然后长大了,嫁去另一个地方,庭院深深的过一辈子。 虽然这已经是她作为一个女孩儿能有的最好结局。 她心里,仍旧有那一幅百舸争流图。 宫中亦是风波不断,贵妃和安嫔在御花园狭路相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不知怎的,身边宫女内侍环立,竟让两位娘娘都落入莲池中。 这个时节的莲池哪里有莲花,唯有冻得刺骨的冰碴子。 两位皆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皇帝愈加心烦意乱。 太子妃亲自去探望安嫔,安嫔隔着帐子道,“请太子妃回去,被我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晚了,我已经进来了。”太子妃坐在她床头,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娘娘喝药了吗?” “喝过了。”安嫔不安的避开那只美如白玉的手,她怕自己弄脏了那样的美好。 太子妃在她手心塞了一个小小的荷包,“一个时辰方会发作。我知道你懂。” “奴婢懂。”安嫔将荷包牢牢捏在手里。 就如那日太子妃不过一句话,她便懂了,从此扮演好了楚楚可怜的角色,数月里分去贵妃无数恩宠。可她也懂,皇帝那日闯入并不是简单的意外。 有一只手布好了局,又有另一手,将太子换成了皇帝,也许就是眼前这只毫无瑕疵的玉手。 这日夜里,皇帝先来看望了安嫔,素衣白发,纯净动人,和他记忆里的少女融为一体,他握着安嫔的手,满是疼惜,“安儿,朕今日留下来陪你。” 安嫔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听说贵妃娘娘还没有清醒,陛下还是去瞧瞧娘娘吧。” “可是朕想陪着你。” “陛下总要想想三皇子。”安嫔如温顺的白兔,将脸贴在皇帝掌心,“陛下,只要您的心在臣妾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咱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朕喜欢这句话。”他说着松开了手。 这一回不放手的却是安嫔,她羞怯道,“陛下再晚些去吧,臣妾命人备了补汤给您。” 皇帝自是不会驳她,喝完汤方起驾去了贵妃宫里。 贵妃仍旧睡着,脸烧得通红,皇帝接过宫女手里的帕子,替贵妃擦了擦脸,“贵妃这样睡了多久了?” “回陛下,娘娘下午醒过,念了陛下好些时候,实在撑不住才又睡过去了。”宫女满脸的担忧。 “既然清醒了,怎么不去叫朕?” “娘娘说您近日为了国事辛苦,她不过是小病,不能为了这打扰您。” “你身上擦了什么,这么香?”皇帝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往日瞧这大宫女便是俏丽可人,此时更是意动不已。 “奴婢身上什么都没有擦啊。”宫女说着低下头,温柔而娇羞。 “那是你人这样香了?叫朕闻闻。”皇帝凑过去在她脖颈处嗅了嗅,觉得愈发忍不住,一把将宫女打横抱起,进了内室。   ☆、第41章 贵妃睡得昏昏沉沉的,忽然间有道尖叫声响彻整个毓秀宫,将她从沉睡中拉起来。她还有些困倦,揉着生疼的额头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宫室里不知为何乱糟糟的,络绎不绝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哭喊。 她挣扎着自己起来披了衣服,看到许多人在她的内室进进出出,有宫女急忙上前扶住她,“娘娘,陛下出事了?” “陛下怎么了?快带本宫去看!” 宫女着实说不出口,“娘娘,您自己去看吧。” 贵妃摇摇晃晃,尽量走得快一些,她的内室想来布置的华贵典雅,她最心爱的紫檀美人榻上,躺着当今皇帝,□□的闭着眼,嘴角溢着一缕鲜血。 榻边自己最看重的大宫女碧色被人押着跪倒,衣衫不整,香艳得很。 贵妃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颤着声道,“宣太医了没有?” “已经宣了。”扶着她的宫女道,“娘娘,是不是先服侍陛下……更衣?” “对对。”贵妃心神大乱,恨不能上前踹碧色一脚,厉声道,“贱人,你究竟是如何谋害的陛下?是谁指使的你!” 不管如何,皇帝是在她宫里出的事,她肯定是会受牵连的,如今只能尽快撇开关系了。 碧色如坠冰窟,哭道,“并无人指使奴婢,陛下要奴婢侍寝,半路半路就忽然吐血晕过去了。” 贵妃也想晕过去,她就猜到了,堂堂一国皇帝,居然,马上.风了。 她强打着精神审问陛下,“若无人指使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勾引陛下!来人!” 不等她处置了碧色,太医已经到了。 太医院院首亲自来了,把完脉道,“肝阳暴亢,风火上扰,陛下恐怕是中风了。臣这就为陛下施针。” 贵妃避了出去,忙吩咐了另外个心腹宫女去给三皇子府传讯。 皇帝在贵妃宫里病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莺莺燕燕都到毓秀宫门口哭起来,要进去照顾皇帝。 尤以安嫔哭得最凄惨,她跪倒在地,泪水横流,“陛下从我宫里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的不省人事了。” “安嫔娘娘这是何意?莫不是说我们娘娘害了陛下?!”毓秀宫的内侍阴笑道,“这话传到娘娘耳里,可就不好了。” 安嫔露出怨毒的神色,扬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娘娘做了污秽的事,难道还怕说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不许我们进去探望陛下?” 其余妃嫔都不敢言,喏喏的立在她身后,安嫔得宠,可贵妃也得宠,还有个皇位大热门的三皇子,谁敢和她作对。万一三皇子登基,她就是太后,弄死自己一个小太妃,还不是眨眼间的事。 “陛下尚未脱险,安嫔就这样吵吵嚷嚷,如果扰了陛下清修,你有几条命能赔?”贵妃竟亲自出来了,指着安嫔怒斥道。 她用厚重的脂粉遮去了自己因为发烧而潮红的脸,眉梢眼角皆是凌厉之色。 安嫔毫无畏惧,“那贵妃为何阻拦我等侍疾?” “放肆!本宫乃正一品贵妃,岂容你在这里妖言惑众。掌嘴!” 安嫔冷冷一笑,索性站了起来,“皇后娘娘也没有您这正一品的气派。我亦是陛下亲封的嫔位,我看哪个奴婢敢动我。” “反了你了!”贵妃被她气得头晕眼花,扬起手就要亲自给她一巴掌。 安嫔死死握住她的手腕,靠近道,“陛下在您宫里出事,您不思自省,反而亲自出来教训宫嫔以示地位。若娘娘做了太后,我等还有什么活路?” 贵妃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安嫔眼波婉转,妩媚至极,声音低而得意,“可惜晚了。” 环顾四周,在场的妃嫔莫不是露出惊惧之色,她们都觉得安嫔说的有道理。如安嫔这样得宠,贵妃都敢肆无忌惮的掌掴,等她真的成了太后,真的就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了。 施针之后,皇帝脉象平稳许多,只是还未醒。太医表示皇帝不易挪动为由,只能在贵妃宫里先养着。 她是庶母,太子自然不好来这里侍疾,可三皇子却可以。母子二人尚未来得及得意,太子妃到了。 “既陛下征用储秀宫养病。”太子妃道,“还请贵妃娘娘别居他宫。” 贵妃从未将太子妃放在眼里过,嗤笑道,“你一个儿媳妇倒管到本宫头上来了。” “若论亲,娘娘是庶母,我自然管不到。可若论礼,我是东宫太子妃,娘娘不过正一品贵妃,自然以我为尊。”太子妃语气很柔和,好像在劝解不听话的孩子,“昔年穆宗在徐贤妃宫中病倒,也是这般情形,太医谓不可挪动。徐贤妃让出宫室,别居芷兰宫。待穆宗病愈方才搬回。我以命人将芷兰宫修缮一新,娘娘请。” 然而本朝的芷兰宫却和冷宫无异,是当年安平公主的居所,皇帝就是在那里临幸的安嫔。 太子妃见贵妃咬牙切齿,却纹丝不动,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娘娘请。” “好你个甘氏,等陛下醒了,咱们秋后算账。” “可惜啊,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太子妃浅笑。 两日之后,皇帝方幽幽转醒。 他想要喊人,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舌头像不是自己的,半边身体发麻,连坐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达成。 明曜正守在他身边,见状笑道,“父皇醒了,您知道吗?您中风了,太医说,要好好休养几年,大概可以自己坐起来,说几个简单的字。” “日吃!”皇帝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明曜听出他的骂的是逆子,笑了起来,“如今朝中没有人不称赞孤孝心有加,每日都要亲自侍疾。” “啊!啊!”皇帝张大了嘴,口水从嘴角淌了下来。 穿着朝服的光王捧着诏书进来,“殿下,已经都安排好了。” “有劳叔祖请父皇用玺吧。”太子笑意不改,示意人将玉玺拿来。 皇帝简直不可置信,光王是自己的嫡亲的叔叔,他居然帮着自己的儿子来篡位?! 光王无甚表情的将玉玺塞在皇帝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朝诏书上盖去。 尘埃落定。 太子弯腰替皇帝掖了掖被角,“父皇还想着老三来清君侧吧?可惜了,实在可惜了。父皇可还记得商山四皓?您有一句说错了,孤羽翼已丰。还得多谢父皇亲手将太傅推向我。父皇如今身体不适,想来是没有兴致为孤唱一曲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了。” 如果不是他宠幸甄家这等江南一霸,让林如海等老臣寒了心,他说不得还要多费些功夫。 今上禅位于太子的消息,传遍九州。 一月后便是登基大典,四方来朝,先前来贺万寿的宗室又心急火燎的准备给新帝的登基大礼,京城多宝阁如今招牌砸下来,十个人里,九个家里是宗室,还有一个是掌柜。 生意太好,掌柜亲自出来招呼了。 竟不知怎的,太上皇写禅位诏书的这一天,帝都就不下雪了。 老百姓并不关心谁做皇帝,可是太子爷曾经劳心劳力的为他们赈灾,甚至为此见罪于君父,如今他一要登基,竟开始风调雨顺了。 实在是天降明主啊。 太子妃亲临太庙,跪在殿外道,“母后为国祈福,如今大雪已停,母后是国之功臣,殿下特意命儿臣迎您回宫。” 皇后背对明家那些牌位,与太子妃相视而笑。 她的銮驾很朴素,来太庙的时候,百姓都被雪灾扰了心神,没有太注意,可回去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好奇,这平平无奇的车队为何有重重护卫把守。 不知何人忽然喊了起来,“这是皇后娘娘的凤驾!皇后娘娘祈福回来了!” “只有这样菩萨心肠的娘娘才能生出这样的太子爷啊。”老百姓紧接着就沸腾起来,銮驾一路过去,百姓无不跪地叩拜,心悦诚服。 车队忽然停了,带队的统领骑着马小跑到銮驾边上,不知里头吩咐了些什么,他直起身子朗声喊道,“皇后娘娘说雪刚停,天还凉的很,请诸位百姓不要跪了,以免寒气伤身!都起来吧!” 百姓却执意不肯,反而叩首的更诚心了。 太子妃倒了杯热茶与皇后,“这就是民心啊,让人动容。” 皇后隔着车窗看向外面,叹气道,“老百姓最是实诚。叫前面继续走罢。” 太子妃欲言又止,皇后也不催她。 待得车架要入皇城,太子妃方道,“儿臣想向母后讨一条性命。” “你只管去做便好,日后,你才是皇后。我便看看书,赏赏花,悠哉快哉。”皇后笑道,“总算卸下这个摊子了。” “多谢母后。说来安嫔也是个痴心人,她不知怎的,竟以为父皇一病不起,在自己宫中殉情了。” 宫嫔自裁乃是大罪,可她说安嫔是殉情,满宫妃嫔都被太子妃吓到了,生怕自己也来个痴心殉情。 “也是可怜人,按贵妃礼下葬吧。”皇后抿了一口茶,“你将她送去哪里了?” “就知道瞒不过母后,送去闽地了。当时便答应会让她清清白白的活着,我不能食言。” 皇后便不再问了。 回宫后只管操办儿子登基的事,竟是一回也未去看过中风的新一任太上皇。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德熙,寓意德耀如熙,普照天下。 太上皇诸子皆有亲王爵,,二皇子早逝,追封忠悼亲王,三皇子为忠义亲王,四皇子为忠顺亲王,五皇子则是忠勇亲王。 林如海从前是太子太傅,如今太子登基,他便是帝师。 一时门可罗雀的林府,重又车水马龙。   ☆、第42章 林如海领了户部尚书的差事,新帝给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收缴户部借出去的银子。 林如海问道,“老臣斗胆问陛下一句,若有赖账者当如何处置。” 明曜道,“三月为期,过了这三月,悉数抄家抵债,抵完了朕还要治罪。” 林如海领命而去。 这道圣旨一下,贾府便炸开了锅,贾赦在书房里团团转,治罪难道会治二房么?肯定都是他这袭爵的担着啊。 他想到此处,忙喝道,“去喊二爷过来。” 贾琏也正急着此事,匆匆赶来,“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左右都逃不过了,你带人去清点了库房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贾赦道,“我记着咱们家一共欠了八十万两的银子。破船还有三斤钉,也不至于凑不出来。” 贾琏却道,“老爷,库房的东西都是公中的,也就是咱们的。卖了我们以后喝西北风去?” 贾母偏心,可贾赦也没少捞,他如何能不知道现今库房里的东西多半不堪的很,或是被贪墨在各房自己处或是送礼花销掉了。 他心情不好,自然给不了贾琏好脸色,“少不了你吃喝,你那么些个进益都当我不知道?” 贾琏只得喊上王熙凤,要去库房清点,王熙凤却不以为然,“这么些个欠钱的,也没见谁家还,就咱们巴巴得卖金卖银的,叫人笑话。总得和老太太同二太太商量商量。” “你吃亏吃得还不够?”贾琏忍不住指着她鼻子骂道,“你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哪房的儿媳妇。今上圣旨都下来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凑钱了,你不想好生过活,我还想呢!” “我怎么就不想好生过活了?!八十万两银子,堆起来和山一样高了,府里偶尔周转不开还是我典当了嫁妆拿出来的。我这是为了谁?竟是落在二爷嘴里一句好话都没有了。” “你是管家太太?二太太才是管家太太,你典当嫁妆做什么?”贾琏越说越气,“成日只知道奉承你姑母,倒从不见你给大太太请过安。” 给她请安?这破落户也不知道配不配。 王熙凤心里暗骂道,嘴上却略过了这个话题,“二爷要开库卖东西可以,咱们去老太太面前说去。” 她这般冥顽不灵,贾琏也真恼了,二人;拉扯到了贾母跟前。 贾母以为是贾琏又偷香窃玉惹得王熙凤不快,招手唤了她过来道,“凤丫头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和我说,我给你做主。” 贾琏道,“正是来找老太太做主的。” 随后将要还国库欠银一事说了。 贾母听完许久,沉吟道,“陛下这样着实是要寒了老臣的心啊。此时还要从长计议,你要太过急躁了。既是你林姑父管这事,你去送帖子请你林姑父来府里一叙。” 先前林如海病重,贾琏被她差去扬州,谁知走到半路闻说林如海被皇帝召回京城了,他也就折回来了。 当时以为林如海失了帝心,人家来京之后根本就没怎么来往,现在又要摆出亲家的样子请他来一叙,饶是贾琏都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这回没有听老太太的,反而先去找了贾赦。 贾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你今日倒是聪明一回了。我只当你做这外管事称心的很呢。还有你媳妇儿,二太太的内管事,真真是劳心劳力。” 贾琏羞愤,然而不敢还嘴,只得求饶道,“老爷教我。” “你拿了我的名帖,亲自上门去拜访他。这个非常时候,礼也不要带。”贾赦原本还顾忌老太太,如今大难临走,还是只管自己要紧罢。 林如海从前不大喜欢贾赦,觉得贾政读书上进,是个有真才的,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贾赦还是那样好享受的好色人,贾政却读成了个书呆子。 他一面命人请贾琏进来,一面暗自担心林渊不要也念成假清高的书呆子了。 贾琏见了林如海,率先行大礼,又道,“侄儿先前被派去扬州给姑父探病,不想姑父竟回了京,虽同是水路,却错开了。如今看姑父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也就放下心了。” 林黛玉私下同林如海说过一回王熙凤在贾府对她很是照顾,林如海对贾琏的态度还算和善,“今日是有何事?” 贾琏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忧心忡忡道,“不瞒姑父,是为了国库欠银一事。府中上下,唯我父子二人当做一回事,都仗着荣国府的名头,想要从长计议拖一拖。” “你也捐了个同知,只一心想着打理庶务么?”林如海却直接将话往他身上说,“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其叔家住着,帮助料理家务。这话你熟不熟?” 贾琏今日先被贾赦嘲讽内外管事,已是不自在,谁料林如海也揭他老底,哪里还有这好机变的八面玲珑,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林如海只作未知,他虽有指点之意,也没有大包大揽的兴趣,林尚书如今忙得很。 “早些把银子还上,也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如果琏儿你只想做这料理家务的,只当我没说。”林如海心里还有个想法,皇帝想要在沿海做些事,他打听贾府的时候,消息里大多提及贾琏为人处世灵活,说不得能派些用处。 女儿的外祖家太不堪,对她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 贾琏忙起身应是,再坐不下去,这就要告辞。 “且慢,这一万两是多谢当日侄媳妇对玉儿的照顾,虽是杯水车薪,也是老夫一点心意。”林如海取了十张千两的银票给他。 贾琏一叠声的道谢,赶着就回去了。 贾赦正和秋桐喝酒呢,听贾琏回来,酒也不喝了,一拍秋桐屁股,“你先下去,等夜里头再来疼你。爷这会儿有正事。” 秋桐不敢违背,摇摇摆摆出去了,和贾琏撞个正着,飞过去一个媚眼,似小钩子似的抓人。 贾琏舔了舔嘴唇,这小骚.货还真是带劲。 贾赦将他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骂道,“几辈子没见过女人?老子的人也敢看。” 话风一转却道,“这件事料理的好,老爷我把就秋桐赏给你。她服侍人可是一把好手。” 这无疑在贾琏心头点了把火。 父子二人商议了半天,决定第二天让贾赦去劝贾母。 贾琏忽然想到林如海的话,“儿子这些年一直住在那边,心里其实是在老爷这里的,奈何咱们这院子太小,不宽敞。” “谁叫你没有宝玉讨老太太喜欢呢,荣禧堂倒是大,咱们住得了吗?” 贾琏道,“咱们为什么住不了?老爷您才是贾府名正言顺袭爵的,难不成咱们要一直偏居,让出那正房不成?” “你林姑父和你说什么了?也会用上脑子说话了?”贾赦嗤笑道,“我看你怎么帮你老子把荣禧堂夺回来。” 贾琏心道你都没办法,我哪儿来的办法。 第二日,贾赦不但要和贾母谈,他还要叫来了贾政。 母子三人关起门来算账,只听得贾赦声音越来越急切,贾母声音越来越恼怒,最后是哐当一下。 贾母摔了茶杯,溅了贾赦一身水。 “你若是敢变卖家业,我就去衙门告你不孝。” “行啊,咱们就去评评理,看有没有袭爵的大房要还债,母亲和弟弟不许的。有没有袭爵的大房住马圈隔壁,弟弟一家住正房的。”贾赦一抹脸上的茶叶,气道,“既这样,我这就上折子,让爵给老二吧。欠国库的银子你们不肯还,我也只能认命,一并同陛下谢罪了。” 贾政满脸尴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真话!”贾赦怒道。 贾母长长得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必如此,那就开库吧。” 贾赦道,“库房都是二太太在管,我也从来没有过问。如今恰好,对着账册清点一番,看看有没有缺的少的。” “大老爷这意思是怀疑我们了?”贾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倒没有,我根本就是认为少了。” 最后决定让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和李纨一起开库清点,恰是每房出一对婆媳。 贾琏和王熙凤闹了别扭,夜里根本不让贾琏近身,也不听贾琏劝解。平儿私下同贾琏道,“奶奶其实心里有数,只是和二爷赌气,爷别耽误了正事。” 贾琏哼了一声,到底心里好过许多。 清点这事,其实有一人最是着急,这人便是贾府的大管家,赖大。 赖大家的却道,“咱们动的都是最里头的东西,哪里就会清点得到。况且还有娘在。” 一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先从小件的算起,库里原先的珊瑚摆件,账册上有八件,如今只有两件。一匣子的白玉籽料,记录的是六块,匣子里就剩了一块。 这样的短缺,比比皆是。 邢夫人指着账册上写的玛瑙宝石盆景道,“原是一对的,怎么有一个好端端的就写损耗,是摔碎了还是怎么了?哟,是宝玉屋里的。” 王夫人也说不知道,邢夫人便让人记下来,到时候再查。 这一个盆景,原先是贾宝玉屋里的,袭人打湿画册那次,失足给撞坏了,修不了,故而就登记成销账了。 再往下看,许多东西都记了损毁,邢夫人急了,“都好好查查!,这么些个东西,可是能抵挡好多债了。” 王夫人附和她道,“叫人仔细查清楚。” 也不知道她瞎起劲什么,没人没钱,她倒要看看这大太太如何查。   ☆、第43章 且不提贾府如何翻箱倒柜的凑钱,有些人家却是仗着祖上功勋,硬是扛着。林如海也不放在心上,只管到时候拿圣旨压人。 他收到程有道的来信,不由大为感叹,“程有道说渊哥儿如今可以下场一试了。” 桂侍郎正窝在一旁的醉翁椅上翻着书,“这才几个月啊,倒挺快的。” “底子薄了些,好在好算用功。” “你就气我吧你。”桂侍郎打了个哈欠,炭盆熏的太热,有些困,“你得意你的吧,我教大小姐画画儿去了。对了,前儿给你说的事,你倒是给我个回音啊。” “玉儿还没出母孝呢,你找揍呢?” “算我老头子怕了你了。”桂侍郎自觉理亏,又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悠悠爬起来走了。 今年五月里黛玉就出孝了,几个老朋友都隐约提过婚事,林如海觉得明博裕虽机敏,然而小孩儿心性,桂家的孙子也差不多。 倒是严家骥哥儿稳重得很,少年老成。 不过也只是一个念头闪过。 他今年极注重保养,林黛玉又细心孝顺他,大约是短时间死不了,留待日后再看吧,还有个渊哥儿要他扶着呢。 新帝登基,并没有大赦天下。 御史道,“陛下登基,为何不大赦天下以示君恩?” “君恩该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那些作奸犯科之人的身上。”明曜铁石心肠,他登基管那些个罪犯毛线事,再放出去搞些事出来么。 只是施恩还是要做的,他道,“便减田赋两成。贴出皇榜去,各府知州县令都派人去说与百姓听,朕不希望看到阳奉阴违的人。” 户部侍郎道,“陛下此举虽施恩天下,然而如今国库空虚,着实不易。” 天赋占了国库收入的大头了。 “户部倒是有脸说这话。”明曜嘲讽的看着这位侍郎一眼。 林如海出列,替这新下属挡下新帝的不悦,“臣等必定尽快追回户部欠银。” 你是不是傻,当时人家来借钱给的可快了,如今皇帝不过少收些钱,你叨逼叨个啥。国库空虚难道没有你的功劳? 明曜点头,“朕相信老师。” 就是前一代帝师石阁老也没有这等待遇好吗,当朝让皇帝喊一声老师,林大人简在帝心啊! 这是满朝文武的心声。 简在帝心的林大人退朝时候,险些被这些同僚打翻的醋坛子淹死,就是桂侍郎都溜达达过来,一勾搭他的肩膀,“林帝师如今真是春风得意啊,可不要辜负陛下的信任哦。” 林如海为了形象,忍住没有给他个白眼,“闲来无事,赌一把怎么样?” 后头跟着的几个门生小朋友不是被自己口水呛到,就是左脚踩了右脚。 桂侍郎黑着脸扭头训斥道,“以为这是你们家花园子呢?都像你们这样,官威何在?” 小朋友看他和林尚书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也不敢说话,忙认错,脚步放慢了些,和二位保持安全距离。 桂侍郎这才道,“赌什么?” “赌你孙子没有我们家渊哥儿考得好。” “不赌,你怎么不赌画画呢,我孙子保准赢。” “那就赌画画。”林如海微笑,“让玉儿代替他小叔比试。” “看你那得意劲儿,满招损,谦受益你懂不懂?知道的是你弟弟,不知道以为你儿子呢。”桂侍郎气得直吹胡子。 二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都未曾想到退朝后的明曜遇到个糟心事儿。 太子妃甘氏如今便是皇后了,王氏被奉为皇太后,挪到了慈宁宫。甘皇后正听婆婆说些从前太皇太后疼皇帝的趣事儿。 “别看现在老成,小时候调皮的很。太皇太后让他念书,他一转头从窗户里爬出去,光王世子下莲池捞锦鲤去了。还没等太皇太后派人找他,他自己又回来了,鞋也不见了,捧了一衣兜的鱼。锦鲤金贵的很,被他俩一折腾,没活几条。为了这个,他俩还跪了三天的佛堂。”太后对于婆婆留下的慈宁宫没有丝毫的抵触,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所熟悉的,带着从前的影子,是她在宫中少见的愉快记忆。 明曜恰下朝回来,笑道,“就猜到她在母后这里。” “怎么,你媳妇儿陪我解解闷你还要吃醋不成?”太后笑着说了他一句,“快去换身衣服,你这金灿灿的晃我的眼。” “这是皇帝陛下的威仪。”明曜虽这样说,还是去后面换常服了。 他每日下朝都要来给太后请安,慈宁宫里特意备着他的衣衫。 甘皇后道,“母后稍等,我去服侍陛下更衣。” “不用,你坐着吧,又不少那些个伺候的。”明曜示意她坐回去,眼中满是温柔。 太后亦拉着她不叫起来,“随他去。” “从前在东宫习惯了,如今有些改不过来了。”甘皇后柔声道,脸颊略有些泛红。 明曜还是太子的时候,被太上皇关紧闭,伺候的人自然也少了,凡他的一切都是甘皇后亲力亲为,无不妥帖。 “要说旁的,我都未学到太皇太后几分,唯独这挑儿媳的眼光,还是不差的。”太后打趣道。 说起来甘家也非最显赫的世家,可太后当时还是独排众议选中了甘氏做太子妃。看中的就是甘家的清正门风。 甘家的女儿只有这一双姐妹,然而长姐甘皇后温婉贤淑,令人如沐春风,幼妹甘氏直率伶俐,玲珑剔透。 甘皇后道,“儿臣如何能与母后相比。” “你比我命好。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曜儿不会负你这片痴心的。” 甘皇后忍不住眼角噙泪,走到今天这步实在艰辛,好在他们还是胜了,“说句大不敬的,也没想过能不能成,只想着不管如何要陪着太子爷。活一起活……” 死一起死。 明曜走得远了,也没听见妻子表白,想着陪她们说会儿话,仍旧要回去批折子的。不知怎的,这伺候更衣的宫女身上竟传来浓重的香气,闻得人燥热不已。 宫女素来不许用香料。 明曜低头看去,那替他解衣服的宫女,面如满月,生得端庄貌美,却是太后宫中的贾女史。 女史分管太后宫中事务,大小也是个女官,何时也需要亲自动手伺候了。 随着她的动作,香气更加浓烈起来,明曜觉得浑身发烫,当即抬脚就将那贾女史踹出去许多,怒道,“戴权你死到哪里去了?” 戴权是大明宫掌宫内监,向来贴身伺候明曜,不想今日竟不在。 明曜这一踹一喝,马上惊动许多人,乌压压跪了一地,戴权匆匆忙忙进来,见了地上的贾女史,如何不懂,“噗通”跪倒在地,“陛下饶命,平日都是皇后娘娘服侍您,奴婢便远远的躲开了,省的碍您二位的眼,谁知竟有这样不长眼的东西。” 太后和甘皇后亦是急忙过来,甘皇后压根就没看这一地人,见皇帝满面潮红,额头上都是汗,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又骂宫人,“都跪成木桩作甚?还不快去叫太医。” 太后见儿子狼狈,儿媳着急,倒是不厚道的弯了下嘴角,忙又压下了,“去给皇帝倒杯冷水。皇后你留下服侍皇帝,把人带到前头去。” 甘皇后道,“如何能喝冷水,万一被凉气一激,岂不是伤身子。” 太后已经拖了一群小尾巴走了,独留夫妻二人,皇帝拉了她的手道,“我这会儿恨不得吃冰的才消火。” 内室里还有些残留的香气,甘皇后吸吸鼻子,大惊失色,“陛下莫不是中了那起子脏东西?” 明曜搂了她道,“你怎么才反应过来?” 甘皇后面红耳赤,“陛下放尊重些。” “我还不够尊重皇后娘娘?”皇帝凑在她耳边,把个甘皇后弄得又羞又恼,“陛下莫闹了,也不知道那东西伤不伤身子。” 二人拉拉扯扯好一会儿,老太医头上冒着烟来了。 甘皇后忙拍了一下明曜的手,避到里间去了。 老太医一搭龙脉,长舒一口气,“只是些助兴的香料,并不伤身。陛下喝些清火的,把这热气消出去就好了。” “熬药也得有一会儿,有没有立竿见影的?朕热得很。”明曜觉得比先前更热了,撩开了些领子扇风。 “咳咳……”太医老脸一红,“陛下喝些凉水,静静心就好。或者,或者……随性……” 我的个亲娘诶,陛下您这么大皇帝怎么消火还要我教吗。您至今没有子嗣,难道是因为不会?我这条老命好像要保不住了。 明曜本来觉得挺糟心,这会儿又觉得不糟心了,挥退了太医,慢悠悠晃到里间去了。 太后听得宫人回报,失笑道,“我这儿子倒是会趁人便宜。” 碧如笑嘻嘻的道,“帝后感情好,可是大喜事呀。” 只是太后看到面前跪着的贾女史,心情就不太好了,她敛了笑脸,“说吧,东西是谁给你的?” 贾女史只跪着不说话。 “你是国公小姐,家里给你递些东西进来,我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不想这样的脏东西也进来了。”太后冷声道,“你要还是不说,我只当是贾家给你弄来的,这是个什么罪名,你在宫里时日也不短了,应该明白。” 贾女史连连磕头,额头红肿一片,“是奴婢自己找来的,和家里没有关系,还请太后娘娘高抬贵手。” “元春,你还有个弟弟衔玉而生,据说有大造化吧。那玉上刻的是什么?” 贾元春瑟瑟发抖,还是不想将贾家牵扯进来,尤其是宝玉。 太后耐心告罄,“碧如,你告诉她,那玉上是什么。” 碧如道,“回太后,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贾元春抢白道,“太后,都是我一人所为,和贾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留下全尸,送回贾家。”   ☆、第44章 贾元春被小太监裹了草席送回贾家,接待的是贾琏,他毫无防备的去了,见到了板车上草席眼前也有些发黑。 勉强扯出个笑容,打赏了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捏了捏荷包,觉得贾琏挺厚道,便道,“琏二爷且缓缓,杂家后头的话可不怎么好听。” 人都死了,再不好听也就这样了。 贾琏拱手道,“有劳公公指点。” 小太监语带不屑,“贾女史私带禁药,妄图秽乱宫闱,太后娘娘仁慈,留她全尸,命我等送回本家,着令自行安葬。” 贾琏生生忍住这惊骇,牙缝里一股子血腥气。 送个死人的差事好生晦气,小太监传完话,脚不点地的就走了。 旺儿忙扶了贾琏道,“二爷,这么大的事可得告诉老太太啊。” “老太太年纪大了,禁不住。”贾琏回过神来,“先去老爷那里。” 自那回林如海说过管事之后,他便不再称呼贾赦为大老爷了,只喊老爷,贾政那边的事也悉数推掉了。 贾赦一个做伯父的,对元春又能有多少感情的,又是可惜,家中本来指望元春做个娘娘的,不知砸了多少银子进去,他走了两圈,忽然眼睛一亮,“这是个夺回荣禧堂的机会。” 他想到这里,也不转圈了,反倒胸有成竹起来,“什么秽乱宫闱,不就是爬龙床没成功么。家中出了这等被逐出宫的人,一家子女孩儿的名声都要受到影响的。迎春虽是个庶出,也是我亲生女儿,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二房连累。” 贾赦心里还想着让迎春嫁入高门换个好价钱呢,论起来,迎春才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 贾琏会意,双手并拢又分开,“老爷是想借机分家?” “什么分家。”贾赦嗤笑道,“老子要让他正正经经滚出贾家。你先去报给老太太去,我去那边寻你珍大哥喝酒了。” 贾珍才是族长,要让贾政一家子滚蛋,自然得让他也出些力气。 元春的尸首还被停在夹道旁的小院里。 贾琏和贾赦通完气,将眼睛揉的通红,大步朝贾母屋里去了。 贾母正听两个儿媳妇为了库房之事争执,心中烦不胜烦,见了贾琏满脸哀戚来请安,问道,“琏儿这是怎么了?” 贾琏以袖掩面,待得贾母再三催促,方道,“大妹妹被宫里送出来的。” 王夫人惊得立时站起身来,账本落在地上也顾不得了,“怎么好端端被送出来了?元春人现在何处?” “停在夹道边那个小院了,离着二太太那里也近。” “什么叫停?”王夫人察觉出不对,已失了分寸。 “大妹妹是被……赐死了才送出来的,我偷偷瞧了一眼,脸色青黑,想是被灌了药的。” 王夫人两眼一翻,软软的瘫倒下去。 邢夫人也不知自己该喜该忧,尴尬着脸道,“快扶住二太太。琏儿你也是,慢慢的说呢,二太太最是疼元春,哪里受得住。” 贾母连吸了几口气,鸳鸯忙上来与她揉心口,贾母强撑着道,“宫里可有旁的话。” “说大妹妹私带禁药,秽乱宫闱。” “这个孩子,糊涂啊!” 元春是贾母亲手教养长大的,如何能不知道她心性极高。进了宫一门心思就是要做主子的,如今太子登基,年轻俊美,她又是太后身边的女史,必定是想使些手段……不曾想,一招不慎,反而失了性命。 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王夫人方幽幽转醒,也顾不上贾母,啼哭着就要去看元春,“我的儿啊,早知道何苦送你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贾母拐杖用力敲了敲,“我看你是伤心糊涂了,什么话不该说都不记得了。” 邢夫人叹息道,“好好的女孩儿。我扶老太太去瞧一眼啊,不管对与错,人也没了,总是见见最后一面。” 王夫人哭得伤心欲绝,碧纱橱里宝玉正在午睡,晴雯和袭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贾宝玉听得外面吵吵闹闹,睡眼惺忪道,“这是怎么了?” 袭人小声道,“大姑娘没了。” 晴雯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贾宝玉踩了鞋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王夫人见了他更伤心,搂了直喊,“我的珠儿,我的元春啊,年轻轻都去了,如今就只剩宝玉你一个了。可叫我怎么活啊。” 贾宝玉急切道,“大姐姐真的没了?” 没有人回答他,可是他却从众人悲戚中得到了回答。 等贾母发觉他眼神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呆呆的任由王夫人搂着,就像是个布娃娃,早失了往日灵气,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贾母最是心疼这个宝贝凤凰蛋,见他犯了痴病,怒道,“都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叫二爷听见了?” 晴雯又急又怕,哭道,“二爷原在午睡,只问为什么这么吵。奴婢本想着先不告诉他,他性子痴,伤了心可怎么好。谁知道袭人张口就说大姑娘没了。二爷一下就急了。” “我原以为你是个妥帖丫鬟,才把你给了宝玉。你倒好,事事摆出谱来了,往日你钳制晴雯,我只当不知,如今也容不得你了。”贾母头一抽一抽的疼,“叫你哥哥领你回去吧,卖身钱就免了。” 袭人跪地哭求道,“老太太饶我这一遭吧,您把我给了宝玉,我事事都是为他着想,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慢。” 鸳鸯和她关系好,急的不行,可也不敢说话。 贾母疲倦的摆了摆手,“带下去吧,叫人去请太医,晴雯你好好服侍宝玉。” 她好像一刻钟里老了十岁,再没有那富贵老封君的精气神,目光黯淡的看向贾琏,“带我去看看元春。” 待得贾政衙里回来,也是痛哭一场。 贾母命王熙凤替元春准备后事,她道,“悄悄的就行,不用太风光,只是棺木要好。” 元春如今是罪女,何止是不用太风光,根本是一丁点儿风光都不要,安安静静的落葬就行。 王熙凤早得了贾琏的消息,为难道,“大姑娘还未婚,这不好入祖坟的。” “我知道。择一块好地方葬了吧。” 王夫人已哭得双目红肿不堪,“要是另择地方,元春在地下岂不是无人供奉,成了孤魂野鬼。” 贾母道,“要不是上头仁慈,她如今便直接给扔在乱葬岗了。未嫁而夭的女孩儿能有个葬身地已经很好了,还谈什么供奉。” “我去求珍哥儿,只要让元春葬入祖坟,我多少银子都肯花。” 贾赦大摇大摆进门道,“二太太这话还是不必说了,二老爷都没祖坟好葬了。” “老大,你这话什么意思?!”贾母不由看向贾赦,目中闪过寒光。 贾政慢他两步,气急败坏道,“母亲,大哥竟和珍哥儿联合起来,要开祠堂逐我们出宗。” “什么?”贾母也坐不住了,指着贾赦骂道,“你弟弟出了这样的事,你不想着帮他一把,竟然还要这般落井下石。你要是真的敢这样做,我立时就去衙门告你忤逆不孝。” 贾赦冷笑道,“前儿就说了,老太太要是心疼他,我只管写了折子让爵。如今还能太平些。可见老太太心里有老二。这事儿我能帮什么忙?我早打听过了,大侄女趁着陛下更衣的时候,用了下作东西想要勾引陛下,这还是在太后宫里。太后没立时下懿旨抄了我们家,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王夫人挣扎着道,“不可能,元春不会做这种事。” “既不会做,缘何太后宫中八位女史,独她被赐死归家?”贾赦道,“我家中也是有女儿的人,若是此事传出去,有一个算一个,贾家的女儿全都不必嫁人了。故而我和珍哥儿商量之后,决定让二老爷出去独立门户。” “你想着分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能作出这等落井下石的事。”贾母气息平稳了些,“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允许你分家。” “我也没有打算分家,我是准备让他出宗。二老爷好自为之吧。”贾赦拂袖而去。 第二天贾珍便带了贾家京中的诸位族老上门了,贾母年纪大了,也不用避讳,众人连番辩论,贾母有心护着贾政,也是无力回天了。 只能默认了这个事实,贾珍走后没一盏茶功夫就晕了过去。 贾赦没有忘记自己家还欠了国库银子呢,他得赶紧还了好挽回些上头对贾家的印象,真治了罪他难道去牢里头亲美人看古董不成。 他看着狼狈的贾政,笑道,“如今府里艰难,还有国库银子要还。我也不是无情之人,咱们这样,扣除了国库的银子,有剩下的再分些给你。” 贾政本就是次子,分不到多少家业。他又是个清高的性子,只长叹一声,不多说了。 邢夫人却不太赞同贾赦还要分钱给贾政的想法,她正在荣禧堂收王夫人东西,她皮笑肉不笑道,“二太太既要离了贾家,这公中的东西也就不是你的了。来人,都收进库里去,要是哪件再有损耗,别怪我不给你们脸。” 王夫人看她竟还要将手伸到自己的小库房,忍不住道,“大太太别太过分了,我王家可不是你邢家这样的破落户,这库里皆是我的嫁妆。” 邢夫人往日不太和她正面交锋,一般都是贾母训斥她,如今见王夫人不再摆那菩萨面孔,冷笑道,“既是嫁妆,悉数有账可查。” “刑氏,你别是查账查疯了!” “来人,给我查。” 邢夫人毫不惧她,府中人知道王夫人来日便不是荣国府二太太了,也没有了平时的尊重,拖开王夫人的陪房一一清点出来。 最后竟寻出许多原先账册上已经标了损耗的贵重东西,又有许多是贾母赏赐给贾宝玉让王夫人收着的,全都被邢夫人搜刮走了。 王熙凤的母亲听见贾府闹得不成样子,特意登门来,见了王熙凤便板下脸道,“到底是你姑姑,如何能和你婆婆一起这样欺辱她?”   ☆、第45章 王熙凤笑揽了她母亲许氏道,“父亲让您来的吧?” “到底都是一家子,面上情总要做的。你要是学会收敛三分脾气,也没有我今日上门的事了。”许氏见四下无人,唯剩下平儿,也就不摆脸色了,“你三姑母还在贾家住着呢?” 王熙凤撇撇嘴,“可不是么。” “好在我儿聪明,先和林大小姐搞好关系了。你父亲让我来说,安安生生的还了国库银子,给女婿寻个差事出了京去,作出些成绩来才是真的。”许氏道,如今形势不同了,他们夫妻两个对女儿女婿也改了主意。 王熙凤不乐意,二房出宗已是定局,眼看着整个荣国府都是他们的了,贾琏就算入仕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外地又哪里比得上京城富贵。 许氏见她不说话,就明白她不肯,皱了眉道,“打小也是你父亲把你当男儿教养大的,如何现在如此短视。你舍不得国公府,可哪日老太太没有了,又哪里来的国公府?你公公脾性满京城都知道,他这会子为了爵位壮士断臂,谁知道后头做出多少事儿来。” 当时若她做主,绝不会把王熙凤嫁入贾家。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这孩子没几年功夫就变得如此钻牛角尖,还传出了什么内外管事的话来。 又深恨她那小姑子,为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竟这样使唤自己闺女。 王熙凤久久不说话,她想起当日林黛玉劝她好歹歇歇的话,亦觉得一身疲累。嫁过来的时候,虽性子爽利,却还是小女儿态,又兼有自己姑母扶持,贾琏好样貌又会疼人,凡事无不顺。 后来接了府中的事,丁吃牟粮的顶着偌大个贾府。贾琏风流本性也压制不住,东摸个媳妇儿,西扯个丫鬟,王熙凤原本三分厉害也化作十二分了。 “母亲容我再想想,也得和二爷商量商量。”王熙凤道。 许氏知道女儿性子,说多了反而让她起了逆反,又心疼了好些时日,方去了荣禧堂。 王夫人这几日被气得头风发作,已是憔悴得脱了像,见了许氏很是尴尬,“大嫂来了,快坐,我这儿乱糟糟的。” 连带着她身边的服侍的丫头都是不许带走的,因为她们签的卖身契都给贾家,而并非王夫人。 邢夫人说了,要带走人可以,花钱买走。 王夫人身边的金川玉钏皆是家生子,就算买了她们,还有父母牵制在贾家,她如何会肯。 许氏劝慰了她几句,叫王夫人心里好受很多,到底还有娘家能依靠些。 更让她安心的是贾宝玉得贾母庇护,仍旧住在上房里,衣食住行都和往常一样。 贾政原先还想带走贾宝玉,见宝玉窝在贾母身旁就是一顿怒叱,“你这小畜生,还不去收拾东西?莫不是嫌弃家里落魄了,要贪图府里富贵?” 贾母怒道,“宝玉病还没好呢,你在这里发作他干什么?你走得干净,还不许孙子在我这里尽孝?” 贾政羞愧道,“儿子无能,没有办法孝顺老太太了。” “待得日后宝玉出息了,还怕没有你我好日子过?”贾母叹息道,看着身旁眼神仍有些呆滞的贾宝玉,满眼的心疼。 听得鸳鸯报说贾赦父子来请安,只说不见。 贾赦却混不顾的闯了进来,“哟,二老爷也在正好。库里我太太和你太太都点过了,尚且不够八十万两,就是全卖完了,也有十六万的余缺。田庄铺子是生财的,总不能喝西北风吧。妹夫给了一万,剩下十五万咱俩一人一半。” 贾母气得声音都颤了,“你这是要把你弟弟往死路上逼啊,你这畜生怎么如此心狠。” “银子大家一块花的,怎么叫我逼他呢。”贾赦见贾母还是不待见他,其实也习惯了,“原本准备分两个铺子一个田庄给二房,如今钱不够,也没办法了,我给他算多些,也算一万两,如何?这样还差六万五千两,出府钱把银子备好了。” “我哪里来的这些个银子?” “问你家太太呗。刑氏光在她库里发现公中的东西就抵上好几万了,说不得还有旁的东西藏着。” 贾母见贾政老脸通红,着实为难,便道,“你也不必逼他,难不成让他一家子出去饿死?你只要应我一件事,这银子我出。” “老太太请讲。” “宝玉和探春仍旧跟着我,这个没问题吧?” “老太太的亲孙子,亲孙女,我也不差这个嚼用。” “明日你来取东西。”贾母挥挥手,“你下去吧。” 贾赦狠狠心道,“这东西自然是老太太的私房里出了。咱们两个都是老太太的儿子,要分给老二的这次就算给过了。剩下的可都是我的了。” 贾母端起一旁的茶盅就朝他砸去,“连老太婆的私房都不放过,你两只眼也就只能看到钱了,六亲不认的东西。” “谁让老太太的东西好呢,谁不惦记着。琏儿不比宝玉年岁小,能在膝下时时尽孝,您到时候一心软,我琏儿成什么了。”贾赦抖落脚尖上的茶叶,“这几日我为了欠银一事劳心劳力,实在累得很,就不送二老爷出府了。” 如果是分家,顶多没有国公府的金字招牌,可被逐出宗族,就不是一个概念了。 这个时候正义的小伙伴,御史又上书了,弹劾贾赦不尊父母,不悌兄弟,竟以一等威越将军之势,逼迫弟弟出宗。 明曜似笑非笑,“你们说的这样热闹,也得许他自辩。贾将军可有话说?” 贾赦虽为官,但从无政绩,又是世袭下来的,上朝也是走个过场的敬陪末座,听御史弹劾他顶多心里暗骂几句,不想明曜竟点他自辩。 他能生下贾琏这么个儿子,也并非口齿愚钝之人,立时出列,将贾政说成是贪图家产,成日享受的不肖子孙,又把自己描绘成对弟弟无限包容的委屈哥哥,涕泣横流哭诉道,“陛下命我等归还户部欠银,微臣早有此打算,故而开始着手变卖家产,不想贾大人竟无视陛下圣意,三番四次的阻挠。眼看大祸临头,微臣实在没办法……” 说得虽然好听,有些大人还是觉得他太狠心,分家也就算了,竟然还要逐出宗族。要知道,这个时代出宗之人,便如同没有根的花草,比之野草尚且还少几分顽强。 “不想贾将军还有这样的心意,不错,你的忠心朕知道了。”明曜道,“当年荣国公为幼子求恩典,太上皇赐了主事之衔。如今贾大人已出宗,倒也算不得贾家之人,这恩典……” 他似是迟疑,下头就有人陈情道,“贾大人如今已是工部员外郎,还请陛下开恩。” “也罢,既贾家已罚过了,朕便饶他一回。再有谁对还钱不满的,只管说来给朕听。”明曜说完这句便命退朝了。 林如海对这个舅兄略有些改观,桂侍郎拖着他去拉贾赦喝酒,“既你们是亲戚,如何能不认得认得。” 贾赦见了桂侍郎,先不是想到对方的官职等等,而是觉得那就是一座银子堆起来的山,他最好风雅古董,如今京城里桂侍郎的画早炒到天价了,但凡有一幅,都是极体面的。 他也顾不上怵林如海了,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老大人有请,恭敬不如从命。由我做东吧,城西新开了一家江南风味的酒楼,酒菜堪称一绝。” “这江南嘛,还得如海来鉴定了,是吧?”桂侍郎一拍林如海,林大人完全不知道这老东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道,“进京数月,还未曾与恩侯一叙,择日不如撞日。” 为何没有一叙? 因为林如海被打成□□,眼瞅着失宠了,而贾家又是三皇子的有力支持者,自然不会来论亲戚了。 现在就不同了。 贾赦看着林如海,那不是人啊,那就是一座金山啊,或者说金大腿。他妹夫是当朝帝师,陛下在朝上就相称老师的人,贾家如果能抱上这条金大腿,谁不会敬他这个林帝师的舅兄几分? 要说林如海,最是不喜欢就是贾赦这迎高踩低的样子,从前贾政有些清高,还对他的胃口些。 不过现在也没有了, 能教出这样的女儿,这爹又清高得到哪里去。 三人包了雅间,贾赦点了一桌贵重菜,又是劝酒又是劝菜,好不热情,桂侍郎捋着山羊胡,“老夫和恩侯可以说的上是相见恨晚啊。” 直接称呼上字了。 贾赦立时顺杆爬,“久慕老大人风采了,可惜竟不得您一幅墨宝。” “这有何难,待我回府,便泼墨为恩侯作一幅相赠。”桂侍郎道,想着昨天有个山石图画毁了,盖个戳送他得了。 林如海只管慢悠悠的吃菜喝酒,由着他们两个作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赦忽然起身要敬林如海,“看在早去的妹妹份上,还请妹夫救我一家。” 他早琢磨过了,他们一家子投向三皇子这件事,元春在中间没少出力。元春被赐死,说不得就有这个原因。 可凡事都是老二出头的啊,京城里头哪个不知道他纵情酒色呢,既然已经赶出去了,能不能把这事儿抹平了。 林如海搁下筷子,“大舅兄壮士断腕,如何还要我救?”   ☆、第46章 贾赦仍是一颗心悬着,姿态摆得极低,“还请妹夫在陛下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 林如海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贾赦只能先搁下这件事,劝酒劝饭好不热情周道。 雅间窗户大开,正能看下楼下街景,桂侍郎捏了个杯子往下扫了一眼,老头儿眼力挺好,指了街头拥在一起的人问林如海道,“那是不是骥哥儿?” 林如海皱眉道,“是骥哥儿。叫人去看看。” 桂侍郎道,“走走走,咱们去瞧瞧热闹。难得瞧这小东西摆脸色。” 林如海也有些好奇,贾赦正讨好他二人的时候,忙道,“那咱们下回再约。要说别的不成,这京城里的好馆子我可是都清楚。” 桂侍郎觉得他挺上道,“恩侯客气了,下回我做东。等我回去让人把画送去你府上。” 贾赦再三道谢,目送他俩离开。想着可以让王熙凤去走走林黛玉的门路,这个儿媳妇儿倒还有些用处。 严骥板着脸和对面生就长了一张纨绔脸的少年对峙,少年得意洋洋道,“不就是为你借些银子吧,你何必这么小气。赶明儿我加倍还你,如何?” “我只怕你减半都还不起。”严骥嘲讽的别过脸,不想去看那少年。 “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两百两银子,问你借是给你面子。”少年一挥手,他那些护卫又靠拢了些,将严骥和他的小厮牢牢围住。 严骥忽然笑了,怒火衬得他的眼睛愈发黑亮,“你算什么东西?你的面子,你也配?” “你不就仗着有个郡主娘么,真拿自己当主子了,给我打!” 桂侍郎给了自己的护卫一个眼神,那些人手还没举起来就被摁倒在地了。哀嚎呼痛声四起,乱哄哄之际,严骥抬脚朝那少年肚子踹了一脚。 他人少,力气却不小,少年脸都白了,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站都站不住了。 严骥上前拎了他的领子,“回去叫府里的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不然以后每年给外祖父外祖母的银子,我也停下了。” “你当心我去衙门告你不孝!” “且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严骥松了手,“还是先想想怎么还府里的国库欠银吧。” “你也是姓严的,难道准备一分钱都不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府里卖出去的地都被你们郡主府买了。” “我们孤儿寡母,当年父亲的产业半分没有拿走。要我还?凭什么?”严骥又是嘲讽一笑,“多年来母亲心软,为了父亲的名声,还替你们撑着将军府,如今单看你们三房四房这副烂泥样子,随便吧。” “我们要是被治罪,连着大伯名声都要受损,别人说起来只会说,严帅家里欠钱不还,我看你这大英雄儿子的脸往哪里搁。” 桂侍郎捋了捋胡子,正要上前,被林如海一把拉住,低声道,“看看骥哥儿如何处置,你别插手。” 护卫上来的时候严骥就看到他们二人了,他撇下了少年,行礼道,“老师,林伯父。” “不必多礼,你只管教训你的,我看哪个敢动你。”桂侍郎眯起眼打量了半天蹲在地上的少年。 严骥抿了抿嘴唇,“无事了。” 林如海道,“既无事了,那便早些回去罢。往后出门多带些人。” “侄儿知道了。” 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看着少年的背影就有些落寞的味道。 “子孙不肖啊,严敬山家也有二房还能看。”桂侍郎叹了口气,示意护卫把人放了,那少年跳起来还要和他理论。 桂侍郎心情不大好,“把人捆了送回去将军府。” 林如海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走吧,去你家再喝两杯。” 林黛玉被接到郡主府小住,严沁正在和她说今年暮春宴之事,“王妃都没露面,都是世子妃在操办。在湖上停了画舫,又能垂钓又能谈诗,很有趣。” 严润没有和她同去,只管在一旁含笑听。 林黛玉看了她抄录回来的许多诗文,笑道,“都是上好的佳作,竟不知京城藏了这么多才女。” 严沁道,“等明年你出了孝一起去,以你的诗才必定大杀四方。” “沁姐姐满口都是什么。”林黛玉眨眨眼,严沁就笑道,“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 因天气暖和,三人便在花园里说着话,不想桃红柳绿里走来一打扮华丽的妇人,瞧着气势汹汹,满面怒色。 严沁轻叹了口气,起身道,“三婶怎么来了。” “哟,沁姐儿在呢。”严三太太扯了扯嘴角,瞥了眼她身后的严润,眼中不屑显而易见,“原来还有润姐儿。沁姐儿,不是我说你,清姐儿喊了你几回了,你都不理她,怎么总喜欢和这样的人绕在一起。” “清姐儿说的什么料子首饰我都不大懂。”严沁笑容很敷衍,这无疑在本来就很生气的严三太太心头又浇了一勺油,她皮笑肉不笑道,“也是,你这样的大才女,咱们清姐儿怎么能入你的眼呢。这后头的是谁?也不上来见礼,哪家的规矩?” 郡主府为她引路的丫鬟就介绍道,“这位是户部尚书林大人的千金。” 林黛玉本想避开她们争锋,不曾想还落到自己身上了,她淡淡一笑,“严三太太好。” 要是平时,严三太太必定会收敛些,然而刚刚心头肉才被人绑回府里,一问才知道是骥哥儿仗着桂侍郎和林尚书,故意在路上折辱他。 眼前这位却是林尚书的千金,她的火气立时沸腾起来,“林小姐是贵人,当不得您一句好。” 扭头冲那丫鬟道,“还不带我去郡主那里!” 丫鬟道,“您还是去花厅等一等吧,或者花园里坐一会子也成。” 她口气很强硬,真让这位乱闯到了郡主房里,她在府里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严三太太哼了一声,在石凳上坐了,“去给我沏杯茶。” 四个石凳唯那一个添了软垫,是林黛玉的位置。 林黛玉不欲让严沁为难,拉了她的袖子道,“不是说要看润姐姐新绣的扇套么?这回绣的是什么?” “这回绣的是暗八仙,林妹妹要是喜欢,我把花样子画给你。”严润道。 严三太太就嘲笑道,“人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什么好的没见过,还用得着润姐儿你的花样子?就算你绣好了双手奉上,人家也未必瞧得上。” 林黛玉确认了这人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笑道,“不过家父略有官职,当不得您一句金尊玉贵。” “你父亲当街就刚绑人,你让人绣几个扇套算什么。别说润姐儿了,就是你喊沁姐儿绣,咱们严家谁又敢有二话呢。”严三太太翻了个白眼,见林黛玉不语,愈发嚣张起来,“说起来也是奇怪,正经的侄女儿不看郡主喜欢,倒是喜欢外头人。瞧林小姐这娇滴滴的样子,只可惜我们家清姐儿粗粗笨笨的,不讨郡主欢心。哪日里,请了林小姐去家里吃饭,也教教我们清姐儿。” “三婶,你这话过分了。” 只是三太太是长辈,严沁不好真的开口指责,气得脸都红了。 林黛玉根本不理她,拍了拍严沁的手,示意她不要恼。 雪雀上前道,“这位严三太太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们老爷贵为帝师,又是户部尚书,他当街绑的人,自然是罪人了。敢问您一句,这被绑的,和您有什么关系?” 严三太太吊起眼睛,手指直戳到雪雀脸上,“你放肆!敢和我这样说话。我儿子何曾是罪人?!” “原来绑的是贵公子。”雪雀不卑不亢,语气中嘲讽之意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 严三太太深吸了几口气,“爹是个仗势欺人的,女儿也没好到哪里去。林家的家教,我可算是领教了。” 林黛玉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随后笑道,“再不济,家父也是太上皇亲点给陛下的老师,林家的家教用不着您来说。还是说,您对太上皇的旨意有什么不满么?” 严沁忍不住道,“三婶你既知道林小姐金尊玉贵,最好还是管好嘴。得罪了林大人对你有什么好处没有?” 真真是受不了这样拎不清的长辈,旁人若是得罪了林尚书,只有登门赔礼道歉的。她倒好,偶然遇见了人家女儿,还要这样盛气凌人的。 真当严家还是当年大伯父在的时候不成。 严三太太正要用长辈的身份来训斥她,明依澜自回廊转出来,冷着脸道,“你儿子青天白日就敢堵着骥哥儿要抢钱。要不是遇上两位大人,骥哥儿说不得要吃什么亏,你真当我好性子不成?在我府里就敢这样放肆。” “大嫂这怎么话说的?明明是骥哥儿欺负的他,身上被踹的淤青还在呢,你可不能颠倒黑白。”严三太太道,“我知道你向来偏心他们二房,可难道我们三房不是严家人?” “我偏心谁,还容不得你来置喙。”明依澜想到儿子险些受伤,又兼路上听得下人说她还给了林黛玉脸色,一时恼恨难消,“这些年大贴小补的,也给了你们不少银子了,如今既养了白眼狼,往后别想我出一文钱。” “你别忘了还有老太爷老太太呢!堂堂郡主,我要是告你不孝……” 明依澜打断她道,“果真是母子俩,说的话也一样,你若要告就告去。我话摆在这里,你娘家的皇商,以后都不用再想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明依澜吩咐左右道,“送严三太太出去,打水来洗地。” “我不走,你把话说清楚了!” “堵嘴捆了送回去。” 明依澜看严三太太被拖走了,拉了林黛玉的手道,“今儿你可算是无妄之灾了,莫要理她,泼妇一个。” 严沁因为是自家人,就有些讪讪的,“林妹妹被放在心上,我替三婶给你赔罪了。” “沁姐姐不必如此。”林黛玉本就没有怪罪她,只是觉得严家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出过严帅这样马革裹尸的英雄,又有严哥哥和沁姐儿这样灵秀的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也只能归结为一样米养百样人了。   ☆、第47章 严三太太娘家姓唐,转天就丢了皇商的差事。 她嫂子还特地求到她门上,哪里能想到这个小姑子就是始作俑者。 严三太太被堵嘴送了回来,嘴角有些擦破了,还火辣辣的疼,她嫂子以为她上火,赔笑道,“咱们也不是差这么几个银子,只是没了皇商的身份,岂不是低别人一头,就是妹妹在这将军府也不好过呢。” “嫂子放心,我来想办法。”严三太太虽这样说,心里也没个底,想和她丈夫严三爷商量,严三爷已是恨不得大嘴巴抽她,“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还敢为了这个小畜生去郡主府撒泼,现在好了,每年两万两银子就这么飞走了。” “这钱我来出还不行么?三爷到底帮着说说话,把皇商名头拿回来,就是翻倍我嫂子也愿意呢。” “我没这本事,你自己想想得罪的是谁吧,成天眼睛只往天上看。”严三爷一摔帘子去姨娘那里消磨了。 隶名户部为皇家宫廷采办各种物资的经商者便名皇商。 她儿子得罪了人家户部的头儿,她还试图人家女儿撒气,林如海不下黑手就是好的了,如何能叫她们把皇商拿回来。 严三太太气得哭了一场,重新收拾起精神,让人打点了礼物,去林家拜访。 林黛玉还在郡主府住着呢,于嬷嬷连门都没让她进,更别说收礼了。 严三太太没法子,只得又去求博平郡主。 照样是门都没进,秋心亲自出来撵人,瞥一眼她破了的嘴角,“三太太还是回去吧,再堵一回嘴,憋坏了可怎么办。” 事已至此,严三太太惶惶的回去了,事情没办好,她哪里来的银子来填补呢。 没过几日,户部又连着取消了几家皇商的资格,只管另选新的。 林黛玉这次归家之后,于嬷嬷领了两个新婢女来见她,生得都和寻常姑娘家没有区别。 林黛玉问道,“我身边人尽够了,这是?” “这是老爷特意寻来给姐儿的。高一些的那个叫小芝,会说鞑靼话,矮一些的那个叫小兰,会说西南那边好几国的话。” 林黛玉问道,“小兰,你会哪几国的?” “占城,暹罗,满剌加的都会,瀛洲高丽的会一些浅的。” “可真是了不得。”林黛玉奇道,又让她们二人说了几句,果然和天/朝话差了十万八千,“你们两个如何会这样多?” 小芝先笑道,“我家在雁门关那边儿,小时候有些个鞑靼人会来做些买卖,一来二去就学会了。” 笑起来爽朗明媚,有些大大咧咧的。 小兰待她说完,方道,“奴婢是泉州人,太上皇还没海禁的时候,跟着主子跑来跑去,就都学了一些。太上皇废弃市舶司之后,也就没什么用了。” 她落落大方,说话有条有理,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林黛玉道,“你原先的主人便是市舶司的吧?” “正是,奴婢原先是市舶司甘大人府中的。” 林黛玉点点头,“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这天南海北的来了。雪雀,快去好好安置了。” 黎嬷嬷提醒道,“这位甘大人便是甘总督的胞弟,皇后娘娘的叔父。” “嗯。”林黛玉有些纳闷,“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安排了这样两个丫鬟给我。” 于嬷嬷便道,“老爷在书房里呢,姑娘也到该送汤的时候了。” 夏季将至,林黛玉的汤仍旧是温补一类的,隔个一两日亲自下一回厨。近来还在和黎嬷嬷学着做甜点。 林大人正在醉翁椅上晃悠悠的等喝汤,见了林黛玉笑道,“那两个丫鬟玉儿可喜欢?” 林黛玉将白瓷盅搁在他边上的小几上,“喜欢是喜欢,只是不大明白。” “你好生和她们学,总有用得到的时候。”林如海揭开盖子,“玉儿手艺愈发好了。” 林黛玉服侍他用了一碗汤。 林如海道,“陛下意欲重开海禁,到时候还要为你寻会说西洋话的来教呢。” 他向来把女儿当成儿子教养,海禁一开,必定八方来朝,这些自然是要学的。这两个丫鬟还是他费了许多功夫方寻来的。 林黛玉道,“女儿会用心学的。” 严骥那边就好办多了,只管寻了老师来就是。那些人在家闲置许久,有人请了他们去教,没有不尽心的。 就是明博裕也被明依峰扔去一起学。 虽说是海禁,但是只是严禁商人私下交易,只留下各国的贡舶,又废除了市舶司,港口事宜由当地官府接手。 最后先帝开的海港,唯剩下泉州,广州和宁波三处。 “市舶司沿用至今,亦是官衙,为何要废止?”林黛玉向林如海请教道。 林如海道,“玉儿有所不知,市舶司皆是虽说官衙,却被当地世家把持。日久弊生,到先帝末年,税收已大不如前。太上皇便干脆禁止了来往贸易,只许贡舶。” 林黛玉道,“可市面上的舶来品并不单是上用的贡品,诸如上次得的珐琅坠子。若是海禁了,这些是哪里来的?” “按例三年一贡,课税全免。你当贡舶大老远的来了,只管进贡么?都是夹带了许多私货的。” “走私?” “正是。故而陛下想重开海禁,与其让他们私下里这样赚银子,不妨拿到台面上来说。” “必是要收税的。” “玉儿聪明。”林如海一笑,明曜可不比太上皇沉浸在天/朝大国的美梦里。 天/朝和鞑靼必有一战,明曜要快速的积攒起军备。 林尚书想到此处,只觉肩头沉甸甸的,京城已经有人开始私底下喊自己讨债鬼了。 心好累。 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 林黛玉学的很快,没几日已经能有用简单的句子和小兰小芝交流了。 闲暇时候,她们给林黛玉讲些自己家乡的事。小芝自幼在雁门关的关城长大,没有读过书。 林黛玉便给她讲“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小芝道,“前些年还太平,现在却是不行了,时常有鞑靼人来骚扰。我爹就做主一家子往京城来投亲,谁知道没等找到人,银子就先花完了。没办法只得把我卖了先换些花销。” 她本想着自己力气大,多半是个干粗活的,不想林家居然让她和那个秀气漂亮的小兰一起教林黛玉说话。 林黛玉自幼不是在江南富庶,便是帝都繁华,却也能理解这太平盛世下的艰难。 也许会再有一位严将军,打退鞑靼,保得雁门关。重现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的安定。 小兰说起泉州则有许多保留,只管讲些风土人情,市舶司的事一概略过。 林黛玉不以为意,若到了她这里就说起旧主的事,她倒要觉得反感了。 三月转瞬即逝,来还银子的人寥寥无几。 好在这不多的人里面,就有贾家。 明曜在朝上特意赞许了这几家人,又给了最后三天,私下在各家都安排了影子盯着,要是有谁私下转移财产,绝对不会轻饶。 贾赦得意洋洋的下了朝,去给贾母请安,将今上表扬的事说了。 贾母这三月未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闻言也只是淡淡的,“老大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往后好好做官罢。” 贾赦不以为意,“转眼就是中秋了,老太太虽疼宝玉和三姑娘,只是也要让他们回家团圆才是。” “你连着中秋都不许我们一家团聚?” “老二已经出宗了,如何能称一家呢。”贾赦笑笑,“我叫琏儿媳妇儿备车,到时候送他们两个小的回去。老太太虽生老二的气,也得让他看看自己儿子不是。” 三个月,也就贾政买完房子安置好的时候,贾宝玉回去过一回。贾政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劈头盖脸训斥了他一回。 吓得贾宝玉就是想念王夫人,也是趁着贾政不在时候偷偷见上一面。 王夫人见不到儿子便使劲的磋磨赵姨娘母子,到了如今盛夏,母子俩的衣服都很不堪,连件好些的都没有,更不要说用冰了。 贾环想着贾宝玉仍旧在贾母身边娇养,自己却要受这个苦,气得拉着赵姨娘大闹一场,“从前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到底还有件衣服穿,有口水喝,现在可好,家里落魄了,连着衣服都不让我穿了。” 贾政听他说落魄二字,正要发火打他,可看到贾环还穿着厚实衣服,热得满头大汗,不由长叹一声,“太太,虽不比从前,可吃穿也不能太苛刻,传出去,名声岂不是更不堪了?” 他如今在工部当差,也不比从前了。贾家那些个故交都远远避开他,就是门下清客也散了个干净。 王夫人哭道,“走的时候被抄走那些个财物,要不是我娘家嫂子和妹妹给了几百两银子,哪里还有饭吃。” 贾政算钱哪里算得过她,支吾了几句也就算了。 王夫人虽给贾环母子换了夏装,可饭食却更精简了,她身边新来的小丫鬟也叫金钏,是王夫人庄子里挑来的。同赵姨娘说话两只眼睛能飞到天上去,“姨娘不是觉得天热么,吃些素的清清火。青菜豆腐最养人不过。您二位的份例做衣裳就用完了,这还是太太贴补的呢。” 赵姨娘上去就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骂道,“我就是再不济,也轮不到你这柴火妞来作践。左不过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第48章 金钏被赵姨娘一个巴掌打蒙,连着脸都忘了捂,转头就去找王夫人哭诉了。 王夫人见她这哭哭啼啼不中用的样子,又将她骂了一顿,这才稍稍解气。 金钏只得将苦水都往肚子里咽,下回贾宝玉来的时候,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想着如果能跟贾宝玉进府就好了。 她在庄子里也听说了,这位宝二爷对女孩儿家最是温柔小意。 贾宝玉这日呆的久了些,被留在王夫人处午睡,身边留了麝月打扇。 本该是晴雯跟出来的,奈何王夫人不待见晴雯,晴雯干脆避开了,换了麝月秋纹。 夏日里头本就炎热,虽王夫人心疼贾宝玉在屋里放了冰盆,但哪里比得上贾母碧纱橱里清凉。 贾宝玉睡得不□□生,满身的汗,麝月便让秋纹去打井水来给他擦身。 不想秋纹去了半晌不回来,屋里也没个小丫鬟使唤,麝月看贾宝玉安稳些了,便起身去寻。 金钏来换冰盆的时候,贾宝玉正朦朦胧胧的醒了,瞧见个娇小的丫鬟在一旁,便问道,“姐姐是谁?” 金钏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笑嘻嘻道,“奴婢是金钏。” 贾宝玉打了个哈欠,笑道,“我家里也有个金钏。” “奴婢哪里比得上那位呢。”金钏看他还睡眼惺忪的,便道,“二爷再睡会儿吧,若是热,我给你打扇。” 贾宝玉拉着她的手道,“我瞧着你年纪小些,和家里金钏也差不多,哪里就比不上了呢。” 金钏一笑,坐到床边给他扇风。 凉风习习,这宝二爷倒清醒了,躺着和金钏调笑了几句,见她唇色红润,便要闹着吃她嘴上胭脂。 “没有擦胭脂,真的。”金钏往后退了退。 贾宝玉笑道,“我不信,难不成是唇不点而朱?” 二人打闹之际,王夫人携着秋纹进来了,她将秋纹喊去问了宝玉的起居,不想一看,新来的小丫鬟正和宝玉做着这样龌龊事。 贾宝玉整个人都趴在金钏肩头了。 王夫人气得浑身颤抖,上前拽了金钏连甩了好几巴掌,还是秋纹上去拦住她,劝道,“太太小心身子,别气坏了。您看二爷都吓着了。” 贾宝玉这个喜欢吃胭脂的毛病,王夫人不是不知道,但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只当是个坏习惯,如今亲眼看到他这样和金钏耳鬓厮磨,整个人都不好。 元春之死和出宗的狼狈一一涌上心头,连带着这个凤凰宝贝蛋都这样不成器,王夫人一瞬间似是老了十多岁,恶狠狠的瞪着金钏,“下作的小娼妇,来了不过几日,就学会勾搭爷们了,明日就叫人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贾宝玉痴病恢复过来没几日,眼见王夫人不似平时菩萨心肠,双眼通红如恶鬼,又是一番惊吓,等麝月回来,已是呆呆的了。 麝月顾不上王夫人那边拉着金钏打了,忙喊秋纹掐人中,自己拿了冰凉的井水给贾宝玉擦脸,嘴上不住的喊,“宝玉醒醒,老太太还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贾宝玉被帕子凉得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了些,麝月松了口气,万一出来时候犯了病,老太太保准把她和秋纹像袭人一样撵出去。 秋纹向王夫人福身道,“时候也不早了,二爷就先回去了,出来时候答应要回去陪老太太用晚膳的。” 王夫人此时见宝玉身边的丫鬟,没有一个好的,眼神森冷的扫了她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好生服侍着宝玉。” 也不等贾宝玉和她辞行,就叫人扯着金钏走了。 她若还是从前的二太太,秋纹还怕她,偏现在当家作主的是大老爷,二太太就是恨她,也不能做什么。 看麝月和贾宝玉收拾好衣着,二女便叫了押车的管事婆子,坐车回去了。 贾母见宝玉回来,还挺高兴的,再度其神色,透着一阵萎靡,急忙问道,“宝玉这是怎么了?” 秋纹口齿伶俐,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又道,“二太太当时的样子莫说是二爷,就是奴婢和麝月姐姐都吓了一大跳。” 贾母道,“她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小丫头都制不住。快扶宝玉进屋躺着,叫人熬安神汤来,喝上一碗睡一夜就好了。” 这之后贾母便借口天气酷热,不许贾宝玉出门了,更别提去王夫人处。 王夫人却因此惹上了官司。 原来是她打骂了金钏一顿,又罚金钏在院子里跪上一晚上。贾政觉得她有些失心疯了,夜里歇在了赵姨娘处。 三进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金钏半夜里头投了井,竟是厨房的人早上打水方才发现的。 金钏跪在那里越想越怕,她恐怕王夫人是真的要将她卖到那些脏地方去,索性自己了断,也留个清白在。 这宅子统共就这一口井,洗漱喝水都是用这里来。 可死过人了,叫人如何敢用? 王夫人一面命人捞尸首,只说金钏偷了她的东西,畏罪自尽了,一面又让人封了这口井,重新再打一口。 贾政不肯,只道这宅子死过人了不吉利,要搬出去另买宅院。 王夫人冷笑道,“哪里来的银钱,前儿环儿和他姨娘闹腾,这份例我就给他们加倍了,如今打井的钱都是我自己省下来的。” 贾政见她刻薄死了人,却还不当回事,心中凉透了,也不和她亲近了,要么住在赵姨娘处,要么歇在书房里。 这金钏的父母是庄子上的庄头,女儿好端端的去了,只有浑身浮肿的尸身回来了,又听送回的婆子说了些许原委,竟起了讹钱的念头,连夜又拉着金钏尸身堵在了王夫人家门口。 夫妻二人丧服加身,连哭带闹,“也没有哪家主子能随便处置死人啊,咱们都是王家的家生子,如今姑奶奶这般对待我们,叫人心寒啊。我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了没有几天,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王夫人闭门不出。 结果引来了巡城御史。 夫妻二人连带着尸首一并提溜到衙门去了,庄头索性心一横,直道要告官。 王夫人无奈,去找了兄长王子腾帮忙将这事压了下去,又赔偿了金钏父母二百两银子。只是到这时候,贾政一家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做弟弟,占了袭爵兄长的正房,阻挠家里归还国库欠银;做主子,又逼死了服侍的丫鬟,就是做个官吧,十几年才升了半品。 说起贾存周,都要道一句,无德无才。 贾母气得摔了杯子,“毒妇!愚妇!这般祸害老二。” 王熙凤只管端茶送水,不再多劝,倒是邢夫人道,“这几日凉快,老太太不如接了林姑娘来?多日不见,还怪想外甥女的。我得了些好茶,正留着想招待她呢。” 林黛玉早办过了出孝的礼,只请了博平郡主并贾家几人开了个家宴。贾母道中了暑气,只送了礼物没有去。邢夫人对着高贵的郡主,有些局促,还是王熙凤妙语连珠,使得气氛极热闹。 贾母这才缓了些脸色,好在宝玉还在他这里养着。要是这桩婚事能成,她这个心肝宝贝玉儿也就不愁什么了。可惜有这样糊涂的母亲,只得多波折筹划些了。 反正在婆婆眼里,从来都是儿媳妇的错,自己儿子从来不回错。 王熙凤见她立时要接林黛玉,笑道,“太太可晚了一步,我昨儿差人给林妹妹送果子的时候,她们府上说她和博平郡主一起去郊外庄子上避暑了,这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这可是不巧了,只得下回了。”邢夫人刚刚听了贾母骂王夫人心中正得意,也不以为意,“说起来林姑娘可真是有心了,入夏这些个日子给老太太的东西从来没有停过,连着下头送来的黑筋西瓜都挑最新鲜的。” 但凡有贾母一份的,必定有邢夫人,只是略减些数量或是成色,邢夫人先前说想念外甥女,倒是有三分真心在。 她想念的外甥女正坐在池边美人靠上看一群小蝌蚪摇着尾巴,久了揉揉眼睛道,“有些眼花了。” “哪能看这么久,姑娘快瞧瞧那边儿的绿叶子。” “嘻嘻,怪有趣的,它们游来游去怎么也不累呢。”林黛玉托腮闭了闭眼,“一会子画个小蝌蚪,再画个大青蛙。你们说,蝌蚪长大了,真的就变成青蛙了吗?” 小芝在她的丫鬟里最活泼,马上接话道,“也有可能是癞□□。” 林黛玉道,“拿个盆来装些蝌蚪养着,我要亲自瞧瞧,到底能不能变成小青蛙。” 小芝道,“这可不成,我从前也养过,可是才长出脚来就都死了。我爹说是离了池子没有吃的东西,就饿死了。” “每天换水也不成吗?”林黛玉有些失望,又怕真的给弄死了,“好吧,那明日再来看。” 翌日她果然又来了,却看不出什么。 明依澜只道她还是小孩儿,也陪她一起坐着看蝌蚪,觉得这日子过得又快又有趣。 约莫有个七八天,林黛玉觉得自己眼力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明依澜正在看庄子的账本,忽然听到林黛玉惊喜道,“真的长出腿来了,有四条呢,就那两只。” “你啊。”明依澜忍俊不禁,捏捏她的小脸,“我说给你捞上来看你又不要,傻乎乎的每日里干坐着。” 林黛玉搂了她的手臂道,“哪里干坐着了,不是有郡主陪我吗?我昨日画了个青蛙图,装裱好了送给郡主好不好?” “好,我回去就挂在内室。” 林黛玉欣喜,忙叫雪雀拿过来给明依澜看。 只见水波涟漪,角落是一群小蝌蚪,小小的极可爱生动,中间却画了一只胖乎乎的青蛙头顶了一片荷叶。 明依澜直说喜欢,等夜里头她问秋心道,“给林大人的信可送到了?” “送到了。” “只盼着能心想事成吧。”   ☆、第49章 林如海接了明依澜的信,有些犹豫,程林一望便知为何,笑道,“难不成真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骥哥儿稳重,裕哥儿跳脱,玉儿心思细腻,许是裕哥儿这样的能叫她多开颜。” “你可罢了吧,就裕哥儿那狗都嫌的脾气,只得寻个冷心冷面的人方能克制得住他。”程林道,“我瞧着骥哥儿不错,青梅竹马,又知根知底。” “也罢,只是得他们把严家那些个破事撕扯干净了,再来提这事。”林如海道。 虽严骥有长乐县子的爵位,又是郡主之子,然而他到底是严家嫡长孙,当年明依澜带着他客居江南已是有些仗势而为了。 程林便转了话题,“陆翊送了些新鲜玩意儿来,我叫人送去庄子上给大小姐了,你还有什么要顺路带的?” “明知故问。”林如海白了他一眼。 将自己的意思写作回信,让人一并带去给明依澜。 林黛玉对此浑然不知,翻检着陆翊给她送来的礼物,牡丹缂丝团扇栩栩如生,娇艳欲滴,恰是这个天气用来最好。 最是欣喜有好几只蝴蝶风筝,是绢布所制,上头绘着繁花似锦。 陆翊信中道,“既是花蝴蝶,自然是要有花的。” 皆是他亲手所做。 林黛玉有些受宠若惊,林如海疼爱她,有过亲笔画过什么或是写过什么,却还没亲手做过风筝。 其实主要是林大人不会。 陆翊尚未娶亲,膝下空虚,见了林黛玉这样的女孩儿,也只当自己家的来疼。故而这几个风筝做的极其精巧。 “这可怎么舍得放呢。”林黛玉托着粉嘟嘟的腮,左右为难。 既想看那花蝴蝶在风中风舞,又不舍得剪了线放晦气。 明依澜笑道,“这么多个,你放了一个还有好些呢。你陆伯父一片心意,用来驱秽祈福最好不过。” 林黛玉点头应了,挑了最漂亮那个叫人挂在自己内室里,每日里一掀床帐便能瞧见。 悠悠哉哉放过风筝避完暑,林黛玉便随着明依澜回京城了。 马车正要驶入博平郡主府,那边巷子里亦驶来一架马车,将郡主府的拦住了。 跟车的婆子来禀报道,“郡主,是老太太。” 这老太太,自然只有严老太太了。 明依澜轻叹一口气,“请进去吧,好生招待。我安置好了换身衣服就去。” 林黛玉见她心情不好,执意送她回了上房,方去了自己的客居。 明依澜见到严家人就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耐烦,匆匆收拾好了便去了待客的花厅。 严老太太头发花白,只是眼神很清明,看过来的时候,有种让人被打量的感觉,明依澜亦是如此感官。 从头面首饰看到衣衫佩玉,方停留在她这个人身上,最后老太太微微一笑,“郡主精神还不错,我本来还在想你舟车劳顿,是我打搅了。” 明依澜笑道,“老太太要见我,只管打发人喊我去就是了。” “不亲自来,怕是见不到郡主的。”严老太太看她衣衫和从前一般名贵,心里就堵了一口气。 旁人家儿媳守寡,自当是青灯古佛,谁曾想这个大儿媳连着外祖的劝都不听,执意带着儿子离开了。 叫人怎么看她们严家?这贾家还出了个节妇呢。 明依澜不想和她绕弯子,“有事直说吧。” “听老三家的说,因为贵哥儿和骥哥儿拌了几句嘴,你不但准备撤了给我们的例银,还让人革了她娘家的皇商名头?”严老太太语带寒意,显然是很不高兴。 明依澜啜了口茶水,“老太太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什么叫例银?骥哥儿父亲名下的产业俱在严府,这些年我未动分毫。这每年两万两的银子,不过是我看在他的面上,孝敬您的,皆是从我的嫁妆而来。他在世时就时常说,弟妹无能,他这个做长兄的要多帮扶一把,如今命帮进去了,还不够么?” “你这话是怨我了?我知道你怨我,当时你有了身孕,是我哭着他去上的战场,你要是恨我,不如拿我的命去换了他的。”严老太太道,“当时骥哥儿还小,这产业自然还算是公中的,枉费你还是郡主之尊,竟一直盯着这些个东西。” 你好端端的活着,他却死了,你说的这样好听,怎么还活着呢。 明依澜只能用喝茶的动作掩住自己的愤恨,虽知这样没有道理,但是还是很怨。怨他们为了怕战败被怪罪,急急推了严敬山出征。 更怨严敬山,明明知道自己有孕,仍旧是去了。 而且没有回来。 他带着满门忠烈死了,留着自己和幼子,这样百般艰难的活下来。 严老太太见她只管喝茶不说话,话里就添了三分恼意,也不拐弯抹角可,径直道,“骥哥儿也大了,他又是咱们严家的嫡长孙,这婚事你可怎么打算的?前儿修国公夫人说起他们家有个极伶俐的姐儿……” “修国公侯家?”明依澜打断她道。 “正是这家,宫里头贵太妃娘家。四王八公再好没有的了。” 明依澜又打断了她一回,“骥哥儿的亲事不用您操心,我已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你寡居在家能认识多少人,别耽误了孩子。” 明依澜心道没你们这些个糟心事儿,林如海早答应了。 故而第三次打断的口气也生硬起来,“老太太张口寡居闭口寡居,您自己难不成不是?修国公侯家,除了贵太妃,还有忠义亲王侧妃。她家女儿是生得好,然而两代嫡女悉数是妾妃。” “给皇家做妾怎么叫做妾呢。骥哥儿到时候就是忠义亲王的连襟了。” “从没有听说过把妾娘家人当做连襟的,您这话是糊涂了。”明依澜有些头疼,就是她自己也不懂,这样个老太太是怎么生出严敬山来的,“骥哥儿是光王府的外孙,娶个修国公的庶女,难不成他们家女孩儿就这么好不成?您要实在喜欢,那就许给贵哥儿吧。” “什么?!庶女?她们告诉我是嫡女啊。” “那是通房丫头生了养在修国公夫人名下的,您连这些个事儿都搞不清楚,还请高抬贵手,放过骥哥儿的婚事。” “就算婚事不管,他到底是我嫡亲的孙子,你总得让他回来严家住住。不然成天住在郡主府,成什么了?”严老太太自知理亏,退了一步。 “骥哥儿正是忙功课的时候,住哪里不是住?大半个月倒都在国子监。”明依澜终于懒得和她理论了,起身道,“我有些不舒服,老太太早些回去罢。” 如今严家的族长是二房严敬海,二太太便是宗妇,也是婆媳不和。 明依澜见严老太太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便道,“那便等二太太亲自来接您回去吧,如何?” 严老太太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明依澜心口堵得慌,去瞧林黛玉。 往日风吹着就倒的小姑娘,如今身子也康健了许多,坐在廊下美人靠上吹风,白玉一样的手里握着牡丹团扇。 大约用不上几年,等她长开了便真的是人比花娇了。 她这样想着,笑着走过去,“怎么不去睡一会儿,可是屋里头热?” “刚刚车上睡了好些时候,现在倒不大累。”林黛玉扇了两下风,“陆伯父待我这样好,我倒不知道怎么回报他了。” “他不过闲着无事,你做些针线与他也就是了。不是已经学了剪裁么?到时候问他讨了尺寸,做双鞋或是衣裳都使得,保准他高兴。”明依澜靠着她坐下。 林黛玉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哪也得先给郡主做才是,郡主待我是最好的。” 在母亲病逝,林大人疏忽的时候,只有明依澜给了她最大的关怀和帮助,甚至是尽自己所能的让她在贾家不要受委屈。 虽然现在父亲疼她,但是郡主也还和以前一样疼她呀。 “好孩子。”明依澜看她天真笑颜,觉得满心都是舒爽,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待她好了,她当你应该的白眼狼。 她愈发想着赶紧解决了严家的事,好将林黛玉订下来,也省得严老太太闲着没事干拿严骥的亲事当筹码。 严骥打了个喷嚏,有些同情的看着明博裕,“舅舅真的要送你去白鹿书院啊?听说那里可严格了,你要完了。” “啊呀,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要完了,你快帮帮我啊。”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你以为我没说过啊,父亲根本不肯。” 而且还大骂了他一顿,说他是要拉骥哥儿下水。 到底谁才是亲生的,明博裕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严骥也没招了,“那你就去吧,白鹿书院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说不准你过不了入学考试呢。” “呸呸呸!我父亲你舅舅说了,过不了,直接腿打断去街头讨饭,也别回来了。” 严骥拍怕他的肩膀,简直惨绝人寰。 他想了想,“要不你先复习起来,我陪你背千字文?” “严骥!你大/爷的!” “那从三字经开始?”   ☆、第50章 明博裕一步三回头的去了,除了几个护卫并书童,旁的服侍人一概不许带。 明依澜不由说她哥哥道,“这么点大的孩子,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过,兄长你怎么舍得。” “他不像骥哥儿那样会克制,让他出去碰碰壁也好。”明依峰半分没有不舍得,“父亲准备让爵于我了,裕哥儿是我的嫡长子,世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再不能像个孩子似的了。” 明依澜笑道,“倒是我误了。既心疼他们吃苦,又怕他们不成器。” “为人父母,莫不是如此。”明依峰叹道。 不日,时至仲秋。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 明依澜带着严骥回将军府吃了一顿团圆饭,其中和严二太太密谈许久,不为人所知。 贾母着人来接林黛玉,被林家拒绝了,父女两人安安生生在府中用过饭,于花园赏月,各自作了两三首诗。 林如海笑道,“为父不比玉儿年少敏捷,倒是输了一成。” 程林拎了个小酒壶,遥遥坐在那头的栏杆上,“大小姐堪比咏絮才。” 林黛玉道,“程先生不如过来一起罢。” 林如海知道程林每逢佳节皆是如此独饮独酌,今日也是凑巧竟撞上了,也笑道,“过来罢,叫玉儿看看你的大才。” 程林纵饮了酒,也是寻常严肃正经模样,不比陆翊随性,他将酒壶递给服侍的小厮,又喝了盏热茶方过来。 林黛玉垂着双环髻,两边各佩了一只玉兔,白玉雕琢出圆润的胖身子,红宝石镶嵌的双眼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这样一装扮,沉静文雅中就生出娇俏的天真烂漫来,倒比从前在江南看着增了许多的生机,不似一口气就能吹走了的纸片美人儿。 “我于诗之格律不大通,词还好一些。”程林道,提笔写下一阙洞仙歌。 林黛玉见全词清丽雅致,最后一句,“教夜夜、人世十分圆,待拼却长年,醉了还醒。”虽豪情万丈却蕴了无限的寂寞,轻轻叹了口气,“父亲和程先生都是胸有丘壑之人,我却显得格局小了许多,只顾着文辞清雅了。” “已是常人难及了,你父亲可是探花出身,算起来还是我们两个老家伙欺压于你了。”程林一笑,“词也写完了,不打扰你们父女谈心了。” 徒留一个背影。 从林黛玉记事起,程林便是他父亲的幕僚,和家中长辈一般无二。 她有些担忧的问道,“程先生看上去很难过,不要紧吗?” “他心中有个结,在打开之前也只能一直难过了。”林如海道,“我是探花出身,程林却是那一科的榜眼。” 林黛玉是头回听说此事,低声道,“原来程先生和父亲竟是同科。” “更是同窗。我少时和程林,陆翊,还有光王世子都在白鹿书院念过书,对了,还有骥哥儿的父亲。桂侍郎当时还教过我们几日。”林如海神情很是缅怀,“程林当日和陆翊差不多的性子,同程有道并称程门双璧。只是程有道不愿出仕,唯有程林一人科举。” 月朗星稀,微风轻拂,他在女儿认真的倾听中,难得的讲了段往事,“程林中举之后,许多人家都想和他结亲。他那个时候,已经有婚约了,是白鹿书院一位先生的女儿,那位先生堪称一代鸿儒。程林并非程家嫡系一脉,若不是他读书还有几分才气,不知道家里落魄成什么样了。结果他父母想要贪图富贵,硬生生逼着先生退了亲,更是使了些手段。他家女孩儿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林黛玉惊诧的捂着嘴,“怎么会这样……” “程林和我一同考的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做编修,负责前朝史书。结果他闻讯之后,一意辞官,回去为未婚妻发了丧,自此不再踏足临安。大约在你出世前一年,他方寻到我府上,做了个幕僚。” 白鹿书院在临安西子湖畔。 “程先生,真是令人钦佩。” 从一个家族来说,程林辞官抛家,再不孝没有了。可那个女孩儿来说,程林至情至性,遇到这样的人家虽是她的不幸,遇到程林却未尝不是她的幸事。 林黛玉虽知不合礼教,却暗暗想,若此生得一人能为她如此,也算得不虚了。 林如海却道,“我知你如何想,可从一个父亲来说,却希望自家的女孩儿好生过活。这世上何时缺过畜生?玉儿素来有几分宁折不弯的傲骨,可人生在世,总要将眼光看在欢喜的事,欢喜的人之上。” 林黛玉抿嘴笑了起来,露出唇边梨涡,“有父亲护我,何须管旁人。我知父亲断不会让我遇见畜生的。” “我的玉儿,须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来相配。” 所以严家小子还要磨砺些啊,尚且缺了火候。 林黛玉小脸一红,嗔她父亲一眼,小女儿态尽显,“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去罢去罢,早些安置了。” 林黛玉吐吐舌,饶是教导她规矩的黎嬷嬷在这可爱样子也说不出责备她的话。 不过到底中秋过后还是去贾家住了几日,带了几盒子雪雁做的点心,都是按着黎嬷嬷教的宫里方子弄的,精巧又好吃。 贾母笑道,“来了就好了,每回都带这么些个东西。” “到底是玉儿一番心意,还请外祖母笑纳。”林黛玉笑着指了几个不太甜腻的与她,贾母尝过连声称赞。 邢夫人就道,“前儿你送来的花茶,真真是香,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样的东西,过了你的手,就好得不得了。” “玉儿是花神节生的,有花神过手,你的茶如何能不香。”贾母看着林黛玉的目光满是慈爱,“正好云丫头也在,你们好好玩个几天,明儿你琏二嫂子请了小戏子来家里唱戏,你如今出了孝,一起热闹热闹。” 林黛玉点头称是,又问王熙凤,“怎么不见琏二嫂子。” 邢夫人喜道,“你琏二嫂子有身子了,才两个月,太医叫卧床静养,故而今日没来迎你。” “这可是喜事,我去瞧瞧琏二嫂子。”林黛玉对王熙凤向来亲近,立时要去看她。 贾母因为二房的事,对助纣为虐的贾琏夫妻有些冷淡了,“那便去看看吧,她在家正无聊着呢。” 王熙凤果不其然,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拉着平儿说闲话,见了林黛玉,高兴道,“可算来了个陪我说话的。” 平儿打趣道,“奶奶这样说,好似我像是哑巴似的。” “和你林姑娘一比,你自然是个哑巴了。”王熙凤戳了她额头一下,平儿忙让出位子来给林黛玉坐,自己亲自倒了茶来,“如今奶奶喝不得茶水,家里都是红枣桂圆的,林姑娘别嫌弃。” “我正想喝个甜的呢。”林黛玉接过杯子,打量了一番王熙凤,“嫂子瞧着精神更好了,就是怎么反而有些瘦了。” “还没消停下来的,吃什么都吐。” 林黛玉就扭头看向黎嬷嬷,“嬷嬷可有什么法子?” 黎嬷嬷道了一声得罪,给王熙凤把了个脉,又细看了舌苔等等,“若是用些药膳食疗,会减缓些。我写了方子给奶奶吧。” 王熙凤极爽利,“如此就多谢嬷嬷了。” 黎嬷嬷道,“待奶奶平平安安生下哥儿来再谢也不迟。” “那我可得给嬷嬷记着,嫂子到时候可得带着小侄儿一并来谢。”林黛玉又关切几句,到底怕王熙凤伤神,不敢多说。 临走时,王熙凤道,“明儿家里唱戏,我有着身子不好出面,如果你大舅母哪里做的不好的,妹妹还请多担待。” 这真是实话,邢夫人掌家这些时日,手头紧得很,三春的份例都减了不少,对着总来小住又使着贾家丫鬟的史湘云也不大喜欢,王熙凤生怕自己婆婆明日也因为银钱,把戏唱的不尴不尬。 “嫂子说的哪里话,我是小辈,大舅母是长辈,何曾会有不好。”林黛玉也不是寄人篱下的探春湘云,邢夫人因为林如海几乎是要带些巴结的再和她相处了。 惜春下学见了林黛玉,眉开眼笑,“林姐姐给我送的风筝我收到了,可惜近来风都不大,放不了。” 林黛玉特意命人扎了两个蝴蝶风筝,自己效仿着陆翊,画了两只花蝴蝶送来与小妹妹惜春。 “我就知道你喜欢。”林黛玉拉了她的手,两个人依偎着坐下,“等什么时候风大了再放也不迟,这风筝又不长腿。” 惜春从盘里挑了个橘子,亲手剥了,又将那白色经络剔干净,这才掰了半个给林黛玉,“喏,林姐姐吃橘子。” 自己咬了一瓣,直皱眉头,“好酸。” 林黛玉眨眨眼,也吃了瓣,却道,“不会啊,我吃着很甜啊。” 惜春不信,“难不成一个橘子也有甜和不甜之分?” “真的,不信你试试,可甜了。”林黛玉一本正经的把自己那半个递过去。 惜春将信将疑,低头一试,比她那一半还算,牙都要倒了,气急败坏的吐了,要去挠林黛玉痒痒,“你居然骗我!” 林黛玉一边躲,一边喊人倒茶给她漱口,“谁教咱们四妹妹这样好骗呢,一时没忍住。”   ☆、第51章 贾宝玉和薛宝钗一同走了进来,薛宝钗笑着道,“林妹妹和四妹妹还这样的爱闹爱玩。” “让宝姐姐笑话了。”林黛玉淡淡一笑,将惜春拉到自己身边,替她将散落的鬓发掖回去,“看你再皮,头发都散了。” “明明是林姐姐捉弄我,倒成我的不是了。”惜春嘟着小嘴,“就罚你再给我剥个橘子,不甜可不要。” 林黛玉自然是应的,左看右看选了一个,雪雀笑道,“若是这个还酸,姑娘只管赏给奴婢就是了。” “我偏不信自己能挑到酸的。”林黛玉嗔道,心中暗叹贾府不比从前了,先前王熙凤送去给她的还是些上好的贡果,如今她卧床,贾家连这等酸涩的橘子都用上了。 她却不知这是邢夫人为了省钱特意而为,采买回来上好的都拿去送人了,只留下些便宜货自己吃,好省些花费。 她十指纤纤,轻巧的剥开橘皮,贾宝玉和她中间搁了个惜春,看得目不转睛,情不自禁道,“林妹妹这可真叫是素手破新橙了。” 惜春尚不觉得,林黛玉已是脸色大变,掷下剥了一半的橘子起身要走,薛宝钗拉了她道,“宝兄弟不过一时失言,林妹妹要是走了倒没趣儿了。” “原我专是让人打趣的。”林黛玉并不开颜,拂开她的手道,“宝姐姐博览群书,哪日里也这样被失言一回,再来同我说趣不趣的。” 薛宝钗道,“都是兄妹,你这般叫他面上如何过得去呢。” 贾宝玉借机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罪。 林黛玉稍稍缓和了口气,但也只管叫雪雀等人收拾东西回家,贾宝玉并不恼,反而更是伏低做小的赔不是。 惜春左右为难,她还小,并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出错了,只得可怜巴巴的看着林黛玉道,“好姐姐,可疼我一回,饶了二哥哥这遭吧,我这就把他赶出去,好容易盼你来了,这就走了,岂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林黛玉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那便先你把你这位二哥哥请出去吧。” 惜春果然皱着小脸赶人,“二哥哥先回老太太那里吧,云姐姐保准正要找你玩儿。” 贾宝玉道,“我这就走,只盼着四妹妹劝劝林妹妹,让她莫要再生气了,原就身子不好……” 从再次进京到如今未曾咳过一声的林大小姐心中冷笑,你才身子不好,你全家身子不好。 贾宝玉走了,剩下三人重又围着炕桌坐下喝茶,惜春道,“快去端酸梅汤来,叫林姐姐润润。” “你这个小丫头。”林黛玉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惜春近来有新作,求着林黛玉给她题诗,林黛玉便将中秋所作拿出来念给她听。 薛宝钗跟着她们议了一会儿诗,笑道,“如陶渊明有金刚怒目也有淡泊高远,周邦彦虽惹了妹妹,也有过那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样的佳句。” 林黛玉道,“时值北宋末年,内忧外困,他却唯独看到那清圆,他这样悠闲自在,我却是万万不敢的。宝姐姐有句话说错了,诗词本无错,惹我的并不是他。”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咱们还是喝茶罢。”薛宝钗端起茶盏,“不想四妹妹这里还有这样的好茶。” 惜春道,“宝姐姐这话可又错了。何曾来的故国,还曾来的故人。难不成宝姐姐在贾府还能生出那登临望故国的神思来?” 史湘云进来的晚,只听到那一句登临望故国,立时接口道,“那谁又是那京华倦客呢?” 薛宝钗八风不动,“自然是我了,久居京城,倒有些想念京城了。” 史湘云笑着挤在她边上,“这个号不错,只是不太配姐姐这样冰肌玉骨。” 薛宝钗笑看林黛玉一眼,“刚刚林妹妹说哪日我也被失言一回,可不就是今日了?一个李师师,一个花蕊夫人,可抵的妹妹怒气?” 林黛玉冷笑道,“宝姐姐自觉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我却是万万没有这一曲动帝王的本事的。” 黎嬷嬷正领着雪雁来给她送每日要喝的温补汤,听得这一句,皱眉叱道,“姑娘说什么呢?” 雪雁将汤端到炕桌上,惜春也有一碗。 惜春冷着脸道,“请恕我不招待了,云姐姐宝姐姐还是先回去罢。” 薛宝钗笑盈盈的告辞,史湘云却怒气冲冲的,被薛宝钗一拉才乖乖出了惜春房门。 林黛玉看她小脸冷冰冰的,戳了一下道,“怎么你摆个脸色比我还有用呢?” “人家替你出头,你倒来笑话我。”惜春吐吐舌,“二老爷一家都出宗了,算不得贾家人,不知道宝姐姐家里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还以亲戚自居住在梨香馆。我觉着她们家人脸皮都很厚,宝姐姐时不时来给老太太请安不说,薛姨妈还常陪着老太太抹骨牌。” 林黛玉也不大理解。 这却也有薛宝钗从前就留了稳重印象给贾母的原因,一则四大家族还是同气连枝的,薛姨妈孤儿寡母的,都是老亲,不好因为王夫人的事迁怒她,再则薛姨妈到底是王子腾的妹妹,才出宗赶走了一个,又忙不迭的赶了第二个,亲戚家莫不是都要得罪光么。三则贾宝玉因为元春之死犯了痴病,薛宝钗平日开解他几句,倒还有些用处。 贾母想着贾宝玉最是喜欢女儿家,有这么个国色天香的表姐陪着,说不得病好得快些。 等贾宝玉醒过神来病愈,贾母就更不想赶薛家走了。 等二人喝完汤,惜春方小声道,“这句冰肌玉骨自来不是好话,这破新橙求姐姐给我讲讲。” 林黛玉早让人把那倒霉橘子都撤下去了,亦放低了声音道,“那原是周邦彦写给李师师的,旁的不说,单后头那句相对坐调笙你就知道咱们看了再说出口,实在是轻佻。” 墨漫录记载,政和间,李师师、崔念奴二伎,名著一时。 将写这样名伎的词用在大家小姐身上,若林如海在,不必贾政动手,他就能抽死贾宝玉。 惜春点头道,“林姐姐莫生气,我再不问了。你也别回去了,明儿咱们一起看戏罢。” 这一日相安无事,贾宝玉同史湘云再不曾来过,只是晚间到贾母处用膳,史湘云虽仍是大说大笑的,瞧着林黛玉的眼神却透着不痛快。 夜里头说话说得晚了,两个小姑娘早间就赖了会儿床,林黛玉正掀了惜春的被子要挠她痒痒,听得外头雪雀高声道,“宝二爷,二位姑娘还没起呢,您可不能进去。” “正好我同他们一起梳洗。”贾宝玉腆着脸笑道。 雪雀死命拦着不放,好在晴雯匆匆赶来,扯了贾宝玉道,“我说一眨眼怎么人不见了,我的小祖宗,昨儿不是说要云姑娘给你梳头么?你倒好,跑的人影也没了,她正恼着呢。” 林黛玉抱着被子和惜春叹气道,“往后这里是来不得了,我接你去我家也就是了。云妹妹这样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哪回来不是这样呢,冬日里还穿了宝玉家常的衣服就哄老太太呢,老太太直乐,说像一对兄弟。”惜春跟着叹气,随后道,“不来也好,倒叫你为难。” “到时候我接你去家里荡秋千好不好?才架起来的,还特意缠了花藤,早起时候开了牵牛花儿,风一吹,花啊叶啊的就跟着颤,可漂亮了。”林黛玉摸摸她的头。 “你没比我大多少,怎么摸我头呢。”惜春鼓着小脸,将自己被她弄乱的头发理顺了。 入画一面将床帐挂在那铜钩上,一面笑道,“姑娘可别理了,快起来梳头罢。” 林黛玉见那帐钩平平无奇,不免问道,“我前儿打发人给你送来那对呢?收起来了?” 她特意送了惜春一对雕兰花的银帐钩,好配她内室里的兰草图,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却是只有惜春方有的。 入画有些窘迫,“得了您的东西,我们姑娘喜欢的不行,拿着看了半天,结果被宝二爷瞧见了,也说喜欢,老太太就拿了对葫芦花样的给换走了。” 惜春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只当收起来了么,倒在林姐姐面前多嘴。” 林黛玉忙道,“不过一对帐钩,我家里还有对错金银的,保准你喜欢,亮闪闪的。” “我又不是暴发户,喜欢这样亮闪闪的做什么。”惜春笑着推了她一下,“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这些个东西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难不成你想?”林黛玉拽拽她的头发,“四姑娘快起床了,咱们换身漂亮衣服,高高兴兴玩一天。”   ☆、第52章 不想才刚打扮妥当,林府来人接林黛玉了。 贾母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于嬷嬷,叹息道,“好好的怎么就要接走了,一年也统共来不了一回,难不成我这里就这么不好?” “好不好的,老太太心里有数。”于嬷嬷道,“□□岁的小爷成日的往姑娘家屋里钻,公侯府的千金张嘴就是些艳词,更不要说商贾的姑娘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往后老太太也不用提什么小不小住的。” “既玉儿嫌弃我这里不如家里,你们就服侍她回去吧,何必牵扯这个那个的。我这里再不好,她也是住过些时日的,她表哥再不好,也都是在我这儿一齐玩过的。” 她这话一出,于嬷嬷心道来了。 她肃着脸,“老太太,虽府上二老爷出宗了,到底还做着官,要是再说些个莫须有的事,只怕这二老爷连个从五品也保不住了。” “这是林如海让你上门来威胁我了?” “不过是让您清醒些。一齐玩过的不是那史家的千金么?同吃同住同卧的,就老奴来这会儿还看他们兄妹坐着梳头呢。” 贾母半晌方道,“姑爷这是铁定不认这门亲了?” “瞧您这话说的,原不是老太太先挑起来的么?”于嬷嬷道,“姐儿的亲事已经订下了,是严将军府的长孙骥哥儿,老爷特意让老奴告诉您,省的您再为姐儿操心。” “博平郡主之子。”贾母笑了一下,“门第虽高,可郡主却是寡母,打小一人辛苦养大的哥儿。眼前看郡主对玉儿百般好,可做人家儿媳妇却又不一样了。” 于嬷嬷笑道,“姐儿也应该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告辞了,老太太好生保养着。” 林黛玉辞别了惜春,将自己零散落下的东西全都一起收拢了带走,惜春虽不舍,仍道,“林姐姐若得闲给我写信。” 又低头叹了一句,“也不知道哪日里我也能离了求个干净。” 似懂非懂,既悲且忧,倒叫林黛玉心尖一颤,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只得道,“等我禀名了父亲,就来接你和我一起上课。你不是最喜欢桂侍郎的画谱了。” 归途上林黛玉不免问起家里怎么知道起了口角,黎嬷嬷道,“是我使人传讯回去的。姑娘心软老太太年事高了,又喜欢和四姑娘来往,每每她们邀上几回总要来一回。可姑娘如今也看到了,贾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 于嬷嬷道,“也不是我说你们父女俩,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怎么还敢来。要不是又黎嬷嬷压阵,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姐儿来的。还小住,喝茶都嫌脏。” “再不好,到底是母亲的娘家,故而总有几分心软。”林黛玉揪着手里的帕子,“何况每回都有嬷嬷并雪雀几个护着,比从前寄住舒心许多,便以为无事了。” “姐儿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于嬷嬷没好气的道。 “于嬷嬷也莫气了,姑娘如今醒悟也就是了。”黎嬷嬷劝道,认真的看向林黛玉,“姑娘,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是真的让老太太那一齐玩过的话传出去,可不是小事。” 于嬷嬷上车便将和贾母的对话说了,只隐去了婚事一截。 于嬷嬷道,“虽以二老爷做了筹码,到底怕她为了那凤凰蛋日后的富贵铤而走险,得想个法子。” 林黛玉满面疑惑,于嬷嬷并不想说这些事儿,但是黎嬷嬷却觉得林黛玉虚岁也要十岁了,换作皇家,十岁的孩子早早就学会了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不说清楚,说不得哪日里就被贾家算计了。 她对林黛玉道,“老太太早就惦记着将姑娘许配给宝二爷,这是从前就有的念头,姑娘不信可以问于嬷嬷。不然怎么千里迢迢接你进京。只怕如今宝二爷一家出宗,更是要如此了。宝二爷的父亲不过从五品员外郎,又没了荣国府当靠山,能寻到什么四角俱全的亲事呢。姑娘却不同了,林大人如今是户部尚书,内阁相辅,何等身份?” 林黛玉这一两年已记下许多京城中交错复杂的权贵关系,诸如前朝帝师石阁老的女儿是三皇子正妃,除却那些子弟自己争气考上进士立下军功的,鲜少有高官家小姐下嫁无功无爵更兼末流小官家的。 贾宝玉那副当官皆是蠹禄的清高劲儿,当然就不用想他会科举高中了。 黎嬷嬷见林黛玉脸色渐红,接着道,“林大人不欲续弦,家中唯有二爷同姑娘两点血脉,到时候攀上了林家,何愁林大人这位尚书不为这半子筹谋打算呢?就算依旧不成器,姑娘也有大笔的陪嫁可供他挥霍。二爷早说了,林家家业,可俱陪嫁姑娘。” 林黛玉吐出口郁气,“这事嬷嬷以后不要再提了,到底是外祖母。贾家,我半步也不想踏足了。” 她不知道她爹险些把桌子掀了,桂侍郎凉凉道,“要是玉儿觉得无趣,我让我们家几个小孙女来陪她玩儿。” 林如海看他一眼,“随便你。” “不过你也消消气,这位薛大姑娘被人说了句冰肌玉骨都未曾恼,真是好心胸。” “你是说我们父女心胸狭隘了?” “不是,这商家女如何能同大小姐比。”桂侍郎斜他,“你临老临老,脾气还挺暴。” “原觉得贾赦是个知趣的,也就点到为止了,如今看来,老太太仍旧以为是荣宁二府的时候。”林如海冷笑。 “人家不仅算计你女儿,还跟着甄家算计你,你在这儿放狠话有个屁用。”桂侍郎道,“不过未曾想到史家竟然教养这么差,我夫人还说史家治家严谨,小姐太太都要自己亲手做针线,过得很刻苦呢。我还以为是个朴素人家。他家还想和我家议亲,我得回去说道说道。” “娶个这样的孙媳妇回来?” “哦,那倒不是,是说嫁过去,他们家大少爷年龄正相当。” “更糟糕,有这么个大姑子,再把你们家女孩儿给糟践了。” 俩人凑一块儿,好悬没打一架。 最后想了个损招出来。 桂侍郎道,“我收回前言,临老临老,手段似个女人,还传起闲话来了,人心不古啊,世风日下咯。” “贾家算个什么东西,敢伸手,看我不把手剁了。” “你仔细林夫人夜里托梦给你,她也是贾家人。” “我夫人出淤泥而不染。” “呵呵。” 俩人到底打了一架。 桂侍郎怒道,“你居然拿毛笔扔我,这沾着墨呢!” “我的端砚怎么碎了?” “因为你拿他来砸老子!” “你还拿杯子摔我呢!”林如海抖落一袖子的茶叶。 正赶上看戏的程林默默的掩面,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心好累。 桂侍郎一身的黑墨,抬手就往程林脸上身上蹭。 程林咬牙,“你再来我还手了啊。” 桂侍郎挑眉看他,“你老小子敢还一个我试试。” 程林抄起矮几上的书兜头就是一下,“我试了,怎么着吧。” 此处应有答案。 因为他们都有病。 “桂侍郎?程先生?!父亲!!!这是怎么了?”听说父亲已经下朝的林黛玉回府先来请安,结果就看到这样惊醒动魄的一面。 “咳咳……”林如海清了清嗓子,“玉儿回来了啊,没事,我们这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林黛玉失笑,吩咐丫鬟去打水给这三位清洗。 没过几日,京城疯传起了史家大姑娘和贾家出宗那位凤凰蛋青梅竹马即将结亲的传言。 史家和桂家本就只是意向的亲事也作罢了,保龄侯夫人不甘心,亲自登门求见了桂夫人,恳切道,“我知道中间必定有事,虽咱们两家不能成,也请夫人到底告知我原委。我家小子不成器,可还是读过书的,又是长子,日后要袭爵的。到底何时令夫人这般决绝?” 桂夫人本想着史家一门双侯,女儿嫁过去便是长媳,以后是宗妇,也还使得,相看相看也无妨,不想老爷回来说给她这些事。 她带着遗憾的笑意,“夫人想必也听说近日府上同贾府的传言了。多得我也不好说,只当两个孩子没缘分吧。” 保龄侯夫人一句准话没得到,只得打道回府。 史湘云的传言虽急,也比不上长子的婚事,故而先搁了搁,此时哪里还有不懂的,立时命人套车把史湘云接回来,随后叫来跟着史湘云同去的婆子,厉声喝问湘云在贾家行止,如何会传出这样的话。 婆子道,“这和宝二爷的真不知道是如何传出去的。只是前儿大姑娘好似和林家小姐起了口角,气了半天。” “你且细说。” “大姑娘骂林家小姐气量小,姐妹间一两句口角就生气,不像薛姑娘,很是大度。” “这话我倒糊涂,怎么又扯上薛姑娘了。” “大姑娘好像一句话说错了,说了薛姑娘什么浑话,薛姑娘半点气没生。” 保龄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怪道人家不肯同她家结亲,若是史湘云是别人家的姑娘,她也不能相信这家家教有多好。 婆子觑着保龄夫人的脸色,又道,“外头的闲话也不全是假的,大姑娘确实和那位同住老太太屋里,这几日早起,皆是一起梳洗,还替宝二爷梳头来着。” “混账东西……”保龄侯夫人尚有些理智,才没冲过给史湘云一巴掌,命大丫鬟道,“去请三夫人来。” 她口中的三夫人便是弟媳忠靖侯夫人。 忠靖侯夫人也是气个仰倒,“这丫头再不教导,只怕要贻害全家了。” “先将那翠缕还给贾家,没得我史家的小姐用贾家的丫鬟。”保龄侯夫人当机立断道,“从今往后,再不许贾家的人来接她去住。” 忠靖侯夫人点头称是,“只怪我们怜她丧父丧母,对她去贾家松快睁只眼闭只眼的。” “原不想拘着她,她竟闯出这样的祸事来了,桂家,多好的亲事啊。”保龄侯夫人叹道,“这在场的就这么几个人,怎生就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嫂子你看,会不会是……那薛姑娘做的?这样口蜜腹剑的人多的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亦作此想。” 薛家就此背了个锅。 史家两位夫人和自家侯爷商量过后,流言便转了方向,不过主角仍是那宝二爷。   ☆、第53章 流言将那薛家和贾家直说成亲家,若不是亲家这怎么二房都出宗了,他们还好端端的住在贾家。 又说贾赦仁善,还留着二房的子女在自家教养。 再往后就不怎么对了,连薛蟠打死过人吃了官司的事都被扒拉出来,满城皆知。 贾赦摩挲着他的宝贝古董,使唤贾琏道,“给薛家十日,让他们给我搬出去。要做亲家让他们找那位贾老爷去,宝玉已经不是咱们家人,他和人家姑娘的事倒要带着咱们丢脸。。” 从前也有些风流韵事传出来,多半是些歌姬伶人,如今竟来了个侯门千金和皇商小姐,沸沸扬扬的压不下去,有些个穷书生最是厌恶这些个蠹禄,连着小话本都写出来了。 贾宝玉在贾母处并不知道外头风雨,还和从前一样,让茗烟给他弄了些混账书来看。 茗烟鬼鬼祟祟弄了一叠子,都换了封皮,几番提醒他要收好。 贾宝玉这日假模假样窝在暖阁里看书,晴雯略识得几个字,见封皮是论语,还笑话了他几句。 头一章道,【遇芳踪公子窥香肌,入罗帐闺秀散青丝】,很是香艳的标题。贾宝玉只觉脸一热,一时又是心慌又是期待。 继续往下看,如遭雷击,原开篇竟模糊写到,“昔国公府有一子,衔玉而生,清俊风流……” 等看到“不想闯入表妹香闺,隔着帐子见她已褪了身上红衫,衬得肩头臂膀雪白白的。”贾宝玉更是浑身都燥的慌,骤的合上书,嘟囔道,“这书不好,很不好。” 晴雯不明所以,笑道,“我就说你是装模作样的,如今也没人管束你,你又装给谁看呢。” “自然是装给你看。”贾宝玉看她笑得俏丽,也跟着讪讪笑起来,“也不知道云妹妹怎么了,昨日老太太打发人去接她,史家人说她病了。” 他心里忽然一跳,这国公府的衔玉公子可比得自己,云妹妹岂不是自己正经的表妹。平日同居同卧,史湘云睡相不好,确有一回被他看到露了雪白的膀子在外头,他还给她盖了被子。 史湘云虽生的不如三春并林妹妹,这香肌二字却是担得起的。 晴雯正要说话,秋纹打了帘子进来,“史家把翠缕送回来了,说家里人够使了,不必咱们家里的人。” 贾宝玉急道,“云妹妹身边统共就一个翠缕得用,怎么还送回来了。难道咱们家还差这几个月例银子不成。快些送回去。” 晴雯道,“二爷这是哪里的话,史家一门双侯,也不会差这些个银子。” 宝玉心想她和湘云没有从前袭人那样亲近,故而解释道,“晴雯你不知道,史家为了省花销,针线房都不设,都是主子带了丫鬟仆妇缝衣制鞋,云妹妹时时要做活到深夜,辛苦的很。翠缕回来了,连个帮她一把的人都没有。” 袭人虽被逐出府,但贾宝玉心软,有时遇到她从前喜欢的东西还会叫茗烟送她家去,袭人又有大把的私房带走,日子过得还算畅快。 晴雯并非小气之辈,只不喜欢袭人这般口蜜腹剑偏还没事人一样的得宝玉惦记,冷笑道,“云姑娘哪里是为了自己,她哪回来,袭人不托她做鞋绣扇套的。你的东西又都是精细活儿,自然要做到深夜了。” 贾宝玉不解,奇道,“怎么又说起袭人了。我这里哪有东西是云妹妹做的。” 晴雯指了随意抛在桌子一角的荷包道,“这个不就是云姑娘做的。袭人骗你说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扎得出奇的花儿,只管叫你试试,却不告诉你是云姑娘。” “她为何不告诉我?” “还不是为了维持你面前那第一得意的人样子。看不上我的活儿也就算了,连着云姑娘都成了外头专扎花的了。” “你怎么也不说?云妹妹也不说。” “云姑娘和袭人最好,小时候就是袭人服侍过的,她如何会想到袭人骗她。至于我……”晴雯冷笑不说话了。 秋纹口齿伶俐不输晴雯,当即接嘴道,“晴雯姐姐哪次不是明里暗里提醒二爷,偏二爷从不当回事,只当咱们使小性子。” 贾宝玉有些失神的倒在床上,望着那精巧的荷包发呆。 他以为袭人是一心为他,虽有些地方管的太多,也是好意,不想她居然也会骗他。是不是就因为这样老太太才决意要将她赶出府去? 晴雯近年和雪雀要好,,听雪雀说自己认了于嬷嬷作祖母,日后要脱了奴籍嫁人的。 雪雀比她大了许多,和自己姐姐也没有两样,她不免对宝玉的心淡了没有九分也有八分,袭人最是得意人,赶出府去也不曾见宝玉多求情,换作她也不会有个好下场。 薛姨妈母女听了贾赦命她们搬出去的话,相对叹了会儿气,薛姨妈道,“咱们家的宅子腐朽不堪,如何住得。” “他们已下了逐客令,何苦呢。”薛宝钗道,“让哥哥去另赁了宅院吧,咱们有银子有产业,本就为了姨妈才住在这里的。” 薛姨妈想到一落千丈的姐姐,又是一阵阵难过,最后才在薛宝钗陪伴下去和贾母辞行。 贾母见薛姨妈要走,老泪纵横,“二太太嫁过来这些年,入住中馈,服侍我,没有半点不好的。这样生生离了我,我实在是难过,本想替她好生招待姨太太的,竟也不能了。” 薛宝钗见贾母悲戚,又提起贾家私事的,为了长辈面子计,便退进了碧纱橱。贾宝玉见她进来,忙翻身起来,“宝姐姐来了,快坐,秋纹倒茶来。” “你倒是好清闲。”薛宝钗笑了一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论语,“宝兄弟读到哪里了?” 贾宝玉制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薛宝钗翻开了那书,薛宝钗口中道,“半部论语治天下,不知宝兄弟如今……” 目下所见哪里是那圣人之言,偏她读书多了,看书速度极快,一扫便瞧了个一清二楚,白纸黑字恰是新章——【输门第商家女苦做妾,断柔肠贵公子惜娇花】 偏管那男子被称作衔玉公子,那商家女则叫薛玉钗。 世间之事,无巧不成书。 那穷书生肯定是不晓得薛宝钗闺名的,偏他觉得一风月小话本,用不着多大心神,随手取了个。历年来叫作玉钗宝钗宝钏的姑娘家不知凡几,不想三个字,猜对了俩。 薛宝钗捏着书,几乎牙缝里能咬出血来,默默无声的将书阖上放回去,端起茶勉强喝了一口,稳住心神,笑道,“宝兄弟真真是个用功人。” 薛家和贾家的流言已经许多了,这话本一出,她也不必再做人了。 强撑到薛姨妈和贾母说完话,一出上房便软软倒下,吓得薛姨妈也险些晕过去。 薛家赁了宅子,没几日便搬了出去。 薛宝钗大病一场,病中又因为搬家劳动了,人瘦了许多,不复寻常莹润颜色。 薛姨妈到底从她口中问出了病因,气急攻心道,“什么样的东西敢来编排我们家,你且安心养病,我叫你哥哥去。” 薛蟠为此又从家里摸去许多银子,贾家族学也不必上了,包了几个淸倌儿玩弄。他好风月,倒真的有些个门道。 烟花之地,有会有些个话本春宫助兴。他打探了那书生的住处,上门把人家打了个半死。 书生如何能忍,他也算是个热门小作者,伤还养好,已经拖着病体奋笔疾书了许多,诸如【薛家公子两三事】【薛家公子烟花两三事】【薛家公子与狗两三事】,连着稿费都不要免费送与书局。 薛蟠再去青楼,有些个客人认识他,便会指指点点,薛蟠再恼火也法子。 这日里,他又揣着银子大爷一样走进了恋花阁,坐了头等的雅座,等着看花魁出来唱曲儿。 便是位子坐了个锦衣公子,折扇一拍,“哟,这不是那个和狗的薛大爷么?” 薛蟠红了眼,“你他。娘找死!” “哟,还挺横,不过,本王就是不怕横。给我打。” 连着老鸨都没想到这位是忠顺亲王啊,又是赔笑又是倒酒,踹了小厮一脚,“还不快去喊玲珑出来。” 忠顺王爷明昀看薛蟠被打得趴在地上,一张嘴吐出两颗牙,笑嘻嘻的用扇子戳戳他的头,“这会儿可不是薛家公子与狗了。你们看,像不像,薛家公子是狗啊?” 死狗一样的薛蟠动了动手指,除了脸红肿了些,旁的地方都没伤口。 “扇子脏了,不要了。金陵四大家,我呸!”明昀将手里的扇子扔在薛蟠身上,“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年初雪灾时候怎么倒不见薛家下些个土呢?” “王爷饶命。”薛蟠因为缺了牙,口齿不清,还有些漏风。 呼啦啦又进来一群人,为首那个一揪明昀领口,“四哥,你是自己走回府,还是让我捆你回去?”   ☆、第54章 “我自己走,自己走。”忠顺王爷甚至双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小五,你也来得太快了。” 小五忠勇亲王简直无奈了,低声道,“这一会儿功夫,四哥已经闹成这样了,我再慢一步,你是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那倒没有,最多找花魁摸摸小手。” 忠勇亲王松了手,忠顺王爷瞥了一眼地上死狗一样的薛蟠,吩咐侍卫道,“回去之后每人都给我好好洗个澡,今日碰了脏东西了。” 他似是想踹薛蟠,想了想又收了回来,“鞋子是母妃做的,弄脏了她要不高兴了。” “母妃已经很不高兴了。” 二人一母同胞,从没什么和太子殿下争皇位的想法,生母许太妃原是淑妃的尊号,出身不高,很是安静贤淑,在宫中与世无争,只管安心享受自己分位和儿子孝顺。 忠顺亲王素来荒唐,自王妃病逝之后,府里姬妾虽多,却死活不肯再娶。今日许太妃又提起他的婚事,他吊儿郎当道,“我才不要什么大家小姐,论起来还不如花魁得趣儿呢。” 许太妃气得险些拿杯子摔他,又气得骂了几句,倒把这位反骨激起来了,一出宫就来青楼找花魁得趣儿来了。 忠勇亲王抓了他,也不敢放他回王府,生怕一个看不见又去哪里纨绔了,拖着回了自己的王府。 他年纪不大,身量却是几个兄弟里最高挑的,力气也大,压根不用侍卫出手,自己就能打忠顺王个大马趴。 薛蟠半死不活的被送回去了,薛姨妈吓得半死,不曾想儿子还得罪了忠顺亲王,女儿名声又有碍,简直冰霜严寒齐相加,也和薛宝钗一样病倒了。 一时间薛家三个主子皆卧床不起,家里下人偷奸耍滑的事就多了,薛宝钗道,“让菱姐姐来管家吧,她是哥哥的姨娘,也算得半个主子。” 薛姨妈却道,“不过是个下贱丫头,哪里轮得到她。” 香菱虽无意管家,听薛姨妈这样说,饶是性子呆呆的,也觉得十分心寒。她有时也会想到那因她而死的冯公子。只叹天不怜她。 薛宝钗无奈,只能自己强撑病体管事,没多少时日,已是脸色蜡黄的。从前丰盈白皙,如今倒成了个病美人。 因为要还国库欠银的事,京城好些个人家都分崩离析了。 诸如严将军府。 他们欠的钱和贾家一比,其实算不得什么。三房四房执意要这钱从公中出,严二太太是主持中馈的,算了帐之后同意了。 才刚还完钱没两日,三房四房又闹着要分家了。 严二爷身上落了个三等将军的爵位,自然是要继承大部分家产的,然而公中的东西早就卖了个精光,田庄尚好,铺子就剩了一个。 严三爷眼珠一转,“不是还有祭田么,卖了一半祭田分了银子给我们,难不成分家了就叫我们饿死不成?” 严二爷性格软和,只说不同意,祭田是严家仅剩的根基了,严二太太却是个泼辣的,指了小叔子道,“你们有儿有女私房无数铺子好些,倒有脸要来卖祭田,没人伦的东西。既祖宗也不肯供奉了,索性学学那贾员外郎。来人,去请二叔公三叔公几位来。” “二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严二太太冷哼一声,“做什么?让长辈们都来评评理,笔墨呢?出宗文书写来,大家太平。” 严老太太敲敲拐杖,上去就要打严二太太。 严二太太道,“老太太不必如此激动。咱们家大爷二爷都不是亲生的,唯有三爷四爷是,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大哥去世,太上皇赏赐的金银呢?赏赐的良田呢?” “那是给严家的。” “老太太不必嘴硬,那是给大哥的,给骥哥儿的。”严二太太眼皮都不抬一下,“大嫂说了,银子也就罢了,只是当年太上皇赏给骥哥儿的庄子必须交出来。” 严老太太捂着胸口不肯说话。 “骥哥儿身上有长乐县子的爵位,是宗亲,老太太且想想封赏给他的东西朝廷有没有记录。”严二太太只觉憋屈了许多年,翻脸的感觉着实不错,“您一个做祖母的,贪了孙子的东西不说,还拿去给自己儿子。天底下有这样做祖母,有这样做叔叔的吗?” 严三太太哪里惹得下去,立时尖声道,“骥哥儿和大嫂这些年可曾对母亲尽过一天孝?孝敬些东西给母亲是他们应当的。” “应当?那庄子已落在你名下,叫人查出来就是偷人产业,到时候抓你报官也是应当。”严二太太笑道,“我竟不知你们哪里来的底气这般作死。大嫂是光王府的大郡主,宗亲贵女,你们一个个的花着人家银子,还敢上门去。祠堂里满门忠烈的匾额还在呢,你们哪个对得起大哥对得起父亲!” 严二爷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透出来,“是我对不起大哥,没有管好严家。” “我嫁进来多少年了,当年京城里提起严家,何等敬重,父亲和大哥灵柩归来时,满城百姓十里相送。”严二太太亦红了眼眶,“如今呢?你们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说严家子孙不肖,从忠烈成了软蛋。” “二嫂,你说的也太难听了,谁是软蛋?!” “你难道不是?”严二太太不屑的看了眼严三爷,还有站在一旁不做声的严四爷,老四最得严母,从来不声不响喜欢私底下小动作。 严老太太眼睛一翻就要晕,二太太上前一步扶住她用力掐人中,她帕子上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又呛又冲,老太太眼睛再翻也没晕过去。 这是明依澜给严二太太的,她就怕老太太气个好歹,到时候又有理由指责二房不孝了。 三房四房至此只得接受没有丝毫产业的分家。 严二太太特意登门去见明依澜,“如今可算是清净了,我不信那林大人还有不满意的。” 明依澜笑道,“你此番辛苦了。我是不愿意和他们撕扯的,亏得有你。” 严二太太袖里取出个小匣子,“里头是从前大哥和骥哥儿的东西,都落到骥哥儿名下了。” 明依澜接过打开,里头满满当当是些地契还有银票,明依澜将银票取出退回去,“才大伤元气,这些个你留着。” “该是大嫂的,替骥哥儿收着,到时候风风光光聘媳妇儿。”严二太太道,“要不是大嫂帮忙,我也不能这般顺利的把公中的东西转作自己名下。” “我不过是替沁姐儿和润姐儿留些个嫁妆。好在从前就留了些家底在你这里,不然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严二太太以他们侵吞了严骥的东西做把柄又拿出宗做威胁,打了三房四房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又过的奢华,严家确实已经开始典当度日了,便不曾追溯从前的账目。 她恳切道,“还请大嫂帮忙给两个姑娘请个教养嬷嬷,严家的名声我也不求嫁多好的人,只盼着人家晓得咱们家也是知道规矩的,寻个清白人家也就罢了。” “他们的名声是他们的,骥哥儿也是严家人,难不成也哪里不好不成。你也是外头走动的,见过的你人自然明白你们家教。”明依澜道,“嬷嬷的事,我去找我那世子妃嫂子想办法。” 严二太太又是一通感谢,方告辞了。 光王世子妃办事很利索,没几日便寻了个宫中出来的嬷嬷送去严家。 严沁和林黛玉再碰面的时候,比之从前更是气质高雅,只一进内室,身边没人时候便垮了下来,“天呐,我都不知道还能有这么多规矩,吃饭的洗手的梳头的……林妹妹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林家原是列侯出身,严二太太再严加管家女儿也比不得林家世代传承,故而林黛玉倒未曾有她这般辛苦。 不过她无心解释,笑道,“久了也就习惯了,是不是?” “我本来以为自己规矩已经很不错了,结果落在嬷嬷眼里,哪里哪里都是错。”严沁余光瞥到有人进屋,忙坐直了身子,文雅的端茶啜了一口。 严润依旧温和少言,只管带着笑听。 严沁见进来的是服侍林黛玉的雪雀,松了口气,重又倒下去,“不过总算是走了,我最最厌烦三房那清姐儿,太做作了,成天的标榜自己有多聪慧多貌美,结果连个字都写不好,比狗爬也差不离多少,先生罚她,她还说什么繁体字难写。大约这狗爬体被她取名叫繁体了?看她打扮,更是伤眼睛。好端端的竟要穿身白衣服,散了头发,说这是仙气,没给我吓死。” 林黛玉头回听她抱怨人,想来是真的厌恶极了,也觉这严清的做派看不懂,安慰了严沁几句,将自己新作的诗拿出来和她探讨,转了话题。 未曾想,她这么快,就有幸见到了这位清姐儿。   ☆、第55章 秋高气爽,南安太妃家办了个菊花宴,林黛玉亦得了一张帖子,由明依澜带着她和严沁一同赴宴。 不过旁人都知道,这是特意让各家人相看小郡主的,小郡主下月便要及笄,正是妙龄待嫁之时。 林黛玉收拾妥当了,打扮的既不过分素净,然依旧以雅致为主,穿了雪青绣兰花的褙子,戴了堆纱宫花。 明依澜笑道,“你们两个倒像是说好的。” 严沁身边早跟了新请的教养嬷嬷,发间亦佩了堆纱宫花,另有三五宝石珠钗点缀,闻言笑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南安王府的小郡主容貌很是娇美,只是衣着太过华贵,倒是将原本的好容貌压下去了。 身边有小姐悉悉索索的小声议论,“小郡主的褙子是缂孔雀羽线的,真好看啊,左看一色,右看一色。” 严沁和林黛玉同时往边上挪了几步,严沁道,“瞧着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说不得下个月就和沁姐姐一样高了。”林黛玉笑道。 那边摇摇摆摆走来一人,见了严沁似叹非叹,娇弱堪比西子捧心,“沁姐姐也在,真是巧了。咱们姐妹也是许久未见了。” 严沁见她那做派,便觉得隔夜饭也要吐出来,勉强笑道,“清妹妹也在,挺巧的。” “姐姐不给我介绍吗?这位是?”严清早瞧见她身边站了个小姑娘,待得走近了方发现者姑娘容貌竟胜过她平生所见之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林黛玉不太喜欢这样的眼神,好像要瞧出件货物多少钱似的。 “这位是林尚书的千金,林小姐。”严沁道,又和林黛玉道,“这是我叔父家的女儿,清姐儿,和我一样大。” 林黛玉笑称了一句严姑娘,并不喊姐姐。 严清听到林尚书,眼珠便转了转,问道,“小姐可是叫林黛玉?” 林黛玉觉得这人问话不太妥当,点了点头。 严清立时抓了她的手道,“原来是林妹妹,怪道妹妹生得这么好看。你可是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如何能不好看。” 林黛玉被她惊了一下,“不敢当严姑娘这话。” 严清见她和在场的小姐们无甚区别,暗暗猜测她并非和自己一个来历,难不成林黛玉身边还有旁的穿越的还是重生的,以至于林如海没死? 她放低了声音又道,“不知府上是否有奇遇?” “不知如何算的奇遇?” 林黛玉心想自己也没有去过什么桃花源,哪里来的奇遇。 “就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告诉你以后会发生的事,教你救你爹的。”严清一时也不知如何说起,毕竟她看过的小说里拯救林黛玉的人千奇百怪,从皇子到小丫鬟,各种身份都有。 林黛玉温和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倒是严沁道,“你又在这里说什么胡话?被别人听去,名声还要不要?” 严清最烦她整日规矩啊名声的,整个封建卫道士,她追着林黛玉问道,“你怎么搬出贾府了呢?宝玉多好一个人啊,对女孩儿又温柔又体贴。” 严沁并不知道宝玉是谁,听着这话不好,拉着林黛玉就走,将严清扔在原地,口中不住赔罪,“我这个妹妹外头看还是好的,只是私底下有些……” 林黛玉奇道,“也不瞒沁姐姐,她说的那位,是我外祖家的表兄,倒真的是如此一个人。只是两家素无往来,严姑娘怎会知道,不仅名字,做派都一清二楚。” 严沁更是臊得慌,“许是我三婶在给她选婆家,打听了下。” 林黛玉并不想深究这个,反正都和贾府不往来了。二人在菊花间走了几步,林黛玉道,“这株墨荷养的着实秒,花辨如丝,花色如墨。” 严沁笑道,“倒不如你回去画下来。桂侍郎曾有套百花集,你做他徒弟,自然也得画个花儿草儿的。” “咦?可是林家姐姐?”旁边正在瞧十丈垂帘的一位小姐走过来问道,态度很是和善,“我家祖父正是桂侍郎。” 这倒真是巧了,林黛玉虽和桂侍郎学画许多时日,他家的女孩儿却从未见过, 忙笑着应道,“原来是桂小姐。” “我在家中行五,林姐姐喊我桂小五就好。”桂敏言要说长相和桂侍郎半点相像的都没有,“祖父总嫌我笨,说不及林家小师叔灵性,我原来不服,今日一见,林姐姐何止是灵性,整个就是灵气堆出来的妙人儿。” 林黛玉道,“怎么会,老师每日里都得说七八遍,家中小孙女着实聪慧,一点就通。” “真有七八遍这么多?” “十来遍的时候也是有的。” 又走来个和桂敏言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首饰衣裙皆是一样款式,唯一个着粉色,一个着蓝色。 “嘻嘻,我们是双生子,是不是很像?”桂敏言将同胞姐姐拉到身边。 桂默言跟着笑,“我都听见了,是林家姐姐。总算见到真神了。” 四人便结了个队,桂敏言瞧这盆没有祖父种的好,那盆也没有祖父种的好,最后被默言头上敲了一下,“你当心被王府的人听见了。他们还想请祖父来画百菊图呢。” “哎呀,就这种货色,有形无神,有花无灵,祖父怎么会画呢。他那宝贝绿菊才开花,画那个还来不及呢。”桂敏言和她的名字半点不相符,一张嘴利索的很。 桂默言索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了,她急道,“在林姐姐面前呢,你可别欺负我。” 严沁和林黛玉一旁几乎要笑倒,捂着帕子的手直抖。 林黛玉道,“怎么去那边凉亭坐一会儿罢,走得久了有些乏。” “好啊,咱们坐一会儿就该开席了,据说今儿做菊花宴呢。”桂敏言搂了林黛玉胳膊,“我多沾沾你的灵性,省的祖父又骂我。” “他骂你是因为你掐了他的花好吗。”桂默言便拉了严沁的手,“咱们不理她们,真讨厌。”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也变讨厌了。” 严沁点点头,“我瞧她们对你这样推崇,也觉得你很讨厌,简直是妒火交加。” 她虽说得一本正经,林黛玉却哪里会信,帕子在她身上打了一下,“你也来打趣我。” 四人在凉亭坐了,又说了些家常,桂敏言瞧着那边小径走来一群人,险些跳起来,“完了,默言你看那是不是史家人?” 桂默言睁大了眼去瞧,“好像是史二夫人。” 林黛玉顺势看去,那夫人不认识,可她身边那红衣少女却是认识的,史湘云。 她穿着正红的衣衫,十分打眼,是她和严沁所不及的明艳爽利。 “咱们要不要躲一躲……”她话音未落,那边保龄侯夫人已经瞧见她们了,还和善的招了招手。 “惨了,走不掉了。”桂敏言特别沮丧,她的家教并不允许她在见了长辈之后转身就跑,只得起身等那边过来好打招呼。 桂默言见林黛玉不解,站在她背后小声道,“原先她们家想要我或者敏言嫁过去,结果史家小姐传出来了极难听的名声,祖母就没有应。她每回在外面见着我们,都要这样笑好久,我感觉她像要吃人。” 保龄侯夫人对这桩婚事还没有放弃,每次都想用自己的亲切和善来打动桂家姐妹。毕竟婆婆如果人好,女方也会多一些考虑,说不得就改变了注意。 史湘云见林黛玉也在,表情就闷闷的,不似寻常伶俐,保龄侯夫人不免觉得更加厌恶,要不是她做了下作的事,哪里会生这许多波折。 敏言道,“哎啊,我其实不喜欢这个史小姐,总觉得怪怪的。不过史夫人对她可真好,要是我传出这样的话来,祖母肯定打断我的腿,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说着走到眼前了,桂家双胞胎闭嘴了,四人先后向保龄侯夫人问了安,保龄侯夫人看她四个水葱似的一把,都是文雅的姑娘,很是喜欢,笑道,“你们原来躲在这里呢,你们家最是懂花的,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前儿我也得了几盆名种,到时候搬去给你们玩。” 姐妹俩忙都道说不懂,都是祖父的事。 保龄侯夫人瞧着林黛玉,眼睛就是一亮,“虽是亲戚,可也是头回见。” 说着拔了发间的多宝簪子给林黛玉做表礼,对比她对严沁的态度,倒有些是太过殷勤了。 “太贵重了。”林黛玉推辞道。 “有什么贵重的,咱们家是你母亲的外祖家,一点子东西,快收下。赶明儿我再来看你。”保龄侯夫人索性直接戴在她发间,那多宝簪珍珠碧玺和她的粉色宫花倒很相衬,她看了两眼道,“还是你们年轻,戴着好看。云丫头,怎么见了你林姐姐就躲在边上呢。” 她本想说往日也是玩在一起的,好讲个情分,好在及时想起来,史湘云背地里骂林黛玉的事儿,这情分不讲也罢。 史湘云笑起来,“林姐姐好。”   ☆、第56章 保龄侯夫人这次除了湘云,其他几个家里的姑娘都没有带,主要是因为姐妹们都不肯来。史湘云母亲家和南安太妃有些个亲戚关系,来了几回,史湘云都借着笑话让姐妹难堪。 有一种人,她说了什么过分的事,都说是笑话。忍着,心中不免憋屈,不忍,她还要反过头来指责你是小气。 保龄侯夫人道,“你们几个年轻轻的自己说话,我可要去太妃那边听女先生说书了。” 她有些警告的看了史湘云一眼,“云丫头可得好好和人家相处。” 史湘云对她从来都亲近不起来,嘴上却笑嘻嘻道,“婶娘快去吧,一会儿太妃就派人来寻您了。” 保龄侯夫人这才走了,想着她大面上还是讨人喜欢的。 桂敏言重新坐回去,不住的打量这个祖母说名声不大好的史小姐,拖着默言极小声的道,“祖母回去知道我们和她玩,会不会罚我们啊?” 桂默言发射性的膝盖一疼,回道,“那怎么办啊,总不见得扔了两个姐姐在这里。” 她们声音极低,林黛玉也没听见,招呼史湘云道,“云妹妹快来坐。” 史湘云笑着挤在她身边,“林姐姐怎么一去就不回来了,好些天没见姐姐,莫不是还因为宝玉那句话生气呢?” 桂敏言拉着默言的手抖了下,这名字好像哪里听过。 默言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附耳道,“不就是她那个表兄。” 怎么还牵扯到林家姐姐了呢? 林黛玉道,“怎么叫一去不回呢?我不是在自己家里好端端的住着。生不生气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倒是云妹妹记性好的很。” 史湘云道,“我就知道林姐姐是个大度的,咱们闲着也是没事,不如来联句吧。对着这满庭菊花,我可是诗兴大发了。” 然后桂家姐妹却不精诗文的,桂默言道,“还是静静的坐一会儿吧,史小姐哪回不是拔得头筹,如今人少,不热闹。” “不是还有严姐姐么?五个人也尽够了,再多反而没意思。”史湘云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林黛玉从桂侍郎口中也能知晓几分桂家姐妹的情况,如何会想来出风头,故而推脱道,“我也只想着坐一会儿,赏赏菊花。云妹妹要是有了诗兴,不妨作出来给咱们瞧瞧。” 史湘云有些不悦,瞧着那十丈垂帘,心中已有底稿,胸有成竹的吟出一诗,诸女便都赞了一二句。 她只感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不得劲儿,好在有位小姐,步入凉亭,双眼亮晶晶的,“又见到史姐姐了。” 严沁一见严清都头疼,悄悄拉了林黛玉一下,“这姐姐妹妹绕的我都晕了,你可歇好了?咱们再去走走。” 双胞胎也跟着亦步亦趋,留下那如同知己重逢的二位。 桂默言欲言又止,桂敏言却是个混不顾的,咬牙道,“林姐姐莫气,我就问一句,她刚刚说那生不生气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是……”桂默言拍了她一下,忙给林黛玉赔罪,“林姐姐莫怪。只是……最近那位实在名声不好,敏言也是怕林姐姐牵扯其中,染了脏水。” 林黛玉摇摇头,“好歹我还是知道的。只是不好背后议论她,只当时在外祖家,我听了句很不妥当的话,拂袖便走了。她大约以为我还在为这个生气。” “她不妥当的话还多着呢。今年暮春宴,好端端的在水边钓鱼,不知怎么的,她就拿她家妹子开起玩笑了,惹得二姑娘大怒,摔了鱼竿。她偏比她妹子还恼,说人家小气。好在我们都站在她妹子那里,不然有理都没处说去了。” 林黛玉想到她说自己小气的话,不由笑道,“倒真是她的脾气。” “好似我们都是小气的,唯她一个心胸磊落,谁不知道她啊,最是小性子,笑里藏刀的。诶,默言你拉我干什么。” “祖母说了,背后不可议人长短,你快些闭嘴吧,难不成林姐姐看不出来?” 严沁听了半天,觉得史湘云手段倒还比严清高一些,叹道,“不必为这个恼。一个人啊,被人看穿了,也就一文钱都不值了。” “严姐姐这句话着实好,可不就是吗。”桂敏言松开拉着林黛玉的手,去挽严沁,“今儿是什么日子,竟得个知己。” 四人走走停停,这个说题诗,那个说狼毫的,杂七杂八聊得极其热闹。 大约过了一刻,南安王府的侍女来请她们入席了。 宴席摆在水榭之上,清风徐来,菊香幽幽,很是雅致。 几位夫人打头奉承南安太妃,赞不绝口。 南安太妃矜持的笑笑,搂过小郡主,“你们说好,倒叫她好安心。” 旁人会意,笑问道,“莫不是小郡主安排的?” “除了她还有谁呢?”南安太妃亲昵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她虽最小,却也贴心的很。知道我要办赏菊宴,忙里忙来的操持,就是这宴上的菜单也是她琢磨的,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怪道太妃这样疼小郡主,满京城也寻不出这样一个模样好又懂事的贵女来了。” 赞扬的话似下雪般落个不停,小郡主却只笑了笑,“多谢诸位夸奖。” 矜持的样子像足了南安太妃。 席间菜肴皆以菊入菜,以菊取名。 林黛玉虽未曾放著,却吃的很慢,菊花性寒,她身子骨还没完全养好,不能用得太多。 严沁则是没胃口。 严清和史湘云正坐在她对面,她再好的胃口也倒了。 桌上还有一壶菊花酒,史湘云替桌上每人都斟了一杯,“嘘,悄悄的,我瞧太太们奶奶们自己吃得正高兴,顾不上咱们呢。” 另一边的两位小姐捂着嘴笑起来,“都说史家姑娘好玩儿,果不其然,咱们偷偷的喝。” 林黛玉微微抿了口,菊花四溢,酒入口微微的热,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史湘云和严清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严沁忍不住道,“妹妹还是少喝些,万一上头就不好了。” 严清哪里会理她,“姐姐也太小瞧我了,莫说这一壶,一坛也别想灌醉我。我可是千杯不醉的。” 史湘云跟着附和道,“这酒甜得很,不要紧的,断不会醉的。” 旁人听见了瞧严清的眼神就有些奇怪,哪家小姐会说出千杯不醉这样的话来。 严沁气得捏紧筷子,手指都变形了。 可恨严清还在那里大放厥词,“李太白不就是醉里作诗。说不得一会儿做些佳句出来。姐姐也太小心了,岂不知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严沁脸都白了,一个闺秀在人家的宴席上说了句□□水浒传出来,这如何还要名声。她搁下筷子,“我刚才好似一口酒喝急了,出去吹吹风。” 林黛玉忙扶了她一下,“我陪姐姐一起去吧。” 桂家双胞胎也跟着起来,好在大人那边正热闹,差人和各家主母说一声也就罢了,严二太太转头望过来,看到严清坐着也就懂了,真真是阴魂不散,不知她们家哪里弄来的帖子。 另两位小姐见转瞬桌上便空了一半,有些不解。 隔壁桌的好友忙过来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倒霉,和她一桌。你知不知道,你难道忘了在那么前儿偷看的那话本了。里头的衔玉公子和她表妹啊,像不像?偏这么巧,也是国公府的表妹,我哥哥告诉我,外头都传遍了。” 这位小姐忙又传给边上人听,二人相视一眼,匆匆挪到隔壁桌去挤着了。 严清似又少了层束缚,竟和史湘云一齐分喝了那一整壶的菊花酒。 史湘云往常出门还有些规矩,并不像在贾家这样肆意,奈何有个严清在边上鼓吹,竟生出些女侠的豪迈来。 她道,“原来这个就是你常说的欺负你的二房姐姐,看她穿着却是比你好很多。” 严清十足的楚楚可怜,“那又什么办法,谁让他们二房袭了爵呢。” 史湘云联想到自己二叔也袭了本该是自己父亲的爵位,更是同病相怜,两个人本就有来往,此番更是好的和一个人似的。 二人酒意上头,也出去透气,却不曾向母亲或是婶娘打招呼。 外头天光正亮,史湘云道,“美酒入肠,我此时竟能一口气做上十几首来。” 严清对诗词无甚研究,不过从前也喜欢纳兰容若的什么人生若只初相见,便在一边听史湘云念。 此时园中已无宾客,唯她们二人在花间穿梭。 史湘云坐在花间长凳之上,几乎要卧倒,口中仍模模糊糊的说着零散的诗句。 严清见她好似醉酒,便要去叫丫鬟给她倒茶,竟留了她一人在。不想进了水榭,又被严三太太叫去认得人,一时脱不开身,等再想起来,已是宴席散了的时候。 各家都准备告辞,独保龄侯夫人找不到史湘云,南安太妃道,“这丫头许是躲在哪里了,我这就叫人去寻。” 严清小声道,“史姐姐在菊园里。” “这丫头,竟这样喜欢菊花儿,诸位一起再去赏会儿菊,各自挑了喜欢的带回去,也是我们王府一点心意,权当报答你们今日来赴宴。” 明依澜道,“太妃这话说得客气,原是咱们来白吃白喝的,不想还有白拿,正该我好好写您才是。” 一行人复又往菊园去,这个指了要红的,那个指了要白的,好不热闹,却不见史湘云人影。 忽然谁家小丫鬟叫起来,“史小姐在这里!”   ☆、第57章 众人被丫鬟的喊声吸引,都朝那边走去。 保龄侯夫人走在中间,就没第一时间瞧见。 只听得先头的几位已经发出惊叹,紧接着是高高低低的嘲讽笑声,保龄侯夫人也顾不得许多了,快步上前,两眼一翻就要要晕过去。 原史湘云横卧在那十丈垂帘边上,衣衫早已凌乱,她许是酒气上来嫌热,领口扯的大大的,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手里还捏着十丈垂帘上拽落的花瓣,发丝凌乱,面色潮红。 诸家夫人忙叫人把小姐都带开,南安太妃离得远了,等走近看了,脸色很不好看。小郡主急忙道,“还不把保龄侯夫人和史小姐扶进去。都怪我今日思虑不周,给诸位小姐也上了酒。” “哪里能怪你呢,这些个人丫头,也就醉了这个,只怪她自己贪杯。”明依澜笑道,“我原本还喜欢这十丈垂帘呢,可惜竟被史家先挑走了。” 那原本丝丝缕缕的娇艳菊花,早在史湘云手下拽的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了。 小郡主道,“博平郡主不妨瞧瞧别的,再不济,前儿皇后娘娘赏了我一盆,总能入您的眼。” “我哪儿能抢你小孩子东西。”明依澜一笑,她本就不喜欢史湘云,如何能不在火上浇一把油。 “好在没有男子啊,不然岂不是失了名节。” “如今能好到哪里去?唉……真真是讨债鬼啊,史夫人着实可怜。” “她家女孩儿没教好,如何她倒可怜了。” 在场皆是议论纷纷,南安太妃本怜惜史湘云年幼就父母双亡,时时特意关照,不曾想竟是这么个货色,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还是小郡主见她神情不对,“母亲怎么了?可是气着了?” “肯定是气着了啊,太妃多喜欢这丫头啊,刚刚保龄侯夫人直接就气晕了。” 好好一场菊宴不欢而散,南安王府还请了太医来。 保龄侯夫人和史湘云双双晕倒被送回府的消息传到忠靖侯夫人耳朵里,她手里茶盅摔了个脆响,“二嫂如今怎么样了,快拿帖子去请太医。” “只怕三夫人还得想法子给南安王府赔个罪,奴才服侍夫人走的时候,王府正叫喊太医。” 忠靖侯夫人只觉自己已经气麻木了,不想还有更大的祸事,揉着额头道,“你回去好好服侍你们夫人,云丫头呢?” “送回她屋里了。” 忠靖侯夫人起身要去处置史湘云,不想宝贝女儿在内室听了个全,飞奔出来抱住她的腰哭道,“都知道了是不是?她名声不好本就连累了我们几个,连大哥哥都失了亲事。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有我们姐妹的活路。” 史家女儿的名声早就毁尽了。 十几年的精心操持,原都在赞史家女儿恪守女德,自己裁衣做鞋不奢靡,女红出众,堪为大家妇。 她们这样的出身不外乎是高门大户或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寒门倒是不怕,只要夫婿争气。 可现在这般,除了贪图富贵的,谁会来求娶史家女。只怕贪图富贵的还要嫌弃她们穷得使唤不起针线房。 忠靖侯夫人心疼得很,搂着女儿哄了半天,“我的儿,我哪里舍得你受苦。你先莫急,我去和你婶娘商量商量。” “我和母亲同去吧,我听见了,伯母也病了。”史湘晴擦了擦眼泪,“左右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哭也无用了。” 保龄侯夫人也正靠在床头抹泪,见他们她们母女,泪落得更急了,一旁侍疾的史湘岚也是眼圈红红的。 “只苦了你们姐妹。”保龄侯夫人叹道,“只怪我心软,想着让她出门走动走动,叫夫人太太看看人品,好早些寻门亲事。谁知竟落得这等田地。” “怎么能怪母亲?她向来这样不知所谓,也不是第一天了。若我蹉跎成了老姑娘,我必吊死在她门口,叫她此生不得安宁。”史湘岚说的话只叫两个做娘的听得心惊肉跳。 史湘晴年纪轻,性子比她软和,“何苦来哉,我只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说不得姐妹三人还能做个陪的。” “呸呸呸,童言无忌。”忠靖侯夫人眼皮直跳,“二嫂,我看着云丫头是在府里不能呆了。她不是打小跟过咱们老姑太太么,言行不端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如此,便送她去家庙静静心吧。” “家庙?也太便宜她了,外头还以为我们只是做个样子呢。送去妙应寺吧,我亲自去求镜空主持。先带发修行,过个几年便落发吧,她和尘世大约是缘分浅,还是佛前好生修行个来世吧。” 忠靖侯夫人说完见保龄侯夫人不反对,便起身道,“晴儿你在你伯母这里服侍着,我去看看云丫头酒醒了没有。” 史湘岚有些紧张,咬着嘴唇小声道,“我方才见她还没醒酒,命人泼了盆冷水,大概此时是……醒了的。” 秋日里,虽不比严冬,但那凉飕飕的井水也够人受的了,尤其史湘云通身酒气未散,被冷水一激,发散不出去,很容易得病。 她只顾着泄愤,却忘了这遭。 “无妨,我也想着不醒就该泼凉水了。也没糟践咱们家醒酒汤。”忠靖侯夫人哪里会为这个怪史湘岚,还安抚了两句方去了。 史湘云果然清醒了,正裹着被子骂婆子,“你们如何敢这样对我,我虽没有父母,也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你们这样欺辱我,还不如送我去贾府。” “总算是心里话说出来了。”忠靖侯夫人推门进去,冷笑着坐在床边,“贾府再好,你也别忘了,你是姓史的。那边老太太虽也姓史,却是贾史氏。你试试现在去贾府,会不会有人理你。我只怕贾夫人门都不会让你进,哦,不对,你要是捧了银子做饭钱,说不得贾夫人会答应。” 也是亲戚,她如何能不知道邢氏贪财。 史湘云嘤嘤哭泣起来,“我不过是因为那边有人待我好,婶娘何必这样磋磨我。” “我磋磨你?史湘云,你今日摸着你良心问问,这个家里谁磋磨你了?”忠靖侯夫人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深怕一松就上去给史湘云个巴掌,“你小时候,大哥大嫂没了,贾家老太太说心疼你,接你去住,不曾想养了几年回来,竟不和府里亲近了。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不外是二老爷抢了你父亲的爵位,二夫人抢了你/娘/的位置,你怎么不想想,没有他们袭爵撑着门户,史家如何是个什么样子?家里请了先生,也教你们读书习字,你每回炫耀那些个诗才,难不成是你没生出来就会的?还是那贾家教的?特特请了绣娘教你女红,你倒好,成了没日没夜给我们做针线了。你出去问问,谁家女孩儿不孝敬几件针线给长辈的?我见过你一样东西没有?我们要是为了省银子,何必请那绣娘,我开个针线房才多少银子,给绣娘一个月多少银子。” 史湘云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只顾捂着脸,心中仍是不服气。 忠靖侯夫人见她也不知错,是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也没了骂的心思,只淡淡吩咐丫鬟道,“替你们姑娘把东西收拾了,金银收拾一概不要,找几件素净的衣服也就是了。明儿我和二夫人送她去庙里。” “你要把我送去庙里?!”史湘云抬起头来,不可置信,“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待我?!” “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醉眠花旁那风流样子不记得了?我告诉你,今儿是看在你父母面子上忍你最后一遭,你安安生生出府去,也给自己留些体面,别逼我给你捆了手脚送去。”忠靖侯夫人冷冷看着她,“只盼着你日后好好修行。” 那边新调来服侍她的小丫鬟心里怕急了,只是还是得说,“大姑娘的衣裳皆是大红或是大紫,寻不出素净的……” “这就是个好女儿。也不用你守孝,只每年你父母忌日冥寿穿件素淡衣服,烧些经文都做不到。就是他们在,多半最后你也就是个送去庙里静心的命。”忠靖侯夫人走到史湘云的书桌旁,返检了一通,见都是诗集等,手稿也都是诗文,“这么些年了,也不见你抄过一回经。罢罢罢,你且去为你父母祈福吧,看他们在九泉下认不认你这个女儿。” 史湘云早哭的没有力气了,只不停的反驳道,“我没有,我自然是念着我的父母的。” “你只在觉得自己还不够大小姐尊崇的时候念过吧。”忠靖侯夫人嘲弄的弯了下嘴角,“你好生歇着吧,明儿还赶路呢。湘晴陪着我念佛时候倒做了两身素淡的,一会子给你送过来,总不好大红大绿的进人家佛门。” 恰好贾母被宝玉缠得没法子,又打发人来接史湘云去玩,忠靖侯夫人道,“告诉他们实情,老姑太太只当白疼这个丫头了。” 饶是贾母,都震惊不已,好端端的公侯小姐,竟要送去庙里落发。 贾宝玉更是急的不行,“老祖宗,不能让他们糟践云妹妹。” 贾母一拍扶手,“叫人套车,我去亲自问问我这两个侄儿媳妇,云丫头哪里不好了,容得她们这样作践。” 邢夫人忙劝道,“这是史家的家事,您这样杀过去,岂不是叫他们难办。” “有什么难办的,我看看她们是不是也准备把我这个史家的姑娘一齐送到庙里去。”贾母道,“云儿再不好,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里倒有一半在我们家。她被人押去庙里,岂不是让人觉得我贾家家教不好。”   ☆、第58章 贾母义愤填膺,然而王熙凤却不敢给她套车,只笑着劝道,“到底是史家自己的事,咱们也不好插手。” “如今我也不大使唤动你凤丫头了,我便自己走着去罢。”贾母说罢拄着拐杖起身。 邢夫人有些怕她真的闹起来,使了个眼色给王熙凤,王熙凤只得道,“老祖宗说的什么话,不是怕您累着吗?我这就去安排,您正好换身衣服,妥妥当当的出门。” 贾母点点头,由鸳鸯服侍着换了出门见客的衣裳,随后登车去了史家。 保龄侯夫人尚在卧床,等忠靖侯夫人迎出来时,贾母已到了垂花门,见了她径直道,“云丫头呢?她纵不好,年纪还小,慢慢教她也就是了,喊打喊杀的,叫孩子心里多难受。” “老太君来了也不说让我们行个礼,一口气不停的就数落上了。她还小?也不小了,也是能相看亲事的时候了。”忠靖侯夫人也不似寻常伸手去扶她,“老太君不妨先问问她做了什么,再来兴师问罪。” 贾母在家荣养多年,也是消息不大灵通,忠靖侯夫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命丫鬟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贾母。 “如今二嫂还躺着起不来床,两个姑娘也哭得不行。”忠靖侯夫人站在史湘云房门口,“老太君若是要见就去见罢。往后咱们两家互不相干,也不用提什么亲戚不亲戚了。” 贾母倒也不慌,不悦的看向她,“我两个侄儿还没开口,轮到你来和我论亲戚?” “老太君再好,也是贾家的老太君。我再不好,也是史家三夫人。难不成史家一门双侯是靠着贾家来的?你也是史家的姑娘,定要和云丫头这样糟践史家的名声吗?您老人家大半辈子也过了,无所谓名声,可她们小辈怎么办?”忠靖侯夫人回看过去,“事已至此,莫说她出家,就是她吊死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了。” 贾母深吸了两口气,听得忠靖侯夫人低声道,“可我就是不想让她好过,老太君又能如何。” “放肆!你仔细我让你们老爷休了你。” “您以为这是你荣国府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给我甩脸子,不吃您这套。您以为咱们家为什么让姑娘自己做针线?是因为那个名声烂透了的贾家的当家主母是史家的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今日的好名声,不想您又来作妖。不过是老爷看您是姑母的面上,不计较罢了。您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不成?两个儿子,一个花天酒地,一个假正经被逐出宗,满京城的,有几个觉得您会教养孩子?” 忠靖侯夫人的出身要比史湘云的母亲低,从前没少被这个大嫂和姑母一起扫面子,此时虽出了一口气,心中却仍是担忧小辈婚事,也不想再和贾母纠缠,一推门,“贾家老太太来看你了。” 史湘云已哭了好几场,整个人都不成样子了,见了贾母,连鞋都顾不得穿,急急忙忙跑上来扑在贾母怀里,“老祖宗,您快救救云儿,云儿不想出家。” 贾母摸摸她的头,一时没有说话,她也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史湘云若是在家中这样醉眠,她多半还会跟着笑几句,说她小女儿态贪玩,如今这局面…… 忠靖侯夫人冷笑道,“她是你哪门子的老祖宗?若是不想姓史,趁早的滚出去。” 贾母想到她刚刚羞辱自己的话,气血上涌,也顾不得许多,拉了史湘云就道,“和老祖宗回去,她们不要你,老祖宗要。” 忠靖侯夫人让开道,“既然这样,我也不阻着,她的东西烦请一概带走,我一会儿叫人支三千两银子,再清点了她母亲的嫁妆,从此她就和咱们府里半点关系没有了。” 史湘云听得有钱还有嫁妆,更是能和贾母回去,哪里会不肯,扭头红着眼直勾勾看着忠靖侯夫人,“婶娘可不要反悔。” 忠靖侯夫人大笑,“你以为你自己是个宝呢,满城抢着要。” 等史家兄弟回到家中,事情早已成了定局,忠靖侯不免埋怨他夫人,“你也和我们商量商量呢,就这样把孤苦伶仃的侄女赶出去,京里头怎么想我呢。” “我给了这些个白花花的雪花银,难不成还不够?就是做嫁妆也尽够了。这种一门心思向着贾家的白眼狼,你留着做什么?京里头怎么想?京里头自然想的是果然白眼狼,连着家里也不要了,带着嫁妆就要送上门去贱格倒贴贾家宝玉。”忠靖侯夫人从一边摔出本书,“你们且看看这可怜的人么,哪家小姐会写成这样?表哥表妹好不香艳。” 却是先前贾宝玉看过那衔玉公子的话本。 保龄侯道,“弟妹说的很是,她既去了,随她去罢。只是得让外头知道咱们家的苦楚才是啊。” 一时间京城关于贾家的表兄妹的流言更是不绝于耳。 都道史湘云一颗芳心只为贾宝玉跳动,明明自己做出了出格的事,换在有些人家,说不得还要被暴毙,她竟还跟着贾家老太君逃出了自己家,大摇大摆的住进了贾府。 要知道,这两个还没订亲呢。 史家二位夫人特意带了湘岚湘晴去给南安太妃赔罪,南安太妃见她家两个女孩儿虽生得不是特别貌美,但也是气质端庄的,方信了是史湘云在贾家学坏了,在有些场合还很是为史家开脱了几句。 小郡主本来深恨史家,可见了史家这样的态度,倒觉得自己恨错了人了,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贾家身上。 贾政就这样丢了差事。 上司只说他是病了,叫他回去休养,别的并不多说。 贾政哪里肯依,知道自己是得罪人了,死活缠着要问,上司也被纠缠烦了,影影绰绰说了是他家儿子惹出的事端。 贾政大怒,回去便叫王夫人接了贾宝玉回家。 贾宝玉哪里肯回,如今这边有湘云和三春姐妹陪她,回了家便要面对贾政和在他心目中有着可怕面目的王夫人。 贾政听婆子说到贾宝玉不肯回家时,气得摔了杯子,“咱们既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人,难不成还呆在那里讨饭不成?再去接,要是还不肯回,我立时去衙门告他不孝,从今往后也不要这个儿子了。” 王夫人忙给他平气,又道,“正好我想念探春的很,让他们兄妹一起回来吧,老爷也说了,那边到底不是咱们家了。” 贾母见贾政那里连番催促,便哄贾宝玉道,“到底是你们家老爷太太,你就和三丫头回去住几日,有我在呢,他不敢怎么你。” 又百般叮嘱探春和晴雯等服侍的,万一有个不对,马上回贾府来报信,贾政父子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也是打小就有的传统。 “和你们老爷说,万一打坏了,看他以后依靠谁去。” 探春哪里敢对贾政说这样的话,只笑着福身。 兄妹二人各坐一辆车,一前一后的往贾政新宅去了。 途中忽然车子一震,险些把贾宝玉摔出车外,还是晴雯眼疾手快给拽住了。 晴雯就骂那赶车的婆子,“怎么回事?车都赶不好?” 婆子道,“不怪我,刚刚那车忽然就转过来了。” 这是个十字路口,婆子有些分神,另一边的横路上就出来了架马车,差一点儿就撞上了。 贾家跟车的家丁自然是要耀武扬威的去找对方算账的,对方的马车并不及他们的华丽,只是车帘微动,传出个温柔的女声,“晴雯丫头,你嗓门可一日比一日大了。” 晴雯张大了嘴,“雪雀姐姐……” 对方的护卫也正和贾府的对峙,语气不善,“我们可是林尚书府上的,你们要惹事碰瓷,我们也是不怕的。” 贾宝玉听得是雪雀,忙道,“快让开,是林妹……” 后半句被晴雯用手捂回去了,晴雯道,“还不让开道让人家先过去!” 待得那边走远了,这边重又启程,贾宝玉有些不高兴道,“你做什么拦住我了,林妹妹在那车上,也不知道她还生不生我的气,我这些时日得了好些新鲜东西,到时候送给她做赔罪。” “哪里还有剩,不是都叫云姑娘挑走了吗?”晴雯道。 史湘云到了贾府,只当是鱼儿入水游,鸟儿重归林,每日也无人命她做这个做那个了,她母亲的嫁妆也锁在了贾母的耳房里,她手里又有银子,是从未有过的舒心,再不用担心自己没有钱做东或是送不出好东西了。 贾宝玉这才想起来,懊恼道,“早知道留些了。” 那边林黛玉听着车轮响动,忽然叹了口气,“何苦来哉的,史夫人也很不容易。如今瞧着好,日后也没个依靠。” 她是亲自目睹那日的,后来也见到多次场合场合上史家诉苦,以及旁人的安慰。史家成了苦主,自然还能挽回些名声,史湘云却是扎扎实实的被打落尘土了。 哪家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姑娘呢。 整个京城的高门都对自己家女孩儿又严格了三分,女孩儿但凡要叫句苦,长辈便要道,“吃些苦才是正经路,难不成要学那史家大小姐?” 又或者是,“女孩儿要自重,莫要学着史家大小姐,家人也不要了,带着银子倒贴去别家。” 雪雀道,“姑娘不是常说,人各有志。史大姑娘自己求的路。” 林黛玉不过感慨一句便抛开不提了,她心中有着旁的心事,却无法诉诸于口。   ☆、第59章 林黛玉最近都有些郁郁寡欢,原因是她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遇到一绝色道姑笑迎她入了一叫太虚幻境之处,那里自是从前都未见过的瑶池仙境,有一众仙子荷袂蹁跹,皆是出尘娇媚样貌。 若到此时,她不过觉得自己是做了个类似桃花源的梦。 不曾想,她竟听到这自称警幻仙子的道姑言说自己还欠着贾宝玉的灌溉之情,此生要还泪的。 说到此处不待追问,林黛玉便已从梦中惊醒。 梦中景象历历在目。 她心中想到那灌溉之情,无端端的心慌起来,便择日去了妙应寺,希望在佛前上柱香稳稳心神。 镜空大师笑道,“林施主好似有心事。” 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是做了个梦,似真还假,竟着相了。” 镜空便领了她去禅房,静听她将梦境一一道来,最后念了声佛,说道,“施主上次提及有一僧一道上门想要化你出家,或是一生不得见外人,许就是这个梦的原因。不过如今林施主病根已消,林大人位高权重,想来也是无碍。” “只怕有因有果,欠了别人的,总是要还的,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我呢,我幼年倒真的爱哭,如今也不大落泪了,就是落了,怎么又知道是还她的呢?” “哪有这样挟恩图报的道理。”镜空道,“施主也说是梦,梦醒了,便是云消雾散,半点痕迹没有了。” “多谢大师开解。”林黛玉点点头,心中更是暗自决定往后都要远着贾家了。管什么前世不前世,她只要个今生。 灌溉之情若是真的,还他一口井好了。挖井钱都由她出。 林黛玉听完禅,又将自己抄写的经文敬奉在佛前,镜空见了便道,“林施主孝心可嘉。” 她在其他香客面前偶然也会赞一两句林家小姐,妙应寺来往间皆是高门贵妇,素日里也有见过林黛玉的,虽年纪还小,容貌气度五一不好,又听镜空也赞她,着实对她高看一眼。 明依澜听得光王世子妃又把话题绕回林黛玉身上,她如何还能不明白,便径直道,“嫂子可莫要打着丫头主意,我可是盯上许久了,只等着挑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呢。” 世子妃只得住了口,略带埋怨的看着她,“你倒是下手快。” 明依澜气定神闲道,“哪里还能寻出比我更好的婆婆来了。我保准黛玉在我家过得比在家还舒心。” “唉……你可是好了,裕哥儿还不知道如今在临安怎么样呢。”世子妃长叹了口气,“世子说想送他去军营。我就这两个儿子,真真是不舍得。” “裕哥儿这性子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不开,你可别操心了。” “他还吃得开?没被人打已经是好得很了,一肚子的精怪。” 两个做娘的又探讨了小半个时辰的明博裕,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世子妃道,“可惜大妹妹有自己的宅子,不然住在家里,咱们每日里都能这样说说话可多好。” “外头松快,在府里还要晨昏定省,给老爷子请安也就罢了,至于那位,我是不耐烦见她。”明依澜说道,“到时候骥哥儿的事还要嫂子帮忙呢。” “这是自然。我可留了不少东西给他和他媳妇。”世子妃送别了明依澜,回去给宝贝儿子写了封信。 然后夜里头把明依峰赶去睡暖阁,这种严父在慈母眼里堪比阶级敌人。 说实话,林如海不大喜欢严骥是宗室出身,他倾向于书香世家,不过博平郡主确实对林黛玉特别好,严骥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 故而严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林如海并未多加刁难就应了这门婚事。 待得次年春来,二人婚事便敲定了。 林黛玉羞得不肯再去郡主府小住,还是明依澜亲自来接人,她方肯。 明依澜看她小脸红红的,捏一把粉嘟嘟的腮,“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后就是我们家人啦,我不知道多欢喜,你母亲知道也必定是欢喜的。” 林黛玉红着脸不说话。 “赶明儿骥哥儿来请安的时候,你偷偷瞧一眼怎么样?”明依澜笑道,“也是好久没见过了。省的你担心他长成歪瓜裂枣。” “快停下调头,咱们回府。”林黛玉被她羞得不行,直说要回家。 这日严骥下学,明依澜道,“如今你也是有亲事的人了,更要好好上进了,往后还得养媳妇呢。” 雪雀陪着林黛玉躲在在屏风后头,见林黛玉低着头不肯看,忙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莫要错过。 “儿子省的。”严骥见明依澜眼神直往那屏风上飘,又听得后面有细小的声响,隐约猜到些,抬头往屏风看去。 林黛玉正从那缝隙里瞧出去,不想他突然抬头,白皙清秀和幼年没有什么不同,却长成个高挑的少年,甚至还朝着屏风微微一笑。 林黛玉被惊到,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忍不住又抬眸偷觑了一眼。 之后两人还有什么功课来往,明依澜便不再叫人把林黛玉的字迹誊抄一遍了。 严骥也终于得见了林黛玉的字,能放能收,清婉秀润。他寻了卫夫人的名姬帖托明依澜递给林黛玉。 明依澜恨铁不成钢道,“她习的就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如何会连这名姬帖都没有。” “她有她的,我送我的。”严骥一笑。 明依澜挑眉,翻了翻那盒子,宣纸柔软的被她捏在手里,“居然还敢夹带?” “不过听说林妹妹诗文绝佳,讨教一二罢了。” 明依澜将盒子交给秋心,“喏,替这小子跑一趟吧。” 林黛玉见了名姬帖并无不悦,她虽临摹过,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不想竟翻出来了两张诗稿,不等旁人瞧见,自己已是羞得脸色通红,强压心绪读过,提笔和了两首诗,又找出自己的卫氏和南帖装在原盒之中。 秋心打趣她道,“林小姐这是何意?” 林黛玉一双眼亮晶晶的如坠星子,“劳烦秋心姐姐了。” “嘻嘻……只盼着林小姐多劳烦奴婢几次才好。” 这一年也是林渊要下场的时候,他得回原籍考乡试,林如海派人将他接回姑苏老宅备考。 九月里,姑苏传信,林渊中了头名解元。 桂侍郎硬是要林如海请客,林如海不肯,桂侍郎死赖着不走,“我不管,你伤害了我这个老人家脆弱的自尊心。” 林如海无奈,只是不等他吩咐,林黛玉已经命人给他们备好了席面,还给全府都加了月例,给自己加了个菜。 黎嬷嬷是又好气又好笑,“姑娘这是趁机呢?” “小叔中了乡试头名,我给全府都加了菜赏了银子,嬷嬷总不能让我这个发钱的人不能得赏吧。”林黛玉眨眨眼,伸了筷子就要去夹那雪一样的糯米兔子。 原是雪雁看八月桂花正好,特意腌渍了糖桂花用作馅料。她如今手艺极好,那兔子捏的圆润可爱,一咬开就是极香甜的的桂花馅儿溢出来。 结果就是林大小姐见着好吃又好看,一时没忍住,多吃了几个,竟积食了,还特意请了太医来瞧病,被禁食了好几天。 黎嬷嬷看她心满意足的咬开一个,吮干净里面的馅料,劝道,“太医说姑娘身子虽好透了,但是还是要注意饮食,今日可不能再多吃了。” 林黛玉嘟嘟嘴,“好吧,我就再吃一个,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林府其乐融融,哪里还有她当年进京时的愁云惨雾。 林如海推辞了皇帝想要他主持次年春闱之事,明曜道,“老师若是做了这一任主考,必是能压过岑阁老的。” 岑阁老是当朝首辅,林如海虽是帝师,却只居在次辅之位,首次辅之争也不是第一次了。 “老臣是陛下的老师,做了主考官,岂不是这一届的举子都成了陛下的同门?” 明曜大笑,“老师没说实话。” “陛下英明。前几年老臣家里过继了个弟弟,今年中了举,明年正想让他再试试,老臣只得避嫌了。”林如海禀道,月盈则亏的道理他如何不懂,既做了帝师,何必又贪首辅。 他还预备早些乞骸骨,回家休养呢,看桂侍郎三不五时请病假在家养花弄草的,林尚书也很羡慕。 只希望林渊这小子早些成器。 例如前任帝师石家,两代未出一个进士,没落在即啊。 明曜看看林大人虽然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然而也是个过半百的老头了,他弟弟估计也不会年轻到哪里去吧,难免多问一句,“林大人的弟弟芳龄几何?” “今年正好十六,运气挺好,考了个解元。” 明曜对乡试不太上心,只是听个趣儿,“可比老师当年争气。” 林如海当年就不是解元,不过好在是探花。 “如果令弟运气能继续好下去,说不得又是一段佳话啊。” “只得多多为他抱佛脚了。”   ☆、第60章 林次辅下了朝回家,发现宝贝女儿在画兔子,软乎乎胖乎乎的一对,他道,“玉儿这幅画留给我,我挂在书房里。” 林黛玉自从上次围观过小蝌蚪和青蛙之后,就时常会画些这样孩子气的小动物,明依澜房里至今还挂着她那幅打着荷叶伞的小青蛙。 “好呀,父亲不嫌弃就好。”林黛玉说着在这对兔子脚下又添了只小小的。 桂侍郎看到林如海书房新画的时候,心里是崩溃的,“我教她画山画水画花草,结果她用来画兔子。不过还挺可爱的。” 当朝帝师,书房没挂名家大作,挂了仨兔子。 没有了明博裕,严骥淡淡的有点寂寞,虽然他功课很多。林大人每十日会给他布置一次功课。 这日他出了国子监,见春光正好,便遣了车先回去,自己在街上走了走。 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宝马香车,在这样的热闹下,人却是从身心透出来的松快和宁静。 也可能是没有明博裕这个碎嘴子,估摸着他还得找个人继续碎。 严少觉得非常同情这个人。 他走到珍宝斋门口,想了想抬脚进去了。 珍宝斋的人早练出一双毒眼,看他穿着清贵,忙上前道,“这位小爷,咱们店里新进了批货,正和您这样的身份呢。” 严骥道,“那便拿出来看看。” “只是不知您是……” “有没有合适女孩儿的?” 掌柜的会意,亲自选了一托盘出来,“都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送人最是体面不过。” 严骥看了两眼,却都是仙鹤或是牡丹纹样,他觉得不是很合适林黛玉,摇头道,“玉是好玉,还有没有别的式样?” 掌柜的又换了一批,严骥一眼就瞧中了一柄玉梳。 玉梳被雕成一只胖兔子,竖了两只耳朵,还有个圆圆的短尾巴。 然而卖了一年没卖出去。 那工匠不知道被人骂了多少次糟践好料子了。 掌柜见严骥拿起那兔梳子看,忙笑道,“这个童趣可爱,但凡女孩儿必是喜欢的。您要是瞧中了,我给您少算些银子。” “那就这个吧。”严骥点头,没忘了给他娘亲也带了个新式样的玉簪回去当礼物。 明依澜见了那簪子就笑道,“今儿怎么兴致这样好?还上街去逛了。” “看久了书也有些闷。” 秋心眼尖,看到他手里还有个锦盒,忙给明依澜是眼色,明依澜笑道,“你可别挤眉弄眼的了,他这是又要你去跑腿呢。” 严骥也不遮掩,拱手道,“有劳秋心姐姐。” “可不敢当大爷的礼,原就是奴婢该做的。”秋心只有欢喜的,“正好郡主命我给林小姐送花呢。” “送的什么花?” “得了几盆茉莉,给她熏熏屋子。” 严骥不再多问,老老实实退下了,他功课还没写完。 林黛玉先见了茉莉花,很是高兴,“来京城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茉莉,姜夔说,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我若是作个花史,必也是如此。这个熏屋子,着实妙。” 秋心又将锦盒奉上,“林小姐再瞧瞧这个。” “呀,好可爱!”林黛玉捏着兔子仔细打量,“还有个尾巴呢。” 秋心笑嘻嘻道,“这个还是大爷特意挑回来的呢,奴婢还怕不合林小姐心意。” 林黛玉小脸一红,气鼓鼓的把兔子放回盒里塞到雪雀怀里,“也没有很合心意,收起来罢。” 夜里她散了头发,雪雀用那胖兔子替她将长发慢慢梳通,“姑娘这头发,真是好。” 于嬷嬷已经给她和雪鸳开始相看人家了,说不得今年就要出了府嫁人,两人都已经开始调/教接受的人了。 房间里浮着幽幽的清香,林黛玉自铜镜里看到雪雀有些模糊的身影,“这些年了,虽知道有日你要出府,真到这时候了,却不舍得了。” “到时候也可以常来看姑娘啊。”雪雀笑了笑,“奴婢也舍不得姑娘,可见姑娘如今过得好,还是替姑娘高兴的。” “原你在苏州就要放出了,为着我才蹉跎了这么久,你放心,到时候我给你置办全副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人。” “姑娘才多大,就知道要风光嫁人了?” “喂,仔细我恼了。” “不恼不恼,太太知道您订亲了,还不晓得要多高兴呢。”雪雀一下下给她梳着头发,轻声哼起了江南的小调,“好一朵的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 “我小的时候,母亲常唱这个哄我睡觉。”林黛玉缅怀道,“说起来真是奇怪,母亲明明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唱起苏白竟也一点也拗口。” “奴婢和雪鸳就是跟着太太学的,太太说您晚上容易惊醒,让我们值夜的时候哼来哄姑娘,这样能睡得安稳些。” 林黛玉抬手擦了擦眼泪,“我现在过得很好。” 所以母亲也不要担心了。 贾敏去世前,拉着她的手,容颜苍白如褪色,目光既不舍又心疼,“我去了干净,可往后我的玉儿又来依靠谁呢。” 林黛玉身子不好,若是遇到后母有心磋磨,能不能长大也是问题。 故而她求着林如海,如果贾府来人接,千万不要拒绝,让林黛玉在外祖母膝下长大,也能得到贾母庇护。 可惜她没有算到,至亲之人也会变。 林黛玉和贾宝玉一比,自然什么都算不得了。 雪雀将她乌黑的长发全都披散在身后,重新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姑娘也该睡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擦干净脸色泪水,打开个粉色瓷盒,指尖挑了些雪花膏出来抹在脸上,白嫩嫩的带着些桃子味。 “明儿叫人制些茉莉味道的,桃子闻多了,觉得太甜了。” “好,再做些茉莉香油,到时候混着凤仙花一起染指甲,指尖都带着香。” “你哪里学来的新鲜招数,听着倒有趣。”林黛玉觉得挺好玩的,不过她不喜欢把指甲染得太红,只是比粉色略深些就行,衬着玉白的手,任谁都觉得粉雕玉琢。 翌日起床,林黛玉又瞧见那兔梳子,嘟着嘴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雪鸳看着好笑,“昨儿姑娘不是说不是很合心意吗?这会儿又爱不释手了?” “圣人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个小女子,反反复复也是有的。”林黛玉眨眨眼,“我要再玩会儿,你拿那个梳头罢。” 雪鸳忍俊不禁,替她在发间簪了两朵粉色的珠花,那珠花也不是寻常质地,特意寻了一样颜色的贝母穿成的,天然就带着渐变的粉,花心则用了小小的粉色东珠,晨光下花瓣泛着莹润的光。 林黛玉左右转了转头,“好看是好看,可是好重啊,会不会掉下来?” “我给姑娘把头发挽得紧一些,谁让您头发太好了,箍不住呢。” 林黛玉头发有些细软,太过顺滑了,有些太重的簪子,会从她发间滑落下来。 “是不是要给郡主送回信了?”雪雀端着早饭进来了,“用完了饭奴婢给姑娘磨墨。” 林黛玉嗔了她一眼,“就你多嘴。” 故意不去理会雪雀,静静的吃完饭,就是不去书房。 雪雀倒了杯茶给她,求饶道,“好姑娘,是我不好,别赌气了好不好?” “人家拦着都来不及呢,你们倒好,还这样撺掇着我,我可要告诉黎嬷嬷了。” “奴婢又不是崔莺莺的红娘,有什么好告诉黎嬷嬷的。”雪雀说完忙捂住了嘴,“咳咳,我可什么都没说。” “作死了你,还好黎嬷嬷不在。”林黛玉恨不得伸手打她,“你也不看看场合,叫嬷嬷知道,我也没好果子吃。” 黎嬷嬷冷哼一声,“姑娘,老奴已经知道了。” 林黛玉立时皱起一张笑脸,苦哈哈道,“完了,可被雪雀害死了。” 黎嬷嬷道,“这有什么,私底下看些话本罢了,太后娘娘当初还和郡主两个人躲在慈宁宫后花园看牡丹亭呢。只要不移性情,看些解闷无妨。只是不能太过入迷,这些个本子还不都是一个套路。” “我也觉得差不多,什么小姐看上西席啊书生啊。”林黛玉道,“哪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过瞧有些句子实在好。唉,就是卓文君当垆卖酒这般苦,到头来也要写个白头吟呢。” 黎嬷嬷眼中带笑,嘴里却硬邦邦的道,“可见姑娘看得还不少啊,果然是饱读诗书,还能做总结了。” 林黛玉和雪雀一样捂着嘴,声音听起来就闷闷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嬷嬷听错啦。”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林黛玉竟萌生出又想回去睡一觉的念头,有些羞愧道,“果然是春困秋乏。” 雪雀就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姑娘快些睡吧。” 林黛玉吐吐舌,将昨日自己写的一张诗稿结成鲤鱼的样子,“前儿腌的海棠果好了,送去给郡主尝尝鲜吧。”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完了,真的好想睡啊,吃饱了就睡,我也不属猪啊。” 众人不免又大笑,黎嬷嬷道,“老爷心疼您,上朝也不要您送,就这样还没睡醒呢?” 林黛玉叹了口气,“谁叫我这样的懒呢。” 然后勉强去后花园走了一圈,懒洋洋的坐在池边美人靠上,她刚坐下,就有小丫鬟捧了鱼食来给她。 她漫不经心的捻了几粒丢进去,“你们说,挖口井要多少银子啊?” 昨日又梦见那警幻来要自己报恩了。 烦人。   ☆、第61章 林黛玉想了想,自己无缘无故给贾宝玉家打口井,说不得都以为自己疯了。 贾家如今名声不大好,还是再说吧。 只是她把先前供奉在观音面前的那串佛珠戴在了腕间,还是先前镜空大师初次见面时候所赠。 她在家中悠闲度日,丝毫不知道贾政夫妇来过。 贾政的差事彻底丢了,在家中和贾宝玉很是生了几场气,把人打得下不来床。还是赵姨娘心思鬼,给他出主意道,“从前老爷也和林姑爷有几分情谊,姑爷对老爷可比大老爷好多了,他现在可是尚书大人,不如去求一求他。” “我现在已经出宗,哪里还能称他一声妹夫呢。” “称不称妹夫哪里要紧,难道这么多年都白认识了,这么一大尊佛摆在这里,多可惜啊。”赵姨娘继续撺掇道,贾政若真的不做官了,家里岂不是都是王氏的天下了,到时候哪里有她们母子的活路。 最可恨探春那丫头,几次三番说教于她,在老太太跟前养了几年,倒把自己也当成嫡小姐了不成。 贾政也听进去几分,次日便叫王夫人打点礼物,要去林家拜访。 王夫人不太甘愿,“林家和我们向来不亲近,不然也不会心急火燎的把林丫头接回去了。老爷与其求他,还不如回去求我哥哥。” “你哥哥若是有用,如今我们也不会是这番田地了。林家不和我们亲近是为什么?你且瞧瞧你养的好儿子罢。有这么个龌龊东西在跟前转悠,林家会放任女儿咱们家来怪了。”贾政说着怒气又燃起来了,“下作的东西,连个丫鬟都要拉拉扯扯。” 这就是赵姨娘母子下的眼药了。 “分明是这丫头偷了东西,又和宝玉有什么关系,老爷也别总听有些人张口胡来。”王夫人冷笑道,“林家高门,什么礼物没见过,咱们今时不同往日,拿什么去送礼?送了他倒是随手一搁,咱们下个月喝西北风?” 贾政这样的刻薄话听多了,也无甚好脾气,冷着脸道,“既如此,你带着嫁妆回去吧,我这里贫困潦倒,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原以为太太是个好的,不想如今一落魄就摆出这市井小妇人的做派来,和赵姨娘那样斤斤计较一匹尺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夫人被他这样一激,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 夫妇二人携了厚礼,前去林家求见林如海。 林家的门房态度很好,笑道,“还请稍后,小的去通报。” 只是这一去就不回来了,贾政夫妻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林家才出来个管事,道,“我家大人今日斋戒去了,请回吧。” 王夫人脸色十分难看,这原封就是当日她对林黛玉说过的话,当时林黛玉来荣禧堂见她,林黛玉初到正室,又到坐宴息,最后才在东廊三间小正房内坐定,她头一句正经话便是说贾政去斋戒了。 管事说完这句,便命人关了门,礼也没收。 回程路上,贾政见王夫人脸色不好,以为她是气的,便道,“你也不要这样小气,等明日送了拜帖,到时候再来罢。” “我小气?分明是林家小气,我不过对那丫头说了几句,林家竟记恨到如今。”王夫人怒道,“明日?今日丢的脸还不够么?” 贾政不明所以,追问道,“你到底说了什么话?” 王夫人道,“你难道忘了?你当时说自己斋戒,不愿意见林丫头。如今倒都推到我身上了。” 贾政有些讪讪,一到家赵姨娘便迎了上来,“老爷太太此番可是顺利?林姑爷怎么说?” “呸,人家是荣国府的姑爷,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王夫人往赵姨娘脸上啐了一口,“你再这样搅家,仔细我发卖了你出去。” “你卖呀卖呀!有本事你卖我到窑子里去,且让满京城看看你亲手给老爷戴的绿帽子。这会儿给我摆主母谱了,我呸!”赵姨娘被她磋磨的已是横竖不怕了,左不过拖了这老贱人一起死,如今有没有荣国府那些个规矩在,不过个小门小户,还给她摆架子,“你的心思谁不知道。把环儿留在我身边,只管骂不管教,还不是因为你那宝贝儿子不成器,只能用环儿来陪衬。” “你说的什么话。”贾政听到之前几句先是呵斥赵姨娘,后面听到贾环一事,觉得果然如此,“哪里有主母的样子,谁家不是主母来教养孩子,放在姨娘身边像什么样子。如今环儿也大了,我正好这几日闲着,也来看看他功课。” 王夫人气得心口发疼,“宝玉是老太太养着的,和我有什么干系,你们嫉妒宝玉吃得好用的好也不是一日的,成天的碎嘴子,我不和你计较,你竟敢这样放肆。” “我也是奇了怪了,探春老太太养着,宝玉老太太养着,从前府里的事是琏二奶奶操心,您怎么就没空管个庶子呢?”赵姨娘翻了个白眼,“太太也不要做了婊/子,又立牌坊了,太太是天真烂漫,喜怒随心之人,您告诉我,养坏了环儿对您有什么好处?也对,环儿不是您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不配,您亲孙子当然也不配了。” 贾政出宗一事,李纨母子险些被遗忘了。 王夫人没有带李纨一起走,可贾母和贾政谈条件的时候,只说了要留下贾宝玉和探春,并未提及他们母子。 还是贾兰病了一场,李纨哭着去求王熙凤,境遇这才好些。 王熙凤那是有着身孕,心软许多,也终于能理解李纨平日的一毛不拔。她和贾兰这样不得宠,被人抛在角落,换成王熙凤大概不单单是死命攒钱了,地下土都能挖三尺。 她亲自领着李纨去见贾母,李纨跪着哭得起不了身,贾母叹气道,“是我疏忽了,当时宝玉病着,家里乱哄哄的,也顾不上许多。你安心在家里住着吧。凤丫头,往后你珠大嫂子和兰儿的月例由我给了,还是一切照旧。” 邢夫人原本还不高兴,李纨的月例和她是一样的,都是二十两,老太太给和她给有什么区别? 王熙凤便劝道,“这传出去,也是咱们家仁善的证明。珠大嫂子孤儿寡母的,等兰儿大了肯定也要出府的。太太只当积德吧,怪可怜的。” “你如今倒真的是好性子。” “不过是为了肚子的孩子。”王熙凤摸着肚子,那个时候她还未生产,“希望能生下个哥儿。” “唉……什么都是假的,生下儿子才是真依靠。”邢夫人感慨道,难得说了句真心话,“珠儿媳妇虽可怜,到底也有个盼头呢。” “琮哥儿养在您膝下,往后必然会孝敬您的,您是他母亲呢。”王熙凤对比着贾赦贾政,又有贾宝玉和贾环这两对兄弟,觉得那年纪还小,怯生生的贾琮不知道省心多少,年纪相差又大,等贾琮能翻浪了,说不得贾琏儿子都站住了。 王熙凤想了想,也没不舍得了,“一会儿叫平儿给太太和琮哥儿把新料子送来,您别不舍得裁衣裳,这些个料子我还是出得起的。” 邢夫人不免和贾琮叨叨了两句,说是他琏二嫂子给他做的新衣服,以后可得好好孝顺她,好好孝顺哥哥一家。 王善保家的等贾琮走了方道,“太太只管教琮哥儿就是了,提什么琏二奶奶呢。” “你放屁,我估计是生不出来了,琮哥儿是个依靠,可到底往后袭爵的是琏儿和凤丫头,他们兄弟若亲近了,我也有些个脸面。你瞧着二老爷和咱们老爷犟,可不就是遭难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是长幼有序,做弟弟的怕哥哥,贾琮听了几回这样的话,也隐隐生出二哥和二嫂子对自己好的念头来。 恰好有一回他在邢夫人房里,遇见王熙凤挺着肚子来了,邢夫人忙道,“你这么大的月份了,可不敢乱跑,我这里你不来也使得。” 贾琮正穿着新衣裳,大红织金的袄子,小脸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眉眼约莫像生母,不似贾琏一双勾魂要命的桃花眼,嘴和下巴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见了王熙凤,先是乖乖行礼,脆生生道,“多谢琏二嫂子赏的好料子,太太已经给我做好新衣裳了。” “今儿头一天上身,咱们家的孩子,可真是没有丑的。”邢夫人拉了他到身边给王熙凤细看,“是不是和他老子哥哥挺像的?” “像的很,从前都没发现,许是现在长开了,就显出来了。”王熙凤摸了摸贾琮的头,不是没发现,是她以前压根就没正眼瞧过贾琮。 贾琮本还有些怕她,见二人都很和善,不多时就笑嘻嘻的了。 邢夫人没有生养过,不过闲话几句,王熙凤就要走,贾琮忽然拉着她的衣角,眨巴着眼道,“琏二嫂子和弟弟要走了吗?” “弟弟?” “在嫂子肚子里呀。” “这话我可没教他。”邢夫人急道,“琮哥儿,这话谁教你的?” 贾琮怯生生的往后退了一步,“没……没人教我,我就是觉得是个弟弟。” 王善保家一拍手,“都说小孩儿心思透彻,能感应大人感应不到的。琏二奶奶这胎必定是个小少爷。” 王熙凤一笑,“若真是个哥儿,可不能叫弟弟,是你侄儿。到时候你得带着你侄儿玩才行。” “也怪他们兄弟年岁差得多。”邢夫人道,“这小子傻乎乎的乱叫,我得给他掰掰规矩。” 到底是个吉利话,王熙凤也不会恼。 待得怀胎十月,瓜熟蒂落,竟真的生下个哥儿来,喜得王熙凤不知如何是好,忙忙碌碌里竟还记得叫平儿去打个金项圈给贾琮。 “只当是他侄儿谢他的。”王熙凤道,虽在月子里,却也是精神奕奕的。 邢夫人没有扣下,亲手给贾琮戴上了,嘟囔道,“哪日里给你太太我也带个哥儿来才好呢。”   ☆、第62章 仙乐声声,霓裳如虹。 这妙境仙府中,有一绝色道姑陡然睁开眼,“若这贾家诞下是男孩儿,这聪明累和留余庆又该应在哪里?” 一边女仙见状问道,“警幻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你们可记得那下凡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如今绛珠不肯还泪也就罢了,只得再细细劝道。可这金陵十二钗正册里王熙凤原该是反误了性命的聪明累,她女儿是险中求胜的留余庆,命数早就订好了的,刚才我神识竟察觉到王熙凤生下是一男儿,并非女儿。” “命数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警幻姐姐不妨去瞧瞧那卷册是否有更改,许是殊途同归呢,未到最后一刻,如何知道众人结局。”这女仙道,“妹妹陪您走一遭薄命司吧。” 警幻仙子听得她说的有理,匆匆赶去薄命司,除去金陵那一橱上的封条,将正册取出翻阅,不想入眼竟是张张白纸。 “怎会如此……薄命司的金陵诸册竟然已经都被更改了。”她又去取下面的副册和又副册,有些化作白纸,有些没有。 女仙劝道,“她们想来是得了大机缘,脱离薄命司了。” 警幻仙子不悦的将卷册重新封回橱中,“也罢,不日变回有新的命数登入这金陵卷了。” 待她想再领了绛珠生魂来劝诫之时,竟发觉绛珠被那佛气笼罩,她根本近不了身。 她只和绛珠说了还泪之事,却未曾提及根本原因,原是神瑛侍者见绛珠草灵气可爱,生出喜欢之心,故有灌溉之事。 不曾想,绛珠修出个女体,居然引得他更是动了凡心,触动了情劫。如果绛珠继续这样远离,如何能继续因果,如果能让神瑛侍者过了情劫呢。 她本安排的好好的,叫绛珠和神瑛有缘无分,最后心灰意冷再悟大道。 警幻仙子不知为何绛珠竟已得了佛门庇护,许是那女仙所说,真的有大机缘,当下只得先悻悻的回了洞府,等日后再筹谋。 但是她先前想强行带走林黛玉生魂,使了一番法术,和那佛气撞击,有些侵害到了林黛玉。 许久未病的林黛玉半夜便起了热症,次日还挣扎着起了一回身。 “姑娘既是不舒坦,赶紧躺下吧。?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您还是歇着吧。”雪雀心疼地拧了冷帕子给林黛玉敷上,“您夜里不舒服就该喊我们。” 林黛玉因为发烧两颊通红一片,双眼不复平日清明,氤氲着水汽,“躺着更晕,还是看会子书的好。” 雪雀不赞同地直摇头道,“病了就该好好静养,看书这般劳心劳神的事去做他干什么,姑娘又不是要考状元,这样用功做什么。” “你这张嘴啊……”林黛玉揉揉眉心,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一片,泥泞不堪,“我不过略翻翻,哪里就劳心了。” 雪雀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雪雁端着托盘进来了,“不管是要中状元还是耍嘴皮子,姑娘总是要吃饭的吧?奴婢早上让厨房拿胭脂米熬了些粥,好歹先垫着点,旁的怕要忌口,不敢做。” 林黛玉看着眼前光溜溜的一碗粥,甚至连片菜叶子都没有,苦笑雪雁也太过小心了,勉强用了两勺之后,实在觉得口中淡而无味,“去把那桂花蜜取来。” 雪雁看向黎嬷嬷,见对方点头才连忙出去,片刻之后再回来,手里便多了个精巧的小罐子。看了看林黛玉发亮的眼,雪雁舀了小半瓷勺拌到粥里搅匀,再搁在林黛玉面前,“姑娘再尝尝?” 鼻尖萦绕着木樨特有的甜香,只是入口的味道让林黛玉不太满意,“不太甜,再加些。” 罐子被雪雀抢先一步收走,雪雀笑道,“姑娘这是喝粥还是吃蜜呢?不过借些香气罢了,小心甜过头腻了心。” “什么东西甜过头腻了心?”有人跨过门槛朗声道,“丫头怎么说你病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御医罢。” 林黛玉眼睁睁看着雪雀朝明依澜行礼之后拿着蜜罐子出去了,不免有些懊恼地搅着碗里的绯红色,“没什么,不过有点热。” “奴婢下去倒茶,郡主稍等。”雪雁一福身,然后呆呆的又道,“还请郡主劝劝我们家姑娘,姑娘这会儿子病了还不安生,又不肯好好躺着也不肯好好用膳,再吃的甜些,别说身子不能好起来,就是好好的一口牙都得坏了。” 林黛玉被她一串子的“好”字绕晕了头,本就不甚清醒,此时更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佯怒道,“刚才说过你姐姐,你又来了,看你们哪天能改了这多嘴多舌的。” “你先下去罢。”明依澜探手摸上林黛玉的额头,确实是滚烫一片,忙道,她也是为你好,都烧成这样了还起来做什么?” “先前觉着还好……”林黛玉侧首躲开明依澜的手,继续低头看着碗里渐渐冷去的胭脂粥,最后干脆就搁下了勺子。 明依澜眉头紧锁,捧起碗来,感觉触手仍是热的,便松了口气,亲自拿勺子舀了送到林黛玉嘴边,“好歹吃一点,不然更难受。” “不甜……” “……都甜成这样了还不甜?”明依澜无奈只能自己先尝了一口,顿时觉得已是甜的不行,如果不是端着碗,明依澜真的头疼得想抚额,这南方人的口味就是和京里边儿不一样么? 但是她也在南方呆过啊,应该适应性还可以啊。 她决定回去之后就让儿子也锻炼起来吃甜食的本事,不然岂不是要伤了媳妇儿的心。 最后明依澜好说歹说,才叫林黛玉喝完了这一碗粥,又请过脉,用了药,直忙了一天才回府。 好在第二天就退了烧,到底是底子已经养好了。 林黛玉如今已然十二岁了,长高了许多,不过看着还是江南姑娘娇小的样子。林如海早有言在先,要等林黛玉及笄方可出嫁。 明依澜也想着让严骥先有了功名再成亲,如何会不肯。 不过于嬷嬷已经开始给林黛玉准备嫁妆了,那一张千工拔步床已经命人去江南寻回工匠来打造了。 千工床需得由主人和工匠共同祭拜神灵之后方可开工,且要住在主人家里制作。纹样则选了蔓瓜纹,寓意万瓜,代代绵延不绝。 如万字不断头,顺风得云,金钱博古等纹样的上用绸缎,既吉祥又不会过时,早早就选出来单放一处。等过两年再按林黛玉的喜好挑上一批时新的。 首饰亦是做如此准备。 博平郡主府时常有礼物送来,虽不明说,林黛玉也能分辨出那些是明依澜送的,那些是严骥送的。 她手里正把玩着严骥新送的靶镜,镜面并非是一般铜镜,而是舶来的水银镜,近来在京城很是红火,被称作西洋镜。 林黛玉的妆匣里嵌着这样一面镜子,叫她喜欢的是那靶镜背后烧的珐琅纹样,和下头坠着的璎珞。 璎珞是一对蝴蝶,手工很是精巧,黎嬷嬷看过后道,“这是一根线打出来的珞子,这样的手艺也不多见。尚宫局曾有位姑姑巧手,能用一根线打出七个蝙蝠,很是新奇。” 林黛玉道,“素日里咱们也打珞子,如今才知道,和人家一比,实在是井底之蛙了。” 背后的纹样则简单多了,烧了只胖乎乎的兔子。 “他怎么就认定了我喜欢兔子呢,要是被旁人瞧见,还不知道要怎么笑我呢。”林黛玉摸了摸镜面。 “如今姑娘还小呢,有什么要紧的。”黎嬷嬷看着那玉兔梳忍俊不禁,“不过一直可着一样送也真的挺逗的。” “唉……”林黛玉将回信照样折成鲤鱼形状,到时候一起送过去。 她留了个问题给严骥。 三日后严骥才收到那信,小心拆开了。 林黛玉只写了四个字,“君子不器。” 要不是那字迹是熟悉的簪花小楷,严骥险些以为自己拆错了信,这其实是林如海给自己的功课。 可以写很多策论啊,不过应该林妹妹不想看吧。作诗他也不大会,最后只得回了三个字,“志于道。” 林黛玉看到答复的时候嘟了下嘴,“这人真是偷懒。” 这是林如海要考校他功课用的题目,她偷偷送信于他,他居然偷懒。 雪雀和雪鸳已经订下了嫁期,林黛玉升了二等里的碧萍和碧菱上来,小兰小芝一直是拿着一等的份例,丫鬟们倒也没有纷争。 黎嬷嬷私下和林黛玉探讨过一回,碧菱碧萍虽好,却还是没有雪雀这样伶俐和雪鸳的好记性,小兰虽口才也不差,但并非纯良之人,并不会屈居在丫鬟这个位置。 “也算是个半师,不用叫她们贴身伺候,到时候也一样放出去嫁人便是了。她若不作妖,有千般抱负万般野心都是她自己的事,人要上进,并非坏事。不过她要是作妖,那就不客气了。”林黛玉道,“碧菱碧萍是有不足,可还小着呢,有嬷嬷教导,何愁不成。” 林黛玉并非喜欢摆主子谱的人,但是她心里自有一个度,过了她容忍的度,就对不起了。 前儿有两个三等丫鬟合伙偷了她的茶叶,还狡辩说本来就不多,所以一喝就喝完了。 真的是傻,那碧螺春足有半斤,她又喝得不多。若是每个罐子里都拿一些,蚂蚁搬家似的也不会被人发现了。 最后两个都被赶出了,连着在府里有差事的家人都一并撵到庄子上了。 黎嬷嬷见林黛玉心中有数,并不再多言,横竖还有自己的在旁看着。 和贾家虽没有断了关系,但也不再登门了,诸如王熙凤生子,贾母寿诞,林家皆是命人送了礼,并不亲自出席。 林黛玉私下里做了给小宝宝的襁褓等针线命人一并送去,王熙凤见那襁褓上的海孩子鲜活可爱,叹道,“要不是咱们家不知礼数,何至于到这样的地步,还好林妹妹还念着些情分。”   ☆、第63章 程林是来接林渊到京城赴考的,这十多年里他从未踏足过临安一步。 他不是薄情,他是害怕。 程有道留他多住了几日,说还有些东西要叮嘱林渊。 程林在最后一天去拜祭了他的未婚妻。那个姑娘姓卫,家中排行第五,那时候书院里的人都喜欢喊她卫五。 卫五的墓地在山下一处清静地,卫家并在意什么香火供奉,卫夫子说,有这样的湖光山色足矣。 他们少时也曾结伴来过这里踏青,程林还记得卫五姑娘发间簪一朵不知哪里采来的野花,那是他忍不住开玩笑道,“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怪我,都怪我。”程林抚摸着卫五姑娘的墓碑,眼眶湿润,“你才刚刚及笄,若恨我,怎么待我都可以,你才刚及笄啊……” “她性子自小烈,你知道的。”背后有人道。 程林转过身,是多年不见的卫夫子,卫夫子见程林满面羞愧,摇摇头道,“她在这里很好,你放心罢。” 程林撩起衣摆,朝卫夫子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卫夫子扶起他没有说话。 二人在卫五姑娘墓前静静站了一会儿,卫夫子道,“你可悔过?” “悔。”程林笑了起来,“我应该和她成亲之后再上京的。我原本想着高中之后,也能多些底气,好让她高兴。” 他和卫五的婚事,本就是高攀,若不是卫夫子爱惜他的才华,凭卫家的名声,卫五的人品气度,何等人家嫁不了。 “有你这句话,也不枉她和你这些年情分了。”卫夫子拍拍他的肩膀,“她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想见你这样自苦,你辞官抛家至今,也该回去了。” “不过一个榜眼罢了,从古至今多少榜眼,又有多少个做了大官或是名留青史的。”程林道,“若先生也是来劝我再娶的,只怕我不能答应先生了。我当年就说过,此生只有卫五这一个妻子。” 卫夫子长叹一声,“多保重吧。”   ☆、第64章 王熙凤和贾琏的长子取名作萱,阖家都称萱哥儿。 这日平儿正抱着萱哥儿在院里哄,他喜欢被人抱着走来走去,一停下就要哭,平儿瞧着萱哥儿打了个哈欠,似是要睡,这才松了口气,预备抱进屋里去。 小红见状笑道,“我来抱吧,平儿姐姐也好歇歇手。” 她是林之孝家的独女,王熙凤院里正好要添丫头,就被父母安排进来了,最是个有急智口才的,王熙凤颇是喜欢。 平儿见她忠心对凤姐,也高看几眼,平日里许多事都细心教她,闻言一笑,将萱哥儿递到她手里,“可小心些,他如今沉得很。” “好在我有些力气。”小红任由萱哥儿抓了自己垂下的一缕头发,轻轻晃了晃他,“快睡了。” 晴雯踏进院门,正要喊人,见了小红怀中襁褓,及时住了口,轻声道,“平儿姐姐好,小红也在呢。” “晴雯姐姐可是稀客。”小红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人缘很是不错。 “咱们做奴才的,哪有这瞎跑的功夫。”晴雯手里提了个包袱,“我给萱哥儿做了些针线,只怕奶奶嫌弃,也不敢拿来。” “你这说的什么话,满府里谁不知道你扎的一手好花。你等等,我去禀了奶奶。”平儿说着亲自打了帘子进屋,片刻便出来了,“奶奶请咱们晴雯姑娘进屋呢。” 王熙凤正坐在炕上翻账本,迎春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得这两年就要出嫁,嫁妆也不知道如何处置才好,还完国库银子,除了各自私房,哪里还有多的东西给她做嫁妆。 想着真真是愁。 还好也就管这一个,惜春自是东府负责,探春也不是自己家的姑娘了。 她听到晴雯请安的声音,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晴雯这几年受雪雀影响很深,穿着打扮皆是往寻常弄,手上原先的红指甲也不再染了,只是到底生的好,半新的浅绿衫子也能穿出几分风流俏丽来。 王熙凤看她穿着藏拙,脾气也不似从前爆碳一样,觉得这丫头有些意思,问她道,“我昨儿才在老太太那里才看到她赏了你和麝月两件绫袄,也不见你穿。身上这件倒是见过许多回了,你怎么回事?还藏着等过年不成?” 晴雯拎着包袱福身道,“奴婢是服侍人的,穿这样好做什么,何况就是穿了,也比不得二奶奶这样风姿,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啧啧,瞧瞧这嘴。”王熙凤意有所指道,“真是长进了。” 晴雯如果现在还是一副贾母屋里副小姐的样子,不说王熙凤,邢夫人就头一个饶不了她。贾宝玉现今已经不是贾家的主子了,做他的丫鬟,自来也是身价大跌的。 平儿道,“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我瞧瞧,若是做的不好,可是要扔出去的。” 王熙凤这才注意到那包袱,还挺大的,“怎生做了这么多?” “怕您瞧不上,做好了一直收着,就攒了这么些了。”晴雯在炕上拆了包袱,里头还分了几个小包,有肚兜,也有虎头鞋,虎头帽这些。 “做的可真好。”王熙凤拿了只虎头鞋细看,“这须子是绑了铁丝的吧?” “是,里头包了铁丝,不然直不起来,不过我特意外面绕了许多层布,铁丝不会扎出来的。” “你有心了。”王熙凤似笑非笑,“你可是有事求我?” 晴雯心里有些紧张,深吸两口气,“替萱哥儿做针线是真,有事求二奶奶也是真的。” “你且说来我听听。” “奴婢想过几年赎身放出去……嫁人。”晴雯鼓起勇气道,雪雀不日就要脱了奴籍嫁人,嫁的是林家铺子的一个掌柜,雪雀说会替晴雯寻个好人家,到时候也不用再做丫鬟了。 旁人说了晴雯是不信的,可雪雀说了,她信雪雀是真心替自己打算。晴雯容貌好,万一哪个爷们瞧上了,她一个做奴婢的也没办法拒绝,倒不如早些求了二奶奶。 王熙凤眯起眼,又打量起了晴雯,比先前时间长了许多,看的晴雯背后发凉,“二……二奶奶……” “你一个小丫头,除了那鲍二,连个亲人都没有,你赎身了去嫁谁?你别是已经看上谁了吧?” “没有没有。”晴雯臊得满脸通红,将雪雀之事原原本本说了。 “这倒是缘分了,你竟和她这样好。”王熙凤道,“那是不奇怪了,我早听林妹妹说她几个丫鬟都是要放出去嫁人的。” 晴雯一咬牙,跪下道,“还请二奶奶成全。” “你是个有志气的,不过我也给你说句实话,老太太早有打算让你做宝玉的姨娘,这就是主子了,你还愿意出去吗?” 晴雯摇头,正要说自己不屑为妾,想起来平儿正站在边上,她只是个通房丫头,连着姨娘都不如,这话说出去岂不是得罪了人,而且她并没有看不起平儿的意思。 她想了想道,“奴婢不愿意做姨娘。” “哦?你是瞧不上宝玉了?二爷怎么样,我怎么对平儿就怎么对你,如何?”王熙凤打断她的话道。 晴雯脸还红着,“二奶奶莫要开奴婢玩笑了,奴婢连着平儿姐姐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得。说句不该说的。如果我和那宝二奶奶有二奶奶和平儿姐姐这样的情分,就是这辈子不出去也值了。” “听听,这话可是把平儿卖了。”王熙凤大笑,看向平儿道,“她可不是这辈子都不出去了,这事我应了。下个月我摆酒升平儿做姨娘,你可得来给她恭贺。我们也不贪心,你这巧手给她做身新衣服到时候穿就是了,料子我来出。” 晴雯立时应了,先谢恩复又给平儿贺喜。 平儿已是愣住了,等送走了晴雯还没回神,王熙凤何时见过这个臂膀这样失态,笑个不停,“二爷不见得这样吓人吧?是待你不温柔还是长得太吓人了?” “奶奶说的什么话……” “那就是我了?” 平儿眼圈都红了,“怎么会呢。” “我知道你从前也想嫁人做对正头夫妻,可惜你遇见我王熙凤了,也就认命吧。”王熙凤拉了她的手在炕边坐下,“之前没有哥儿,我也有防你的意思,如今萱哥儿都有了,这些本就是要给你的,虽迟了些,你且放心,我必定给你个大体面。” 平儿夹在王熙凤和贾琏中间多年,每每贾琏要沾她身,她都怕王熙凤吃醋,十次里有九次要推脱,小心翼翼方到今日。 王熙凤今日忽然提起姨娘一事,还是在晴雯面前说的,她只怕王熙凤还会拿她出气,并不敢应。 “你这死丫头,我好说歹说,你倒矫情上了。”王熙凤在她额头点了下,“不管你怎么说,事情就这么定了。” 贾琏回来之后,王熙凤将事情同他说了,贾琏狐疑的看了她一会儿,“我出去看看今儿太阳打哪儿出来。” “回来,难不成平儿还配不得二爷不成?” 贾琏想到平儿温柔小意,忙笑道,“奶奶说配得就配得,儿子呢,我去瞧咱们儿子了。” 王熙凤往西厢努了努嘴,“平儿哄着玩儿呢。” 贾琏抬脚要走,瞥见王熙凤微醋的脸,转回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二奶奶贤惠,小生在此谢过了。” 王熙凤心中既喜又酸,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邢夫人对要抬平儿的事无可无不可,她也不是亲生的,断管不到贾琏屋里,“你瞧着好就好。平儿是个稳重的,不比有些个狐媚子妖妖娇娇的。” 甚至还命人取了支金簪给平儿。 王熙凤对邢夫人这般给平儿脸面自然是欢喜的,高高兴兴抱着儿子陪邢夫人说了会儿话,邢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忽道,“又是那贱人在笑,没日没夜的浪,叫她去划船大约连桨都不用。” 王熙凤差点笑出来,不想这笨嘴拙舌的太太还有这等俏皮话儿,她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果然有个尖细的笑声,只是特别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可见邢夫人是恨到什么地步了。 “这是谁这样没规矩呢?” 王善保家的替邢夫人答道,“还不就是秋桐那贱蹄子,老爷宠了几天,连着太太都不放在眼睛里了,成日里的作妖。” 邢夫人忽道,“凤丫头,你可有什么办法处置这贱人?” “我?”王熙凤为难道,“我一个做儿媳的,怎么好管到公公屋里。”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让你出个主意。” 王熙凤一时竟也没法子,“太太容我想想。” 若是她那里出了这等人,直接打一顿发卖出去也就是了,可邢夫人是填房,又无甚家世撑腰,多年来都是可着贾赦折腾,哪里有王熙凤这样说一不二的威信,她绝对不敢发卖贾赦的宠婢。 忽然她想到个法子,“太太只管叫她狂,最好狂上天,平儿不是要抬姨娘了么,到时候叫她也去和老爷吵着要抬姨娘。” 贾赦最近和林如海走得挺近,听贾琏说,贾赦想走林如海的门路,给他谋个差事,只是一直不成,贾赦心情不太好,骂了贾琏好几次了。 这个时候这贱蹄子不识趣的去吵闹,贾赦说不得就叫她滚蛋了。 邢夫人迟疑道,“若是老爷真提了她做姨娘呢?” “真的也不怕。太太且想想,这满院子的姬妾,哪个是提了姨娘之后还得老爷喜欢的?咱们二姑娘的生母,琮哥儿的生母是怎么去的?” 贾赦好色,最是喜欢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个路数的。 果不其然,邢夫人命几个丫鬟悄悄撺掇了秋桐几回,她竟真的恃宠而骄,对贾赦闹起来了。 贾琏的差事还没有眉目,林如海还提点了贾赦几回,叫他不要太沉迷女色,贾赦见这女人不识趣,直接就叫堵了嘴拖下去了。 又去骂邢夫人,“你还会不会管家,让这么个丫鬟来我这里上蹿下跳的。有没有规矩了。” 邢夫人心中腹诽,你先前不就是喜欢这丫头跳么,面上愁眉苦脸道,“老爷恕罪,我这就是打发她去庄子上,明儿就把院里人都喊来训斥,保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了。” 最好骂的一个两个都不敢再爬床。 贾家逐渐从以前荣华昌盛的样子变作个务实的人家,不得不说,叫林大人也松了口气,林黛玉的外祖家肯识相,总比之前那样闹腾好。 只是仍然不许林黛玉去贾家,贾赦家懂事,可老太太是不懂的。 林渊已上到京城参加了春闱,放榜这日,林如海和来做客的礼部尚书在书房里下棋。   ☆、第65章 礼部尚书年纪是六部尚书中最大的,须发皆白,好在老当益壮,二人在棋盘上一通厮杀。 林如海抬手堵死了礼部尚书的一条大龙,拱手道,“老大人,承让。” 礼部尚书捋了捋白胡子,正要说话,林家下人兴奋至极的冲进来报信,“老爷,二爷高中了!” 林如海截断他的话,皱眉道,“有话慢慢说,这样成何体统。难道未见卫尚书吗?” “小的给尚书大人请安了。”小厮只得又重新行礼,心道老爷怎么也不急呢。 林如海看他喘匀了气,方气定神闲道,“说罢,考了几名?” 小厮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到底高兴不高兴,只得把兴奋劲儿全收了,老老实实道,“禀告老爷,二爷中了头名会元。” “赏他十两银子,下去吧。”林尚书仍旧很镇定,如果他没有在已经下完的棋上又落了个白子的话。 卫尚书大笑道,“如海颇有谢安当日之风啊。” 当时谢安接了淝水之战的捷报,默然无声继续下棋,直到客人问起方答道小儿辈大破贼,举止和寻常一般无二。 林如海笑道,“卫大人此番可有子侄会试?” “当然没有。”卫尚书将黑白棋一一分拣好,“不然难道骂我自家人做贼吗?我如果没记错,你弟弟今年刚刚十七吧?” “虚岁十八了。” “英雄出少年。” “哟,您老在呢,林如海快快,好酒好菜的招待咱们。”桂侍郎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来报信了,见自己上司正坐那儿笑,往他边上一挤,“不醉不归。” 卫尚书道,“林会元呢?出去和同窗一起看榜了?” 看榜之日,京城里几大茶楼的生意都非常好,有些还会推出代客人看榜的服务,这些赴考的举子大多也会也朋友同窗聚在一起等消息。 “这个时辰,多半在练字。”林如海看了眼座钟,“他的同窗都在临安,今日没出门。” “快去叫来。”桂侍郎喊道,“这小子整日闷着,如今高中了还不来陪咱们喝几杯?” 门口的小厮忙看向林如海,林如海摇头道,“别闹,我陪你们喝几盅就是了,他还有殿试呢。” “都已经这样了,二甲总是有的,你难不成还怕他考个同进士不成?”桂侍郎不肯,“快去喊。” “好了好了,让孩子安生呆会儿吧,等金榜题名,还怕没有他给你来敬酒的时候?进士好说,最重要的是庶吉士考试,一环都不能松。”卫尚书发话了,“你再吵吵,我可要向陛下请病假了,到时候我看你有时间喝酒没有。” “罢罢罢,你们两位尚书大人,我一个小侍郎说不过你们。”桂侍郎气得吹了吹胡子。 林黛玉是晚一刻接到的消息,“小叔可知道了?” “二爷知道了。”雪雀道,“说是二爷一点喜色都没有,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无二话了。” “尚且还有殿试呢,小叔这样淡然才是君子之风。难道和小人一样,走到半道就张狂起来不成。鞭炮都让下头采买好了,注意防火,一点星火子就得炸。”林黛玉笑道,“全府上下加两个月月例,一会儿我亲自下厨做些吃食。再一个,吩咐下去,不许去和小叔讨赏,要是扰了小叔读书,直接撵出去,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林渊如今身边也跟了个小厮,取名做言竹,再要配别的服侍人,林渊一概不要了。 雪雀吩咐了一通,回来见言竹在院门口转悠,笑问道,“你不去服侍二爷,在这里瞎转么?” “不是正等雪雀姐姐么?二爷说前儿姑娘做的香囊极好,提神又醒脑,叫我来问问还有没有香料,那一个味道有些淡了,要是没有就算了。” 那是林黛玉特意叫人调制的,加了薄荷等清新的药材,花香一概不用。 雪雀道,“自然是有的,你略等等,我去取。” 林黛玉和黎嬷嬷商量着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听雪雀说了几句,“把香料都拿去,难不成他们两个还会自己拆了缝啊,你看那一筐子,都做的是这个味道的香囊,你分一半给小叔。” 雪雀笑眯眯的用匣子装了几个,“那姑娘还有一半留给谁的呀?” 自然是给严骥的。 只是林黛玉如何会说出口,嗔她一眼,“快些去,你也不问问言竹还缺些什么,也好早些补上,小叔不喜欢麻烦咱们,咱们更得上心些。” 林黛玉的汤还没好,严骥不请而来,他没找林如海,他来找林渊。 雪雀一摊手,“早知道刚刚就一起装好了,省的到时候还要再送一次。” 林黛玉气结,将手里绣了一半帕子丢在她身上,“叫你再贫,打量你要出去了,我不会罚你是不是?我可要叫于嬷嬷来教训你了。” “哎呦,姑娘可饶过我吧,再也不敢了。” 正在和碧菱核对林黛玉屋里东西的雪鸳也作势过来用账册打了她一下,“我可不饶过你。” 林黛玉便问道,“这是第几本了?” “第三本,还有两本就完了。”雪鸳道,“当时记得详细,如今对起来也省力。” “难不成少了点儿我还和你们计较不成,都是小东西。”林黛玉浑然一副大财主的样子,“你别累着了。” “奴婢知道您心疼我们,再有三日就能对完。”雪鸳说罢拉着碧菱去了库房。 雪雁在小厨房看着火,见林黛玉的汤要好了,忙叫小丫头来请她,说火候差不多了。 林黛玉用小勺尝了咸淡,便让关火盛出来了,汤分作两份,各自送去。 林渊见是林黛玉的丫鬟亲自送来,也不免带了丝笑,“你今日有口福了。” 严骥微微一笑,“不知林小叔作何解?” “你再装我就都喝了。” “这么些汤水,未必小叔喝得下。” “哦?”林渊淡淡瞥了他一眼,“要不要试一试?” “我的不是,大小姐亲手做羹汤,实在是受宠若惊。”严骥抢先拿过汤勺,“我替小叔盛汤。” 雪雁偷看了严骥好几眼,这才退下去,她要赶紧回去告诉姑娘,姑爷长得还不错。 林渊接过汤碗,“你和明博裕真的是表兄弟么?” “博裕怎么了?”严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边喝边问。 “他看着精明,笨的要死。你倒是装着老实,一肚子坏水儿。” 严骥咽下嘴里的东西,觉得林黛玉手艺真是好,怎么就这么和自己口味呢,面上却浅笑道,“小叔真是冤煞我了,我就算是有坏水,也都是从博裕那儿染的。博裕哪里笨了?” “一点儿心事藏不住,还没证据当场就能动手,这还不笨?” 严骥有片刻的沉默,“他出身高贵,难免有些天真可爱。” “蠢。”林小叔总结陈词。 严骥发现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换个话题问起了林渊功课,他每有所问,林渊都能很好的回答,有些还加了自己的见解,犀利而独特。 两个人就坐在那里一人一碗接着喝汤,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谈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黛玉那儿掐好的时间,雪雁又来送点心了,她将圆胖胖的兔子摆在桌上,“姑娘亲手捏的兔子。” 芯子是早腌好的糖桂花,面是厨房大娘活好的,林黛玉确实只负责了捏。 严骥轻咳两声,强忍着林小叔的视线,从袖里摸出个荷包,“劳烦带给你们姑娘,也是我自己捏的。” 他和几个小伙伴踏青之时去了个小瓷窑,捏了个兔子叫人烧出来,陶土釉色都不是很好,胜在是亲手做的。 雪雁捏出里头有对长耳朵,便知道又是个兔子,“为什么姑爷老是送兔子呀,姑娘都觉得奇怪了。呀……严大爷,是奴婢失礼了。” 严骥笑得温和,“叫姑爷也没错,你们姑娘不喜欢兔子了?” “喜欢是喜欢,也不能老送啊,姑娘屋里的兔子多得都能成精了。” “知道了,下回我送别的。” 雪雁一福身,喜滋滋的下去了,姑爷很把姑娘放在心上呢,而且她刚刚都看到了,桌上的菜除了汤喝尽了,旁的都没怎么动呢。 林渊看严骥夹了个兔子,问道,“什么馅儿?” “桂花的。” 林渊搁下筷子,果断道,“都是你的。” 为了备战会试,他夜里很少给明博裕开小灶了,明博裕只得自己开发新宵夜,不知怎的,喜欢上桂花糕了,非要挑灯夜读的林渊跟他一起吃。 最后俩人都吃恶心了。 林黛玉看着雪雁带回来的兔子,脸又红了,“谁让你和他说这个。” “嘻嘻,姑娘就当我没说,我可小心了,看着没旁人才说的。”雪雁道,“也不知道姑爷以后送什么呢。” 没过几天,严骥送了只猫过来。 白的。 活的。   ☆、第66章 小白猫约莫比手掌大些,趴在林黛玉怀里喵喵直叫。 通身雪白,一只眼睛是绿色,一只眼睛是蓝色,此刻正睁得大大的,可怜兮兮的看着林黛玉。 “叫你白白吧。”林黛玉挠了挠白白的下巴,白白蹭蹭她的手,眯起眼很是慵懒。 “脸变得倒快。”雪雀笑个不停,“听说是番邦送来的,天生双瞳颜色就不一样。” “很好看。送来的人有说它吃什么吗?”林黛玉问道。 雪雀将一封厚厚的信件搁到炕桌上,“说都写在这里面了。” 林黛玉腾出手拆了信,一瞧这字就知道是严骥所写,将这小白猫平日要注意的事项都一条条列清楚了,抿着嘴笑了起来,“先倒些牛乳来给它。” 白白如雪雀所说,很会变脸,这一刻还喵喵叫得十分可怜,下一刻马上能跃到书桌上踩砚台玩儿,在林黛玉的画上踩了许多个黑梅花印。 严骥收到林黛玉这副画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凌霜傲雪的红梅风骨凌冽,偏踩了那么些个圆头圆脑的脚印。 “喵!”白白趴在秋千上,浑身都在抖。 林黛玉戳了戳它,“让你再皮,以后敢不敢了?” “……喵”也不知道它听懂没听懂,只管凄惨的继续喊。 “姑娘坐下,我来推你吧。这会儿有点风,荡起来可舒服了。”雪雀道。 林黛玉也来了兴致,将白白捞到怀里,自己去荡秋千了。 这高高的飞来飞去可把小家伙吓坏了,连喵也不敢了,乖乖窝在林黛玉怀里,动都不敢动,林黛玉玩了没一会儿道,“快把我放下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我推得太高了。” “没有,我一手抱着白白,怕把它掉下去了。” “我替姑娘抱着吧?” “不用了,我有些乏了,想回去躺躺。”林黛玉道,脸却是悄无声息的红了。 她刚刚荡到最高处,从花影中瞧见有两个人并肩走过来,高些的那个自是小叔林渊,矮的那个眉目清秀,和博平郡主颇有几分相似。 好像和先前扬州见的时候又有些不一样了,长得更高了。 啊呀,你管他高不高。林黛玉有些恼羞成怒,翻了个身用枕头蒙住了脸,偏白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还以为她要和自己玩捉迷藏,小爪子揪着林黛玉的头发就要往她身上爬。 “白白!不要抓头发!”林黛玉噌的坐起来,从它的爪子里解救自己的青丝,“我要把你吊起来打了,就吊在那窗户下面当风铃,你信不信?” 林黛玉拎着白白的后颈,一人一猫对视,白白使出杀手锏,可怜巴巴的喵了又喵。 “你再装可怜也没有用。” 白白僵硬的被她提着,“喵。” 僵持了一会儿,林黛玉懊恼道,“好吧,就饶你一回,你再拽我头发,真的吊起来打哦。” 她重新又躺回去,手下搓揉着毛团子,“也不知道小叔殿试会不会考得好。如果中了状元可就是连中三元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场考试。”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鼓着脸道,“他考不考试和我有什么关系?” 陪在床边的雪雀捂着嘴不敢笑出声,生怕羞着这自言自语的姑娘。 今年的暮春宴不知怎的,比往年要早上许多,没等殿试,光王府的帖子就来了。 林黛玉那一日依旧文雅为主,天青的衣衫上绣着丛丛墨竹,发间一支碧玉竹节簪,腕间依旧只佩戴镜空大师赠的那串佛珠。 世子妃的心腹嬷嬷在门口相迎,领了林黛玉去后院,明依澜早到了,林黛玉不想她们二人皆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外面待客,心下狐疑。 明依澜径直道,“你过来坐,今儿就跟在我身边不要走动,这回是继王妃主持的暮春宴,阿猫阿狗都请来的,没得被哪个破落户缠上了,失了你的身份。” 林黛玉点头称是,乖乖坐到她边上。 世子妃就笑道,“果然是要做人家婆婆的,这么早就知道护着儿媳妇了。” “嫂子这话我可听不懂,难不成从前我对她不好?”明依澜笑着回了一句,“那只猫可还喜欢?” 林黛玉面上飞起红霞,小声道,“喜欢。” “喜欢就好,这孩子是个实心眼,我且看他能再送多少猫给你,白兔白猫送够了,大约还有个白鸟白鱼白狗等着你。”明依澜捏了一把林黛玉的小脸,“你家小叔如今也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了,要是谁和你套近乎,只当不晓得。” “我跟在郡主身边,哪有人敢来套近乎。”林黛玉亦明白,在林渊真正高中之前,说不得就有人想要套牢这个才俊,在殿试前订下婚事。 明依澜又捏了一把,“你这是编排我虎姑婆呢?” 林黛玉急得轻轻推了她一把,“我哪有这个意思,郡主逗我呢?” 明依澜和世子妃皆是大笑,世子妃道,“坐我边上,看你婆婆再欺负你。” 林黛玉起身背过她们,“……世子妃也欺负人。” “好了,不欺负你了。”明依澜拉了她过来搂着,“我们疼你还来不及呢。” 到了席上,林黛玉才知道什么是阿猫阿狗都来了,前两年她在暮春上见到的皆是宗室或是世家贵女,今日的暮春宴上,她瞧见了严家那位清姐儿和史湘云。 她看到二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只当没看见。 史湘云如今脱离了婶娘的掌控,身边又有银子,日子过得好不畅快,只见她穿了件大红绫袄,胸前挂了个赤金点翠的麒麟,文采辉煌,人更是神采飞扬。 严清正和她说流言的事,好一通安慰,“如今云姐姐离了苦海也就好了,那老太君对你真的是没话说。旁人说什么话,何必理会,世人就是这般苛刻的,什么礼教,好似个吃人的妖怪,动辄得咎,哪里还有个人样子呢?” 史湘云附和她道,“我那么些个姐妹,没有一个有严妹妹这等心胸见识,有道是真名士,自风流,何等快意纵情,咱们不过偶尔放松些,就得这些个话,真真是可笑。” 明依澜看林黛玉视线停在某处,也跟着看过去,见了那二人,冷哼一声道,“果然阿猫阿狗都来了,你可知道,如今暮春宴的帖子卖一千两一张,这严家的姑娘倒是个好人,还带了史大姑娘来。” 她若是生下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儿,肯定是想着不如掐死的。 不是说姑娘家一定的成日的关在条条框框里,一点错也不能犯,如林黛玉也有养个猫荡个秋千的时候,在郡主府,更是带她去避暑或是和姐妹玩耍,从来不拦着的。 在家里只要大规矩不错,随便怎么玩,出门如何也能这样放肆。只是世情就是如此,你觉得自己是真性情,旁人只会说你没教养。 这田里的农妇还真性情呢。 林黛玉笑道,“说起来我还省了这一千两呢。” 明依澜借机教她,“那些三流人家,自是不会吝惜这一千两,如果能找到一两个高门结交,或是让女儿露个脸寻门好亲事,银子花的很值。可这些高门如何想呢?你且看罢,继王妃为了这点子蝇头小利,明年再发帖子,必不会有谁来了。你看到石夫人脸色没有?” 前任帝师石阁老夫人身边围着一圈人,她脸色已经是沉下来了,那些人还是不识趣的不肯离去。 林黛玉又觉得有点好笑,理了理心神,正色道,“我记住了。咱们这些人家,钱都是其次的,要的就是一个名声。” “很是,就是这个话,如你们家五世列侯,书香世家,哪日办个诗会,请了故交挚友前来,结果又花钱让些猫猫狗狗来,你父亲上朝大约得贴两层脸皮。这卖的不是帖子,是这些个故交亲朋啊,继王妃这次可把人都得罪完了。” 林黛玉抿了抿嘴,“郡主,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明依澜以为她对这比方有什么异议,便道,“你说来我听听。” “他们钻营他们的,猫猫狗狗多无辜啊。白白可听话了。” 这是林黛玉还年少的生命里,小猫小狗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不过她说白白听话的时候,也全然忘记了白白以一招黑梅花腿法踩天踩地踩书桌的时候了,一心只记得窝在自己怀里一起荡秋千动也不敢动的小团子。 这一回的宴席摆在花厅里,并不按身份,不过各人挑了喜欢的位子坐了,明依澜带着林黛玉独坐了一桌,靠着最右边。 中途明依澜上了个净房,史湘云见状立时走了过来,笑容依旧,“早看见林姐姐了,郡主在我也不敢过来打招呼。” “云妹妹也来了。”林黛玉笑得疏离而得体。 众人都有些好奇的看过来,史湘云又道,“又是好久不见林姐姐了,怎么前儿老太太寿辰,姐姐也没来拜寿了,老太太可伤心了。” 林黛玉奇怪的看着她,“史侯家的老夫人早就去世了,如何来的寿辰,莫不是冥寿?那又如何来的伤心?云妹妹可别吓我,我胆子小的很。” 边上一桌的夫人笑道,“林小姐可真是消息不灵通,如今这位住在你外祖府上了,大约说的是你外祖母。” “原来如此,多谢您指点了。”林黛玉站起来对她福了一身,见对方笑着转了回去,这才继续和史湘云说话,“原来你说外祖母,父亲忙于公务,小叔又要殿试,家里实在走不开身,我特意备了厚礼,以期外祖母原谅,琏二嫂子不是说她老人家见了我奉上的寿礼很是高兴么?云妹妹哪里听来的伤心一说。”   ☆、第67章 史湘云毫不在意的笑道,“怪我没说清楚。可林姐姐这么久没去探望老太太,她伤心却是真的,何况还有姐妹们呢,从前都是一起吃住玩乐的,怎么如今生份至此了。” 明依澜施施然走回来,眼中满是轻蔑,“她为什么不去贾府,难道不该问问你这位史大姑娘么?你的话是说不清楚了不成?这孩子何曾同你们一起吃住玩乐过,她不过寄居贾府几日,独门独户的小院,那会儿又守着孝,你说她玩乐,岂不是来伤你林姐姐的心。”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史湘云脸一红。 明依澜却不打算放过她,成天仗着自己有几分口才,把别人都当傻子不成,她索性提高了些声音,“别拿什么生份来说事,那位衔玉的公子正养在贾家老太太跟前呢,整日的承欢膝下,连着书都不读了。老太太哪日能少了这位?你见识少,我不怪你,你满京城问问,哪个这般年纪的少爷还在内院和姐妹一同混吃混玩的。你林姐姐是个知礼的,你倒上来找事。” “我没有,我说得是实话,老太太确实想林姐姐的很。” “这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你婶娘不敢教你,我敢。”明依澜喝了口茶,将杯子重重敲在桌上,“你是不是打量着你林姐姐没有母亲,林大人一个大男人不好同你计较?那些个酸话怪话也不是第一日了,这么大的姑娘了,抛家弃族的住到亲戚家,你婶娘亏待你什么了?一个姑娘该学的,什么没教你?不该学的,你倒也是自学成才了。” 世子妃见她话越说越多,她忙又亲手倒了杯茶给明依澜,轻笑道,“知道你疼儿媳妇,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家的,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明依澜失笑,“嫂子倒是好心来打圆场,罢了,既你说了,我自然就算了。” 史湘云却枉顾世子妃的眼色,犟在那里道,“她是帝师的千金,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当然是由着你们作践出气了。” 明依澜反倒笑了,“要不是有些人见钱眼开,你也能站在这里?别拿这套可怜人儿出来说,事情是自己做的,脚下的泡是自己踩的。既知道命苦,更该注意些言行。听说你打小是住在贾家的,呵,贾家的教养,我领教了。我前几日听了个笑话,你们有没有兴趣?” 四周围拢过来看戏的夫人们立时道,“郡主说来咱们听听。” “假使你有一个儿子,你没有好好教他,他就害你全家,假使你有一个女儿,你没有好好教她,她就害别人全家。”明依澜说着笑起来,“我竟不知道史家和贾家到底有仇没仇,竟是把人家女儿教成这样。” “老太太竟是史家和贾家都没放过。她不是把自己孙子都给宠废了么?” “可老太太自己就是史家的女儿啊,难不成再上一辈就结仇了?” “我觉着啊,这史大姑娘不过是个误伤,真正的杀招是贾老太太。她可不就是嫁给贾家,害了人家全家吗?前儿出宗的不就是她儿子。若不是她,贾家还不至于到如此。” “所以说娶妻娶贤啊,一个万一就娶了养废儿子害你全家的夫人回来,也不知道荣国公地上有灵作何感想。” “史侯也未必感觉大仇得报啊,这孙女可是拖了后腿了。” 众人说得极其热闹,有一位连着她爷爷告诉她,曾经荣国公下朝时候不当心踩了史侯一脚,二人口角了几句都说出来了。 史湘云早不知道手脚要往哪里放了。 这样的场合,林黛玉并不敢插嘴,只得拉了拉明依澜衣袖。可再让他们说下去,只怕要烧到母亲身上了。 明依澜拍了拍她的手,同众人道,“从前我和林夫人相交甚好,那时候荣国公还在,贾家哪里是这个样子,你们想想当年林夫人,再看看如今,哪里像是同一个主母教导出来的。” “瞧您说的,林家是何等清贵,贾家和他们又没仇。咱们也不过随口一说,贾家如今的姑娘咱们也都没见过,闭门不出的,好还是歹谁都不清楚。不过看这位史姑娘,大致能明白。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听说了,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当了老封君,可不就使劲作了么?” “好了好了,都去坐下听曲儿吧,你们倒来瞧热闹了。难得继王妃费心主持一回,听着曲儿吃着菜,逍遥的很,你们都竟都领情。”明依澜摆了摆手,“史姑娘也自去吃席吧,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你。小孩儿懂什么,还不是大人怎么教怎么会。说来真奇怪,林夫人是贾老太太嫡亲的女儿,这外孙女儿竟不比亲戚家的姑娘讨她喜欢。” “还是不要喜欢的好。”世子妃道,“得她喜欢的,有什么下场都瞧见了。不得她喜欢的,咱们林姑娘四角俱全,哪儿不好?” 史湘云眼中含泪,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这些人要这样羞辱自己,不过她清楚,博平郡主是为林黛玉出气,不免又恨了林黛玉三分。 严清等人散了才有机会走到近前,见她难堪,蹙起眉毛,眉宇间萦绕着清愁,“婶娘缘何要这般欺辱云姐姐?她已经很可怜了。林姐姐,你竟也不替她说话?你也是失了母亲的,难道不能体谅云姐姐这样的可怜人?” 林黛玉正在给明依澜倒茶,手略抖了下,好在没有泼出来,闻言冷笑道,“恕我不能体谅了,还请这位严小姐莫要拿家母出来说事。” 严清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这样落井下石呢。” 林黛玉被明依澜捏了一下手心,见众人不再注意这里,立时站起来作捧心姿态,亦是蹙着眉,这样愁容显得楚楚动人,犹如娇弱西子,她道,“郡主已然饶过史姑娘,不过是以长辈身份训导了几句,倒是严姑娘,这样苦苦相逼于我是何故?” 她生的比严清好,竟比的严清如东施效颦一般。 严清心里大恨,惺惺作态,不过就因为自己是林黛玉才了不起,她忽然肯定林黛玉和自己一样是穿越的,要是她也有开金手指,肯定比她做得好。 现在听人说起林黛玉都是什么大家闺秀风范,孝顺至极等等的套话,那些原著里的诗才诗情一概全无,连着木石姻缘都变成郡主之子了。 没得糟践了潇湘妃子。 林黛玉看她眼神里浮动着憎恨厌恶,收了那泪态,淡淡道,“也不是只有你会装可怜,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你根本不是林黛玉!你是哪里的游魂占了她的身子?” “堵嘴,拖下去。” “且等一等。”林黛玉道,“这话听起来很有意思。” 她索性走到严清面前,“你哪里看出来我不是林黛玉的?” “你连着诗都不会做,就知道攀附郡主权贵,哪里有林黛玉的风骨。”严清道。 林黛玉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她摆摆手道,“我当是何事,还是拖下去吧。” “我们来斗诗,你如果能写出首好诗来,我给你磕头谢罪,你敢不敢?不许抄那些唐诗宋词。” “我没事抄那个干什么?”林黛玉觉得好笑,朝世子妃福身,恳求道,“还请世子妃赏我笔墨。” 世子妃应了。 明依澜看着那些又围上来的人简直无奈了,甘氏凑到她身边,“好郡主,让我一起看个热闹嘛。” 她挺着个肚子,明依澜忙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皮。” “我婆婆说皮一点才好,这样以后生孩子容易。”甘氏笑眯眯的看向自己婆婆,“对吧婆婆?” 陈夫人眼神满是宠溺,点头道,“是,只管你高兴。” 史湘云早被挤到角落,她不明白为什么甘氏这样就叫人喜欢,她就被人指责。 她不明白甘氏的小孩儿脾气,赤子之心,高兴不高兴皆是直来直往,而且待人接物很真诚,从不会像她一样话里有话。 林黛玉有看到史湘云缩在那里,她不知道这个云妹妹什么时候会想通,天真和没教养是两回事。她遇见过甘氏几次,甘氏不仅是活泼嘴甜,服侍婆婆很是恭敬。 笔墨纸砚很快被送上来,林黛玉道,“你预备如何比?有题目还是没有?限律否?作诗还是词?” 严清咬了咬牙,“只管作出自己最好的就是了,旁的一概不论。” 她心中早已默念出自己最得意的一首诗,此时在纸上一挥而就。 林黛玉却是现写的,以暮春为题,并不悲春尽,反而道出了对夏的期待,春生夏长,万物之理也。 她比严清略慢了一拍,甘氏抢先去看二人诗稿,笑道,“我觉得林小姐的好,字也好。” 严清不信,自己去看林黛玉的,质疑道,“你肯定是让你爹给你写的。还是有旁人代笔捉刀?” 林黛玉一笑,“几岁了?谁出门还总提父亲的,你要不要回去给你父亲告状?我念在你喊郡主一声婶娘的面上,你出个题,我来写。” 严清想了半天,甘氏已经等不及了,“你连个题都想不好,还要和人赛事。我来吧。” “您请讲。” 甘氏托着腮,“我刚刚吃了块核桃酥挺好吃的,就以核桃酥为题吧。” 一时间四周的人都大笑起来,气氛为之一松。 林黛玉眨眨眼,“那得让我也吃一块,感受到多好吃才能写得出来。”   ☆、第68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明天林妹妹就出嫁了,甜宠模式终于要打开了。 小剧场差点忘记放了。。。。替换完又重新贴一遍 _________ 少年游【肆】 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把自己睡得病情又加重了。 林渊真的是服了明博裕。 明博裕可怜兮兮叫头疼,“我娘以前都会给你盖被子。” 林渊揉了揉抽疼的额角,“我没给你盖吗?我就走开去煮了个粥…… ” “你今日说了好多话诶!”明博裕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拥着 被子坐起来。 管他去死。林渊转身就走了。 “林小叔,你理我一下嘛。林小叔?林渊?渊渊,你倒是……” “闭嘴。” “要不你和我一起睡吧,这样就不怕我踢被子啦。” “我怕你踢我……”林渊叹了口气,折返回去。 “不会啊,我肯定不会踢你,我保证!” 这天夜里林渊被踢醒了三次,实在忍无可忍,他抬腿将明博裕作怪 的腿压了个结结实实。小傻子还有点烧,热乎乎的整个人贴上来, 嘟囔道,“你睡相真差。” …… 真的好想用枕头闷死他。 世子妃忙吩咐人去端核桃酥,“城北那家南福记的,吃起来还不错,诸位也一起尝尝。” 这会儿也没谁想着正经吃饭了,她便顺势叫收了席面,摆上点心茶水,夫人小姐都捧了饭后茶权当饭后消食了。 甘氏抿着给她特意备的红枣茶,看林黛玉秀气的咬了一口,问道,“怎么样?” “很好吃,甜而不腻,香酥可口。”林黛玉慢悠悠的将一整块核桃酥都吃了,用帕子擦干净指尖的油渍。 严清不屑道,“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林黛玉提了笔,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倒是围观的小姐里有一位道,“总比严小姐拿先前做好的诗出来凑数的好。” “你血口喷人。” “就是前儿南安王府的菊花宴上,严小姐还拿这诗和先前那位史小姐一起出来炫耀,这会儿就忘记了?我可是记得真真的,就是这什么秋风秋雨的话。”这小姐一句话戳破严清脸皮,她母亲紧接着道,“世子妃莫怪我们失礼,这暮春宴办了多少年了,怎么今年请的人这样不堪呢?像是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世子妃故作为难的笑了下,“还请诸位多体谅,王妃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疏漏。” 几句话的功夫,林黛玉已经将核桃酥的诗写完了,甘氏张大了嘴惊叹道,“林小姐当真是个大才女,我怎生就没个弟弟呢。” 她家虽说位高权重,却最仰慕读书人之风雅。 明依澜捏了块核桃酥到她嘴里,“吃你的核桃酥吧。” “啊呀,忘了林小姐要嫁给咱们长乐县子了。是我说错话了,婆婆快来救我。”甘氏咬着核桃酥直笑。 陈夫人笑道,“就该叫郡主好好教训你,大家伙儿疼你,你倒作妖起来。” 世子妃看了一回,连声赞好,“若是拿去给那南福记,保准你这一年的核桃酥他们都包了。” 林黛玉见诸人都赞她,心中很是高兴,又有些腼腆,“不过是戏作,哪里能传出去。” “郡主这个儿媳,真是知礼,说的是,女孩儿家的手笔哪里能叫外头晓得。郡主还不给你儿媳多买些点心果子。”陈夫人道,明依澜对甘氏好,她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何况林黛玉这样的女孩儿确实入得她的眼。 “这是自然,莫说点心果子,就是她要金山银山,我也给她呢。”明依澜道。 严清已叫人拖了下去,光王妃的名声也彻底败了,王府中馈又回到了世子妃的手里。 只是林黛玉经了这件事,便真的不大出门了,连着郡主府都很少去,只说订了亲要在家做针线、 明依澜更是心疼她懂事。 林渊考期将近,林黛玉问道,“小叔可紧张?” “紧张。”林渊虽这样说,面上却仍旧一派镇定。 “看不太出来。”林黛玉和他相处的很好,有些个功课也会拿来问他,林渊都会细细和她说了,并不因为她是个女孩子而敷衍。 到了殿试那日,明曜点了林渊为新科状元,循例受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琼林宴上,他笑问林如海道,“这位可是老师所说的小弟?也不枉老师为他推辞了座师一事。” 桂侍郎最是个会胡说的,捋着胡子道,“他是林尚书的弟弟,岂不是比陛下这个弟子要高一辈。”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桂侍郎喝多了。” 明曜却不以为意,“倒真有些道理,该朕敬状元小叔一杯才是。” 林渊端着酒杯站起身道,“陛下乃天子,莫要开小臣这样的玩笑了,折煞小臣了。” “十七岁的三元及第,不闹你闹谁?”明曜受了他的敬酒,“你自罚三杯,朕就放过你了。” 林渊一一喝了,结果桂侍郎又嚷起来道,“陛下放过你,我可不同意,咱们这些个老胳膊老腿的老家伙,乍一见小状元可都是嫉妒的很啊。” 宴上诸位大人皆是点头称是,轮番灌起林渊酒来。 明曜看着有趣,“老师也不救他一救?” “臣当年琼林宴上,喝得比他还多,当时也想着谁来救我一救,可惜没有。他今日便也受着罢。”林如海笑答道。 他此言一出,明曜立时指着那样貌俊秀的小探花道,“那林尚书还不赶紧灌探花郎几杯?” 探花郎是谢氏子弟,和皇帝是远亲,看皇帝指着自己,恭恭敬敬举杯道,“小臣自己来,还请林大人赏脸。” 林如海饮尽杯中酒,只觉心中畅快。 新帝登基至今,他唯做此感想。明曜提拔了许多年轻的臣子上来,他自己又偶有跳脱,朝中一扫太上皇时期的奢靡和沉闷。 林黛玉备的炮仗放了个一干二净,这回赏了府里上下三个月的月例,雪雀笑道,“今年可是不得了,因为二爷,活生生多了半年的份例。” “叫大家也沾沾喜气,下月里你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也给你多添嫁妆。”林黛玉道。 林府还有个小宅子在京城,林黛玉决定让雪雀雪鸳从那里出嫁,往后林家丫鬟有亲事也皆作此例。 说话间,外头传来吵闹声,雪雀就板着脸出去了,半天才回来。 林黛玉问道,“怎么回事?” “碧菱和绿菱吵起来了,她们两个名字相似,本就有些矛盾。” “要说相似,你们几个皆是雪字,怎么不见你们有矛盾,那今日是怎么回事?” “姑娘不是吩咐给二爷送点心吗?本来是碧菱去的,绿菱说碧菱要忙着清点您的库房,她闲着,还是她去的好。” 还不是瞧着二爷没个服侍的丫鬟,想在二爷面前好露脸。 “那碧菱怎么说?” “碧菱说,姑娘屋里的事情都是各有分工的,从没有谁闲着谁忙着的,绿菱就是这会儿闲着,一会儿想来也有事要忙,不能耽误她的事。” “碧菱倒是很机敏,她库房前几日就清点完了,竟也不说?” 雪雀显然喜欢碧菱多一些,雪鸳私底下也说碧菱学东西快,记性不比雪鸳但很刻苦,林黛玉的东西她已经记下了七七八八,记账也仔细。 她道,“姑娘平素只让我们各自分工,库房不是小事,她不说也正常。雪鸳当初也不太和我们说姑娘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说是如果让人瞧见多了,怕生出贪心,少了,又怕人轻视。” “她那是谨慎,先前偷茶叶的几个就是前车之鉴,防人之心不可无。”林黛玉道,“也罢,小心总比炫耀好,成日说出去我库房多少东西,岂不是成暴发户了。绿菱既心大了,就打发出去罢,真去了小叔面前出丑,反而不好收拾,倒似我故意的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管家,也容不下这些想露脸想爬床的人。 正商量着是直接放出去还是送去庄子上,明依澜来了,她问道,“你们这是在商量什么?瞧着脸色可不大好。” “小叔中了状元,有些个丫头心大了。”林黛玉道,“我一个做侄女儿的,怎么好弄出这些事,传出去成什么了。” “很是,他如今也是出仕的人了,身边没有什么通房丫鬟也好,不然等你小婶嫁进来,总是要有意见的。虽然如今许多人家都喜欢纳个姨娘收个丫鬟,可咱们做女人的难道真的大度不介意?”明依澜道,“像你严哥哥,我就是不许他这般的。不过他倒是自己懂事,和我说,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林黛玉本最近习惯些了,不太脸红,听了这话仍是羞煞了,“郡主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不和你说,和谁说去?我那傻儿子说了,往后除了你,旁的一个也不要,通房丫鬟啊姨娘啊都不要。你可欢喜?”明依澜捏捏她小脸,“哟,怎么这么烫。” “郡主又来欺负人。”林黛玉拍开她的手,扭过身去。 “我哪里会欺负你,我最好盼着啊,明儿一睁眼,三年就过去了,你已经及笄能嫁到我家了。”明依澜也不逗她了,“你小叔中了状元,可是刺激到骥哥儿了,这些个时日正苦读呢,若是到时候落榜,只怕你们家这兄弟俩正眼都不瞧他。” 其实明依澜也知道,其实中了,人家也未必正眼瞧他。 哪个爹能喜欢拱白菜的猪呢。 她忽然想起来个事儿,问秋心道,“那信可带了?” “带了,我还怕郡主忘了呢。”秋心取了封信出来。 林黛玉见那信叠成双锦鲤的模样,还以为是严骥给自己的,不想明依澜道,“帮忙裕哥儿传个信,是给你家小叔的。” “怎么不直接送来府里呢?” “他给王府送信,素来用八百里加急,这是夹在给他/娘的信里的。”明依澜道,“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怎么样了,写信说林渊到了京城,他连个做宵夜的人都没有,夜里饿得很,把我嫂子给心疼的啊,叫我来问问你小叔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方。” 林黛玉哭笑不得,恰好今日休沐,便让人把信送去,又原封不动递了话。 明依澜要走的时候,林渊的小厮言竹把回信送来了,又有张纸是所谓的独门秘方。 林黛玉好奇,先看了一回,险些笑岔气,“阳春面不放葱,蛋炒饭不放葱,白粥配蜜姜。就这三样啊?” 明依澜直说明博裕古怪。 严骥三不五时就挑了林渊休沐的时候来林府讨教功课,偶尔也能见林黛玉一面,忙里偷闲又送了诸如锦彩斑斓会说话的鹦鹉,名家的孤本等等。 不知不觉已是两年多,严骥也过了乡试会试,虽不比林渊是头名,倒也不算差,唯有林如海挑刺道,“打小我瞧着长大的,也教过他几日,底子不知道比林渊好多少,怎么林渊能是头名,他就不行。林渊上一科还是和谢家人一起考的呢。” 他和林黛玉的婚期定在殿试之后的五月底,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 林黛玉的嫁妆都已经齐齐整整的收拾好了放在一个院子里,丫鬟们还在给她赶制些荷包扇套这样的小物。 因严骥身上有长乐县子的爵位,林黛玉的嫁衣是有县子夫人规格的,明依澜一早求了太后和甘皇后,最后决定由甘皇后赏赐凤冠嫁衣,太后添了聘礼的第一台。 太后道,“县子这个爵位太低了,哀家本来想给他升一升,皇帝却说骥哥儿这次必定高中,靠自己更是能服众。” “这样就很好了,本就是借了他父亲的余荫,如今他人大了,自然要靠自己。往后他媳妇儿的凤冠霞帔,由他自己来挣,咱们可是仁至义尽了。”明依澜道,“希望他日后能给陛下做些实事才是真的。” “到时候郡主可得让林小姐进宫来让我瞧瞧,我妹子每回来都说林小姐如何有才如何貌美,我竟不得一见。”甘皇后在明依澜面前向来没有皇后架子,“她这样喜欢的人,想来必是绝佳的人品。” “她说的话,哪里信,她向来亲近谁,要捧到天上去的,不信您问问自己在她那里是个什么样子。简直九天玄女下凡,都配不上您这位皇后姐姐了。”明依澜也没想到甘氏和林黛玉如此投缘,还说到时候一定会来给林黛玉添妆。 甘皇后捂着嘴直笑,“嫁衣既是我赏的,到时候嫁妆第一台也由我来吧,郡主可不要推辞,我连着东西都找出来了。说起来,还是从前太皇太后赏我的福禄寿三星。她老人家福泽深厚,叫她也保佑保佑这小两口。” “你安心受着,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就惦记骥哥儿,好不容易这孩子成家立业了。对了,那会儿还有让我收着到时候要给骥哥儿的东西呢,皇后不说我差点忘了。”太后说着,叫人开私库又赏了许多东西。 明依澜又是感激又是觉得不好意思,“若是这孩子殿试考得不好,真的是辜负你们。” “怎么会不好,你把心放下,肯定让他风风光光娶妻。”太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皇帝点的人,你慌什么。” 只见这一届的琼林宴,明曜大笑道,“老师,如今这一位探花,你是救还是不救?”   ☆、第69章 【已替换】 林如海摆手道,“不救,一个也不救。” 宴上就起哄道,“林尚书如今可算是翁婿两探花啊。” 明曜就撺掇着要灌林如海的酒,“老师的弟弟是状元,老师的女婿是探花,上一回竟不小心让老师逃过去了,这回你们可别轻饶。” 少年身长玉立,任谁都要赞一句风仪出众,他恭声道,“陛下和诸位大人放着小臣这样年幼的不欺负,岂不是白辜负了机会。” 桂侍郎指着他道,“这倒是个好女婿。自然是要欺负你的,你可比林渊那会儿还小两岁呢。” 礼部尚书道,“英雄出少年,咱们不服老不行啦。” 明曜命人换了果子露给他,“既知道不年轻,还是少饮些酒罢,饭倒是可以多吃三碗,朕管够。” 林如海见严骥谈笑自若,心中再次起了告老之意,林渊在翰林院一呆便是三年,如今在编修前朝史书。 明曜有心提拔他,却碍于林如海乃内阁重臣,兄弟二人皆在朝中有高位,太过惹眼了。 再看一看罢,这两个小子万一不成器,到时候人走茶凉,可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宴罢归家,林渊来见林如海,“兄长,我想搬出去住。” “玉儿下月就出阁了,你搬出去住,是准备留我老头孤零零一个人在家吗?”林如海还带着些醉意。 “陛下欲调我去御史台,我恐怕连累兄长。” “你不必避嫌,离着我致仕也快了。”林如海接过帕子擦了个脸,清醒许多,“你今年七月就弱冠了,好几位大人都来透露要结亲的意思,等玉儿的事办完,就来办你的。” “如今他们看中的是林阁老的弟弟,兄长不妨看一看,待我搬出去,他们得知兄长并不会为我筹谋前程,这些人家还能剩几家。”林渊说话间就把林如海绕进去了。 林如海道,“也罢,到时候再看看,太过攀附的我也不大喜欢。” “我已经赁好宅子了,三日后休沐就搬。” 林如海此时方察觉,但是话已经出去了,就有些老羞成怒的味道,“知道你住在府里不自在,滚吧滚吧。” 林渊且不滚呢,他还有话要说,“兄长既有心致仕,不如想把嗣子看起来。” “我说,你有多瞧不上我林家的家产?要是换了旁人,还不得成日的巴结死我,你倒好,一心劝着我过继儿子。” “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可以走得多远,一展平生所学而已。”林渊弯了下嘴角,他向来冷面示人,这个微笑如春来破冰,显出来内里的少年意气,“答应兄长的,不会变。我是林家的人,自当为林家打算,为林家支应门庭。” 林如海靠在椅背上,“看到你,好像看到当初的自己。林家爵位自先父而终,人人皆道林家没落在即。未曾想还会有我探花及第,辅佐新君,入阁为臣的这一日。” “其实同兄长更像的,是严骥。生而富贵,家道中落。他虽有郡主为母,亦是探花出身,日后的路未必比我好走多少。” “你们都有自己的心思了,且看来后吧。”林如海有些犯困,到底年纪大了,“嗣子的事,等等罢,你以为运气这么好,随便就捡个你这样的回来?不成的话,你娶妻生子,也是一样的。” 林黛玉不太高兴林渊搬出去,“小叔怎么这么迂腐呢,家里有银子难不成还是罪过了。” 林如海只好安慰爱女道,“他要博一个清名,只能如此,何况你看他也不大看重享受,与其在家里无人知道,索性让世人都看看他的甘于清贫吧。” 林渊从翰林院出来,任了正五品御史。前朝史书的事由严骥接了手。 终于到了林黛玉出阁的吉日。 林家请了陈夫人来做全福人给林黛玉梳头,林黛玉看着镜中照出的满目红色,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舍不得父亲,舍不得家里。” 甘氏亦陪在一边,正抱着包子似的儿子,见状忙把儿子送到她面前,“莫哭莫哭,麟哥儿快叫你林姐姐莫哭,妆花了不好看了,等嫁了人,生个和麟哥儿一样的胖宝宝。” 陈麟果然趴在林黛玉膝上,一字一句的学了,奶声奶气叫人听了就喜欢,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林姐姐瞧麟哥儿多好,日后自己也生一个。” 林黛玉羞得不行,别过眼去不看他,陈麟却以为她还在哭,急得追问道,“好不好嘛,像麟哥儿这样不好吗?” 众人都笑起来,林黛玉声弱细蚊,“好。” 陈夫人抚着林黛玉锦缎一样的头发,“咱们可都听见了,只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到时候可得给咱们麟哥儿送礼来。” 林黛玉几个丫鬟都喜气洋洋的福身道,“一定一定,借小少爷吉言了,到时候给小少爷打十个八个金项圈。” “你们倒大方,到时候从你们几个嫁妆里扣。”林黛玉嗔了几人一眼。 几个人浑不怕的笑着只说好。 甘氏一面把儿子揪回来,一面道,“昨儿晒嫁妆时候真真是耀眼,我竟不知道是替你高兴好,还是替林尚书心疼的好,竟都便宜这小严探花了。要不是塞得满,只怕两百多台都装不了。” 家具等包括那一座耗时三年的千工拔步床已经先行送到严府了。 明依澜道严骥也是有差事有功名的人了,置办了宅子让小两口出去另住,也有淡薄众人心目中他郡主之子的念头。 好在她并非有些寡母成日想把儿子攥在手心里,除了欣慰儿子成家立业,并无其他不悦想法。 林黛玉的嫁妆满满当当一院子,又有各家添妆,足足塞了一百八十八抬,上用的云锦织缎已不算什么,整匣整匣的东珠南珠,头面首饰是套套精品,有时新的样式,也有彰显世家底蕴的老东西。 最叫人眼红是那些个名家字画,金山银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既风雅又珍贵。 皇后娘娘亲自赐了嫁妆的头三台,除了福禄寿三星,又有一对羊脂白玉美人瓶,一对红珊瑚摆件,美人瓶洁白细腻,珊瑚殷红莹润。 陈夫人道,“以后和姑爷好生过日子,你父亲也好放心。不要辜负了老人的苦心。” 她是做长辈的,自然懂得父母的期望,难道这么多嫁妆就为了炫耀么?不过是为了想让女儿日后过些舒心日子罢了,钱财皆是身外之物,京城里扣下聘礼,薄办嫁妆的人家比比皆是。 林黛玉点了点头,“我明白。” “我也是做婆婆的,便舍了老脸嘱咐你几句,你婆婆一直喜欢你,你也好生服侍你婆婆,旁的我就不多说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把日子过好的。”陈夫人放下梳子,让嬷嬷把林黛玉的头发挽起,又戴上凤冠。 林黛玉感激道,“夫人肯同我这个,我心里只有欢喜的。以后还盼着夫人和大奶奶和我常来常往。” 甘氏道,“这是自然,你只当我是姐姐,咱们似亲戚似的走动。” “你啊,你让麟哥儿喊她姐姐,你又是她姐姐,这成什么了?”陈夫人从她怀里抱过麟哥儿,不想麟哥儿笑嘻嘻道,“漂亮的都是姐姐。” 说着在陈夫人脸上亲了一口,“祖母也漂亮。” 众人正一阵笑,王熙凤领着迎春来了,她见了林黛玉道,“妹妹莫怪,被孩子绊了脚,晚了一步。妹妹今日真是如天仙下凡一般,我只当见了月里嫦娥呢。” 林黛玉抿着嘴笑,招呼了她几句,迎春不声不响立在一旁,她已经十八岁了,因为贾宝玉的事受了些影响,前些日子刚刚订下亲事,是王熙凤娘家的旁支。 邢夫人开始还不同意,觉得迎春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嫁个小秀才太寒酸了,眼见着没有再好的亲事才同意了,其余的不是暴发户人家就是纨绔子弟,人品很不堪。 昨儿晒嫁妆邢夫人和王熙凤是来添了妆的,邢夫人送了两套,王熙凤送了一套皆是上好的头面,又替贾母送了。 今日贾母身子不大好,邢夫人便留在家里了,只是林黛玉大喜的日子,这个却是不好说的。 待得林黛玉穿上嫁衣,在场无不惊艳,只觉王熙凤说得没错,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颜色了。 吉时将至,外头响起鞭炮,严骥来迎亲了。 甘氏抱着儿子一溜跑,“走走,抢红包去。” 端坐正堂的林如海看着林渊道,“你去,且出些个难题,哪里这么容易放过他。” 林渊笑着点头,以叔父的名义连出了十道大题。 门外就有人大声叫喊起来,“林小叔,你这不厚道,你这是科考呢,还是堵门呢?” 林渊听出是明博裕的声音,回道,“这便是我林家堵门的题,只说答还是不答!” 严骥朗声道,“当然要答,小叔且听好了。” 他心中比殿试还紧张,口若悬河,说的是行云流水,十道大题一个人便答了个干净,周边也有翰林院共事的也有国子监的同窗,起哄道,“状元小叔,如何啊!” 府内众人连声称赞,都道该开门了。 林渊笑道,“开门,迎我林家佳婿。” 相陪来迎亲的皆是有学识有功名的书生,个个相貌堂堂,进门就开始发红包,引得笑声不断。 明博裕扔了个红包给林渊,“喏,你的。” 最后拜别了林如海就要上花轿了,林黛玉忍不住伏在林如海膝头痛哭,众人也知道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只得苦劝林黛玉,甘氏道,“离得这样近,时常能回来看你父亲的,你哭成这样,岂不是叫他心里难过。” 林如海少有的红了眼眶,“那会儿只有这么大,眼看着长成大姑娘,要嫁给别人家了,他要是对你不好,我打断他的狗腿。” 严骥道,“这是自然,我明儿就去寻一个打狗棒来给岳父,专门用来打我。” 林黛玉在丫鬟服侍下擦了眼泪,好在妆还未花,小两口恭恭敬敬给林如海磕了三个头,磕完也不起来,又朝着林如海边上的空位又磕了三个头。 都知道她是念着已故的林夫人,便也没有拦,由着她磕了头。 严骥亦跟着她磕,“待得来年休沐我便陪你回姑苏给岳母大人好好磕个头。” 林黛玉盖着亲手绣的龙凤盖头,一眼看过去只能瞧见严骥大红的喜服,心里到底是欢喜的。 轿夫早得了厚厚的红封,务必脚下稳当,勿要颠着新娘子。 人赞十里红妆,美人如玉,他唯在意林黛玉这个人。 人夸探花及第,少年英才,她亦只看重严骥这个人。 林黛玉在花轿里,不免想起当日在扬州登船时,那一个温文尔雅的小少年。   ☆、第70章 【已替换】 花轿到了严府,自又有许多吉利流程要走。 明依澜喜不自胜,一桩心事了却。 待得洞房内,林黛玉盖头掀开,连着严骥险些看呆在当场,凤冠嫁衣都似她的陪衬,一对星眸流光溢彩,含情羞怯的往严骥身上飘了一眼,随即垂首端坐。 沉静片刻之后方响起争先恐后的赞美声,“哎呦,从前就知道林小姐生得好,不想做了新娘子出落的更美了,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林黛玉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按着嬷嬷说的,和严骥饮了合卺酒。 严骥出去招呼客人,她由着丫鬟们服侍准备沐浴,刚散了头发,秋心领着个小丫鬟来送吃食。 “大爷和郡主怕您饿着,险些吩咐了厨房两回,奴婢就抢了这抢饭的差事。给大奶奶请安,这可是头一遭。”秋心福身道,“你们几个也累了一天,留两个服侍奶奶,其余的先去吃饭,一会儿再换换。” 林黛玉和她多年相熟,受了她的礼,道,“劳烦秋心姐姐了。” 说着亲手塞了个荷包予秋心。 “多谢大奶奶赏。”秋心道,“您先进些东西,热水一会儿就来。” 林黛玉见饭食皆是她寻常爱吃的,心中忐忑少了许多,她也确实饿了,慢条斯理喝了碗粥。 刚搁下碗,门外就有几个壮实的婆子将浴桶送了进来。 碧菱从箱笼里翻出一瓶玫瑰香露,倒在浴桶中,“今儿姑娘的胭脂水粉都是这个味道,姑爷必定喜欢。” 林黛玉羞得不肯解衣裳,“你们两个也快些去吃饭,我自己来。” 二人掩嘴直笑,将熏好的干净衣裳给她归置好,去换雪雁两个回来。 林黛玉将长发尽数绾起,屏风后水汽氤氲,充盈着玫瑰香气,她在热水里泡得舒服,只觉浑身松软,昏昏欲睡。 还是雪雁来看了一眼,才没让她睡过去,“姑娘快醒醒,这样睡着了可要着凉了。” 林黛玉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又是一番折腾,雪雁拿着香膏要给她抹得时候,她却是死活不肯了,满脸通红着道,“已经很香了,再浓就奇怪了。” “也是,这香膏不好入口,万一姑爷要亲姑娘怎么办。”雪雁一本正经的道,林黛玉自己套上中衣,狠狠横了她一眼,“你也不学些好的。” 此时衣饰又不同,万字不断头的正红色小袄,绣鸾凤和鸣的二十四幅湘裙,想着一会儿就要就寝,用一对和合二仙的金簪松松挽起长发。 妆容已然洗净,素面朝天,又别有一番清丽。 外头有林渊和明博裕一干小伙伴挡酒,严骥回来得不算晚,丫鬟齐齐上来行礼,喊了声姑爷便退下了。 林黛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强忍着羞道,“是不是喝多了?我叫她们去煮醒酒汤来。” “我喝完了回来的,今日没喝多,后来我那壶里的被博裕换成白水了。”严骥浅笑着走到她身边,“玉儿可等急了?” 林黛玉咬着嘴唇,脸更红了,“你才急了。” “急,我可急的很。”严骥揽了她坐到床上,握了她的手道,“我从前就在想,玉儿这双手精通书画,还能洗手作羹汤,是怎么长的呢?今日才有机会好好瞧一瞧。” 林黛玉十指如软玉雕成,指尖却又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她往回抽了一下,没成功,“我的手不好看。” “如何能不好看呢。”严骥说着将她双手拉到眼前,在指尖轻吻了两下,“怎生你连手都是香的?” 林黛玉前日便重新染过指甲,里头添了舶来的玫瑰精油,指尖一抹红色,芬芳馥郁,甜香诱人。 林黛玉已然说不出话了,往边上躲了躲。 严骥却又凑了上去,在她脖颈处嗅了一口,“香得和朵花儿似的。” “诶!”林黛玉捂着脖子,眼中已经氤氲出水光,“你怎么能……” 怎么能舔人呢。 严骥抬手拆下她发间金簪,长发被盘了一天,松散下来带着曼妙的弧度,落在肩头别有旖旎风光。 “我如何不能?我还能这样呢。” 说着床帐被扯了下来,自是被翻红浪,轻怜疼惜。 龙凤烛燃了一晚。 翌日一早,严骥先醒了,捏捏林黛玉小脸道,“可是累着了?等宫里请安回来再歇会儿,下午才认亲。” 林黛玉迷迷糊糊睁开眼,“困。” 严骥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困就继续睡吧,我叫人去给宫里递信,说明日再去。” “胡说什么。”林黛玉清醒了些,拥着被子坐起来,好似镇定自若的喊人进来服侍洗漱,脸却又红了。 “脸皮怎么这么薄,难不成每回我亲你,你都脸红,那得脸红到八十岁了可怎么办?”严骥附在她耳边道。 林黛玉抬手要打他,他已经翻身下床,大笑道,“玉儿饶命。” 他不用丫鬟伺候,皆是自己打理,“只管服侍你们姑娘就是了。” “往后可不能叫姑娘了,得叫大爷大奶奶了。”黎嬷嬷道,“今日要进宫,还是老奴来给大奶奶梳头罢。” 林黛玉道,“我记着有套红宝的头面,用那个罢。” 那是严家聘礼中太后所赐的,里头单一支小小的牡丹花簪便层层叠叠十几瓣,红宝石镶成蝴蝶停在上头,工艺繁复精湛。 严骥挤在边上看她梳妆,见黎嬷嬷给林黛玉挽了圆髻,打扮得端庄大方,笑道,“玉儿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怎么都好看,往日在林府看见你,却总是素净的很。” “谁让你总是神出鬼没的。” 严骥每回说去找林渊讨教功课,总是想尽办法的要见林黛玉一面,若是花园里,或是趁着林黛玉在林如海书房里的时候,最奇葩,有一次林黛玉在厨房里捏点心,他大摇大摆进来了。 还假模假样的说是饿了来找个馒头。 要不是当下没馒头,林黛玉真的想塞他两个,最后送了一盘子亲手做的糯米糍过去。 雪雁那会儿还呆呆的问,怎么严大爷找吃的找到咱们小厨房来了,难不成大厨房的人偷懒? “那我若是不神出鬼没,玉儿是准备打扮好了等我来瞧?”严骥温声道,看着似是个如玉公子,说得话却好不正经。 林黛玉忍不住拿了梳妆台上的东西掷他,严骥伸手便借住了,是盒小小的胭脂,“玉儿这是想让我给你擦胭脂?我瞧瞧这颜色好不好看。” “你再欺负人……我……” 黎嬷嬷笑着放下梳子,“好了,大爷给大奶奶擦胭脂吧。我们不偷看。” 严骥指尖点了脂膏,一手抬起林黛玉的下巴,林黛玉垂着眼不敢瞧他,长长的睫毛一颤颤的,能颤到人心里去。 他手指有些烫,小心翼翼的落在林黛玉唇上,将粉嫩的唇瓣染作正红。 “玉儿瞧着如何?” 林黛玉如临大赦,梳妆台是正面的银华镜,分毫毕现,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很好。” 严骥舔了舔手指,“甜的。没想到闻起来甜,吃起来也是甜的。” 林黛玉嗔他一眼,“怎么连这个都吃,一会儿子给你拿一匣子糖当早饭好了。” “糖哪有胭脂甜。”严骥眼神只在林黛玉唇上打转,直到差点又把人惹恼了,方收回来,将残余的胭脂擦干净,揉了揉林黛玉柔软的耳垂,选了对刻着双喜的耳塞给她带上,“玉儿耳垂生得好,是有福气的人。” 等这样打情骂俏的梳妆完,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来不及用早膳,黎嬷嬷在马车上备了一口酥,“奶奶好歹吃几个垫垫,说不得什么时候才出宫。” “嬷嬷把心放肚子里吧,有我呢。”严骥说着捻了一个,“我来喂奶奶?” 丫鬟赶紧放下帘子,叫他们夫妻两个自己闹去。 林黛玉抿着嘴不肯吃,严骥道,“你再不张嘴,胭脂可要弄花了。” 她这才吃了,果然一口一个,一点不损妆容。 严骥自己吃了两个,“怎么觉得这一口酥比平时的小呢。也是,玉儿嘴生得秀气,自然一口也比旁人小。” 林黛玉道,“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这般没正行?” “这是瞎说了。”严骥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咱们小时候去挖地龙你不记得了?你非说地龙一斩二也能活,会变成两条,我就把那地龙养在自己笔筒里,结果被母亲发现了,好一顿打。” 林黛玉模模糊糊记得是有此事,贾敏回来还当笑话给她说过,“我不过是一说,哪里知道你当真了,何况你养在哪里不好,养在笔筒里。” “可见你的话,我打小就当真的。还是小时候好,一口一个严哥哥的,等大了,人都见不着。我但凡想进内院找你玩,我母亲就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啊,各种的规矩。现在可好了,这个林妹妹由着我欺负了。”严骥低头在她手上香了一口,“那年里在扬州,你还想着给我们去的人做衣裳,你说你这心肝怎么长的?就这么招人喜欢。” 林黛玉先是听着,后来听他说得认真,轻声道,“哪有怎么长的,我那会儿还想着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字也好,画也好,每每就把我比到边上去了,你可记得自己画过一张百舸争流?” “我画过的多了,你说哪一张?”严骥忽想起来一事,“我有一回少了张画,过了两日自己又出来了,可是那张?” “应当就是那张。上头写着百舸争流,奋楫者先。” “就是它了,你说你怎么也不题个诗,好叫我知道?” 二人说了一路话,到了宫门口,小严翰林便恢复平日风度翩翩的模样。太后和甘皇后都在慈宁宫里侯着,省得小两口跑两个地方。 太后早早就起来等着了,听闻通报忙道,“快叫进来。” 小两口金童玉女一样的立在两宫面前跪拜行礼,太后眼眶一下就红了,“长这么大了啊,叫哀家看看。你和郡主去江南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大,眨眼都娶亲的人了。新娘子呢?也来。” 甘皇后笑道,“可算是见着了,给你添妆的东西可还喜欢?” “喜欢,林氏多谢娘娘恩典。”林黛玉说着又要跪下谢恩,被甘皇后一把拉住了,“可舍不得叫你再多礼,当时也谢过了,我不过顺口问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瑾觉得自己中邪了,无端端他的生命中就出现了奇怪的声音以及光怪陆离的画面。 【叮!恭喜您抽到一**如海。】 类型:天级 等级:六岁 技能:未解锁 传记:未解锁 司徒瑾勤勤恳恳养大这张他唯一的天级卡,终于有一天人物传记解锁了。 然后忍不住骂了脏话,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包子,然后你们预备让包子断子绝孙孤零零的去死? 呵呵。   ☆、第71章 【已替换】 两宫又问了二人些琐事,太后最后嘱咐道,“好生为皇帝办差。” 严骥恭声应了。 甘皇后便道,“那今儿你们就先回去吧,赶明儿小严夫人多进宫来陪陪本宫说话。” 夫妻二人正要告退,忽然殿外快步走进来一盛装少女,噗通就跪在两宫面前,“还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发发慈悲,我母妃病得已经不省人事了。” 涉及宫中*,二人不敢再多留,太后道,“也罢,先去吧,下午还要认亲。不过哀家还有东西没赏呢,碧如,先带他们偏殿喝茶,省得站在外头空等。” 那少女伏在地上嘤嘤哭泣,只管喊救命。 小两口忙谢太后赏赐,这才出来。 碧如极轻的说了一声,“那是淑和长公主。” 淑和长公主和忠义亲王一母同胞,皆是侯太妃所出,那病的不省人事的便是侯太妃了。 宫中东西皆要记档,又有太后皇后忽然想起来的,不免耽搁了一会儿。 自有小太监帮他们抱着东西送到宫门口,原以为今日已然风平浪静,不想才踏出慈宁宫,就见淑和长公主独自一人在路口哭。 两个小太监有些沮丧的低声道,“怎么又遇上她了。” “管好你们的嘴。”碧如回身瞪了一眼,“小严大人和夫人随奴婢这边走。” “有劳姑姑领路。”林黛玉对她很是尊重,只管跟着她走。 不想正要从那路转出去,那边淑和长公主喝道,“你们做什么去?见了本公主也不请安。” 碧如很是随意的福了身,“奴婢见过长公主。” 严骥夫妻亦行礼请安,淑和长公主一双眼哭得通红,布满血丝,上下打量着林黛玉,似是要吃人一般,“你是何人?” 林黛玉低着头,“妾身严林氏。” 淑和长公主像是才看到严骥,“你便是长乐县子?县子好眼福,新娘子长得这样好看。” 严骥颔首笑道,“长公主过誉了。” 淑和长公主见他温和文雅,只当是个好脾气的书呆子,挑眉道,“你说,是本公主长得美,还是你夫人美?” 她继承了侯贵妃的貌美,此刻绫罗珠钗,实是美艳逼人,可惜妆刚才就哭花了,已然是粉褪花残,自己却浑然不知。 好端端的她同胞兄长就失了大位,母妃也从高高在上的贵妃成了上阳宫里侍疾的太妃,从前她在宫中说一不二,现在连着单独的宫室都被收走了,服侍的人愈发不经心起来。 严骥往前半步挡住林黛玉,“自然是内子美。” “你!”淑和长公主眼看就要发怒,碧如道,“太妃病重,太后娘娘已经派了太医去,您可以回去了。” “你一个奴婢敢来命令我?” 不知哪里跑出来几个宫人,想来是服侍她的,忙拉了她劝道,“长公主,还是回去吧,您一个人跑出来,太妃正问呢。” “服侍长公主不力,一人扣三个月月钱,再有下次去慎刑司领罚。”碧如淡淡扫了她们一眼,话落看也不看这行人,同严骥赔罪道,“长公主言行无状,让小严大人见笑了,大人夫人这边请。” 直到坐上自家的马车,林黛玉才缓了口气,“进趟宫可真累人。” “也就头一回,往后不用总来。”严骥揽了她的肩头,“若是困了靠着我睡会儿,好在时辰还早,回府还能好好吃顿饭睡一觉。” “下午认亲来得人多吗?” “多,严家人本不多,但是我父亲从前有些故友都会过来。” 林黛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车上歇了会儿。 下午认亲来的人果然很多,明依峰夫妇也来了。 亲朋好友按男女分了花厅内外,小两口先给外厅的男客行了礼,严敬山已故,本该是严家二叔作为男方头一位长辈,好在他识趣,笑着推辞道,“娘舅娘舅,新人先拜见世子罢。” 论亲近论身份,哪个比得过明依峰。 明依峰给了个大红封,其余诸位长辈也都有,大多是装了银票的红封。好些人昨日喜宴虽祝贺过了,此时仍旧激动的很。 陆翊命人送上了个小匣子,“昨日是给你们的贺礼,今日是给外甥女的私房钱。” 他先前已给林黛玉添了五百亩良田做嫁妆,这匣子里则是京城两家米铺。 “从前是外甥女,可得改口了,如今是侄儿媳妇。”明依峰道,陆翊笑着称是。 “这里许多叔伯是你父亲从前帐下的亲信,你也成家了,日后可得好生来往。”明依峰最后嘱咐了几句,就让新人去里间女眷处了。 明依澜着一件花开富贵的织金通袖袄,喜气盈盈,这翘起的嘴角就没放下过,她接了林黛玉的茶,边上秋心便要将见面礼递上去。 严三太太就起哄道,“都说大嫂疼儿媳妇,今儿这见面礼可得叫咱们见识见识。还有世子妃,您高高在上的,不是顶好的东西可拿不出手。” “那就打开看看。”明依澜吩咐道。 锦匣里躺了整套的点翠头面,单里头一枚嵌宝花佃,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得的,正中一只凤钗,流光溢彩,口中衔一串珍珠,足有莲子米大。 “这会儿可瞧见咱们博平郡主如何疼儿媳了的吧?”世子妃笑道,“既严三太太想瞧我的,我就先各位夫人一步了。” “世子妃身份贵重,原就该如此。”甘氏道,今日陈家就来了她一个,她婆婆没来,。 世子妃从荷包里倒出见面礼,“拿着玩罢,也是我一番心意。” 严三太太见只是串手串,隐约有着金纹,并不贵重,不免嗤笑出声。 旁人却不像她这般不识货,甘氏道,“世子妃哪里寻来这样好的沉香?如今好东西可是越来越少了。” “这还是从前陪嫁里的一小块儿,特意叫人打磨来做的。”世子妃将手串套在林黛玉腕间,“沉香能驱邪除恶,盼你们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她的见面礼是沉香镶金团花纹的十八子执珠,带着淡淡的醇香,佛头是雕了蝙纹的珊瑚珠,下面垂碧玺等物,虽不比金银闪亮,却自有别致。 严三太太彻底闭嘴了,一两沉香一两金的名头她还是听过的,她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捧了金银也买不着沉香。 林黛玉欢欢喜喜的收了许多见面礼,明依澜见她眉宇有些倦怠,“去歇了吧。” 林黛玉不肯,仍旧跟着她招待客人,虽是新妇却落落大方,进退得宜。 三朝回门,林如海看女儿脸色红润,放下一颗老心。 严骥果然送了根打狗棒来,被林如海放在书房里,严骥道,“岳父大人放心,万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的。” 林如海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林黛玉出嫁后和在娘家的生活没有大不同,中馈一事皆是做惯的,寻常不过看看书,和严骥下下棋。 有时候也会有了兴致,去后花园走一圈,想些布置。 严府的后花园除了假山小池,其他装点不多,林黛玉也曾问过严骥,严骥笑道,“这是咱们两个的家,我特意留给你布置的,你挑自己喜欢的花来养。” 林黛玉道,“既然是咱们的,你还坐那里做什么?” “是,我这就陪玉儿去归置花园,你要种什么花只管和我说。” “和你说有什么用,小严大人还预备亲自挖土栽苗不成?”林黛玉眨眨眼,眼中满是戏谑。 严骥握着她的手亲了一口,“你要是放心我来栽,那就我来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种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我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怎么瞎改。” “那是怎么说的?玉儿说来我听听。”严骥牵了她的手往后院走。 林黛玉正要纠正,忽然回过神来了,“我才不说,都是你做又如何?” “我做我做,都是我做。”严骥道,“我后日就要继续回去当差了,你在家要是觉得无趣,可以去找母亲说说话,两边离得近,或者回林府也成。” “你当差,难不成我父亲不当差?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回去做什么。” “我不是怕你想家么,休沐了我陪你回去也是一样的。” 正说着话,草丛里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林黛玉忙松了严骥的手弯腰将小猫抱起来,“白白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看着一身脏的。” 白白一个劲儿在林黛玉怀里喵喵的叫,奶声奶气的叫林黛玉心都软了,“咱们去洗澡。碧菱,快叫烧热水来。” 严骥戳戳白白,“腿脚倒快,刚才看还趴在榻上睡觉呢,眨眼跑这儿来了。” 二人只得折回去,不曾想进了房门,就听到一声软软的“喵”,然后一只白色的小猫跑到林黛玉脚边蹭了蹭。 林黛玉看看脚下,又看看怀里,“咦?一模一样诶?” 严骥将另一只也提溜起来,好生对比了下,“不一样,这只才是白白。白白左眼蓝,右眼绿,那只反了。” 两只白猫大眼瞪大眼,觉得好像在照镜子。 “你说,这只叫什么好?”林黛玉倒没有要丢到多出来这只的想法,“早一点还能叫大白小白,现在白白都习惯这个名字了。” “叫狗子。” 林黛玉要不是抱着猫,就要去摸严骥额头了,别是发烧了吧。 “真的,我舅母养了只袖藏犬,博裕取名叫大喵。我就想如果养只猫就叫狗子。”严骥浅笑端方,不像在说胡话,还是一副正经模样。 林黛玉不肯,他就认真道,“一只名字你取,一只名字我取,这样不是很公平?” “但是这样对它不公平啊。”林黛玉挠了挠狗子的下巴,看它眯着眼呼噜,心里觉得对不起它。 明依澜知道之后,足笑了一日,特意去珍宝坊叫人给两只猫都打了个金铃铛,皆刻了名字,“瞧你们两个取的这名字。” 林黛玉一面给白白系铃铛,一面抿着嘴笑,露出个小小的梨涡。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颇有些悠然的味道。 谁料京城不知从哪日开始,疯传林御史克妻的消息,原先有意和林家结亲的人家也都打了退堂鼓。   ☆、第72章 【已替换】 林黛玉听说这个流言,气得不轻,怒道,“怎么能这般胡说呢?小叔根本连亲都没订过,克过谁?” “是他原先家里人传出来的,说给他算过命格,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严骥握着她的手亲了一下,“不要气,这个事我来处置。” 林黛玉只得暂时作罢,见林渊自己也未曾放在心上,这才略消了气,“总算知道什么叫空穴来风了。” 这家里人便是当时想要过继儿子给林如海的林三少,三年前他便得知林渊中了状元,还被父亲好一通责骂,往后三年里头悬梁锥刺,希冀能在这一科有所斩获。 他父亲先前就隐约透露出后悔过继林渊一事,还是他拿林如海出来说事才揭过去的,“林大人是户部尚书,他想给林渊博个功名还不容易?如果父亲你也是什么大官,我早就金榜题名了。” 林四爷觉得他说得也在理,还给了他大笔的银子以作疏通和结交用。 结果考也考了,银子花完了,竟是名落孙山,连个三榜都没捞到。 林三少不敢回乡,老父苛刻,妻子泼辣,如何能有个好下场,想着在京城住上些时日以期再三年。 然而身上银子不多了,他腆着脸寻到林渊门上,却被看门的老头儿撵了出来,心下更恨,便散布了流言出去。 这话虽有些道理,然而严骥却是信不了几分,他看着被小厮摁着的林三少道,“你头一回来京城,手里无权无钱,是怎么传的这话?” “我……我去茶馆里和人说的,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林三少脸贴着地,眼神却十分心虚。 “有人指使你的,是不是?放开他,让他起来说话罢。”严骥食指在桌上敲击,一下下的很有节奏,听得林三少胆战心惊。 严骥笑了下,“既然你不肯认,也只好报官了,污蔑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不用我告诉你吧。” “不过是说个实话,怎么叫污蔑?律法里哪条说了不能告诉旁人朝廷命官克妻?”林三少强硬回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你若是懂,就不会做这种蠢事了。”严骥眯起眼,收了笑容,“他给你多少银子,我翻倍给你,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做的。” 林三少吞了口唾沫,“真……真的?翻倍?” 严骥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轻飘飘压在桌上,“翻倍。” “我也不知道是到底是谁,是个小厮来教我这样说的,还给了我两百两。”林三少道,“我想赚些在京城的花销,就答应了。” “那小厮长什么样?你们怎么接头?给你的是银票还是银子?”严骥连问了几个问题,林三少都答了。 并未甚出奇的地方,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道,“你再给我两百两,我告诉你那小厮去了什么地方。我不放心,偷偷跟过他。” 严骥也不多说,又摸了四张银票,一共六百两。 林三少稳了稳心神,“我看到他进了有家大宅子的后门,我特意绕到前头看了,是光王府。” “光王府?你会不会看错?” “不会,那王府占了一整条街,断不会看错的。” 严骥脸色难看几分,“那小厮是不是小小的个子,浓眉大眼,眉毛边长了粒痣。” “对对!就是这长相,我记得在右边。” 严骥命人呈了纸笔,将刚刚林三少说的都写了下来,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他先前的小厮斯墨已经放出去了,如今跟的叫斯青,送了林三少回来,愁眉苦脸道,“大爷,您说不会是裕少爷做的吧?” 这长相活脱脱就是明博裕身边的小厮刘五。 “什么会不会的,根本就是他做的。”严骥捏着手里的供词,“都把嘴闭好了,不许让奶奶知道。” 他命人备车,匆匆去了光王府。 明依峰奇道,“难得休沐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也不带你媳妇儿,世子妃今早还在说想她呢。” 严骥面上不显,“舅舅,咱们还是里头说话罢。” 刚落座就把供词递给明依峰了,明依峰皱眉道,“是不是他胡乱攀扯的?他们两个是同窗,裕哥儿怎么会传这样的话,他这会儿还在林御史家住着。” 严骥不好多说,“舅舅问他一问吧,既攀扯的,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我知道了,你留下吃饭,我叫人去喊他回来。” “不必了,来的匆忙,还得回去陪我媳妇儿吃饭,下回吧,我带她一起来。”严骥头一回质疑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先去问明博裕,而不是来告诉舅舅。 处于流言被害人的林渊显然是真的没有把这些事当成事,他近日连参了七位官员,皆是先前投靠忠义亲王的人。 从前忠义亲王一脉的人都骂他是继左都御史之后,新帝的一条好狗。他依旧不做理会,只管继续参。 林渊得了明曜的暗示,不日便要准备推倒甄家,正在琢磨着这折子要怎么写,奈何有个人总是自己对面晃悠,“喂,我饿了。” “厨房有馒头,自己热。” “喂,难得休沐,你不要总是闷在家里啊。” “出门也无事做。” “怎么会没事做,逛逛铺子,或者去京郊骑马怎么样?” 林渊只当自己聋了,明博裕叹了口气,“你不能不参人吗?他们都在外面骂你是狗。” “随他骂。你外祖父是左都御史,我以为你很清楚御史到底是干嘛的。” “可是我不想听人骂你啊。”明博裕坐在书桌另一头,双手撑着胳膊,“再听到谁骂你,我就拖出来把他打一顿。” 林渊搁下手里的笔,看着对面的少年道,“明博裕。” “怎么了?”明博裕觉得心里有点慌。 “被骂是狗和克妻,你觉得哪个严重些?” 明博裕怔住,半晌没有说话。 林渊出去了许久,明博裕心虚的纠结完,鼓起勇气要去找他,就见林渊端了个碗进来,“不是饿了么,过来吃面。” 明博裕也不敢说别的,只管埋头吃面。 屋里仍旧沉默的可怕。 他终于忍不住道,“我……” 林渊打断他道,“吃完了就早点回去,在我这儿也住了好几日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明博裕有些着急,索性都倒出来,也省得这样闷在心里。 林渊摇了摇头,少有的露了个浅笑,可是那眼神看过来是种古怪的死寂,仿佛和他多对视一眼,整个世上都失去了光亮。 “博裕,在暗处呆久了,碰触到光会觉得被灼伤。我不怪你,娶不娶妻无所谓,回去罢。”林渊起身收了碗。 恰好光王府派人来找明博裕,明博裕也只好先回家了,一路都在琢磨林渊的话。 他没有进内院,径直去了明依峰的书房,明依峰不太相信自己儿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故而还比较淡定,怕他们兄弟生了嫌隙,还隐瞒下了供词,问他道,“你告诉句实话,林渊克妻的传言是不是你做的?” 他想着儿子必定说不是,也算受了些诬陷的小委屈,赏些个好东西给他。 不想明博裕低着头,咬牙道,“是我做的。” 明依峰以为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 “是我做的。”明博裕不待明依峰再问,自己就吐露出来了,说得又快又急,“我不想看他娶亲,就故意让人放出风声去。我……我心悦林渊。” 明依峰身体挺好,没有什么气厥过去这一说,见多识广也明白什么叫分桃断袖,还能喝口茶平平气,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八百里加急总是夹着给林渊的信,回了京城总是以读书为理由住到人家家里去。 他也没有要迁怒林渊勾引宝贝儿子的意思,越是想明白,人越是暴怒,处于一种诡异的冷静,明依峰面若寒霜,沉声喝道,“去取家法来。” 外头服侍的根本没听见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听见要动家法,有机灵的悄悄跑去和世子妃求援。 明博裕跪在地上,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他打小就调皮,每回明依峰要打他,他是抱头鼠窜的逃,此刻作了硬骨头的样子,更是让明依峰生气,抄起藤条就朝他背上抽去,“没人伦的畜/生,我送你去读书,教你习武,就养出你这么个祸家小畜/生来。如果这事闹出去,日后如何与你请封世子?” 夏□□衫薄,明依峰气急之下连抽了十几下,明博裕背上血痕条条。 “父亲只管为二弟请封便是,我不做世子爷无所谓。” 明依峰捏着藤条的手指都发白了,“你以为爵位是什么东西?你想让就让?” 世子妃来了要劝,明依峰道,“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夫妻二人进里间说了会儿话,明博裕只管跪着,也不跑。 “你这孩子。”世子妃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世子爷也出够气了,我来教训他,要真是打坏了难免要惊动父王和王妃,反而容易闹出来。” 明依峰道,“叫他滚下去罢,早晚气死我。” 世子妃取了件他的外袍将明博裕裹了,一言不发的带了他回去。 “妇人手段。”世子妃亲自取了伤药抹在儿子背上,听他疼得倒抽气,却没有半分要安慰的意思,“你以为自己现在翻云覆雨,一手遮天了?若没有这样的本事,就先忍了,做这样的妇人态算什么?” 明博裕趴在床上禁不住红了眼眶,“母亲,我就是喜欢他。” “你以为我气你这个?我气的是你用的方法。”世子妃放轻了动作,“博裕,林御史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清楚吗?我从你外公口中得知的,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你以为他真的要娶亲,是你这几句话能阻拦的吗?不说旁人,你外公至今还没打消把家中女孩儿嫁过去的心思。对于这样的人,你现在的身份虽高,但远远比不够。谁也不是天生心硬的,必定是经历过常人没有经历过的苦楚。他不要名声,不要富贵,对自己都这般心硬,难道他无所求吗?不,他求的比谁都多。” 自己这傻儿子,遇到人家就是白给,还蠢了吧唧的挨顿打。 明博裕道,“用身份压人我成什么了?我又不是把他当成娈宠。” “你不被别人娈宠我就谢天谢地了。”世子妃恨铁不成钢,半大的孩子,动了心,你阻拦他,他反倒容易跟你姜,觉得自己是真爱,堵不如疏,她道,“对什么人,用什么手段。你能站到他边上的时候,自然有机会。就算你真的心悦他,他凭什么心悦你呢?你有什么值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他的大好前程?我是你的母亲,我就是偏着心想,也觉得不值得。” 明博裕想了想,说自己文武双全,文没下过场,武没卫过国,从来都是林渊照顾他,他只管糊在人家背上等面吃,一时自卑个半死。 “去从军吧。” 明博裕也不至于太笨,“母亲是想着让我离得远,自己放下吧。” “端看你自己,我不阻拦你也不会支持你。博裕,有地位才有尊严,才能谈感情。光王府已经不必去依附谁,可是真的安全吗?你身为嫡长,不做世子,一旦皇帝翻脸,就能以博延不合规矩,不允许袭爵。你愿意看到这个结局吗?”世子妃是个很冷静的女人,她对明博裕的宽容远胜明依峰,然而她依旧希望点醒儿子,“你到时候怎么办?像个落魄的小姐,可怜兮兮的去求林渊收留你吗?” 明博裕翻了个身,目光灼灼,“母亲,我想去雁门关。” 至少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和他并肩的人。   ☆、第73章 【已替换】 明博裕忽然要去雁门关的事,谁都没预料到,除了严骥也没有谁知道其中深意,他却是个惯会当不知道的,只是摆酒为他践行,送了仪程。 兄弟二人在酒楼包了个雅间,比家里说话要自在些。 严骥忽斟了杯酒给明博裕,“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明博裕还是那副浑然没心没肺的样子,“总要有这一遭的,保重。” “保重。” 二人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自此便是踏上一条迥然不同的道路。 明依澜听说之后半晌没有说话,反倒是世子妃安慰她,“从前你还说我惯着他,如今你倒来难过了,孩子想上进了是好事。” 林渊克妻的流言蜚语也慢慢在京城里淡薄,取而代之是他一连参倒十三位官员的大手笔。 这日大朝会,他正在参他的第十四位对象,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谁人不知金陵甄家气派非常,时常以自家接驾四次为荣,鱼肉乡里,欺凌百姓,堪称无恶不作。昔年陛下命人归还户部欠银,甄家尚有百万两白银未还。” 体仁院是太上皇所设,说是为了宣扬儒学,时人或称之为国史馆,这总裁也不过是个虚名,京城时不时会派些翰林去那里做学问,约等于平级调动。 “林御史此话何讲?我亦在体仁院当过一段时间差,你说的这些,我在江南数年都未听到。不知林御史可有证据?”自是有人为甄家说话。 林渊上朝有个习惯,你说你的,他从来不会看你一眼,只当你是死的一样,比起激动得就差打起来的老御史,他让人反驳的也特别没劲。 等这位说完,林渊方缓缓道,“陛下明鉴,臣等御史虽可风闻奏事,然未寻到证据,这些个血案也不敢妄自呈到御前。各位苦主皆已在京中,有十几位之多。” “不过几个人证,难免没有浑水摸鱼的。空穴来风四字林御史近些日子也该清楚这个道理才是。”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百姓千里迢迢的来了,胡大人只说一句浑水摸鱼,实在令人心寒。”林渊笑了一下,叫人不寒而栗,“刑部都是这样审案的吗?小臣怕人证入了刑部没有几日,就都得了个诬告的罪名。” 这位跳出来的正是刑部侍郎胡毕之。 “林卿协理此案。”明曜打量了下头,觉得干净了许多,“林尚书,甄家的欠银怎么说?” 林尚书只得解释道,“确实并未归还,臣上的折子上有写。” “一拖三年,月月的折子上有甄家,你写了有什么用,预备叫朕亲自去讨债吗?”明曜挥了挥手,“两案并审,都交予小林御史了。” 林如海下朝时候瞪了林渊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左都御史素来当林渊是自家后辈提携,觉得林大人有点次辅没有风度,拍拍林渊肩膀,“不用理他,好好为陛下分忧。” 与此同时,林家仅剩的那个成员,正在花园里溜猫。 林黛玉怀里揣了两只猫在花园里散布,“要是那边角落能种棵花树就好了,不要芭蕉或者茶花,要那种大树。” 碧菱认真的不得了,将她说的话都用炭笔记在自己的小本上,林黛玉失笑道,“我自己记着也行,你这累不累?” “雪鸳姐姐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给您先记下来,到时候列出来给大爷,这样不是省事儿吗?”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用记了,到时候我自己和他说。”林黛玉想到自己像是做功课一样将花园改造愿望写下来给严骥,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太一本正经了,变成公务了。 两只猫晒着太阳舒服的不得了,懒懒的用尾巴就撩林黛玉,林黛玉扭头打了个喷嚏,把猫交给碧菱,“你替我抱会儿,如今沉了,抱久了手酸。” 狗子和白白却不肯要碧菱抱,直接跳到地上,在花园里撒欢的跑了起来,铃铛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 观景池边没有凉亭,却建了个小小的水榭,林黛玉坐在美人靠上托着腮,“你们说池子里养些什么好呢?锦鲤太金贵了,懒得打理。” 小芝道,“不如养些个草鱼鲫鱼,得空了可以来钓鱼玩,钓上来的自己吃。” 她跟着林黛玉时间不短了,很多习惯都改过来了,但是可能是小时候吃过苦,总是怕没饭吃。 不过她说的是鞑靼话,剩下几人都听不懂。 林黛玉笑得差点岔了气,以鞑靼话回道,“你这个主意好,到时候你来给我提杆。” “肯定肯定。”小芝很亲近林黛玉,虽然主子看着跟仙女儿似的,却不会嘲笑她这些不够文雅的主意,有时候还会觉得有趣。 等晚上夫妻两个一起吃饭的时候,林黛玉就将这事说了,严骥道,“花树好办,近来时兴一种美人树,能开三个月的花,且是冬季到初春开花,到时候满园的花都谢了,独剩它一棵花树,也算是个景致。” 林黛玉道,“开的什么颜色的花?要是红色的就好了,下起雪来,岂不是好看。可是冬日里有梅花了。” “那便再寻别的,休沐时候咱们去老师那里取取经,他最是会侍弄花草。”严骥道,给林黛玉盛了碗汤,“今日又是什么汤?” 没有人会不喜欢妻子亲手下厨的心意,他也不例外,从前都是去林家蹭来的,如今才能光明正大享用,着实是好命。 “是海螺,你尝尝看鲜不鲜。”林黛玉抿着嘴笑,然后惊道,“诶!吃饭,怎么这么讨厌呢。” 嘴角的梨涡被某人戳了一下。 “鲜。”某人赞不绝口,“要不别养鲫鱼了,养海螺?外面酒家吃过柔鱼,味道也很好。” “胡说什么,捞上来送到京城都快死了,再说哪儿去弄海水。” “以后带你去闽地,听说那里的海鲜都是现捞上来吃的,断不是京城这里能比的。”严骥将碗里的汤喝了干净,“粤广也可以。” 林黛玉忽然起了促狭心,用鞑靼话道,“那就先谢谢夫君了。” 严骥愣了下,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又盛了碗汤,“自家的婆娘,谢什么。” 用的也是鞑靼话。 轮到林黛玉吃惊了,“你怎么也会?” “当时有些闲着没事就学了,没有博裕说得好。”严骥浅浅一笑,“不过正常对话还是可以的。” 林黛玉哪里甘心,换了暹罗话道,“你这人真讨厌。” 严骥回了一句道,“膨拉昆。” 林黛玉听不懂了,缠着他直问什么意思,严骥只管笑,就是不肯说。 “就说你讨厌。”林黛玉捏着白白肉乎乎的小爪子,趁着严骥洗澡时候,吩咐碧菱道,“去把小兰叫来。” 小兰以为有什么急事,听林黛玉问过之后,笑道,“是奴婢疏忽了,奶奶如今出阁了,这话也是要学的。大爷再说这个,您只管回他【缠拉昆】就是了。” 林黛玉道,“你先告诉我什么意思。” 一无所知岂不是容易掉进严骥的全套。 小兰附在她耳边小声讲了,林黛玉连着耳朵尖都红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黛玉夜里有睡前看书的习惯,这日却捧着书发起了呆,心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严骥夺了她的书道,“可是累了?早些歇息了,书又看不完。” 说着下床将灯熄了。 初秋的天,略有些凉,他刚上床,那边就慢慢贴过来个软乎人,林黛玉畏寒,这时节就已经开始怕冷了。 严骥给她把被子掖到脖子处,在额头上亲了一口,“睡了,做个好梦。” 林黛玉闭着眼,轻声道,“缠拉昆。” 声音既软糯又娇羞,严骥也不问她如何知道的,凑过去在脸上又偷亲了一口,“我媳妇儿好聪明。” 这两句暹罗话里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林黛玉觉得有些痒,用手擦了下,严骥偏又在原处亲了一口,林黛玉还是去抹,严骥索性连着亲了两口,“你再擦我还亲。” “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林黛玉推了他一下,没推开。 “我就不讲理了。”严骥将她揽得更紧了,“玉儿,真高兴岳父肯把你嫁给我。”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林黛玉直觉他口气不太对,严骥道,“你不知道,我多怕母亲给我塞个母老虎回来,每日会河东狮吼,荷包里只许放十文钱那种。” “对哦,你每日带多少银子出门?我很大方的,给你二十文够不够?” “够了,我可以花两文钱给你买串糖葫芦,然后剩下的买一对蝴蝶。”严骥道,“最近有小孩儿在卖蝴蝶,十几文就能买一对,可好看了。” “倒叫我想到梁祝了,蝴蝶不要,他们最后结局不好。”林黛玉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那我明日买一对乌龟回来,寓意千八百年的活着,怎么样?” “你自己千百年去,不要带着我。” “不带着你怎么行,到哪里都得带着你。” 怀里的林黛玉渐渐睡安稳了,严骥亦不再多想,放空脑袋入睡,只是许久之后,他忽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自己这样命好,往后还是多做些善事罢。   ☆、第74章 【已替换】 第二日下衙,严骥果然带了一对乌龟回来,圆鼓鼓的壳上长着八卦图,都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咱们把它们放到池子里吧。”林黛玉戳了戳那硬邦邦的壳子,她怀里的白白也跟着一爪子拍了上去。 狗子胆子要小些,趴在炕桌边小心的看。 “先取个名字再放。”严骥道,“这回都是你取。” “真的?”林黛玉狐疑的看着他,“我不信。” 严骥隔着炕桌将林黛玉的手拉过去,轻轻在指尖亲了一口,“真的,都听你的。” “你又来了。”林黛玉嗔了他一眼,小严翰林依旧笑得温文尔雅,用鞑靼话道,“自家婆娘,亲一个怎么了。” “自家的也不许亲,青天白日的。”林黛玉脸有些红,把视线落在小乌龟上,“叫大绿和小绿吧。” 严骥自然不会反对,亲自捧了水缸和林黛玉去后花园放乌龟。 “有新家啦,大绿和小绿要好好长大呀。”林黛玉将乌龟放在水里,小龟一入水就伸了四肢出来,小尾巴一晃一晃的朝前划水。 放完两只,难免湿了手,严骥接过碧菱手中的帕子,将她的手细细擦干,“一会儿回去再洗个手。” 花园一条小径两旁已经栽种了绣球花,蓝粉白绿四色皆有,花球沉甸甸的略低了头,美不胜收。 严骥牵了林黛玉的手慢悠悠的穿过小径,“喜欢吗?” “喜欢。”林黛玉抿着嘴笑了下,早有预料的往后躲了下,“你再戳我,仔细我可不理你了。” 严骥近来很喜欢戳她梨涡。 两只白猫在地上嬉戏打闹,狗子听起来威武,每次都打不过白白,被白白压在身上,一口咬在耳朵上。 林黛玉快步上去将它们分开,一手抱着一只,“不许打架。” “喵。”白白攀着林黛玉肩膀去撩她头上垂下的流苏,严骥眼明手快捏住它的爪子,捏了捏软乎乎的肉垫,“怎么这么皮?老板说这种猫应该很温顺啊。” 林黛玉把白白塞给他,“哪里看出来温顺了?又腻人又泼皮。” “物似主人。”严骥挠挠小猫下巴。 林黛玉看附近没有人,踩了严骥一脚,然后脚步轻快的穿过小径,躲到回廊上去了。 严骥只觉可爱极了,和林黛玉隔着柱子遥遥相望。 “大爷,大奶奶,郡主来了。”碧菱领着明依澜过来。 明依澜见了这样子就笑弯了腰,“你俩这捉迷藏呢?” “母亲来了。”林黛玉急忙上去迎她,明依澜拉了她的手道,“可是你严哥哥欺负你?我来替你骂他。” 林黛玉眨眨眼,闪着狡黠的光,“就是欺负我了,母亲快骂他。” “我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严骥上来给明依澜请安,“母亲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你如今翅膀是硬了。”明依澜板着脸道。 林黛玉挽着明依澜,笑道,“母亲别理他,留下住几日吧,我今儿炖了汤,你一定喜欢。” “用个晚饭也就罢了,你们新婚燕尔的,我可不留下碍眼。”明依澜道,“下个月是你公公忌日,我想着给他做场法事。” “还是去妙应寺吗?” “去戒台寺,我在那儿供了长明灯。” “我知道了,那我们过几日就住回去,到时候蹭母亲的车一起去。”林黛玉和明依澜走在前面,严骥坠在后面,笑着听她们说话。 明依澜自然欢喜,“随你蹭,戒台寺离得远,咱们早一天去,在那儿住一晚。家里的院子也给你们收拾好了,你有什么不喜欢的只管自己收拾。” “我觉得以前我住的院子就很好啊,离着母亲也近。”林黛玉在博平郡主府向来有个自己的住处,拾掇的很清雅。 “以前你一个住,现在两个人,自然要换个大院子,你放心吧,秋千架给你搬过去了。”明依澜道。 到底没有留下过夜,吃完晚饭就回去了。 林黛玉洗漱了出来,看到严骥在画画,奇道,“这么晚了,你又是做什么呢?明儿画吧。” “玉儿,我给你在家里也搭个秋千吧。”严骥将画好的图纸展给她看,“做得宽一些,到时候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坐着。” “你也一起坐着,谁给我推秋千?” “叫碧菱她们推,我们两个在上面荡。”严骥一一指给林黛玉看,“要有靠背,这里添上软垫,花藤你娘家那个缠过了,咱们缠葫芦怎么样?” 林黛玉噗嗤就笑了,“你怎么不缠冬瓜呢?” “那个太大了,万一瓜熟蒂落砸着你可怎么好。”严骥和她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选了扁豆。 也不知道花圃来的人怎么弄的,先是开了极小的紫色花,后来又结出饱满的紫色豆荚,赏心悦目。 严骥到底没坐上去,在后头推林黛玉,也不敢太高,生怕摔着她,林黛玉像个小孩儿似的踢着裙摆,摘了个豆荚回身扔严骥,趴在靠背上瞅着他笑。 明眸善睐,嬉笑含情,在满园繁花里一枝独秀。 严骥就故意用力把她荡得高一些,逗她道,“翠柳艳明眉,戏秋千、谁家倩盼。” 林黛玉哪里会由着他,又丢了个豆荚,回敬道,“只温然如玉,自一般天赋,风流清秀。” 二人一句接一句,调戏起对方容貌来,到严骥说了句,“绝代有佳人。” 林黛玉瞪他道,“且打住了,可不是什么好话。” 后一句是幽居在空谷。 “如何不是好话?绝代有佳人,严家秋千上。”严骥停了动作,“玩了好久了,看你气息都不稳了,休息会儿去午睡。” 彼时暖阳融融,两只小白猫叠在秋千架下睡得香甜,林黛玉小脸被晒得有些泛红,朝严骥伸出手。 严骥握了她的手,弯腰抄起两只猫,二人慢慢晃悠回主屋。 又过了两日,小两口收拾了东西去郡主府,郡主府里还是往常的样子,可以看出明依澜很享受这样的清静日子。 他们的院子离着明依澜有些远,在郡主府的西北角,林黛玉从前的秋千架果然已经搬过去了,放在墙角的香樟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 “以后每到一个地方,就给玉儿搭一个秋千。”严骥挤在她身边坐下。 林黛玉道,“你先说说到哪些地方,我看看依不依。” “自是带你去看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去看看巴蜀之地,雁门边塞,还答应了你去沿海吃海鲜的。”严骥轻轻捻了捻林黛玉的手指,那上头的薄茧是多年习字作画留下的,“等过了这两年,我就申请外放。我知道你有许多想去的地方,到时候我们都去。” “好。”林黛玉反手握住他的手,“咱们都去。” 到了郡主府,林黛玉比在自己府里更松快,明依澜府中许多人都是内务府出来的,规矩章程都是订好的,只管按着流程走。 林黛玉赖在床上打了个滚,像小猫似的蹭蹭了被子,两只猫见机立马窜到床上,一个踩在身上,一个抓她头发。 “白白,不许抓我头发!”林黛玉气急,捏着白白后颈把它拎起来,“信不信把你毛都剃光?” “我的奶奶诶,让你把它们关起来又不肯,现在又要生气。”碧萍说话语速快得很,有些个咋咋呼呼的,将两只猫拎到炕上。 “我才没生气,我们闹着玩儿呢。”林黛玉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起来了,不然给母亲请安要迟了。说好今日沁姐姐要来的,记得叫雪雁多做些芙蓉糕,她爱吃那个。” “您如今是沁姐儿的嫂子,可不能喊姐姐了。”碧菱将她头发疏通,简单挽了个纂,并戴了两朵珠钗,又点缀了一只小小的凤钗。 林黛玉在家里习惯穿得轻便简单些,明依澜也是这个脾性,婆媳二人从未出现过在自己家里盛装打扮满头珠钗的时候。 明依澜正在等她吃早饭,她是不舍得让林黛玉立规矩的,林黛玉给她盛了碗粥,便落座了。 “我收到你外祖贾家的帖子,是她们大姑娘出嫁的,到时候你可想去送嫁?”明依澜道,“说起来,你这位二嫂子可真是精明人。” 帖子都送到她这儿来了。 贾政出宗之后,贾元春自然也算不得荣国府的大姑娘了,迎春便成了长姐,惜春成了二姑娘。 “我也得了帖子的,母亲别去了罢。”林黛玉想了会儿,“我就晒嫁妆那日去添妆,成亲这日不去。” 她和贾家冷淡的很,只有礼物来往,人是不去的。若是明依澜去了,难免被人借着郡主名头,万一生出事端,反而不好。 “无妨,我领着你去,省的他们家又作出点什么妖。”明依澜对这个贾家是千百个不满意,黛玉是新媳妇,被人刺个几句也不好还嘴,她在就不一样了。 严骥本是不愿意林黛玉去,不过有母亲也勉强答应了,“到时候跟着母亲,不要乱走,你外祖家如今乱的很,别让人冲撞了你。” “这个自然,你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母亲啊。”林黛玉道,“也不知道会不会遇见四妹妹,她自搬回宁国府之后,竟再没见过。” 邢夫人借口贾母身子不好,精神不济,把惜春送回宁国府尤氏那里了。迎春则挪了正房后头的抱厦。贾宝玉史湘云仍旧和贾母住,探春自那次回贾政处之后,王夫人便不再放她回去。 史湘云手里有银子,每月都得给邢夫人交饭钱,丫鬟月例也是自己出,如今翠缕又跟在她身边服侍了。 到晒妆这里,王熙凤亲自去二门迎接明依澜婆媳,“郡主和林妹妹快里面请。” 林黛玉只管跟着婆婆不说话。 “老太君可好?时候还早,正好叫黛玉去瞧瞧她外祖母。”明依澜同王熙凤道,王熙凤笑容一僵,好在马上就恢复过来,“已经大好了,今儿瞧见妹妹大概更是好上加好了。” 说着就要带他们去贾母屋子,明依澜却站着没动,“二奶奶还是先着人通传一声吧,那位衔玉公子可还在老太君膝下尽孝?”   ☆、第75章 【已替换】 “你去跑一趟。”王熙凤忙命小红道,朝着明依澜笑了笑,“老太太最是疼这个孩子,他也孝顺,一直在老太太身边侍疾。” “贵府真是孝子贤孙,先前就听说贾夫人病榻服侍婆婆从不懈怠,如今哥儿也这样孝心可嘉。”明依澜心道真是好笑,大伯母和十几岁的侄儿一起给老太太侍疾,这家子这么些年了,就没个规矩。 她哪里知道要是贾宝玉不去,邢夫人才不整天坐贾母上房里,她是怕贾母病中偷偷把私房都留给宝玉。 鸳鸯还是一副贾母身边第一人的架势,对着邢夫人还是从前的态度,邢夫人难免想着要秋后算账。 小红去了片刻就回来了,只说请二位挪步,王熙凤道,“我就不陪郡主和林妹妹了,我娘家还有些人没到。” “只叫这个姑娘领我们去就是了。”明依澜道。 贾母房中几个丫鬟悉数在院里等,林黛玉瞧见晴雯站在后排,还朝她笑了一下,晴雯回了个笑,又低了头。 邢夫人比从前看着老了,倒是添了些气度,明依澜道,“你是她舅母,行礼就不必了,老太太可醒着?” “醒着醒着,听说外甥女儿来可高兴了。”邢夫人走在前头。 贾母靠在床头,看到林黛玉眼神发亮,“玉儿快来我这里,可想煞外祖母了。” 林黛玉没动,“给外祖母请安了。” 还是明依澜轻轻推了她一下,“老太太喊你便去罢。” 贾母以为她是被婆母辖制,目光黯淡了下去,拉着林黛玉的手不住的喊心肝肉,又问在婆家过的好不好。 林黛玉只道很好,又问过贾母身体,起身道,“今儿是为了新娘子来的,还没给二姐姐添妆,待得过些时日再来看外祖母。” 贾母还不想放人,满面慈祥,“你几个姐妹可曾见过?云丫头在二丫头屋里,你们从前就玩的好。” 邢夫人有些不高兴,“老太太,您又记错了,迎春如今该称大姑娘了。” 要不是史湘云的份例自己出银子,她早把史湘云送回史家去了。 贾母被她一堵,便叹了口气,“玉儿去罢,得空常来看看我,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老太太您长命百岁着呢,今儿可是迎春好日子,可别提这个。”邢夫人道。 林黛玉便知如今这位大舅母在府中比从前分量重得多了,就是当日主持中馈的王夫人也不敢这样和贾母说话。 心下有些难过,当时说一不二的老太君此刻也只能受制于儿媳了。 明依澜和贾母向来不对付,携了林黛玉便告辞,去了荣禧堂后面的抱厦。 “可要去瞧瞧你那些个姐妹?”明依澜问她道,“不过我觉得不看也罢,你那个云妹妹瞧着也不像长进了的。” 若是长进的早早就回去史家负荆请罪了,如何还能这样大模大样的住在贾家。 林黛玉摇头道,“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能玩乐,我可得留下伺候婆婆。” “你倒拿我当挡箭牌。”明依澜笑道,林黛玉拉着她的袖子道,“好母亲,我分明是一片孝心,怎么就被扯歪了。” 明依澜笑容里满是宠溺,正要说话,横里窜出个穿着红袍的公子,看着面相倒是面若冠玉,家中如今皆是来做客的女眷,这人竟在内院乱走。 丫鬟几个上前拦住他,林黛玉躲在明依澜身后,那公子道,“实在抱歉,冲撞尊驾。后面可是林妹妹?” 明依澜登时寒了脸,小红笑眯眯道,“宝二爷原来在这里,走的时候老太太还惦记着,您快些回去罢,奴婢正要带贵客去大姑娘处。” 贾宝玉依依不舍,一双眼只望明依澜身后溜,明依澜冷笑道,“不劳烦你带路了,秋心,把东西给这位小红姑娘,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晴雯小跑过来匆匆行了个礼,“奴婢见过郡主,见过严大奶奶。” 随后拽着贾宝玉就走,“您这么跑这儿来了,奴婢刚去书房扑了空。” 小红百般挽留,明依澜仍是不肯留下,“说不得还有什么人窜出来,我儿媳妇脸嫩,被些不三不四的人看了去,岂不是糟心。” 等王熙凤知道的时候,明依澜已经登车了,拦都拦不下来。 她母亲见她神色不对,叫到一边小声道,“可是嫁妆出了什么问题?” 迎春嫁妆看起来有七十二抬,水份却是很多,新东西没有多少,都是些当时库房里卖剩下的。 王熙凤勉强笑了笑,也不瞒她,将贾宝玉冲撞了博平郡主的事情说了,她母亲虽不开心也只得苦劝了她几句,又道,“还是得和女婿说,如今这位也是十六的人了,就算当时答应老太太养在房里,可现今也大了,没青天白日的在府里乱走是怎么回事?按礼法说,你们可算不得一家人了。万一传出去,连你名声都有妨碍。” 王熙凤道,“等忙了这两日大姑娘出嫁,我就去和二爷商量。十六了也该说亲事了,总不见得咱们来操办,还得他们家老爷太太操心。” “下个月你薛家那位姑妈的姑娘也要出门子了,可递了帖子给你?” “没有。” “许是记恨你们老爷赶他们出去的事,没有不去也罢,听说嫁了个国公府的庶子。也是奇怪,做哥哥的还没娶亲,做妹妹的倒嫁人了,倒叫她自己置办嫁妆不成?” 王熙凤眼睛四周一转,见无人注意她们,刻薄道,“这有什么,我们太太不就是自己置办的嫁妆,上个月邢大舅还来打秋风,说太太把邢家财产全卷了当嫁妆,要饿死他们。” “苦了我儿。”王熙凤母亲叹道,“快去招呼客人,过几日我再来瞧你和萱哥儿。” 贾宝玉没见到林黛玉,只是依稀看见了个裙摆,失魂落魄的被晴雯拖走了,“这么些年没见,林妹妹怎么就同我生分至此了。” 晴雯皱着眉道,“二爷这话可都忘了吧,林姑娘如今得称严大奶奶了。您说这个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 “你还没嫁人,怎么就和死鱼眼一样了,张口闭口都是名声。世人对女儿家已经够苛刻了,随他们说去。云妹妹先前被传成那样,还不是好生生的,每日里喜笑颜开的。”贾宝玉本对晴雯喜爱非常,怎知这几年她竟不复那鲜活俏丽。 晴雯不愿和他争辩,左右自己也快放出去了。 “你们又说什么呢?”史湘云倚着门笑,“怎么不见林姐姐?也是她如今嫁人了,可不得跟着婆婆么。” “唉,好好的女儿家都嫁人了,平白的糟践了那灵气的。”贾宝玉倒在床上长吁短叹。 史湘云上去闹他道,“李清照也是嫁了人的,难不成她也成了死鱼眼?可见是分人的,说不得你就遇上这么个女孩儿。” 她是意有所指,贾宝玉却是无心倾听。 史湘云一个人说了会儿话,发现贾宝玉不理她,恼的一摔帕子就走了。 翠缕劝她道,“姑娘好歹也收收脾气,怎么如今没几日就要和宝二爷吵一通呢。” “你知道什么,实在是他太气人……”史湘云说着红了眼也红了脸,“林姐姐不过大我几个月,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她婆婆疼儿媳,今日不过二哥哥不当心遇到,她婆婆就发脾气走了。我算起来今年也十五了……” “姑娘还是去和二夫人三夫人服个软吧,就算是要结亲,也得有人来提亲不是?难不成直接把您从老太太的东厢抬到西厢?” 如今贾母院里史湘云住东厢两间,贾宝玉则是住了西厢。 翠缕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史湘云啐她道,“你舌头还要不要了?被人听去了我怎么做人?” 她年岁也大了,知道自己名声多不堪,有没有史家给她撑腰,除了贾宝玉又能嫁给谁去?她虽如今日子过得自在,可也是骑虎难下,有心将手里银子买两个庄子,手下却无人可用,两眼一抹黑。 翠缕亦垂泪下来,“姑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谁叫我没有个尚书爹。那会儿她就和我们不一样,我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她却是自己有个三进院子的。”史湘云说着拿起手里的绣花绷子,这是她要做给贾萱的针线,上头一对锦鲤栩栩如生。 林黛玉正在马车上劝明依澜消气,“都怪我不好,直接让人把东西送来就是了。” “往后不要联系了。”明依澜道,“还好今日我在,若是叫你一个人来,岂不是更尴尬。什么东西。我每每想起来,都不敢信,你母亲居然是那府里出来的。” “母亲若在,却是信的。我小时候母亲就说过舅舅家的表兄顽劣不堪,不过大概没想到会这般不成器。”林黛玉倒了杯茶给明依澜,“明德说今日桂侍郎摆酒,就不回来吃了,母亲赏我顿饭吧。” 明德便是严骥表字,还是桂侍郎这个老师给取的,论语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明依澜道,“他要是吃醉了回来,你只管罚他跪搓衣板,我不会管的。” 林黛玉小脸红扑扑的,“他有分寸,不会喝醉的。” 明依澜捏了把她的小脸,“你倒是向着他。今日我们娘俩自己吃,一会儿让人炖上佛跳墙。” “趁着他不在,母亲有什么鲍参翅肚,龙肝凤脑都拿出来予我吧,咱们偷偷的吃。” 明依澜大笑,“我只怕你这小肚子装不下。” 林黛玉靠在她肩头直笑,“那可真不好,难得有这么个机会。” “对了,桂侍郎没事又摆的什么酒?” “说是园子里有株奇花开了,叫他们去赏花。”林黛玉叹道,“我竟不得一见,老师可真是偏心明德。” 不想等夜里严骥回来,居然是抱了盆花回来的。 严骥笑道,“老师说你必定说他偏心,叫我把花带回来送你,叫你看看他的心到底往那边飘。” 林黛玉本倚在炕上看话本,立时就要穿鞋下来,“我就知道你们不能忘了我,快让我看看。”   ☆、第76章 【已替换】 花盆里立着株细弱的花朵,白色的小花如铃铛一般朝下开放,压得嫩绿的花枝也一并弯曲下来。 林黛玉轻轻拨了一下那花朵,笑道,“原来是君影草。这样值当特意摆酒庆祝?我看是你们借机喝酒才是。” “老师找我过去商量事。”严骥道,“鞑靼派了使臣过来求和,老师希望我能去理藩院。” 理藩院主官虽也称尚书,却是隶属礼部的,自然不比翰林院清贵。 林黛玉倒不是在意这个,“这几年虽有小范围的骚扰,也未见大动作,如何就要来求和了?可是要求和亲?” 严骥道,“大约是障眼法,明着求和想蒙蔽我们,私下里要有大动作。” 这差事纯粹就是去忽悠鞑靼使臣的,让这些人觉得天.朝上了他们的当,已经相信他们是来促进两国友谊的。 理藩院不是没有会鞑靼话的,但是桂侍郎觉得严骥年纪小,最适合忽悠用。 林如海正在拎着俩下属算账,一旦边关打起来,银子根本不够,前些年还来的银子,早花得七七八八了。 明曜敲了敲桌面,“朕知道了,老师放心,用不了多少时日便有新入账。” 待户部的人退下去,明曜对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道,“让林渊快些。” 暗处传来低低的一声是,再无其他声响。 如今首辅是兵部尚书曹成辉,年纪和林如海相仿,已是三朝元老,这是个愚忠之人,虽非心腹,亦是能放心之人。 明曜自觉不是个卸磨杀驴的昏君,然而有人赤.裸裸的要打他的脸,也实在是受不了。 在他曾祖父一辈,衍圣公有着极高的地位,朝见时甚至位列内阁之前,明曜登基之时也曾得到过现任衍圣公孔思晦的帮助。 这会儿打脸的便是孔家。 直隶总督呈上一折,乃是孔氏族人上书,道孔思晦不修祖祀,无才无德,不堪衍圣公之位。 孔思晦出列跪好,并不发话。 明曜冷笑一声,“诸卿如何看?” “当日为衍圣公请爵的是孔氏族人,如今弹劾的亦是孔氏,若衍圣公无才无德,当日缘何缘何做此态?不过皆是平民百姓,仗着孔圣人的名头,仗着人多势众,便要来干政,来日是不是龙脉传承,也要由得他们族人上书?”林渊这话说得诛心,“天下八大总督,若每个世家这些个事都要上书放到朝上来说一说,今日不高兴了换个衍圣公,明日不高兴了换个宗子,陛下虽为天下之父,也太过忙碌些了。” “臣万死不敢做此想,族人虽对臣有意见,然而孔氏对陛下是忠心耿耿的啊。”孔思晦面上求情,心道哪个王八蛋又闹起来,最好上书的都拉出去砍了。 “林卿说得是。”明曜神色讳莫如深,“衍圣衍圣,衍的什么圣。拟旨,改衍圣公为奉圣公。” “臣叩谢陛下隆恩。” 爵位还在,随便怎么圣都行。 “国子监李祭酒是不是又告病了?他身子既不好,那就回去好好歇歇,朕准了。”明曜道,“由奉圣公顶上吧,孔圣人的后人,最合适不过了。” 随即刑部奉上甄家重重罪行,有人证有物证。 明曜根本没给人替甄家求情的机会,直接命捉拿甄应嘉进京治罪,还派了户部去清点家产。 “朕知道,你们盘根错节,这会儿下朝,朕圣旨还没发下去,八百里急报早传到甄家了,到时候把家产私藏起来,再哭一哭穷,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让朕知道谁这样做了,和甄家一个下场。退朝。” 他早派人盯住了如贾家史家这等和甄家亲熟的人家,若有私自传出消息或是收下东西,自然不会亲饶。 既林如海之后,又有直隶总督受到帝王训斥,一时朝中人人自危,要作死,且看看有没有林尚书这样的帝师之身,甘总督这样皇后的女儿。 严骥跟着理藩院左侍郎正在招待鞑靼使臣,那使臣胡哈尔极是倨傲,“我已经来了数日了,也不见你们皇帝陛下接待我,这就是天,朝的礼数?我定要回去告诉可汗,你们是这样侮辱我们的诚心的。” 常侍郎根本不给他好脸色,“是你们要来求和的,爱求求,不求滚,本官给你备马。” 若是太好忽悠,说不得这些个人要起疑心,下马威还是要给的。 胡哈尔精通汉话,听得常侍郎这番话比他倨傲,当即大怒,“亏你们自称礼仪之邦。” 严骥微微一笑,“对待客人自然是礼仪之邦,可使臣的态度并非是客人,除了你们一行人,未见国书,未见朝贺之礼,使臣真的是诚心来求和?我听闻,鞑靼正在厉兵秣马,到处收买粮草,还请使臣讲一讲?” 胡哈尔倒还镇定,面不改色,“这位大人真是想多了,我们鞑靼素来穷惯了,还未入秋便要开始准备冬季的粮食了,况且我们没有兵马,只有猎人。” 言下之意便是将先前在雁门关烧杀抢掠当做是狩猎了。 “可惜了,我建议使臣过了今年冬天再回去。”严骥加深了些笑容,“你们潜伏进天.朝买粮的人可是回不去了,单平原,就杀了四个鞑靼细作,连带和他们做生意的都按通敌卖国砍了。” 胡哈尔突然长长叹了一声,“就是因为你们这样防备我们,方才有我这一趟的差事啊。中原有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鞑靼是天.朝的使臣,缘何陛下的福泽不肯来到我们的草原,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严大人在京城可能不知道草原的情况,你们有富饶的土地,用不尽的粮食,甚至有海港,可以拥有舶来的贡品,可鞑靼却什么都没有。” 常侍郎冷哼一声,“为何前倨而后恭?在中原,哪怕是因为穷,去偷去抢也是要受刑罚的。使臣,天下事并非你穷你有理的。” 常侍郎应经论典就鞑靼连番骚扰雁门关之事不带脏字的骂了两盏茶功夫,紧接着严骥从开国历史讲起,陈述鞑靼世代臣服天,朝,天.朝以母亲博爱的胸怀对待鞑靼,鞑靼却是头白眼狼,说起来谁都信,是鞑靼先动的手。 胡哈尔论嘴皮子,四个也敌不过他们两个,他汉话好,仅限于听说,那些个汉学根本不行,云里雾里的,倒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晕乎乎赔罪道,“我不懂天.朝,还请二位大人在皇帝陛下美言几句,让我递上国书,也好早日达成一致。” “不必急于一时,京城富庶,虽不比草原广袤,也值得一游。”严骥笑道,“今日为使臣接风,请你尝一尝天.朝风味如何?” “多谢严大人。”胡哈尔看他年纪小的很,觉得应该比常侍郎个好骗,听说还是什么郡主儿子,想着能套些关系。 常侍郎和严骥暗地里交换了个眼神,言说不去。 要说他也觉得奇怪,怎么严骥就知道鞑靼的细作去买粮被宰了呢? 神的很,严骥是从林黛玉那儿知道的。 鞑靼的细作扮作天.朝人,分了几路,好死不死的撞到陆家米铺去了。这样多的粮食,掌柜的虽高兴,却也很奇怪,自雪灾之后,每年皆是好收成,粮价很便宜,忽然要这样大批的粮,一不打仗,二不赈灾的,就报给陆翊知道了。 陆翊派了几个人盯梢,结果蹲房门口的时候,听见里头人说了句鞑靼话。 就一句,露了馅。 报官抓人,严刑拷打,鞑靼人骨头挺硬,没说其他小伙伴在那里,被知府拖到菜市口宰了。 陆翊为了显示自己这个伯父英明神武,给林黛玉送礼物的时候,信里大写特写了一番,林黛玉顺口就告诉严骥了。 胡哈尔这会儿在酒楼颇有些坐立不安的味道,他此行可汗还让他问天.朝皇帝讨些赏,别的没有,要金银就行,公主没有,能和亲就行,现在胡哈尔他怕自己一开口,也被人宰了去。 严骥不说公事,只管劝饭劝酒,也算得宾主尽欢。 回了家林黛玉早备了醒酒汤,“怎么,这使臣没灌你酒?” “他倒是想灌,不过灌醉了我也说不出什么他想知道的。”严骥喝了口汤,眉头难得皱起来,“怎么这么难喝。” 林黛玉忍俊不禁道,“不难喝怎么醒酒。” “还好有陆伯父的消息,今日我和他说起杀了习作,他立时就蔫了,开始装可怜了,若是见了陛下,说不得要抱着大腿哭穷。”严骥若无其事的放下碗,“若是太上皇,说不得就应了。” 林黛玉对皇帝不感兴趣,端起碗道,“快些喝,一会儿凉了。” “真的不能不喝吗?”严骥抬头看着林黛玉,学着她平日的样子眨了眨眼,“太难喝了。” “不能。”林黛玉敲了他一下,“快,不然你今晚睡书房。” 严骥苦着脸喝完了,“以后可不敢喝了酒回来了。” “知道就好。”林黛玉吐吐舌,“你先前得的那副画,我可要拿去孝敬陆伯父了。” “随你高兴,你就是把库房都搬走也不要紧。”严骥道,“这几日休沐估计泡汤了,等送完这倒霉蛋我带你去庄子上住几日。” 他命人在庄子上种了片粉黛草,到时候林黛玉见了保准喜欢。 明曜晾了胡哈尔几天,这才答应见他,按礼节接了国书,“你们可汗的意思朕知道了,朕要和内阁商量商量。” “陛下乃是天下之君,这等小事,不过是您手缝里漏出来些微就够了,何必向他们商量。在我们草原,强者为尊,可从来没有人能质疑可汗的决定。” 明曜道,“挑拨离间没有用,朕家产多,手缝可漏不得,下去罢,让理藩院好好招待你。”   ☆、第77章 【已替换】 胡哈尔道,“这怎么能是挑拨离间呢?这是鞑靼对于您最忠心最诚恳的建议。” 明曜但笑不语。 鞑靼人只管谈条件,□□人只管听着当没听见。 至于和亲一事,太后和甘皇后正在商议,岁数合适的不过淑和长公主一人,太后道,“这丫头先前还好,现在愈发没样子了,何况她深恨我们,若是嫁去鞑靼,必定要生出事端。” “母后不觉得奇怪吗?淑和长公主最重身份,更是爱惜自己容貌,怎会在明知侯太妃失势之后还做出在宫门口哭泣或是对小严大人说这样放荡的话,简直判若两人。”甘皇后有些疑问,“如果说是在鞑靼提出和亲之后,儿臣可以理解。” 一般和亲都是条死路,少有过的欢天喜地幸福满满的。如果是亲生的,太后大概还会犹豫,换成个从前宠妃生的庶女,送出去当个两国和平的象征,简直愉快,还能报仇,一举两得。 但是也不可能送太不着调的过去,那就打自己脸了。 “也只是一个设想,她忽然云端坠落,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太后沉吟片刻,上位者都是多疑的,宁可错杀,不能错放,“命人查查,侯家的事哀家来和皇帝说。” 如果查出侯家和鞑靼有所勾结,早些送他们一家去牢里见见自己也认不全的九族,不要留在宫里浪费粮食了。 严骥领着胡哈尔成天京城里转悠,今日喝酒,明日赏花,繁荣富贵让这几个鞑靼使臣眼珠都看不过来了 总有一日打过来,让老子也享受享受。 “这种白日梦,使臣还是不必做了。”严骥拍拍胡哈尔的背,胡哈尔生就一副魁梧大汉的样子,肩膀拍不到。 胡哈尔一惊,讪讪笑道,“我不过空想,鞑靼还是□□的好朋友嘛。” 昨儿还是属国,今日就是朋友了,严骥笑笑,“这几日使臣多有辛苦,还是在驿站好好休息,陛下已经和内阁在加紧商议了。” 他要回家陪老婆了。 林黛玉见他回来的早,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用陪使臣了?” “我让那倒霉鬼自己在驿站玩儿,咱们赶紧走,天黑前还能到庄子上。”严骥道,“我和上峰请了几日假,如今天不冷不热的,正好散散心。” 林黛玉埋怨他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把东西打点好。现在这火烧火燎的。” “我不是怕他不答应吗,岂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严骥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带常用的东西就行,有少的让人回来取。” 好在屋里的事都是分工明确的,留下看家的,带了家常的衣服用品。 不过也费了些功夫,等出城的时候,已是黄昏,林黛玉掀了车帘看那片片云霞,赞道,“丽锦天光落晚霞,比之家里好看得多。” 深宅大院的晚霞是被四方院子和雕檐画壁禁锢住的装饰,不及这天地一片忽然天成的动人。 “饿不饿?”严骥拿了块糕点喂她,“今日只能凑合下了,明日让他们给你做野菜。我从前吃过,有种细茎,拌出来特别清香。还有用榆钱蒸窝窝头,带一点甜意。” 林黛玉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慢慢咽下去方道,“你懂得倒多。” “有时候替母亲巡视田庄,会小住些时日,都尝过一些。”严骥笑道,“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你且说来我听,再看笑不笑。” 严骥空着的手捏了捏粉嫩嫩的小脸,“我第一回去庄子的时候,碰见人赶鹅,也不知道那庄上的狗子怎么惹到大鹅了,被追着跑了老远的路。我那会儿不明白,心想这鹅和鸡鸭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大些,怎么就这么厉害,站那儿就死命看那鹅。结果有一只和我对了一眼,扑上来就要咬,身边也没带人,被只鹅撵得满地跑。后来才知道,你不能和鹅对视,它以为你要和它打架。” “你想来那比那狗子还惨,人家还比你多两条腿呢。”林黛玉抿着嘴笑,“呀!” 大概是喊了两声狗子,原本窝在边上睡觉的小白猫揪着林黛玉衣服爬上来,然后一跃而起,叼走了严骥手上的糕点。 “它怎么也这样皮了?”严骥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拎起来瞧了半天,这才确认是胆小的狗子。 林黛玉拿帕子给严骥擦了擦手指,“宠着就胆子大了呗。” “打一顿就好了。”严骥拎着狗子后颈道。 “喵。”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望过来,怯生生叫的好不可怜。 林黛玉笑道,“你快还给我,要打打你。” 严骥不肯,“我可吃醋了,你再这样宠它们,我这会儿就从窗户扔出去。” 林黛玉哪里会信他,一歪头,“那你扔吧。” “你啊,真是猫似主人。”严骥把狗子叠在白白身上,白白大概觉得有点重,抬手打了狗子一巴掌,狗子扭头咬住白白的耳朵不肯放,两只毛团开了战。 这一仗直打到抵达目的地,才以狗子小胜为落幕,可以想象,经此一役狗子的胆子又大了许多。 林黛玉并未到过这个庄子,占地并不大,房舍有些江南小巧的味道,屋子早就收拾好了,只是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严骥道,“玉儿你且等我一会儿,我点了灯你再进来。” 丫鬟亦被他遣走了,林黛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抿嘴笑道,“好。” 她站在门口,看屋里亮起光,窗户上透出各异的影子,缓缓的变换着。 严骥立在一只极大的走马灯下,望着她笑,“好了。” 走马灯慢慢的转,画片有花草有蝴蝶,绘画的手法看起来很熟悉,林黛玉抬手挡住照来的光,牡丹的影子便少了半朵花,她笑得眉眼如弯弯新月,“你自己做的?” “是我自己画了,寻了工匠做的。”灯光笼罩下严骥愈发显得清秀温和,“听你和母亲说话,提到当年岳母给你买了一只走马灯,你很喜欢。” “这一只我也很喜欢。” “其实啊……” “恩?” “更希望听到玉儿说喜欢我啊。” 林黛玉红了脸不理他。 翌日二人睡了个懒觉,严骥叹道,“总算睡了个好觉,当官真是不好玩。” 林黛玉用枕头打了他一下,“就知道玩。” 说完怕严骥还手,赶紧要爬下床,然而她睡得是内侧,哪里来得及跑,严骥翻身压住她,就往腰际挠去,“胆子大了,敢打你相公了?” 林黛玉怕痒,一边躲一边反击,“就打你了,讨厌。” “我就讨厌了,讨厌也没用,已经上了贼船了。” 二人笑闹了一阵,还是丫鬟来劝该用早饭了,这才起床洗漱。 早饭是小火熬成的小米粥和拌野菜,味道很是清爽可口,林黛玉为此多喝了小半碗粥,觉得有些撑。 严骥道,“不如出去走一走,也算消食了?” “不大好吧。” “没事,我带你去的地方遇不到外人。” 严骥牵着林黛玉从庄子后门出去,一出去是片小林子,林黛玉问道,“就是这里?” “那可不是,至少得翻山越岭啊。”严骥走得慢了些,手也紧了紧,“当下看路,有些个石子,别绊着了。” 早晨的小树林充盈着清新的气息,树叶上还残留着没被晒干的露珠,小道旁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也紫色也有白色。 “比起这样天成,倒显得家里花园刻意了。”林黛玉道,“可能家里呆久了,出门总觉得吸口气也比家里的自在。” “你怎么和陆伯父一个喜好,他还说在家里没灵感,非要跑去田里雕竹子。”严骥失笑,“像老师那样只画人家富贵花也不错,各有韵致。” “我不过白说一句,你怎么又扯伯父又扯老师的,像是我编排老师一样,被老师听见可得给我画个乌龟了。”林黛玉掐了他一下,自己先笑起来,“回去把大绿和小绿画你脸上。” 说话间已是出了林子,入目是一片红色云雾,如梦如幻,近看了才发现是如发丝般的花穗,有半人高。 “这是粉黛草,我有回瞧见了觉得漂亮,便令人种了,好看吗?” “好看。”林黛玉美眸亮晶晶的,“能开多久?” “差不多两个月。”严骥道,“你若是有谁想带来看也无妨。” 林黛玉见他会错意,摇头道,“不想被别人看到,只是害怕花期太短。” “嗯,只给你一个人看,往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为你种粉黛草。” 有附近农家的小孩儿偷偷溜进粉黛草间嬉戏打闹,那云雾便有了起伏波浪。 突然之间草丛里窜出个小丫头,人还没有那粉黛草高,大约是后面有小伙伴追她,慌不择路竟撞到了林黛玉身上,一仰头,傻乎乎的张着嘴,“神仙姐姐。”   ☆、第78章 【已替换】 林黛玉笑着揉揉小丫头的头,“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姐姐。” “可是,可是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姐姐了!”小丫头咧着嘴笑,“就是神仙姐姐嘛。” 严骥弯腰比了个嘘的动作,“所以这是个秘密哦,不能告诉其他人。” “好!我和神仙姐姐的秘密。”小丫头并不难过,反而兴奋的原地跳了好几下,“好开心啊,和姐姐有秘密了。娘说只有要好的人才能知道对方的秘密呢!” 林黛玉从荷包里摸出个海棠式样的银锞子塞给小丫头,“给你买糖吃,回去叫你娘收好。” “可以告诉娘吗?” “可以。去玩吧,看他们好像跑远了哦。” 小丫头忙把银锞子藏在自己的小荷包里,扭头往花丛里跑,走到半路又停住了,转身朝他们夫妻二人挥了挥手,“姐姐再见!” 严骥牵着她沿着路边慢慢走,“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不如说是喜欢热闹,小孩儿总是很好玩,像白白和狗子,闹闹腾腾的。”林黛玉道,“从前在扬州,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偶尔热闹一次,半日也就散了。那时候开始,干脆只喜欢散不喜欢聚了,与其欢喜了再冷清,倒不如不要欢喜。” “人家小姑娘把你当神仙姐姐,你把人家当白白。”严骥将她拉近些,“你比我还好些,母亲打小疼你比疼我都多。” “你是男孩儿啊,当然是要疼女孩儿多些。”林黛玉把玩着腰间的荷包,是她亲手所做,和严骥腰际的是一对,皆绣着芷兰图。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只觉得满心都是愉悦,交握的手传来融融暖意,从前的淡漠和慌张都不知何时消散了。 初到京城的时候,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只有阴阳怪气的外祖家,如今习惯了京城的天气吃食,风土人情,已经是自己家的所在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严骥说了句什么,半天没有听到林黛玉回话,有些奇怪的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正抿着嘴笑。 “想什么?笑这么开心?”严骥戳了一下她唇边小小的梨涡。 “没什么。”林黛玉把他的手拍开,“在外面呢,别动手动脚。” “这地方哪有人看。”严骥道,“走的累不累?” “嗯,有些累了。”林黛玉点头,“咱们回去罢。” 她少有走这么多路的时候,此时不至于走不动,不过腿也有些酸软。 “我背你吧。”严骥说着背过身去蹲下来。 林黛玉犹豫了片刻,四顾无人,还是趴到了他背上,“一会儿看到人就把我放下来,多不好看。” “好。”严骥抱住她的腿,往上托了托,“怎么光吃不长肉呢。” 林黛玉就勒了他脖子道,“你才光吃呢,我吃得又不多。” “不多,不多,中午还能再多吃些。”严骥故意踉跄了一下,惹得林黛玉惊呼,忙抱得更紧了。 “婆娘,我要被你掐死了,放松些。”他用鞑靼话说道。 林黛玉道,“你作死啊,当心被当成奸细。” 二人晃晃悠悠的往庄子走,忽然严骥身边斯青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大爷,大奶奶,可算找着你们了,林二爷来咱们庄上了,还带了个孩子。” 林黛玉拍拍严骥肩膀,要自己下来走,“小叔带了个孩子?多大了?哪儿来的?” “都没说,只说让喊你们回去。那小孩儿倒是生的很可爱。” 严骥和林黛玉从后门回去,严骥把林黛玉交给碧菱几个,“你换身衣裳,我先去看看。” 林黛玉问碧菱道,“你们见过那个孩子没有?” “刚才是奴婢奉的茶,奴婢觉得……那孩子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来像谁。”碧菱道。 林黛玉将刚刚沾了泥土的褶裙换下来,又重新挽了头发,“去端些小点心,这两天有没有做小兔子?” “雪雁姐姐早上做了南瓜螃蟹花卷,可好玩儿了。” “就这个吧。”林黛玉道,“一会儿拿来哄孩子。” 林渊和严骥脸色都不大好看,林渊膝上趴着个孩子,听到声响转头怯生生的看过来。 林黛玉立时明白为什么碧菱说这孩子面善了,这小东西竟然长得像林如海,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可不是眼熟么。 若王嬷嬷或者于嬷嬷在这里,一眼大概就能瞧出来。 “小叔。”林黛玉见了礼,严骥忙站起来把位子留给自家老婆坐,“小叔说,这孩子是在甄家的苦主里找到的。” 林渊也不和她客套,将事情原委讲清楚,“是林家的旁支,约莫是祖父那代分出去的庶叔。不知怎的,家里落魄了,爹娘都病死了,下人卷了财产跑了,就剩了个老仆,一时大意,孩子被甄家的人拐走了。” “甄家拐走这孩子做什么?” “他长得像兄长,你们觉得能做什么?”林渊摸摸孩子的头,“做个家奴,做个小厮都使的,能再大些,说不得更像当朝林尚书,往京城一带,污蔑是私生子还好些,林家树敌也不少,做些个龌龊事用这孩子来折辱兄长也未尝不可。” 林黛玉脸都白了,严骥道,“你要不别听了,我一会儿告诉你?” “不用,我能听懂。” “是怕你受不住。” 林黛玉摇摇头,蹲下来去拉那孩子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手背上还有没有褪去的淤青,脸上也有,大概是被打怕了,吓得直哆嗦,却不敢躲,缩在林渊脚边像是受惊的小兽。 林黛玉红了眼眶,“饿不饿?” 林渊摸摸小孩儿的头,“饿了就说,不会打你的。” 小孩儿挣扎了半天,方缓缓道,“饿。” 碧菱忙端了南瓜花卷凑到他边上,“这个好吃。” 小孩儿手慢慢伸过去,见众人都看着他,慌忙又缩了回去,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不吃,不饿,别打我。” 话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好不好玩?自己拿着吃好不好?”林黛玉拿了个递给它,花卷做的小小的,混入了橙色的南瓜泥,颜色很鲜亮,雪雀给螃蟹捏了胖乎乎的八条腿,还用豆沙点了两个绿豆眼。 小孩儿不伸手,林黛玉就一直举着,僵持了许久,小孩儿忽然凑上来,咬了一口,然后又缩了回去,飞快的咽下去,“好吃。” 林黛玉笑道,“好吃咱们把这一个都吃了好不好?这才是好孩子。” 小孩儿睁着一双大眼,眼巴巴看着林黛玉,“真的给我?” “都给你。” 小孩子最敏锐,察觉到没有人想伤害他,这才接过剩下的花卷,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随后露了个甜甜的笑容给林黛玉,“谢谢。” 这个孩子受过很好的教育罢,林黛玉在心中喟叹,哪怕受过这样的待遇,也没有忘记要道一声谢。 碧菱眼泪都下来了,“怎么这样可怜。” 林黛玉当机立断道,“小叔和明德说话吧,这孩子身上还有伤,我先带下去检查下。碧菱,让人去请大夫。小叔,你可知道他饿了多久?” “我早上刚接到人,说是路上都有给他饭吃,但是不能有人看着,旁边一有人他就不敢吃了。” “他家中的老仆可还在?” “不在了,老人家百般寻找,得知孩子被甄家买走,一头撞死在甄家门口了。”林渊后面的话就没有说了,要不是明曜的人动作快,这孩子多半要被转移走。 那会儿明曜还没下旨查抄甄家,他们还想着要留张牌恶心恶心林如海。 林黛玉朝小孩儿伸出手,“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小孩儿歪着头想了片刻,又去看林渊,林渊难得缓和了面容,“跟姐姐去吧,要听话。” “我听话。”小孩儿把手递给林黛玉,林黛玉扭过头,飞快把眼角的泪水抹去,笑眯眯道,“我们先去洗澡,然后换身干净衣裳,好不好?” “好。” 碧萍不等她吩咐,忙道,“奴婢去问问庄头有没有小孩儿衣服,先暂时穿一下,等回府了再给做新的。” 三岁的孩子,和个小包子似的,拉着林黛玉的手,走起路来还不太稳,却还是要一直仰着头看林黛玉。 林黛玉力气小,便问他道,“要不然我让那个姐姐抱你好不好?咱们不自己走。” 小孩儿朝她伸出手,“抱。” 林黛玉心都化了,让他揽着自己的脖子,把小孩儿抱起来,碧菱急道,“奶奶才多大的力道,还是我来吧。” “无事,他轻的很。”林黛玉感觉到小孩儿开始还有些害怕,后面便软软的靠在自己身上了。 两只小白猫正在屋里打架,见林黛玉抱了个娃娃回来,忙窜上来拉她裙摆,喵喵直叫。 怎么今天捡了个没有毛的回来呢?喵? 一时热水烧好了,碧菱在屏风后面帮孩子洗澡,回来时候脸色很凝重,“身上全是伤,背上抽的一条一条的。” “他们不光想打这孩子,是想打我父亲呢,毒不死,便想出这样恶心的招来。”林黛玉强忍着怒气,险些摔了手里的杯子。   ☆、第79章 【已替换】 要来的衣服有些大,小孩儿骨架很小,手腕脚腕都细得很,他被碧菱很细致的洗干净,头发擦得半干散着,露出张秀气的小脸。 他对林黛玉已经没有先前的恐惧了,窝在炕上看林黛玉给两只小猫顺毛,连眼都不眨一下,看的十分认真。 林黛玉笑着朝他招招手,“过来我们一起玩儿,摸起来很舒服了。” 小孩儿想了想,慢慢挪了过来,试探了伸手点了点白白的头,白白歪着头看着这没毛的,猫爪子轻轻拍在他的手指上。 “这只是白白。”林黛玉捏着狗子的爪子晃了晃,“这只叫狗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呆住了,咬着嘴唇想了很久,眼中含了泡泪道,“我不记得了。” 林黛玉轻叹了口气,吩咐丫鬟道,“去问问二爷,可知道这孩子原先的名字。” 丁点儿大的孩子,先是失了父母,又被拐去这样对待,着实是可怜。 碧菱去了片刻就回来了,“二爷说这孩子原先叫林珏,他身边也没个能带孩子的,就先托付给奶奶了。” “我知道了。”林黛玉沉吟片刻,“不许人传出去这事,父亲那里自有我来说。” “不必你,我去同岳父说。”严骥进了屋,“小叔回去了,他还有公务要处置。” “你们说出个什么结果了?”林黛玉问道,往里坐了些,腾出地方给他。 严骥还没坐下来,林珏已经手脚并用缩到角落去了,戒备的看着严骥。 “都是你,刚刚才好了些。”林黛玉拿小猫逗林珏,“不怕,过来姐姐这里。” 严骥失笑,“怎么我这个姐夫就这么讨人嫌。” 林黛玉道,“若是救个孩子,小叔只管送去家里就是了,这匆匆忙忙送来我们这里。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 “小叔觉得这个孩子给岳父做嗣子合适,想让你帮着说说话,跟你亲也是好事。”严骥道,“他怕岳父不肯,就拿你来做挡箭牌。” 林黛玉道,“。这孩子虽可怜,可传承大事,还是要父亲做主的。当日我觉得小叔可惜,但是父亲也并非因为我才过继小叔的。” 严骥揽了她的肩膀,“你也别想这么多,岳父如果不喜欢,咱们便养着他,总不会叫他再去被人打。” 林黛玉笑道,“这是自然。” “可惜出了这事儿,也没能让你玩儿尽兴。” “如何不尽兴了,能看到那粉黛草,又吃了这么些新鲜东西,已经很好了。”林黛玉依靠在他身上,看林珏和小猫玩成一堆,“我让他们午间包荠菜馄饨,也不知道这孩子爱不爱吃。” “你怎么不问我爱不爱吃呢?”严骥故作严肃道。 “可是我爱吃啊,我爱吃的,你不爱吃吗?” “爱吃。” 二人又在庄子上住了三日,林黛玉画了许多小猫小兔子哄林珏高兴,等回程的时候,林珏抱着那叠宝贝画纸怎么都不肯撒手。 “无妨,让他抱着吧。”林黛玉将林珏搁在自己身边,揉揉他的小脑袋,“要是喜欢,以后我教你画画好不好?” “好。”小孩儿清澈的大眼亮晶晶的看着林黛玉。 马车上备了茶水点心,林黛玉掰了块糕点慢慢喂他,正吃得高兴呢,严骥忽然俯身过来,抢在林珏之后叼走了林黛玉手里的点心。 林黛玉扭头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果然是猫似主人。” 来的时候狗子就跳过来抢走了严骥手里的吃食,这会儿轮到严骥了。 严骥淡定的点点头,“我就是和狗子学的。” “出息。”林黛玉搡了他一下。 林珏被安置在他们的厢房里,左右家里就他们俩人,空屋子多得很,林黛玉索性让碧菱陪着林珏,因为多是碧菱给他上药洗澡,小家伙对她还亲近些。 林珏拉着林黛玉的裙子不肯放她走,林黛玉只得蹲下来哄他,“自己睡才是个勇敢的好孩子,还有碧菱姐姐陪你,明天一早,你就又能看到我了。” 正哄着,明依澜来了。 她脚步略有些匆忙,“怎么回事,外头都传遍了,说你父亲在维扬收过盐商送的瘦马。还生了个私生子。还说他怕事情败露影响仕途,任由他们母子沦落街头,受人欺凌,还是甄家救了那孩子,保住了林家一点血脉。” 林黛玉和林珏同时朝她望过来,皆是睁着圆圆的眼,一大一小好不可爱。 “真有个孩子?”明依澜怔住,“你父亲果真做了对不起你母亲的事?” “母亲快屋里坐,听我给你讲,真是没想到,甄家还有这一手颠倒黑白,倒是得谢谢他们大恩大德了不成?”林黛玉把小孩儿交给碧菱,扶着明依澜进了正房。 林黛玉亲手给她倒了杯,把林珏的来历道清楚了。 明依澜听完之后长叹了口气,“今儿是我急躁了,我刚才想你父亲真做出这样的事,我往后都不许你回娘家,让这糟老头自生自灭去。” 林黛玉掩着嘴笑,“母亲也是关心则乱。要不要去瞧瞧那孩子?和我生得也有些像,不怪别人说闲话。” 正房院里植着几株桂花,此时甜香满院,明依澜忍不住赞道,“你们两个倒是过的舒服。” “明德和我都爱好绘花草,家中便多种了些四季草木。”林黛玉道,不等她喊,林珏已经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林黛玉的腿,指着桂花树道,“香香。” 明依澜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林珏,“确实有几分林家人的模样,你们现在预备怎么样?” 过继之事不好先说,林黛玉只得道,“我和明德商量过了,想收养这个孩子。” “你父亲惹出来的事,叫他来处置。”明依澜弯腰把林珏抱起来,“哎呦,像个小姑娘似的。” 林黛玉忙帮着托住小孩儿。 林珏先是吓了一跳,感觉到明依澜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便放松下来,还朝她笑了下。 “你们先带着也好,就当积攒经验了,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措手不及。”明依澜抱着林珏去够那桂花树,“香不香?咱们折下来养在屋里好不好啊?” 林黛玉连耳朵都红了,“新腌的糖桂花好了,我让他们煮碗酒酿圆子来吧。” “好啊,我吃了饭再回去。” 白嫩嫩的小圆子珍珠似的落在碗里,飘着甜蜜的桂花香气,林珏满脸的渴望,好像口水都要下来了。 明依澜看林黛玉亲自喂林珏,不免笑道,“要是喜欢孩子,快些生一个出来,我也好抱孙子。” 林黛玉假装没听见,耳朵尖还是红红的。 糯米的怕不好克化,没敢给林珏多吃,明依澜领着小孩儿去花园里消食,时不时指了花草教他认。 林黛玉笑看他们互动,忽然黎嬷嬷神色凝重的找来了。 黎嬷嬷近些时日都不太出面,一直清闲着,脸色又这样难看,林黛玉不欲打扰明依澜和小林珏,和黎嬷嬷二人转到回廊另一侧去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林黛玉问道。 黎嬷嬷将攥在手里的纸团递给林黛玉,“奶奶先看看这个。” 林黛玉展平了,发现那可能是封信件,只是上头是古怪的文字,“鞑靼文。” 她学说鞑靼话的时候,也寻过些有关鞑靼的典籍,能认出来,却看不懂说什么。 “我今日心血来潮,想去奶奶书房里寻本书看,不想竟摸到本挖空的书,里头藏着的就是这个。管书房的是雪鹦,可能是她,也可能是旁人。”黎嬷嬷道,“这信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只能让大爷回来看了。府里很有可能是出了内奸,如今当务之急是寻出这人来,不单是奶奶的书房,说不得家里还有什么地方被塞了脏东西。只是郡主在……是不是?” “不必瞒着母亲。”林黛玉道,“嬷嬷先去让人查查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吩咐下去之后,便捏着信去给明依澜。 明依澜本来正拉低了绣球花给林珏看,瞧了那信,不复往日颜色,“竟是要污蔑我儿通敌卖国了。” “母亲能看懂?” “从前跟着明德父亲学的,大致能看懂。”明依澜语气有些生硬。 “都是我不好,让人混了进来。” “你还小呢,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龌龊手段,一个不好,便是全家搭进去,不可谓不狠。”明依澜道,“能接触到你书房的就这几个人,好好查查。” 林黛玉道了声是,“还请母亲教我。” “也不知道这人放了信的消息传出去没有,把东西放在明德的外书房才是正地方,能进你屋子的,必定是丫鬟,最近可有丫鬟总是想往外院跑?” 碧菱思忖片刻,“奴婢一直跟在奶奶身边,并未察觉。” “刚刚吃得觉得有些太甜,想吃口咸点心,你让雪雁去给我炸些小饺子来。”林黛玉吩咐碧菱道,压低了声音,“让雪雁问问厨房里的人。” 严家主子少,便撤了小厨房,设了内外两个厨房,一般是菜蔬先送到外厨房,再由婆子搬进内厨房,消息要灵通许多。 “应该也不是家生子。他们哪里来的机会接触到鞑靼人呢。” 明依澜捏捏她的脸,“黛玉,你想错一件事,并不是接触了鞑靼人才能陷害你们的。”   ☆、第80章 【已替换】 这本书并非是林黛玉书房里的,而是凭空多出来的。 雪鹦胆子小,不太在人前露面,和众人关系没有雪雁那样好,听闻林黛玉问何时多了本书,她翻出本厚厚的记录,将林黛玉小书房中的书通通登记在册子上了。 她并不知道那是本挖空的书,按着名字找了半天,最后肯定道,“这本书不是奶奶的。是不是大爷那边的?” 严骥的书房已经排查了一遍,好在没有多出些什么。 “你去问问那些小丫鬟,就说这本书我很喜欢,想知道是谁送的,有赏钱。”林黛玉道。 大约晚膳前,雪鹦就带了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过来,“回奶奶,是这个丫头把书放进的书房。” 林黛玉抓了把松子糖给她,笑问道,“这书哪儿来的?” “是雪鸳姐姐送来的,说是奶奶先前要她从外头寻来的书,让我放到书房里。”小丫头想着赏钱,眉开眼笑的。 “那你怎么不和你雪鹦姐姐说?” “雪鸳姐姐不让说,说是要给奶奶一个惊喜,等您自己去书房瞧见了,肯定欢喜。” 可不是惊喜了么,林黛玉仍是有些不可相信,又问过时间地点,两相一对照,确实雪鸳那日来给她请过安的,还送了些鲜果针线活。 明依澜虽似在一旁闭目养神,却听了个真切,“她让你放你就放了,她叫你不说,你就不说,这是哪家的规矩?你这等人才,严家使不了,打发到庄子上去。” 小丫头登时转喜为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情,诸婢都有些迟疑,林黛玉淡淡的道,“听到母亲吩咐了吗?” 碧菱也不用旁人,和碧萍一道把小丫头拽出去了。 “要不是黎嬷嬷看出有异,阖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明依澜道,“让你那丫头进来看看,从前看着都是好的,人大了,心也大了。你母亲那会儿选中她和雪雀,就是看中她们是人牙子那儿买来的,怕家生的奴才欺负你年纪小,她们却除了一门心思跟着你,没有别的出路。不想看走了眼,倒不如家生子有牵扯的好。” 林黛玉身边四个大丫鬟当日雪雀是陪着进出,统管人事的,雪雁管吃食,众人也常见,独雪鸳守着屋子,雪鹦守着书房,说是贴身侍女,倒不如是个小管事来的恰当。 “总要听听她的辩驳才是。”林黛玉道,“跟了这么久的人,就算是做了这事,总要有个由头。背后必定还有人指使,只有前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找不出主谋,打死她都没有用。” 严家人去的很及时,正有人带着一顶小轿来接雪鸳走。 雪鸳哪里肯和严家人走,一门心思想要来人救她,严家护卫亮出身份道,“是博平郡主要见她,你们是何人,也敢阻拦?” “这是……”雪鸳想要说破来人身份压他,忽然又住口了,领头的阴恻恻看了雪鸳一眼,扭头走了。 护卫也不和雪鸳客气,堵了嘴帮着就提了回来。 林黛玉觉得小林珏太瘦,一天八顿那样的喂小孩儿,正餐加点心不重样的喂,她见雪鸳浑身狼狈的被摁倒在地上,慢悠悠的吹了吹勺里的热汤,喂给林珏,“我记着,你已经嫁人了,这又是要去谁家?” “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寻常来往的朋友,邀我去做客。” “不必绕弯子了,你自成亲开始便说郊外上住得不舒服,硬是一个人住在城里,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的吧?”林黛玉低头看了一眼雪鸳,眼中有失望有怒气,最后都慢慢沉寂下来。不值得,为了这等背叛的人难过,实在不值得。好在雪雀不在,不然是要伤心了。 “我来猜一猜,雪雀嫁的是掌柜的,你只嫁了个庄子上的管事。你记忆超群,我都愧叹不如,自然不会甘心屈就,所以宁愿独居城里。后来可能遇到了有些人,他们许你荣华富贵,你便动了心。书放进来了,只等大事一成,你便能飞上枝头。”林黛玉喂完半碗汤,林珏已经喝不下来,撒娇着说不要。 林黛玉给他擦了擦嘴,看着雪鸳的目光浑似看向个陌生人,她是真的觉得很陌生,“可是事情成没成如今还未见定论,接你的轿子就来了,不外乎两种,一是那人喜欢你倒不行,二是他要开始善后了,雪鸳,你觉得是哪种?” 雪鸳到底是自林府养出来的人,此刻也不不哭不喊,慢慢直起身来,轻笑道,“姑娘猜得都对,既然猜的到,又为什么要把我嫁给那种人。” 碧萍和她算是师徒一场,且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什么,急道,“雪鸳姐姐,你快和奶奶认错啊。” 明依澜骤然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黛玉,你屋里的丫鬟,我记得从前不是这样的。是你们单独开府没有长辈压镇都宠坏了?” “碧萍也是一时情切,母亲饶她一回罢。”林黛玉的心思并不在碧萍身上,明依澜却不肯放过,平日里嘻嘻哈哈也就罢了,这种大事,自己也不知深浅就该插嘴,“出去跪两个时辰醒醒神。” 碧萍自知失态,“奴婢知错,这就出去跪着。” “从前姑娘小的时候,虽看起来孤高,却心比谁都软,如今也变了。”雪鸳道,“那个时候于嬷嬷让我跟着姑娘上京城,我其实是不愿意的。本来年纪就不小了,还要蹉跎之几年,更嫁不了好人家了。如果真这样,我也就认了,可雪雀为什么就嫁的这样好?就因为她常年跟着你身边,所以比我们情分都要深吗?” 林黛玉不想和她分说,转头看向碧菱,碧菱会意,靠近雪鸳小声道,“雪鸳姐姐何必如此?雪雀姐姐嫁的虽好,却是吴掌柜亲自来求的。难道李管事就不好吗?奶奶为你们夫妻脱了籍,还给你陪嫁了银子和地,足以让你安安生生过日子了。何况李管事比吴掌柜年轻,长得也端正,日后你们未必过得没有雪雀姐姐红火。奶奶为你们千挑万选费尽心思,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订亲前你们也见过,当时姐姐还得意自家夫婿年轻样貌好,如今又来嫉恨雪雀姐姐富贵,哪里有这样好的事呢?” 吴掌柜和李管事都是孤儿,吴掌柜岁数大些,三十而立了没娶亲,偶尔见了雪雀两三面便上了心。李管事却是和林家签了卖身契的,从长工做起慢慢升了个小管事。 如碧菱所说,雪鸳一开始是有些得意的,林黛玉给每人都陪嫁了两百两银子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可后来见到雪雀还是穿金戴银的,跟在府里差不多做派,自己却要换了粗布衣裳,每日在田里做村妇,心里就开始不满了。 林珏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打了个哈欠,爬到明依澜身边蜷好。 明依澜忙道,“得了,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去取毯子来。” 不知是不是林珏睡得太香了,白白和狗子压在他的摊子上,蜷成两个毛团子。 三个团子挤在一起。 林黛玉看了一眼就笑了,“就像小珏是小猫成了精似的。” 明依澜也笑了,“这小孩儿怎么能这么乖。” “是不是胖了许多?”林黛玉看着小团子挪不开眼。 明依澜戳戳林小珏的脸蛋,“是多了些肉。小孩儿还是胖些好玩。” 林黛玉看够了小包子,这才转过来问道,““指使你的是谁?”” 雪鸳被碧菱一通话说得脸色涨红,摇头道,“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明依澜气势远非林黛玉可比拟,轻轻一句话吓得雪鸳浑身都发抖,却还是咬着牙道,“不知道。” 说话声惊动了林珏,让他不安的动了动,明依澜拍拍他,“不怕不怕,好好睡。” “让黎嬷嬷来处理吧。”林黛玉道,“嬷嬷有分寸的。” 过了半个时辰,外院的消息也回来了,他们偷偷跟着抬轿子来的那路人,那路人却七绕八绕到了个小宅子,已经留人在门口盯着了。 严骥下衙回来,听说了家里这些事儿,头一个就否定了鞑靼人,“他们没这么蠢,特意来陷害我。要真是他们做的,肯定比我还小心。” “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明依澜问道。 “人是得罪不完的。要说得罪人,也就鞑靼使臣了。”严骥笑道,“吃饭吧,我都饿了。一两个小鬼而已,往后注意些也就是了。” “你是不是早知道有这出?”林黛玉忽觉不对。 “你的人,我不好动手,由你自己处置最好。”严骥道,“尤其你这样护着她,又是你屋里头一个出嫁的,自然情分不同。” “我道黎嬷嬷怎么会突然去书房,你倒是沉得住气。”林黛玉心中有些不悦,“你是不是当我傻子,被人蒙在鼓里很好玩吗?你陪母亲吃饭吧,我不太舒服,没胃口。” 明依澜权当没看见儿媳闹别扭,反而道,“没胃口也要吃一些,给你送到房里去,咱们娘俩吃。” 被母亲妻子嫌弃的小严大人默默的孤家寡人的吃了顿饭。 冷战却还是在延续。 林黛玉让小丫鬟抱了被子铺盖给他,“奶奶说,大爷不如趁着今晚再看看还有什么书被人做了手脚。” 不让进屋了,还让他睡书房。   ☆、第81章 【已替换】 第二天早上,严骥就真切的感觉到林黛玉肯定是生气了。 她起得比平日晚,随后带着林珏去和明依澜一起用饭,没有像平时一样的早起和他一起吃饭。 待他下衙时候,她正抱着猫在花园散布,也没有来迎他。 夜里依旧只有书房对他敞开大门。 明依澜只当不知,并不插手,倒是黎嬷嬷劝了几句,“奶奶就是生气也等郡主不在的时候,这个样子被郡主看去,万一生了嫌隙可怎么办。” “母亲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林黛玉道,“也是给他提个醒,这等事把我当傻子一样晾着,难不成他觉得我是这等愚昧之人么,为了个旧婢就没了轻重。” 黎嬷嬷叹了口气,“由着你罢。老奴给雪鸳灌了哑药,送回去了,要是从今往后洗心革面,除了不能说话也能安生过日子。” “嬷嬷心慈,这般就很好了。如果她在生事,就不用手软了。” 如是过了三四天,明依澜借口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回郡主府了,剩下还在冷战中的小两口。 林黛玉和寻常似的,该吃吃,该睡睡,浑似府中没有严骥这个人。 严骥碰了几次钉子,便呆在书房不再来了,府里的氛围日渐压抑起来,连着林黛玉几个大丫鬟都不敢说笑喧哗。 林黛玉手里捧着书,却半点也没有看进去,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了,反而让严骥也生起气来,却也不想就这样不了了之。 秋末时节天黑的已经很早了,碧菱替她多盏灯,屋里亮堂堂的,却也冷冰冰的。 一旁的墙上还挂着陆伯父今年新画的风筝,百宝阁旁悬着的是那日去庄子收到的走马灯。 林黛玉无声叹了口气。 忽然白白和狗子叫了起来,蹭到来人身上,来人静静的坐在林黛玉对面,看了她一会儿,林黛玉只管失神,怅然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是我的错,这事我不该瞒着你的。”严骥拉了林黛玉的柔荑握在手里,“只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林黛玉道,“并不是因为单这个事才生气的。我们既为夫妻,有什么事不能说的?这事你既知道了,觉得不好处置也只管告诉我便是了,难道我是无理取闹护短的人吗?你再想想,倘若黎嬷嬷没有找到那书,幕后之人打上门来,岂不是满盘皆输?” 严骥张嘴要解释,林黛玉淡淡的侧过头去,“我知道你们爷们都有出息,就算黎嬷嬷找不到也有后手。可我还是那句,我们是夫妻,明明一句话,不肯有商有量,非要这样使心计。你既不信我,外头的事也不必和我说,反正你也这样认为了,觉得雪鸳跟我年岁长了,我看她比看你还重。” “我只是怕你伤心,想徐徐的让你知道。我忽然告诉你这个,你也要信不是?”严骥语气柔和,像是哄孩子。 林黛玉却骤然抽回手,脸上满是怒气,“为什么不信?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你既不信我信你,那如今便是不能了,碧菱,请大爷回书房。” 她一通信不信的,没把严骥绕进去,倒把自己绕进去了,也不肯正眼看严骥,眼眶一红,泪就往下落。 严骥摆手挥退碧菱,坐得近了些,强行把林黛玉揽过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打小就一个人习惯了,遇到事难免也想自己解决了。这事我本已经都打算好了,只是让黎嬷嬷告诉你一下,我连碧菱家门口的人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引蛇出洞。” “你意思是我打草惊蛇了?”林黛玉手肘往后打了他一下,但是没挣开。 严骥凑在她耳边道,“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什么事都告诉你好不好?别气了,你说了,咱们是夫妻,夫妻哪有隔夜仇的。” 林黛玉吸吸鼻子,不说话。 “跟个小孩儿似的。有些事不想告诉你,是怕污了你的耳朵,要男人干什么的,不就是顶门户用的。”严骥给她擦了眼泪,“母亲都跟着你给我没脸,够不够出气?要是还生气,只管打我骂我,可别哭了。” 林黛玉哽咽着道,“本来就是你不好,你凭什么不告诉我。我就真跟个小孩儿似的这样没用?” “不会不会,玉儿这件事处置的很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答应你以后不会瞒着你。”严骥在她手指上亲了一口,这是他常做的动作,总是很轻的一触即离。 林黛玉勉强点点头,“看你表现吧。” 冷战之后自是别有一番情趣,翌日林黛玉打着哈欠在严骥腰间挂了块玉佩,严骥道,“要是困就再睡会儿。” “当然要睡。当官果然不好玩。”林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行了,走吧。” “你一点也没有不舍得?就这么赶我走了?” “再不走你就来不及用早饭了,总在车上吃对脾胃不好。还好不用上朝,不然得和父亲似的天不亮就起。” 严骥在她发顶落了个吻,“等我回来吃饭,好些天没一起吃饭了。” “知道了,做你最喜欢的。”林黛玉推了他一下,目送他出了门,又回去脱了外衣,爬回床上补了个觉。 严骥手里有郡主府的人手,又有光王府帮忙,很快就查到去接雪鸳的人和忠义王府有些关系。 明依澜道,“这事不用你插手了,他既然不想好好当王爷,大家走着瞧。” 她直接进宫和太后告了一状,“他虽说是亲王,可咱们家也不是破落户不是?姓着一个姓的,就这样明摆着收买人陷害我儿子。” 从前太后是皇后的时候,皇后着急,明依澜帮着劝,现在倒过来了,成了太后劝着明依澜了,只是话出口就带了些玩笑意思,“他也就是拿你开刀,当时你明晃晃的帮着皇帝,还不许人家亲王殿下出口气?看你气的。” “如今陛下龙威益重,难道真的一直忍着他?” “皇帝不是郑伯,忠义亲王也不是共叔段。” “自然不是的,人家好歹一个母亲生的,他也配?” 太后失笑,命人端了莲子汤给她,“消消火,甄家已经要倒了,大厦将倾,说不得砸死几个。” 明依澜道,“恍惚间外头都在传要淑和长公主去和亲,可有这事?太后若要出气磋磨她,嫁在京中也是一样的,放出去了,万一给你来个妖事儿,你还跑到鞑靼去杀她不成?” “她也算有胆识了,就是猜到你这点,才装疯卖傻的。”太后道,“这是另一桩事了,坐在这个位置啊,遍地都是你的仇人。侯家和鞑靼私下有些交易,侯家会供应些粮草什么的,这次就算是淑和想嫁,侯家估计也会想法子让鞑靼改口。” “四王八公,没一个省心的。”明依澜道,“也没一个聪明的,到底是怎么帮明家打的江山。” “君子之泽,五代而涸,如今算来也该是子孙不肖的时候了,天道轮回罢了。”太后抿了口茶,“倒是林家,竟这样走出来了。皇帝点了林御史下江南查抄甄家的差事。” “陛下是年轻人,自然喜欢用年轻人,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个老家伙也算识相。”明依澜提及林渊,也就忍不住的会想到远在雁门关的侄子明博裕,“也不知道博裕在军里好不好。” 太后笑了,“这滑头说不得正哭世子狠心呢,这样挺好,往后让博裕也为皇帝出出力。他们算起来是堂兄弟呢。骥哥儿算是表兄弟吧?” “孩子大了,哪能骥哥儿骥哥儿的叫,桂侍郎给取了字,叫明德。” “大学之道,在于明德。倒不像是桂侍郎能取出来的。”太后看着明依澜道,“既有了字,便是大人了,以后你可别因为心疼来求哀家。” 这话里有话,明依澜没有听懂,她并不是不会追问的人,只是笑道,“心疼有什么用。太后还心疼陛下勤政辛苦,难道不做这个皇帝了?” “你啊,也就你敢和我说这样的话。替我看看有什么门风刚正的人家,我得给淑和预备婆家了。” “贪图富贵的容易犯蠢,门风正直规矩严的,就算她作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明依澜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长公主是要有公主府的。” 太后脸上浮现起讥讽,“很快就不是了,兄长犯了错,虽不殃及妹妹,可如果牵扯进来的,也不能轻饶。” 刀已经悬上,就等着砍断绳子行刑了。 林渊走了没几天,甄家的人就到了京城,他们消息还算灵通,知道王夫人出宗了,邢夫人和她们是没有什么来往的,故而寻到了史家门上。 史家因为史湘云只是已是多年缩着尾巴做人,哪里敢收甄家要寄放的东西。好不容易女儿都嫁了不错的人家,里头还有博平郡主几句话开解的功劳。如今郡主的亲家正管着甄家的案子,就是敢收,他们也不会收,不然岂不是和尚书府还有郡主府打起擂台了。 甄家下人吃了闭门羹,又去了王家门上,王子腾也是能上朝的,更不会收了。甄家无奈,只得绕回去寻贾家求助。 不想邢夫人听见了有这些个金银东西,当时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就应了。等王熙凤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王熙凤急道,“太太如何能收他们的东西。上头看着呢!” “什么东西?我可没见过。”邢夫人打得就是私吞的念头,难不成谁还天天蹲在贾家门口看不成,这么些个东西当了私房,往后下半辈子可就不愁了。 王熙凤见她被钱财迷了心窍,只得急匆匆回来寻贾琏商量。 贾琏如今还管着家中庶务,这日恰好闲在家里。 事关重大,她没让小红跟着,自己伸手就要推门,不想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她观左右无人,立在门口凝神细听了几句。 刚才走得快,身上有些热,起了薄汗,此时却是如兜头一盆冷水,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慢慢抬手,擦了额上汗,悄无声息的重新走到院门口。 小红见状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 到底是心腹,尤其林之孝家的和小红都求着要聘出去,没有什么像平儿一样给贾琏当姨娘的心思。王熙凤这几年格外器重她,忍着气没有给她脸色,冷笑道,“你们二爷正忙着呢,咱们还是过会子进去吧。”   ☆、第82章 【已替换】 小红立时会意,“今儿还没给老太太请安,奶奶不如走一遭再回来歇着。” “万万想不到,还有我给他腾地方的一天。”王熙凤冷哼一声,本要往贾母处走,忽想起来儿子,问道,“萱哥儿呢?” “平姨娘哄着午睡呢,她是个有分寸的,必定不会惊醒宣哥儿的。”小红劝道。 王熙凤忍气往贾母院里去了,走到半路见平儿正抱着贾萱晒太阳,平儿见了她有些讪讪的,“奶奶怎么这么早就从太太那儿回来了。” 王熙凤上去照着脸就给她一下,“你倒好,帮着她来防我是不是?他偷人,你不来报我知道,竟然还避了出来。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我带着你去住尼姑庵算了。” 平儿不敢还手,贾萱张着小嘴已经愣住了,小红忙把孩子接过去,又怕平儿不自在,退到那头去了。 “我抬举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王熙凤气得还要再打,平儿哭道,“奶奶可是冤枉我了,我见着日头好,带着萱哥儿出来走走,想着等您回来了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谁知道那下贱的娼妇青天白日的就钻到二爷屋里了。我使了小丫头去寻您,又怕让太太知道,叫在门口等着您,想来是不小心错开了。” 说话间那里气喘吁吁跑来个小丫头,见了王熙凤噗通就跪下了,又惊又怕,“奶奶饶命,平姨娘让奴婢去找您说有事商量,奴婢半路被麝月姐姐叫去提热水了,晚了一步您已经回来了。” “她叫你提热水你就去提了,今日平姨娘的话能不听,明日我的话也能不听了,你只管服侍麝月去吧,我可用不起你。”王熙凤狠狠剜了她一眼,又继续骂平儿,“叫你素日里做好人,帮这个帮那个的□□脸,如今怎么样了?连这么个东西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从前麝月几个见你哪日不是姐姐长姐姐短。” 贾府虽不比从前,但是那一颗富贵心,一双势利眼的毛病还是在,平儿如今不比从前是王熙凤的大丫鬟,成日只在院里管事,贾琏这里也不甚得宠,故而外头慢慢就没有先前对她的尊重,反而小红站稳了脚跟,被看作王熙凤跟前第一人。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平儿不是姨娘的时候,贾琏背着王熙凤调笑一番都觉得是姣花软玉般可人,等真成了姨娘,反倒觉得没味道,尤其平儿心中王熙凤的分量要重过他这个爷。 刚分完家,贾赦准备给贾琏谋个官职的时候,贾琏也收敛过,盖因林如海和桂侍郎这两座靠山都不喜欢三妻四妾或是宠妻灭妾,贾琏一心上进也忍得住。 这两年,林如海的弟弟成了御史,林如海的女婿去了理藩院,唯他和贾赦巴结了人家两年,屁也没有一个。 他索性也熄了这颗心,又萌发起从前的模样来了。 平儿垂着头,看起来好不可怜,王熙凤略消了气,忆起平儿只在家里呆着也不□□也不争宠,板着脸道,“是我冤枉你了,可要我给你赔罪?” “奶奶也是被那起子小人气得,自跟了奶奶从来也没弹过我一指甲。”平儿道。 王熙凤的母亲在贾萱立住之后便建议王熙凤给平儿停了药,生了女儿自然是好,生个儿子也无妨,也好叫平儿更忠心于王熙凤。 王熙凤缓缓吐了两口气,这才慢慢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东院桂花开的好,正好带萱哥儿去走走。” 平儿忙招手喊来小红,三人领着萱哥儿去了东院,桂花开得虽好,却也只是托辞,桂子花小,王熙凤怕贾萱不小心吸进去,惯来是不许他接近的。 王熙凤先听平儿说了,仿佛是鲍二家的,人称多姑娘的趁着没人摸到了贾琏房里,王熙凤怒极反笑,“什么多姑娘少姑娘的我不理会,只听得你们二爷说寻到一个如花似月的佳人,要来给你们做新奶奶呢。” “奶奶可听见是谁?” “那样龌龊的声儿我不过听两句便罢了。说来也是近年因着有了萱哥儿脾气好了,换作从前早打上去了。”王熙凤道,“我看太太也看明白了,要爷们有什么用,还是儿子和娘家才是正经的依靠。我为着萱哥儿包揽诉讼的事也不再做了,印子钱也都收了,只盼着为他积些阴德,平安长大。” 平儿感慨了两句,“萱哥儿大了必定会孝顺奶奶的,奶奶只管等着他给您赚诰命回来吧。” “你可别岔了话题。这事你说说该怎么办?” “奶奶可别为了这事和二爷真大闹起来,先闹明白这佳人到底是谁才是,最好悄无声息的抹平了。” 贾琏从前也偷过王熙凤的丫鬟,皆是这样暗暗处理了,贾琏寻不到人,也不敢问,王熙凤也有诸多正当理由搪塞他。 二人商议了许久,王熙凤吩咐小红道,“让你爹派人看着二爷,看他近日多往哪里去。别惊动那些小厮。” 小红道,“奶奶放心,保准叫我爹办的妥妥的。” 林之孝还算靠谱,过了两日林之孝家的喊小红回家,把事情始末说了,又道,“你可劝劝奶奶,气大伤身。” “我们奶奶,妈你还不知道吗?”小红听完也有些为难,“说不得就去东府大闹一场。” “唉,且看吧,妈可得给你开始相看女婿了。到时候找个老实能干的倒插门,咱们家也能有个支应门庭的。”林之孝的百般叮嘱小红,这才放她走了。 小红一路走一路想林之孝家的话,她也知道父母只有她一个独女,可能入赘的多半不是什么能人要么家里贫困潦倒,她跟着王熙凤这几年也是见识过的,想想那种老实巴交的就看不上。 可是奶奶这样家世容貌,满府里爷们捆起来也比不得她这个脂粉堆里的英雄,还生下了嫡子,还不是为了这些个糟心事烦恼。 她百般惆怅的回去了,王熙凤正逗着萱哥儿玩,见状让奶娘抱下去了,“算着时间你也该回来了,有信儿了?” “是东府尤大奶奶的妹子,叫作尤二姐尤三姐的,跟二爷厮混的是哪一个,还没瞧出来。” 王熙凤手一抬,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扫下去了,“让人套车,这就去东府见见你们这新奶奶。” 尤氏姐妹原是跟着老母来投靠姐姐的,贾珍何等人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尤物,贾琏到东府喝了几回酒,倒不太喜欢那三姐,觉得泼辣劲儿有些仿佛凤姐,二姐却是温柔小意。 贾珍也看出这等眉眼官司,自己也有些厌了二姐,索性成全了他们,只要贾琏过来,多半是要去二姐屋里厮磨的,东府里人都知道,连着尤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熙凤到了宁国府,笑盈盈往里走,尤氏闻讯忙来相迎,王熙凤扫了她一眼,“怎么就嫂子一个人,我可听说你两个妹妹都来了,而且皆是绝色人物,我连见面礼都备好了。” 尤氏笑道,“不过是小门小户的,上不得台面,快屋里坐。外头起风了,别着了凉。” “人着凉了没事,喝几碗苦药便是了,心凉了,可是没药医了。惜春丫头还好吧?” “好,只是愈发孤拐了,每日呆在屋里不是画画就是念经,也不肯出门。” “这不是孤拐,这是她知礼呢。没得哪日出来,碰见了谁的龌龊事儿,脏了她的眼,也臊了谁的脸。”王熙凤冷笑连连,“怎么,还不出来?这是要我来去亲自拜见这两位新奶奶了?我拜见了奶奶,也好回去收拾收拾腾地方给新奶奶,带了萱哥儿回娘家。” “你这话我是听不懂了。” “人话畜生自然是不懂的,你尤家的新奶奶呢?赶紧出来,往后宁国府尤大奶奶,荣国府尤大奶奶,岂不是一桩美事。” 她并非一人来的,身边除了小红还带了几个壮实的粗实丫鬟,立在门口,只等王熙凤吩咐,立时便能冲进来。 尤氏气得脸都黄了,“凤丫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今儿是上门来糟践我的不成?” “我糟践你?你且问问谁糟践谁,我王熙凤还活着呢,就敢要贾琏停妻再娶。你当我不知道他三天两头往这跑是为什么,你当得哪门子主母?没得贾家的爷们都被你们尤家的姑娘勾走了。这是家里还是娼门啊!” 尤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就要晕倒。 外头冲进来个红衣服的美人儿,朝着王熙凤就抬手打去,“你自己来了正好,倒叫老娘我不用上门去找你了。” 王熙凤往后退了一步,小红眼疾手快隔开那美人,外头几个丫鬟也快步进来将王熙凤护住,小红松了口气,笑眯眯的福身道,“这就是尤家奶奶吧,瞧着可真是好样貌。怪道尤大奶奶和宝贝似的藏在府里。” “我也是你轮得到来说嘴的?” “奶奶这样大的威风,可是让人害怕,只是奶奶做得,我们便说得。我们奶奶好端端在家里坐着,不想凭空掉下个新奶奶,奶奶既然仗着东府奶奶的势不肯来拜访我们奶奶,我们奶奶也只好亲自来瞧瞧了。刚才已经派人去请我们奶奶娘家的几位夫人和奶奶来了,奶奶还请稍等片刻,等夫人来接了我们奶奶,我们这就和尤大奶奶告辞,绝不多留。” 尤氏一听请了王熙凤娘家人来,也顾不得她们说话难听了,急道,“这是怎么话说,哪里就惊动了你母亲和婶娘。三姐不懂事,我替她给你赔罪了。” “何必这样惺惺作态。”王熙凤拍拍小红,“你说了这一大通累不累?歇歇吧。” 她本想着来骂一骂出口气就算了,可是到底咽不下去,尤氏既知道,送个信予她难在何处?好在她娘家还算鼎盛,她命平儿带人护送了萱哥儿回王家,这才来东府大吵。   ☆、第83章 【已替换】 尤三姐被人拦着,嘴上仍旧不停,好一副性烈如火的泼辣样子,王熙凤隔着人群上下打量她一番,果然是家花没有野花香,脸长得是绝色不假,这气度连着从前被戏称二木头的贾迎春都比不上。 她抚了抚头上的凤钗,“不是还有个二姐么,怎么不见人?你们姐妹哪个是跟二爷的,哪个是跟珍大爷的呀?” 粗使丫鬟中有一个嗤笑道,“只怕是都跟着才是了,奶奶莫不是还将她们看作清白人了,多半二爷又当了乌龟,睡了别人睡剩下的。” “这话说得好,小红,记着给她打赏,回去提作三等丫鬟跟着萱哥儿,我就喜欢这种性子。” 尤二姐听到贾琏老婆打上门,哪里敢出来,只缩在屋里抱着尤老娘哭,“去把妹妹叫回来吧,何苦丢这个人。” “不必,我去会会这母老虎。”尤老娘不顾尤二姐阻拦,这就去给尤三姐撑腰。 尤氏再站不住,让丫鬟扶下去了。 尤老娘堪称徐娘半老,那叫一个风韵犹存,扯过尤三姐道,“你这丫头也不知礼数,既琏二奶奶来了,你怎生也不给她行礼。倒吵得这样不得安生,让你姐夫知道了,又要怪罪我们。” 说着假模假样给王熙凤福身道,“我给琏二奶奶见礼了,奶奶莫怪,我这丫头小门小户出来的,除了模样还过得去,旁的哪里比得上二奶奶。她姐姐更是胆子小,我苦劝了她竟不肯出来。不过以后有你们姐妹见面的时候呢。” 王熙凤竖起眉毛,就要上前往她脸上啐一口。 只见得花厅外一行人几乎是涌进来的,王熙凤母亲许氏和一高挑贵妇并肩,那贵妇喝道,“我们凤哥儿的姐妹都好端端的在家,哪里有蹦出来个姐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便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夫人了。 许氏上前哭道,“我的儿啊,要不是亲眼见,哪里知道你受了这样的气,吃了这样的苦,竟让人这样折辱,你不是素来说你珍大嫂子和你好吗,就好到送了自己妹妹给人暖床?叫她来,让我问问这位夫人,就是这样要好的吗?” 这阵势登时镇住了尤家母女,她们何时见过这么多的富贵人,更兼王家乃武将世家,王子腾夫人站在那里便有股不怒而威的架势。 原以为就一只母老虎,艰难点也好对付。 谁知眨眼间竟来了这么多母老虎。 王家口口声声要找当家主母,尤氏无法,只能支撑着出来,涨红着脸给王家人赔罪,直说自己没有教好妹妹。 不知是王熙凤哪位嫂子笑道,“母亲和婶娘可冤枉人家尤大奶奶了,送个丫鬟不过是小事,她连着自家妹子都能送给妹夫收用,可见是把咱们凤哥儿摆在心上的,这尤小姐可比买个丫鬟贵多了。” “我若是做的了主,哪里会到这个地步。”尤氏用帕子捂着脸哭道。 一个当家主母,家里管的乌烟瘴气,倒还有理了。 许氏自是不屑,她带来的丫鬟早将尤家母女死死箍住,她上去抬起尤三姐下巴,冷笑道,“真真是好相貌,可多谢尤大奶奶了,身契在何处?不是说还有个姐姐没,正好一并落到凤丫头名下做一对姐妹花。” 这就是要入奴籍真的当丫鬟了。 尤老娘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敢这样强抢民女!等我女婿回来了,必没有你们好果子吃!大姑奶奶,你就这样瞧着她们欺负我们?别忘了,你也姓尤。” 尤氏心中一根弦也断了,脸上还带着泪,看着尤老娘的眼神却是端的森冷,“我姓尤不假,她们两个拖油瓶也配姓尤?吃我尤家的,穿我尤家的,自己扪心问问,有一滴尤家的血没有,也不怕夜里我爹找你算账。” 二姐三姐皆是尤老娘嫁过来之后按着尤氏的齿序改的名字,除了律法上的,倒确实和尤家没有什么关系。 “多的不用说,今日叨扰了,凤哥儿还是先随我们回去罢,万事有老爷给你做主。”王子腾夫人朝着王熙凤招招手,“你是什么身份,这脾气还能不能改了,亲自来打打杀杀了,要是碰到哪里,是要伤心死我和你娘吗?” 王熙凤心头千般委屈,万般难过,气势已然不见,只低头喊了一声“伯母”。 从前贾琏偷个丫头,王熙凤发火,她们还是说她的时候多,尤其王熙凤当时没有生下儿子,贾家拿子嗣一压,多是要心虚些的。 可如今儿子有了,贾家元气大伤,不过靠着老本吃饭,和史家结了仇,薛家也远了,甄家还倒了,统共剩王家这一门略富贵的亲家,但凡知道些道理,就该知道怎么做。 贾琏倒好,偷个丫鬟婆子不算,竟出个新奶奶来,还是和人家共用的,简直恶心死个人。就是买个扬州瘦马回来,都没这般的恶心人。 丫鬟将尤家母女掷在地上,许氏往尤三姐脸上啐了一口,“且看你哪日凤冠霞帔,诰命加身。” 尤三姐捂着脸,原本妩媚风情的美目满是血丝,怒道,“本是琏二爷说家中奶奶凶悍跋扈,哄骗了我姐姐,又许她二房奶奶。如今倒成了我们勾搭爷们了,你们这样颠倒黑白,仗势欺人。大不了一拍两散,看我宣扬出去,谁能落得好。” 王家女眷里有一人缓缓道,“自来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姐妹二人不出来见客,他如何能哄骗于你?还是说你们看着长得老,其实岁数小?我嫂子凶悍跋扈?你满府里打听打听,我嫂子上敬公婆,下扶弟妹,主持中馈妥妥当当。退一万步,从未听说过哪家因为主母凶悍,便要娶二房的。” 王熙凤惊讶的看过去,“你怎么跟着来了?家中易哥儿可有人看着?” 贾迎春笑道,“易哥儿和她祖母还在王家呢,本今日去拜访做客的,我就跟着来了。” 她出嫁时候,王熙凤是出了大力气的,从夫家到嫁妆,皆是尽心竭力尽善尽美,她在夫家得婆婆教导,也不需要再忍气吞声当个木头人,故而才有方才那番话。 尤三姐见她在王家人中,却又喊王熙凤作嫂子,倒不明白她是个什么身份了,小红道,“这是咱们家大姑奶奶,和奶奶娘家结了亲。” 小姑子就在这里,瞧瞧你们的样子,真真是好笑。 迎春着一件杏黄贡缎小袄,发间点缀三五嵌宝石金簪,通身看起来又沉静又富贵,因着刚生了孩子的缘故,比从前胖了些,更圆润丰满了,哪里还是当时挤在贾母厢房里的那不言不语的二姑娘。 “她怕你气坏了身子,非要一起跟来,也不枉费你们的情谊了。”许氏道,“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易哥儿瞧不见她,倒要哭起来了。” 王子腾夫人和许氏走在最前面,王熙凤拉着迎春说话,两人坐了一辆车,迎春知道她心里难受,倒说些萱哥儿多可爱多听懂事的话,“刚才逗了他一会儿,笑得可好看了,哪里像我们易哥儿,略逗逗,马上就哭了,谁哄都不行。” “连你婆婆也不要?” 迎春笑着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一个。连着他父亲抱也不要。” 王熙凤道,“孩子还是自己养的好,你单瞧咱们老爷和分出去那位就知道了。老爷从前是太老夫人跟前养大的,打小就和老太太不亲,不然怎么就让分出去那位越过老爷了。” “恩,瞧宝玉和他也能懂。虽说养在老太太膝下有体面,可我到底还是舍不得。” “你们家不是这样的人,别被娘家带过去了。别说养在老太太跟前的爷们了,你瞧那几个丫鬟,比你们都还要体面,是不是?”王熙凤说起贾家是一肚子火,才没过几天清净日子,“男人啊,不求多出息,没本事就安安生生过日子。” 迎春丈夫便是这样的人,考了个秀才,自觉才学天赋有限,便守着家里的庄子和铺子,专心打点庶务,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衣食无忧。 迎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熙凤了,叹了口气,“嫂子过得辛苦。好在还有萱哥儿,我之前也会东想西想,等有了易哥儿,一门心思都在这个小东西上头了。” “这样也不好,你也得顾一顾丈夫才是,别学我。我只顾着萱哥儿,疏忽了你哥哥。” “嫂子何苦说这样的话,猫要偷腥谁拦得住?这世道,就是女人家艰难。相夫教子不提,还要管那些个妾和丫鬟。太贤惠了,说你管不住丈夫,太严了,说你善妒醋坛子,没儿子怪你不能诞育子嗣,有儿子了又怕太关心儿子疏忽了相公。”迎春说了一大堆,有些不好意思,“嫂子心情不好,我还说这么多。” “如今咱们大姑娘可是真换了个人了。”王熙凤笑起来,“你说的不错。女人啊,天生就有罪。要我王熙凤是个男儿,何必纠缠在这里家长里短中,早去建功立业了。” 王家今日热闹的很,王子腾夫人先派车送了迎春婆媳回去,把王熙凤母子安排了住处,“从前的闺房是不能住了,如今你带着孩子呢。” “还是伯母待我好。”王熙凤道。 “一会子吃个团圆饭,你嫂子妹妹都来了。”王子腾夫人直接问她道,“凤哥儿,你预备如何打算?在娘家住几天,让女婿知道好歹是肯定的。” “也不过这个办法。总不见得和离。” “和离可不行,到时候不是让人戳你脊梁骨吗?” “我知道,这就和离了,姐妹怎么做人呢。”王熙凤倒是这样想,可这世道也不允许,“我以为自己一心为他,会有个好结果,不过也是如此,随他吧,想和谁就和谁。我也想好了,到时候回去带着萱哥儿搬到东院去。不能相夫,只管教子吧,可惜我也没读几个书,不知道能不能教好。” 夫妻二人走到这步,也不过就落个名分了,王子腾夫人还能说什么,也不再劝,命人置办了好酒好菜,叫王熙凤的姐妹几个陪坐。 这么大的事儿,必定是要惊动家中几位老爷的,王熙凤父亲不必说,气得杯子也摔了,王子腾听后更是大怒,“贾家必须要给我个交代,我王家的女儿就是这样任人欺凌的吗?” 王子腾夫人叹道,“只怪我们没给凤丫头陪送绝色的丫鬟,怪谁呢。” “一个男人,成天就拴在女人裤腰带上了,谁能看得上。难怪贾赦千方百计也为他谋不到个实缺,别说林如海,就是我,也拉不下这张老脸,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为了什么女人误了正事。” 话说到一半,下人来禀报,贾琏来了。   ☆、第84章 【已替换】 王子腾冷笑一声,“这是他走错门了,让他去寻他的新岳家吧。” 王熙凤和王家女眷一并饮宴,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亦道不见。姐妹姑嫂虽平日有些摩擦,但遇到这等事,还是齐心的,不然开了这个头,王家的女儿也不必嫁人了,嫁人了也得让人欺负死。 贾琏灰溜溜的回去了。 贾赦正等着他,指着鼻子道,“你是没脑子还是没肚肠?要个漂亮的哪里买不来,你倒好,睡起良家了,还敢许她二房名分,这等女人睡一睡也就罢了,抬回来供着不成?” 贾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道王熙凤要是和太太一样万事不管,哪里就出去偷人了。 好容易挨完骂蔫蔫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发现院里灯都是黑的,平儿也不在,他随意扯了个小丫鬟问道,“平姨娘呢?” “姨娘陪着奶奶一起回娘家探亲了。”小丫鬟便是今日传信的那个。 贾琏丢开手自己进屋往床上一倒,又念着尤二姐温柔和顺,叹了口气,怎么自己就摊上这么个母老虎,连个姨娘也是为虎作伥的货色。 他也不敢再去找尤二姐,却也不想再低三下四的去求王熙凤回来。 如是三日,许氏有些着急,“要是女婿再来,凤哥儿你可不要不见了,到底看在萱哥儿面子上。” “他怎么不说看萱哥儿面上对我好些。”王熙凤觉得这个话题略没意思,“随便他吧,若真是和离,我光嫁妆就够养活自己和儿子了。” “浑说,能夫妻和和美美的,怎么去过那苦日子。到时候都是背后议论的,压都压不住。和离是什么好话不成。”许氏叹了口气,“你二姑母做的好亲,当时说的花好稻好,家里看贾琏生的好样貌,便应了。早知道还不如寻个老实木衲的,让你好拿捏。” “我这些年也是大伤元气了,什么夫妻情分也磨得差不多了。他这个人,说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为过。”王熙凤面上显出了些许迷茫,“先在家里歇歇吧,到时候再说。” “你只管歇,我且等着看那宁国府要如何处置那两个淫.妇。” 不曾想许氏等来等去,什么消息也没有,尤氏母女三人依旧在宁国府住的好好的。 王子腾夫人道,“随他们去,没有贾家还不过日子了么?难不成咱们家还怕他?凤哥儿安心住下,你伯父寿辰也要到了,留下为他祝寿也好,小辈里头他最疼你了。” 王熙凤自是肯的。 王子腾寿辰是初冬,王熙凤打扮的脂光粉艳跟着王子腾夫人和许氏招待来客女眷,有不怀好意的想挑事道,“今日怎么荣宁二府都没有来?这可是王大人寿辰啊,做亲家的可没道理了。” 王熙凤笑盈盈看她一眼,“您这话说的,我难不成不是贾家人?老早就来帮忙了,还不够?” “你来有什么用,你是王家的女儿,女婿不来可不行,是不是夫妻俩吵架了?”那人咄咄逼人不肯放过。 “这话可真有意思,哪家长辈过寿不想瞧见自家女孩儿的。”林黛玉慢悠悠的被人迎进来,她身量纤细,虽穿着夹袄却不显得臃肿,“天怪冷的,还是进屋说话吧。” 王熙凤笑道,“林妹妹快里头请。” “这话严大奶奶最是有发言权了,要是我和林尚书一样有这么个闺女,谁想见女婿,恨都恨不过来。你成亲那会子拦门的十道题,咱们可还记忆犹新着。”桂夫人笑着挽了林黛玉的手,“丫头和我进去,可是好久没见了。” 饶是那人要再回嘴林黛玉,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到个背影。 王子腾颇得圣意,眼看就要外调高升,就是个小寿宴,来的人也不少。待得宴罢,王家人清点寿礼。 竟发现贾家没送礼。 这真真是火上浇油了。 倒也不怪贾家,这些个礼数往来皆是王熙凤这个管家奶奶在操持,又因为憋着气,没送帖子去给贾家,邢夫人根本不知道王子腾寿辰,贾赦就是知道,也不会费这个心,这是主母该管的事儿。 林黛玉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倒不好多问,还是席间应酬的时候,迎春悄悄和她说了一句,道王熙凤如今住在娘家。 “多谢二姐姐提醒。”林黛玉心中五味俱全,“到时候郡主府要摆酒,我给二姐姐下帖子。” “这是自然,我到时候抱了易哥儿来给你看。”迎春道。 摆脱了贾家,二人交情比从前还要好些,林黛玉想到惜春,更是难过。新婚燕尔也不好接妹妹来来家住,家里就他们夫妻二人,大家都不自在。 等借着这次聚会机会,看能不能留惜春在郡主府小住几天。 本就心情不好,谁知回了家更是添堵。 家里多了两个娇滴滴的丫鬟,说是严母送来给严骥的。 林黛玉淡淡的坐着喝了两口茶,严府来送人的是严母身边得意的陪房,笑道,“大奶奶这一路辛苦了,是不是叫她们上来给您请安啊?早些安置好了,也不耽搁您休息。” 林黛玉比王熙凤脾气好,做不出什么拍桌子的泼辣样子,但是相对的,她脾气比王熙凤要硬的多,她身边服侍的都知道,主子看着好说话,一旦有了主意确实最固执己见的,任谁触及到她的底线都不行。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是几位林如海和他几位伯父一直说的。 “有劳老太太费心了,送来这样好的人,不过家里人尽够了,郡主府里也是,这人你带回去服侍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好生保养,也是我们一片孝心了。” “瞧您说的,老太太身边也不缺这两个,倒是大爷。”这陪房露出个暧昧的笑容,“您身边儿的姑娘都得用,也分不出来服侍大爷,让这两个丫头为您分分忧。” 林黛玉搁下茶盅,“没听见我的话?送客。” “大奶奶,老太太可是祖母,长辈赐,不能辞的道理相信您书香出身,还是懂的。”陪房仗着严母就要拿捏林黛玉。 林黛玉冷下脸来,“打量着我脸皮薄,好欺负是吧?一个当祖母的管到孙子房里来了,是不是还得找个人写了起居注回给她老人家?” “哎呦,大奶奶您别生气啊,您要是不喜欢,只管给她们赐药就是了,不过两个玩意儿而已,谁家爷们没有?况且就算生下来了,也得喊您一声母亲不是?老太太也是看您生得单薄,怕大爷子嗣有碍,她可满心满意都是为了大爷和奶奶打算。”陪房还挺没眼色的,见林黛玉面色不对,还依旧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 好生生的过着松散日子,来了个添堵了,林黛玉也想一甩手回娘家了。 黎嬷嬷听这老婆子说的不像样,喊人道,“来人,捆了送去郡主府,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郡主。当日郡主来求亲是怎么答应老爷答应姑娘的,这才多久?姑娘好性儿,老奴可没有。” “何必打扰母亲。”林黛玉起身一笑,“老太太既然不满意我,我退位让贤便是。” 说罢命人收拾了东西,那些不是常用的贵重物品悉数锁入库中,命碧菱留下看家,自己抱上小林珏,回了林府。 碧菱也不客气,直接把那老货和送来的丫鬟赶出去正房,“这二位可是老太太赏的,金尊玉贵的,奴婢不敢随意安置,等姑爷回来了亲自看着办吧。” 黎嬷嬷林黛玉她气着,跟上车劝慰道,“奶奶别气,老太太虽糊涂,郡主和大爷还是向着您的。” 林黛玉道,“嬷嬷觉得我这是在迁怒?当时提亲前,父亲就交代了,严家这些个事要处置干净了才是。如今新婚不久,这样明晃晃的来打脸,什么不好生养,子嗣有碍也说出来了。按理是要忍下来的,确实明德和母亲待我很好,可我凭什么受这口气?本就是当时说好的事。” 原本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偏偏今天去贺寿听见了王熙凤的事,这世道,女人家和离改嫁,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男人三妻四妾就是无妨。自己也是做女人的,受过一样的苦,还要往儿子孙子房里塞。 黎嬷嬷知道她心中所想,叹道,“要不怎么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不过以奶奶的身份,严老太太也造次了。” 寒门小户的姑娘没个娘家依靠,也就忍了。林黛玉外祖是败落了,可从爹论,严家是万万及不上的。 林黛玉红了眼眶道,“我母亲便是为了子嗣之事郁结于心,伤了根本,这才一病不起。父亲纳姨娘,她明面上妥妥当当的操持了,背地里在我床头枯坐了一夜,若我是个男孩儿,何至于如此。” 严骥回府不见娇妻相迎,反是严母身边人领着两个丫鬟上前,“大爷回来了?” “怎么是你们,大奶奶呢?”严骥皱着眉头绕过她们二人。 碧菱守在院门口,见状冷笑道,“姑爷也不必找了,我们姑娘回娘家小住去了。” “怎么也不等我回来送她回去?” 严骥猜到事情不对,林黛玉并非没有回娘家住的时候,但是大多时候是二人一并去的林府,连着丫鬟对他的称呼也变了。 这是她们在标榜自己是林家人。 “不敢劳动姑爷。亲家老太太着人送了两个姐姐来给姑娘分忧,又说一通姑娘的错处,姑娘自知配不上严家高门大户,羞愧不已便回去了,也是给这二位新主儿让地方。”碧菱道,姑娘不高兴了,自然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大爷您别听这蹄子乱说,这是老太太的好意啊。” 严骥微微一笑,眼中却无甚笑意,“滚回去告诉她,再有这样的好意,别怪我这个做孙子的不客气。”   ☆、第85章 【已替换】 陪房往后缩了一下,“老太太给二爷三爷也送了人的,大爷就算看在兄弟间面子上也该留下他们。大奶奶脾性也未免太大了,就是大夫人也没有这样对着祖母的人甩脸子的道理。” 两个丫鬟亦窈窈窕窕上来请安,含羞带怯了偷觑严骥。 小严大人耐心告罄,“备车,这三个捆了一并带去严将军府。” 他和严家人无甚亲情可讲,除了二叔略有些脑子,旁的几个人除了损坏亡父名声还能做什么。 严骥吩咐小厮道,“你去趟林家,就说我知道奶奶今日委屈了,等我处置了这几个东西就去给他请罪。” “郡主那里?” “不必告诉母亲,不然老太太倒又要胡搅蛮缠是母亲教坏了我,不和他们亲近。” 他心中不悦,也不坐轿了,骑了马,后头跟着辆小车,里头是自己家里的婆子看守着的三人。 严将军府如今不过三等,全无当年盛况,严二老爷和严二太太亲自迎出来,“骥哥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无甚事,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东西过来,我受之有愧,给他还回来。”严骥也不喝茶,径直道,“就在外头的车上。” “你这孩子,老太太赏的留下便是了。”严二太太笑得和蔼。 “我只问一句,今儿的事,二婶知不知情?老太太由你们供养,她的人悄无声息的出门了,也不可能吧?” 严二太太有些讪讪的,“老太太也是好意,她到底是婆母,一个孝字压过来,我也不好管。” 女人对女人的敌意才是最大的,自己的丈夫也纳妾的,不然哪里来的严沁,故而婆婆给严骥送通房丫头,她也是同意的。 毕竟大家伙儿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独你林小姐特殊好命? 严骥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阿谀曲从,陷亲不义,是为不孝。二太太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我好不容易过些安生日子,二太太倒和老太太联手把我媳妇儿气着了。既你们不把我当亲人,往后大家还是远着些。” 严二太太很是尴尬,严二老爷拦住他道,“她们女人家不懂事,二叔给你赔罪了。” 严骥笑笑,仍旧要走。 他已经很客气了,换作母亲早在那里拍桌了。 严母由人搀着,快步进了厅堂,用力敲敲拐杖道,“你这是什么话?血脉亲情你都不要了吗?!她林氏是公主还是郡主?饶是驸马还要有个服侍的人,她比公主还尊贵不成?这样不贤不孝的孙媳妇,我可要不起。” 严骥脸上骤然失了笑容,“老太太,还请慎言。” 严二老爷和严二太太都上前劝道,“好歹是长辈,骥哥儿你也少说两句。” 严母怒声道,“你们让他说!真真是色令智昏,早和你娘说给你房里放几个人,不然何至于被个林氏迷去心智!” 严骥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劈手将茶盏挥到地上,“够了。” “你不过五品理藩院,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是说你瞧着林氏父亲是尚书,就不敢了?他林家出了这等狐媚子,我当真要上金銮殿问问,这林尚书如何教的女儿!”严母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更是声色俱厉。 一青衣贵妇缓缓步行而来,“如今说亲情是不是晚了?当日要不是林夫人,我早是地底下的人了,既欠了旁人救命之恩,拿儿子抵债又如何。老太太以为如今严将军府还是从前的严府?三个窝囊废儿子,让你这样得瑟不成?” 严二老爷夫妻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了。 严骥拱手行礼道,“还是惊动母亲了。” “一边看着去,后宅的事,不必你来。想着一会儿怎么哄你媳妇儿吧。”明依澜慢慢走近,绕到严母面前站定,“不过一块两条人命换来满门忠烈的牌匾,老太太以为自己是什么,岳母?” 严二太太强忍着臊上去扶她,“大嫂别气,是我们没拦住老太太。” 明依澜瞥了她一眼,“你倒是能和宁国府的尤大奶奶凑一对,当家主母连着家都当不好,废物。” 她和严二太太向来亲近,还教着严二太太藏下了公中的财产,连着严沁身边的嬷嬷都是借着她的东风。 “人可以蠢,但是要蠢得本分。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借我的势,这破砖烂瓦勉强不冻死饿死的境地了,还敢上去欺负我儿媳妇。”明依澜逼近了老太太一步,“我倒要问问你这是想干什么?分家之时给你留了脸,你不要,可怪不得我了。告上金銮殿?你且试试,能不能走出这个严府。” 老太太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随后哭喊道,“敬山在地下看着呢!你就这样欺负他的母亲!以后你有什么颜面见他!我这就开了祠堂休了你!” “啪”的一声脆响,在场之人都惊呆在原地。 明依澜挥了挥右手,冷笑道,“我早就想打了。严敬山死了十几年了,就是到阎王爷面前,也是他对不起我。给我留下你们这些祸害。” 严母愣在那里,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严二太太上前道,“老太太您怎么样了,别吓我啊!” “大嫂,你也太过分了!老太太再怎么不好也是长!”严二老爷堪称怒发冲冠,要和明依澜理论,被严骥挡下,严骥轻蔑道,“狗屁长辈。” “老太太近来身体不好,我甚是担忧,这就接她回郡主府休养,二老爷二太太也是辛苦了,歇歇吧。”明依澜示意秋心带走严母,严母死命挣扎,嘶哑着声音道,“放下我,你这个毒妇,唔!” 被秋心堵了嘴。 “这是在严府,你敢这样放肆!”严二老爷整个人都炸了,上去就要拉回严母,“你是要害死母亲不成?” 一队侍卫适时的冲进来,个个人高马大,配着腰刀。 明依澜扬起下巴,通身皆是高傲贵气,“就是放肆又如何?我如何放肆不得。” 严二太太怔怔的看着严母被拽走,有些恍惚,是啊,她博平郡主宗亲贵女,如何放肆不得…… 严骥恢复作往日波澜不兴的样子,“母亲近来心情不好,还请二老爷二奶奶多担待些。如果外面传些不好的话,可是要影响沁姐儿和润姐儿婚事的。骏哥儿也是在求学的人,虽说有国子监的名额,可这年头,家世拼不过别人,经常有被挤掉的趋势。二老爷说,是不是这理?” 严二老爷喃喃道,“是,你说的是,必定不会有传出去什么话的。” “还请二太太打起精神了。”明依澜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看鞑靼来求亲,若是严家献上淑女,以解陛下和太后之忧,也算对得起这满门忠烈四字了。” 严二太太陡然睁大眼,“你不能这样,沁姐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这么喜欢她!” “奈何她有一对不识相的父母,我也不是圣人,白白的对人好了,还要掏心掏肺。”明依澜揉了揉掌心,刚刚太用力,已经有些发红了。 说罢,母子二人扬长而去,留下愁容满面的严二老爷夫妻。 严骥扶着明依澜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母亲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我恨不得连着今年给严敬山的纸都不烧了,叫他自己上来瞧瞧他母亲他弟弟,什么东西。”明依澜道,“去林府,我给你带了块搓衣板,别的不用说,直接去黛玉房门口跪着既是,她什么原谅你,你什么时候起来。” 严骥笑道,“我也是无辜的,谁知道老太太发这通疯。” “事情因你而起,你无辜什么?黛玉难道不是更无辜?”明依澜骂完他,忽然道,“明德,咱们得把那牌匾拿回来。我每每想到由他们供奉这你父亲,我夜里都睡不着。你才是长子嫡孙,宗祠合该由你来。爵位可以不好,族长必须是你的。有些个族长暗地里传承的事,你二叔可不知道。” “从长计议。”严骥道,“要是没个意外,我总活得过二老爷。” “滚!你是活得过,叫我有生之年看不到?” “家祭无忘告乃翁。” 严骥被母亲好一通打,直到临近林府了,才有口气能收拾好衣装,然后抱着搓衣板去求见林黛玉。 林黛玉兴致还不错,亲手蒸了一笼兔子样的豆沙包,带着小林珏去给林如海请安,这还是林珏第一次见林如海。 林如海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竟真的生似几分,奇了。” 于嬷嬷也陪在一旁,“其他还好说,这眨眼睛的样子活脱脱当年老爷小时候。” 小林珏有些被吓到,躲到林黛玉身后不肯出来,哄了半天才伸出半个身子,林黛玉道,“被拐走的时候常常挨打,吓怕了,身上还有没褪的伤。” “哎呦,可怜见的。”于嬷嬷蹲下去朝他伸出手,“乖乖,嬷嬷抱好不好?嬷嬷抱抱就不疼了。” 林珏在背后僵了很久,于嬷嬷却耐心十足的哄了又哄,林珏这才凑近了她,小声道,“要抱。” 于嬷嬷泪盈于睫,“抱,好乖乖。” 林如海拿了个豆沙包,把耳朵掰下来吃,“玉儿又捡了个弟弟,上回捡了个小叔。” 林黛玉坐到他身边吃豆沙包,笑嘻嘻的撒娇道,“再要捡可没有了,也是花了好大功夫的捡的,父亲有什么赏赐给玉儿没有?” “赏你在家住些时日。” “这是我家,我本来就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啊。”林黛玉嘟起嘴,朝他做了个鬼脸。 林珏学着她的样子,也朝林如海做了个鬼脸,惹得众人大笑。 “启禀老爷,博平郡主和姑爷拜访。” 林如海咽下一口甜豆沙,慢悠悠道,“滚。”   ☆、第86章 【已替换】 林黛玉只当没听见,“我去花园摘些桂花做糖桂花。” 于嬷嬷抱着小林珏笑道,“早就做好了,哪里还等姑娘回来动手。我去做些桂花糖来给你们尝尝。” 林黛玉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好啊,还想吃桂花糕,谁做的都没有嬷嬷好吃。要是蜜的白桃还有……” “桃包是吧,尽有呢,我这就去。这会儿吃得甜,晚上做个佛跳墙好不好?鱼翅海参都是发好的。”于嬷嬷把小林珏交到林黛玉怀里,“你们陪着老爷玩。” 林黛玉歪头看向林如海,发间的珊瑚珠流苏就偏到耳际去了,林珏扭头看了她一眼,也学着歪了歪小脑袋。 “父亲想玩什么?”林黛玉问道。 林如海失笑,“你们两个等着吃糖吧,为父还有公务要办。” “哦。”林黛玉故作失望的拖长了音,惹得林如海没忍住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调皮鬼。” “不许打姐姐。”林珏和他急道。 林如海在他额头上也弹了下,“那打你。” 下手并不重,轻轻的落下,林珏觉得这个感觉很新奇,捂着额头睁大眼看着林如海,“不疼。” “自是不疼。在家里,无人会打你。”林如海揉揉他的发顶,“等林渊从江南回来,一家人一起商量吧。” “小叔去了江南?”林黛玉问道。 “去送甄家一程。”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何苦为了这些东西去祸害人,到如今,也不过落得这等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人心不足蛇吞象,好在有这样个下场。” 林珏趴在桌上,慢慢的吃一个豆沙包,林黛玉时不时教他一两句诗词,譬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样的句子。 林珏每每皆是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了,这才口齿清晰的重复一遍或是回答林黛玉的问题。 林黛玉愈加喜欢,只觉这孩子懂事。 林家门子说林如海身体不适,林黛玉要留下侍疾,等老爷好些了再回去,让明依澜和严骥多包涵。 明依澜和儿子一起吃了个闭门羹,倒也不恼,“也罢,等她消消气,你们去把大爷怎么处置的报给林家人知道。我们就等明儿再来了,岳父大人不舒服,明德也正该要服侍左右的。” 老太太还在后头车上关着,只得先回去安置了。 明依澜划了个小院给严母,郡主府中间偏西,就是想翻墙或是听个街上动静都不行,估摸着庭院深深,打更都听不见。然后里里外外都守着人,派了个稳重的丫鬟,想了想又添了个有名的爆碳。 老太太被捆得时间不短,手脚都麻了,明依澜命人给她敲腿揉背的伺候,“老太太身子不好,要多卧床静养,你们平日里无事比吵着她老人家。小厨房的银子我会拨过来,熬药做菜都使的,务必让老太太吃得好住得好。” “你别假惺惺!你这个毒妇!” 明依澜身边的秋心扬了扬手里的帕子,“奴婢倒是怕憋坏了您,您不如留着力气吃饭吧。这样闹腾一阵,晚间可得多吃些。” 严母便被严严实实的关在郡主府里,她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行,稳重那个寡言少语。暴脾气那个话倒是多,没说几句就要说严将军府是如何落魄,严母是如何无知,见严母脸色不好,又转话题到林黛玉身上,直把严大奶奶夸到天上去。 明依澜也不再打算接严沁和严润来小住,她不是迁怒,只是姑娘大了,还是老实在家备嫁的好,要是再撞上严母,着实尴尬。 那厢林黛玉听了严骥如何处置的,淡淡一笑,只管和林珏窝着等吃糖。 于嬷嬷将糖桂花融化在糖浆里,然后趁热捏成一朵朵花型,晶晶亮亮的摆满了一盘子。桃包则是加了蜜桃露的,做成一个个小桃子,咬下去还能吃到甜津柔软的桃肉的。 “从前姑娘不喜欢吃饭,没办法便想出了这么些个点子,没想到姑娘大了还是记得。”于嬷嬷拿了个吃剩的豆沙包,满目的欣慰,“姑娘的手艺比我还要好了。” “哪里比得上嬷嬷,我就是做着好玩儿。明儿做滚雪球吧?怎么样?”林黛玉道,这是她小时候极喜欢的一样吃食,圆润润的糯米团子外面裹着椰丝,里头或是桂花馅儿或是玫瑰馅儿。但是她脾胃不好,每次只许吃一个半个的,多了就不许了。 她现在自忖也是个大人了,自然能开禁了。 “好!”林珏舔着小桃包道,“吃滚雪球。” “你知道什么就好。”林黛玉戳戳他的小脸,“你说了是什么才给你吃。” 林珏眨眨眼睛,“姐姐说好吃的就肯定好吃。” “哎呦,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可了不得。这么干吃噎不噎?我去给你沏个甜的来。”于嬷嬷说罢真的自己去泡了茶来。 上好的祁门红茶加了蜂蜜,温温热热的正好秋日里喝。 林黛玉也跟着蹭了一杯,“明儿再偷父亲的金骏眉煮奶茶吧,从前小芝常煮那个。他肯定也喜欢。” “喜欢!”林珏用力的点点头。 “我喜欢的你都喜欢是吧?”林黛玉笑盈盈的问道。 “是,姐姐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我喜欢你怎么办啊?”林黛玉一本正经道。 林珏思考了许久,很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我也喜欢自己好了。” “林小珏你怎么这么可爱!”林黛玉大笑,揉着他的包子脸,近来养的好,长了许多肉,手感甚好。 一个没注意,一大一小把点心和茶一扫而空,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怎么都吃了,一会儿晚饭可怎么办。佛跳墙!” 林黛玉眯起眼,几乎要满足的揉肚子了,“留着宵夜吃,反正嬷嬷一直说我太瘦了。今日那太婆婆还说我太单薄不好生养。多吃些,吃胖了是好事。” “放她的屁!我们姐儿这是窈窕,这腰和柳条似的,谁不羡慕,在家好生住着,她不来赔罪,咱们就不回去了。” 夜里林如海见林珏安安分分吃着布给他的东西,细嚼慢咽的很斯文,心下也满意几分。只是到底不是自己选的,林渊那小子凭空扔个小包子就要他当做嗣子,偏不想如他的愿。 知父莫若女,林黛玉如何不懂他的心思,笑着道,“那父亲也不听他的,只管用兄长的身份压他,给他选门好亲事,等他江南回来,即刻成亲。一人来一回,公平不公平?” 林如海点点头,“这个主意还不错。” 饭后林黛玉带着林小珏去遛食,路过林黛玉从前的秋千,林珏很好奇的跑前跑后看,林黛玉把他捞回来,“吃多了不许玩,仔细肚子疼,我们明天来荡秋千,让她们把小珏荡的高高的。” 林黛玉在娘家吃了玩,玩了吃,等严骥负荆请罪第三回,林如海方才允她回去,这时候人果然胖了些。 又道小别胜新婚,芙蓉帐里春晓暖。 严骥摩挲着她纤细腰身道,“好似长了些肉。” 林黛玉既羞又恼,背过身去不理他,严骥忙哄道,“巴望着你多胖些,果然是娘家风水好养人,明儿就收拾包袱舔着脸皮上门去。” “你要是做上门女婿,我父亲必是同意的。”林黛玉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等我胖的跟球似的,看你巴望不巴望。” “你胖成什么样我都喜欢,最好胖的堵住门,这样也不用出去,只我一个人能瞧见你。” 林黛玉侧身横了他一眼,“睡觉,明儿还当差不当了。” “谨遵夫人之命。”严骥闭上眼睛,“这次和亲,我大概会被安排去送嫁。” 林黛玉一惊,哪里还有睡意,“去鞑靼?” “是。陛下会派人出使鞑靼,去看看他们所谓的忠心,顺便送个嫁。正使应该是常侍郎。”严骥道,见林黛玉脸有些白,“是我不好,应该明日再说的。” “为什么是你……算了,说这个也没用。”林黛玉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鞑靼有无边的草原,你去了回来定要给我说说。” “好。”严骥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快睡吧,还有些时日,和亲人选还没选。” 只是气话而已,哪能真把严沁送去和亲。宫中也没有适龄的公主,只能从宗亲中选了。说不得过雁门关的时候,还能见上博裕一面。 严二太太只糊涂了这一次,就将明依澜得罪了个彻底,严沁的婚事也只能由她自己来了,纵是用了千般力气,也只寻得一门小翰林算是最好的了。 “你们这样对大嫂,婶娘生气也是应当的。只是婶娘出面,我也不过是这等人家出来的,反让人不耻,觉得是咱们抱她大腿。母亲莫要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婶娘不会这样小气的。”严沁却是想的明白,“能定定心心的,每日看些诗书,比什么高门大户勾心斗角好得多。” 只是唯有一样不好,这小翰林父亲早亡,家中乃是寡母。 严二太太和丈夫商量了许久,严二老爷道,“寡母有甚好纠结的?说起来,骥哥儿也是寡母带出来了,照样甩骏哥儿三条街。” 说完发现好像把自己骂进去了,又闭了嘴。 “你当每个娘都叫博平郡主?你且看看骥哥儿舅舅是谁,再看看罢。”严二太太还是不太满意。 奈何真的没有再好的了,像是国公府的庶子,仰人鼻息,严沁自己就不肯。 只得不情不愿选中了这家。 严沁托严骥寻了这翰林的文章回来看,说句实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算得有几分真材实料了,心里便肯了。 不料这家更是不情不愿,小定之物皆很是普通,严家回礼却是样样贵重,严沁亲手做的衣衫更是用心,针脚细密不说,料子也是上用的,绣着费时费力的暗纹。 订亲之后严沁便在家安生做针线,好些聚会都不再去,严润也就不去了。严沁心疼她,时不时的劝她出门走动。 这日严润去了诗会回来,脸色极其难看,见了严沁第一句话便是,“姐姐,这亲结不得。”   ☆、第87章 【已替换】 严润惨白着脸道,“今日陈翰林的母亲也来了。我听见有人背地里议论,说陈翰林和他母亲同居同卧,夜里睡一张床。偶尔收用个丫鬟,她也是要把丫鬟隔日打一顿发卖出去的。” 严沁正在绣花,一下针扎在指尖,斜着穿过皮肉,血珠子淌下来立时污了那牡丹图,“你可确定是真的?别是人家胡说污他们家名声的。” “我还特意和其他几位套了话,都大致是这样意思,李姐姐还问我是不是真的已经订下了无可挽回了。” 她口中的李姐姐是姐妹二人相熟的手帕交。 严润素来稳重,如果不是*不离十,她也不太会这样说,一个落不好,便要得罪嫡母的。 严沁在半成品的绣品上擦去了血迹,这本是她日后做来要哄婆婆的,“我知道了,妹妹也累了,去歇息吧。” “……姐姐。”严润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陈家的冷淡,来礼的平凡,都得到了解释,这样的病态,连丫鬟都容不下,怎么会容下一个儿媳妇去抢夺儿子的关注。 严沁缓缓露了个笑容,“这是我自己看走眼的下场,当日母亲劝我再看看,是我走火入魔,想着有个差不多的就嫁了。你去吧,我自有主意。” 严润只得回房去了。 严沁唤来教养嬷嬷,将事情说了,她身边这位嬷嬷姓楚,楚嬷嬷和擅长药膳养生的于嬷嬷不同,楚嬷嬷的长处是八面玲珑,她从前是太后埋在其他妃嫔那里的一颗暗桩,从未受过怀疑,直到出宫养老。 只是这个长处在宫外就不是很有用了,她除了指点严沁几句,也没有能教更多的了。 楚嬷嬷听罢道,“姑娘不如去求郡主,虽然是二太太做错了事,可郡主并没有迁怒您的意思。不然老奴早就被召回去了。这等事,将军府出面多半使不上劲。” 如果将军府有用处,也不至于被陈家这般对待。 严沁犹豫道,“不如去求大嫂?她是个心肠软的,我们从前关系也好。” “求了大奶奶,她多半也要去求助于郡主,就因为大奶奶心肠软,万一让郡主觉得我们是借着大奶奶心软要挟她,这事就难办了。现在关系不比从前,有了心结,总是要小心为上。” 严沁点头称是,将给明依澜做的针线收拾出来,命人去郡主府送了拜帖。 明依澜接了帖子,倒也不算太惊讶,“这孩子许是来替母亲赔罪的,应了吧,让她明日过来就是了。” 严沁和平日一般打扮,看似镇定的就去了。 见了明依澜头一句果然先替母亲赔罪,“我窝在房里竟也不知道,不然必定是要阻拦的。老太太年纪大糊涂了,母亲又是个管不住事的,大嫂和我说句一起长大也不为过,她这样的人品才学,谁不知道。” “这事儿也揭过去了,不必再提。”明依澜道,“眼看你也要出嫁了,要是他们家欺负你,只管和我来说。” 严沁噗通跪倒在地,膝盖生疼,人却是紧张得绷着,“还求婶母救我一命。” “你先起来说话,这是怎么了?”明依澜忙要扶起她,严沁执意不肯,将严润听到的传闻详细说了,含泪道,“只求婶母帮我。” “这户人家我倒是听过,骥哥儿成亲的时候陈翰林还来帮忙迎过亲。你先起来,若真是这样的恶婆婆,我必定想办法捞你出来,快莫哭了。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怕婶母给你挑不到吗。”明依澜直说叫她放心,留她吃了饭,又安慰一通才送回去,“你在家要闲着没事,去你大嫂那里坐坐,骥哥儿要当差,她一个人也无趣。” 严沁应了,有时去林黛玉那儿混个午饭什么的。 没过几天,严清上门了,也算个大家小姐,带了个小丫鬟单蹦过来了。 严清见了严沁头一件事,也是噗通跪下,哭道,“还求沁姐姐救我一命。” 严沁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严清的膝盖大概也很疼,她似是被吓到的往后退了一步,“清妹妹这是怎么了?” 严清还是一副小白花的样子,泪盈于睫,楚楚动人,“姐姐,我和陈大人已经是两情相悦,还请姐姐成全我们。” “我和他已经订亲了,你这是何意?” “求姐姐成全,我愿意为姐姐来世当牛做马。”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严沁忍下嘴角惊喜的笑容,佯作被气晕,颤着手道,“去请太太来。” 楚嬷嬷趁机道,“清姑娘不妨把和陈大人的事说说,咱们知道了您二位情意多深,也能帮着劝劝姑娘。” 严清被她诚恳的态度所打动,抽泣着道,“原是去岁元宵节认识的,我出门看花灯,正巧遇上他,我们两个同时猜中了一个灯谜,他便将那花灯让给我了。后来慢慢就有了联系。” “可有什么信物不曾?若没有,岂不是随你胡说。”严沁冷笑道。 严清急道,“如何没有。” 她自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成色只能说是上可,“这是便是他留给我的,我亦摘了自己手中玉镯给他,沁姐姐也识的,那年老太太赏了我便没有摘下过。” 那镯子严沁也有映像,籽料的白玉有瑕,严母叫人雕了龙凤纹在上头,把瑕疵的地方去掉了,虽不是顶珍贵,也算是精巧的了。 严沁得了证据,便道,“你别跪着了,等我母亲来了再做打算吧。” 严二太太本就不满意这婚事,气冲冲赶来,也顾不得形象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了,“退婚!这就退婚!他们家的小定礼赶紧的收拾出来,趁着这会儿子功夫立时去退婚。” 严沁的丫鬟急忙将原封不动小定礼从库房里捧了来,楚嬷嬷提醒道,“如果真的退亲成了,姑娘送出去的针线,可得全拿回来,不能落在外头。” 严清还在哭,哽咽道,“多谢二伯母,多谢沁姐姐。”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对比下来自己的女儿书卷气十足,从容淡定,严二太太就是再无能也得护着自己闺女。 严将军府浩浩荡荡一行人就去了。 陈翰林出身清贫,家里不过二进的宅子,地段也不甚好,也就清净二字可取。 严家人大张旗鼓的去了,半路遇上林黛玉的马车,两家车夫婆子都是相识的,便告诉了主子一声。 两辆车在路边略停了一会儿。 严二太太见了林黛玉还有些尴尬,有又些羞惭,碧菱来传话道,“大奶奶本是想去将军府探望沁姑娘,不想这里遇到二太太。” 严二太太想到严沁的婚事说不得还要林黛玉婆婆出面,家丑也不掩着了,派了心腹丫鬟朱果去林黛玉车上。 林黛玉听完,觉得这陈家不知所谓,这陈母的事她已得知,不曾想还作出了私相授受的事,想到这等人还来帮着迎过亲,她直觉得恶心。 她道,“都是一家人,我和二太太一起去吧,若是吵起来,我还能帮着说句嘴。” 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侍卫随从,打起架来也很可以。 朱果大喜过望,急急忙忙钻回自己车,严二太太也觉得有些高兴,叹了口气道,“她这个样子,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奴婢瞧着大奶奶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样子。”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心里惭愧,那日老太太塞人,我假装不知道,却隐约有看好戏的念头。”严二太太又叹了一声,“等沁姐儿的事了结了,少不得我再去给她赔礼道歉。” 陈母正在厨房里给宝贝儿子准备吃食,忙喊了人来给她看火,“可注意别煮久了,老了大爷就不喜欢吃了。” 又骂严二太太,“也不知道什么事,火急火燎的,这倒霉亲家。” 未曾想,人家且不想和她做亲家。 严二太太怒火冲天,让人将小定礼送上来,“令郎既然已经心有所属,那这桩婚事便作罢吧,省得两家难堪,万幸只过了小定,要是等晒嫁妆那日才知道,真真是不可挽回了。” 陈母素来视自己为第一等的青年才俊,眼见这小小将军府也要退亲,怒道,“你难不成是想要攀附什么权贵?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女儿几斤几两,竟还敢往我儿身上泼脏水。” “满京城比起你们家,哪门不是权贵?”严二太太讥讽道,“他那心上人才上我们家哭过一回,好似我是那隔开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般可恶。” 两盒首饰,不过普通金饰,做工一般,成色一般,一干镶嵌全无,还不及严沁平日里戴的,两盒衣料更是不用说了,绸缎庄里积年的老东西,除了花色是吉祥寓意,半分可取也无。 陈母指着严二太太鼻子就要开骂,露出腕间一只白玉镯。 上好的玉质,龙凤纹路精巧非常。 严二太太冷不防见了,愣了下,随后大笑道,“你若说不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我是怎么也不肯信的。只是你儿媳妇送给儿子的订亲信物,你老怎么戴手上了。”   ☆、第88章 【已替换】 陈母摸摸腕间的玉镯,气急败坏道,“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可要不客气了!这是我儿特意用俸禄给我买的。” 严二太太刚才说了一通有些喘,林黛玉给她拍背顺了顺气,颔首笑道,“陈翰林正七品,一年四十五两银子俸禄,还有四十五斛米大约能折个百两。这镯子是上好的和田白玉,特意找了京中名匠雕琢而成,光是工钱就不只一百两。” “你又是什么人!跑来我家给我算账了!瞎显摆什么,难道我家缺这点子银子?” 林黛玉今日换了浅粉的褙子,衣襟袖口是各异的蝴蝶,看着既温柔又俏丽,发间戴昔年保龄侯夫人所赠的碧玺多宝簪,好看是好看,但并不是陈母印象里满头朱钗玉石的贵妇样。 严二太太见林黛玉没有说出自己身份,也不敢说破,只听得林黛玉轻笑一声,从容而优雅,“并非显摆,贵府自然不会少这些银子,只是您刚才说是陈大人俸禄所买,故而有此一说。这镯子内圈有个隶书所刻严字纹样,是家中祖母特意要求的,您可以脱下来看看,是或者不是。” 陈母得到镯子立时三刻就戴上不舍得摘了,哪里还会去看内侧有什么刻字,此时也不肯摘下,“你们不仅想退婚,更是想讹我的镯子吧?没门,你女儿想退亲?等着我八抬大轿接过来再一纸休书送回去吧!” 严二太太气得眼前一黑,“我从未见过你这等无耻妇人!” 林黛玉渐渐寒了脸,“陈太太也是个女人家,为了一两句口角就要这样糟践人家姑娘不成?” “就算都是女人家,我是婆婆,她是媳妇儿,我怎么对她都是规矩。” 林黛玉冷笑道,“也是,世间万物皆是如此了,君对臣,上对下,若上峰怎么对陈大人,也都是规矩了。好好的把婚事解了,两家见面还有三分情,陈太太这样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打量着我们严家好欺负却是不能的了。我明儿就带着妹子,扛了那满门忠烈的匾额去翰林院门口叫人评评理。” “不过是个败落的将军府,还当自己是公主是郡主不成了。这等田地了还要挑三拣四,咄咄逼人,仔细嫁不出去。”陈母兀自逞强道。 “好女不愁嫁,这就不劳您操心了。只说一句,这亲,退还是不退。” “不退!” 林黛玉扶住要暴跳的严二太太,头也不回的吩咐道,“碧菱,听见没有?你回林家去看看老爷回来没有,叫老爷亲自去问大爷,认识的什么朋友,都欺辱到自家妹子头上了。买猪看圈,有这等圈,陈大人这个朋友还是不交的好。” 碧菱忙接话道,“老爷是户部尚书,说这话不大妥当。倒不如请了桂侍郎去,礼部不是专管这些事吗?” 陈母听了这一通尚书侍郎的晕得很,严二太太反笑出声了,“倒忘了给陈太太介绍了,这是我侄儿媳妇,娘家父亲是户部林尚书,她相公则是桂侍郎门下的学生。您觉得是谁来出面退这个亲合适?我就是腆着脸求我侄儿媳妇,也得给您请了来啊。” “你们既不愿意,那也就罢了。”陈母道,“庚帖你拿回去。” “还有小定的东西。”严二太太道。 不想东西拿过来竟少了那最要紧的一套衣裳,林黛玉温温软软的一笑,“您要是喜欢那个料子,我家里还有些,过会儿让人送过来,这衣裳可留不得。” 陈母再不识货,也知晓那套衣裳是个好料子,已经叫陈翰林穿过了,这会儿不舍得退回去,只讪讪笑道,“都穿过了,怎么好再还回去,料子你自己留着吧,这一套也就够了。” “那是我们家姑娘的针线,不好落在外人手里,还是请陈太太行个方便吧。”林黛玉道,“好聚好散,何必如此模样,我既说了送字,也不会再收回来。或者咱们在这儿等着,料子来了,再把那衣服换回来?” “可是都穿过了……你们拿回去也没用。” “回去灶头一塞就是了。” 严二太太故作嗔道,“瞧你这孩子,还是小孩儿性子,我叫人点个火盆就好,可不能往灶台里乱塞东西,要得罪灶王爷的。” 三番四次的说完,陈母方把衣服交出来,严二太太骨子里都透出疲乏来,要是丫鬟下死力撑着,她连着马车都上不去。 她殷切的看着林黛玉,“侄儿媳妇要是不嫌弃,和我同坐一车吧?也好说说话。” 林黛玉应了,跟着她上了车。 严二太太道,“看着你文文弱弱的,不想也这样会说。真真是大嫂教出来。” “我哪里比得了母亲,要是母亲在,估计都用不上这许多话,就叫陈太太服输了。”林黛玉道,“二太太不觉得我仗势欺人就好。这等人我也见过,看起来是夜郎自大,你但凡拿些更重的来压他,他必是觉得害怕的。我也不过白说一句,吓她一吓,家父兢兢业业,哪里会因着我的话去做这样公报私仇之事。” “我如何会觉得你仗势欺人。”严二太太笑道,“我方才想着,要是她真的不肯退亲,我明儿真的就扛了匾额,带着沁姐儿去翰林院门口堵门。” “沁姐儿嫁不得,可清姐儿也嫁不得。贴身的镯子都戴到陈太太手腕上了,若真的嫁过去了,岂不是嫁妆都尽数被人吞了去孝顺母亲。” “她求仁得仁,我们也拦不住她。” “都是一个姓的,她不好了,难道沁姐儿不会跟着受连累?何况,她再不好,也是姓严的。”林黛玉淡淡的劝了几句,从侍婢的事上来看,她也明白严二太太是个喜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严二太太羞得脸都红了,“我这么大的岁数了,竟不如你心胸开阔。” 要说厌恶三房四房,严骥一家绝对比自己家更厉害。 “不过是不想瞧着个女孩儿入火坑罢了。” “先前的事,是我不好,没有看住老太太,咱们这样的人家三妻四妾很正常,我也没有多在意,还请侄儿媳妇儿原谅则个。” “二太太是长辈,哪有长辈和小辈赔礼的。”林黛玉把话题错到严沁身上,“二太太回去好生劝慰沁姐儿,让她别太放在心上了。” 到了岔路口,林黛玉换了自己的车,拒绝了严二太太要请她回家吃饭的邀请。 “奶奶对她们也是仁至义尽了,随她们怎么闹吧。”碧菱看她有些不悦的样子,“老话说,好话劝不了要死的鬼,要死总要死的,拦都拦不住。” 林黛玉哭笑不得,“你这是劝我呢?是堵我呢?不过也有几分道理,我不过为着我的心,袖手旁观看着出事,于心不忍,不过也就白说这一句,要我死缠烂打分要人听话,也是做不到。” 不想碧菱一语成箴,真真的拦不住要死的鬼,严清还是和陈翰林订亲了,并且始终觉得那个镯子的事是严二太太母女两个为了报复她抢走了未婚夫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林黛玉问明依澜道,“母亲不为沁姐儿挑门婚事吗?” 在林黛玉看来,家中往来很大一部分都是严父旧部,这些武官人家都是上好的人选,首先就知根知底,人品过硬。 “有什么好挑的,人家有爹有娘,你以为我对别人都和对你一样,事事妥帖?” 林黛玉想到她从前又是送东西,又是领她散心,连着去了贾府还特意派了秋心去打脸,笑嘻嘻的靠在明依澜肩头道,“谁知道母亲是存着要个童养媳的心呢,把我惯坏了,除了嫁给明德,又能嫁给谁去。” “哟,这会儿子才明白过来,可是晚了。有一句说一句,普天下哪里去寻我这样好的婆婆。” “自然自然,和陈太太一比,您简直就是那三十三重天,我平生都少见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以后也算是个姻亲了,真是晦气,还好分家了。”明依澜捏捏她的脸,“等和亲人选订下来,封了公主置办了嫁妆,明德就要去鞑靼了,东西可都预备起来了?从前你公公的东西是我帮着收拾的,到时候我给你看一下,有些东西咱们这里好用,去了鞑靼反倒累赘了。伤药也得按着方子新调配了,再有些常用的诸如伤寒腹泻的药丸,我叫人去太医院领一些。” 林黛玉细细听了,回去对照着家里东西又重新归置了下,窗外忽然窜过去道黑影,唬得她不轻,她捂着砰砰跳的心口道,“去看看,什么事。” 碧菱去了片刻,笑嘻嘻的回来了,“是小芝抓猫呢,白白被她吓得满地跑。” 林黛玉失笑,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夜里竟梦魇了,睡梦中就看到一道黑影贴在窗户上,一只细白的手指慢慢戳开窗户纸。 林黛玉不受控制的凑过去看那洞,正对上一只眼睛。 “啊!”林黛玉吓得一下惊醒,坐起来捂着心口直喘气。 严骥忙揽过她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林黛玉勉强笑了下,背后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她握着严骥的手重又躺回去,慢慢平复了心绪又睡着了,哪知没多久又做了同一个梦,之后便再也不敢睡了。 严骥心疼得不行,抱着她道,“要不点了灯,看会儿书?” “你睡吧,我再坐一会儿。”林黛玉被吓得不轻,手轻微的在颤。 严骥拍拍她的背,惊觉到她衣服都有些潮了,要喊人进来服侍她擦洗,林黛玉拉着他不肯撒手,“没事,屋里暖和不碍的,你别走。” “嗯,我不走,就算不睡,躺着歇歇。”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林黛玉才安稳的睡过去,严骥仍是不放心,叮嘱丫鬟陪着她,又叫请太医来开安神汤。 这天夜里林黛玉喝完安神汤,睡得很早,原本是黑甜梦乡,谁知半夜里头又惊醒了。 从此便每夜梦魇不断,只有天亮才能好好睡一会儿,夜里只能干睁着眼熬,安神的汤药吃食进了一碗又一碗,却半点效果都没有,连着黎嬷嬷都束手无策。 没几日,人就瘦了一圈,眼下青影一片。 “这样下去人都熬坏了。”严骥心疼不已,只能一宿宿抱着她一起熬。 最后惊动了两家的长辈,于嬷嬷抱着林珏和明依澜在门口正遇上,明依澜便道,“这小年轻就是不懂事,这些个事也瞒着咱们长辈。” 于嬷嬷叹气道,“谁说不是,唉,我只怕……” 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摇了摇头。   ☆、第89章 【已替换】 于嬷嬷只怕是撞邪,本也不想带林珏过来,奈何他一定要吵着来看姐姐。林珏自上次和林黛玉回了娘家,就一直被留在林府里养着,偶尔会和林如海或者程林学认字,虽然也还不错,但是没有了林黛玉和两只猫咪,明显无趣了很多。 林黛玉精神尚好,只是面色泛黄,眼中光亮也黯淡下去,见了二人忙要翻身下床,被碧菱给摁住了,她倚在床上,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倒叫母亲和嬷嬷担心了。” “你们年纪轻,不知道这缺觉的重要性,如今瞧着还好,不好好养着,到岁数上去了便是病根。”明依澜也不许她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碧菱想了想,从那日被黑影吓了一跳开始说起,于嬷嬷道,“这就是了,忽然被吓着了,自己不觉得什么,可身子却记得了,姑娘背过去趴下。” 林黛玉闻言照做了,于嬷嬷沿着她的背脊一寸寸往下按压,忽然到了中间的时候,听到骨头咔哒的一声,“乡下的土法子,从老太爷那辈开始就用着了,今晚再看看,多半能睡着。” 又叫把镜空大师赠的佛珠取出来戴上,“有一段也是常做梦,戴着这个就好了,如今怎么忘了?” 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到底……不好沾这些东西。” 她算起来还是新婚,戴了佛珠之类怕人多想。 “那便把世子妃送的沉香手串拿出来带着,沉香安神。” 正是过午时分,屋里点了火盆暖烘烘的,林黛玉见信赖的长辈都在,心里也松了口气,翻过身来打了个哈欠。 明依澜给她掖了掖被子,“要是困了就睡吧,有我守着你呢。” 林小珏趴在床边,眼巴巴的看着林黛玉,“我也守着姐姐。” 林黛玉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正要闭眼,碧菱道,“奶奶到这会儿还没进过东西,还是喝些汤水再睡吧,不然后头饿醒了,岂不是又搅了困,也伤身子。” “这会儿还没吃饭?得亏碧菱这丫头提醒了,奶奶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一会儿就得。” “喝口粥就行,嬷嬷快坐,别辛苦了。”林黛玉道,“正好小珏也到午睡时候了,让他陪我一起睡,母亲也别干坐着了。” 明依澜道,“你只管睡你的,不必管我。” 不一会儿雪雁亲自端了熬得浓稠的鸡茸粥上来,林黛玉喝了一小碗觉得腹中也暖和得舒服,重新洗漱了躺下。 林珏睡在里侧,另铺了被子。 “也不知道哪日见你和自己儿子睡。”明依澜坐在床边看着一大一小,林黛玉红了脸,拿被子蒙了头。 “不笑了你了,好好睡。”明依澜隔着被子给她拍背,笑道,“你倒比小珏还似小孩儿。” 林黛玉嘟囔道,“说了不笑人家的。” 明依澜失笑,直到她呼吸平缓,熟睡了之后才起身放下了床帐,使了个眼神给一直在边上的于嬷嬷。 二人挪到了东次间的炕上,于嬷嬷不肯上炕,明依澜笑道,“打我还没出嫁那会儿就认得嬷嬷了,嬷嬷还要和我客气这个么?你这样积古的老人家,可如同一宝,快请上座才是。也不必坐一半留一半的,难不成还等着您老起来倒茶不是。” 于嬷嬷推辞不过,这才坐了明依澜的对面,“郡主这样疼姐儿,夫人在地下知道了,不知道多高兴。” “她只怕得骂我拐走了她的宝贝女儿才是。从前两个人躲在一处看话本,见那上头说若生一对女孩儿便结成姐妹,一男一女便结成夫妻,她还说瞎说,哪里有这样好的事。如今不就是真成了。” “所以说,无巧不成书。”于嬷嬷道,“不过姐儿脾性像老爷更多些。” “打小当男孩儿一样养大,自然像父亲多些。骥哥儿读书的事,我从不插手,也不知道他如今像谁了,他父亲也不是这等脾气。”明依澜捧着茶盏也不喝,只看着茶汤出神,“那么些年了,他们也都长大了。” “郡主这话倒把我的话说去了,您还这样年轻,瞧着你们婆媳和姐妹似的。”于嬷嬷扭头看了眼林黛玉的方向,像是在看有没有动静,“是药三分毒,喝了这些个安神药,可得好好养一阵子。” 明依澜回神,“一定要好好养,等她好些了,我就接她回去,这样也不用管中馈之事,只安安心心休养。” “只是这小芝不能再留在屋里了,本就是外头来的不懂规矩,如今姐儿这病皆是因她而来,旁的不说,兆头就不好。” 明依澜也觉得有些不吉利,“许是八字或是属相冲撞了,叫她去别处当差,不许再留在屋里。” 于嬷嬷正要说是不是干脆放出去,秋心快步进屋,在明依澜耳边说了什么,明依澜捧着茶的手一晃,要不是秋心扶了一下,这茶就要翻在自己身上了。 于嬷嬷不知秋心说了什么,但见明依澜神色以非先前的温和,绷着脸有些睚眦欲裂的样子,她借口去给林黛玉炖汤出去了。 明依澜几乎要把手里的茶盏捏碎,“尔等蛮夷,也敢!” 秋心方才说的,是太后那里命人传出来的消息。 鞑靼可汗有新国书递交上来,指名道姓要求娶博平郡主明依澜。 胡哈尔也知道几分,还去寻严骥贺喜,“小严大人,等两国结了亲,你可就是可汗的儿子了。咱们草原上不兴什么守节不守节,到时候郡主娘娘就是草原大妃,尊贵无匹啊。” 严骥深吸一口气,抬手在胡哈尔脸上打了个乌青眼,胡哈尔措不及防,眼泪都被打出来了,他跳脚道,“你这是做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鞑靼提出这等荒谬这事,便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了?两国交战,好一句两国交战,我自会报予陛下知晓。” 理藩院也有当值的侍卫,趁着胡哈尔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这罪,我领了。”严骥抬脚碾在胡哈尔脸上,“不斩来使?哪日开战了,我亲自悬了你的头去祭旗。” 说着连踢带踹,皆是朝着肺腑地方而去。 诸位同僚包括这些个侍卫都是头回看他拉下脸发火,常侍郎冲上去拦腰抱住把他拖回来,“小严,我知道这王八蛋该死,打归打,别气怪身子。” 平时不发火的人,忽然发火说不得就气坏了;就像平日不生病的人,一生病就是大病。 常侍郎就是这么觉得。 但是他没拖动。 小严力气还挺大。 只得侍卫上来帮忙了,领头的道,“小严大人也歇歇,我们来!” 噼里啪啦打了一顿,这回照着脸,把胡哈尔本就不大的脸,揍成猪头三了。 严骥平了平气,拱手道,“还请大人带上使臣和卑职同去面圣。” 常侍郎点头道,“这是自然。” 明曜早在御书房发过一通脾气了,又被太后提溜过去听了半天骂,这会儿听说理藩院和使臣来了,挑眉道,“宣进来。” 胡哈尔是被拎进来的。 两个侍卫来勉强拖动他,往御书房地上一扔,好在御书房铺了地毯,不然说不得还要激起层灰。 明曜看看常侍郎,“小严人呢?” “在外头跪着请罪,说自己打了使臣,请陛下责罚。” “打了吗?不是先前就长这样吗?” 胡哈尔咳了两声,本就不大的眼睛肿得根本在脸上就找不到了,他张口欲辩解,“天/朝陛下,不是……” 常侍郎忽然提高嗓门,把他的声音盖过去,“是啊,陛下英明,先前就长这样,今日他换了身衣服,微臣就犯了脸盲症识不得人了。小严想来是犯了失忆症,忘了使臣长相,故此贻笑大方。不过也是,谁会天生就长了张欠揍的脸呢。” 既然没有打人,那就不需要请罪了。 明曜见了满面阴郁的严骥,笑道,“小严,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严骥没有说话。 “明日大朝会,朕会命兵部户部有所动作,多的朕就不说了,你俩的品级没到,不是你们该听的。” 严骥跪倒在地,“小臣愿为陛下做马前卒,万死不辞。” 常侍郎一僵,小严我知道你很爱国,但是你跪了,我不跪,是不是有些尴尬。 明曜一笑,“冲锋陷阵的事用不到你,倒是等鞑靼战败之时,需要你们去找可汗谈谈。去吧,把使臣也领回去,好吃好喝供着,哪日用他祭旗,头也大些,让鞑靼人看得清楚些。” 严骥略放下心,只是母亲遭此祸事,妻子尚未病愈,亦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第90章 【已替换】 林黛玉已经饱饱的睡了一觉,正和林珏在床上翻花绳玩儿,听到他的声音,一扭头,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明德你回来了。”林黛玉笑道,“母亲来了。” “今天睡得可好?”严骥走近了,摸了摸她散下的长发,柔滑的触感让他心里也一软,“我先去给母亲请安,然后来陪你吃饭。” “睡得挺好的,我都怕晚上睡不着。”林黛玉手下不停,翻出个繁复的新花样,玉白的手指间缠绕着鲜艳的红绳,漂亮而生动。 严骥俯身在她手上亲了一口,林黛玉小声抱怨道,“你仔细把我的花绳弄散了。” 明依澜已经挪到了寻常住的那个院子,她怕留在西次间吵到林黛玉,严骥进屋的时候,地上粉粹的茶盏还没来得及被扫走。 “母亲。”严骥微微一笑。 “你回来了。”明依澜头发衣着丝毫不乱,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颓态,“你不必劝我,太后已经传话叫我放心了。” 严骥在她面前跪下,将头支在她膝盖上,“母亲受的屈辱,我一定会十倍百倍讨回来的。” “他们要的不是博平郡主,他们要的是严敬山的妻子,如今可汗的长子便死在你父亲手下。”明依澜温柔的摸了摸儿子的脸,“我无事。” 她的泪水落下来,在青色湘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痕。 “明德,我们明家自开创天/朝开始,就有鞑靼在卧榻之侧。太/宗三女英华公主,帝后掌珠,去鞑靼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历来和亲的公主,数不胜数。太皇太后说过,希望不会再有天/朝的女儿被送与草原当做礼物。也许在男人看来,女子天生柔弱,依附旁人而生。可女孩儿,也是个人。”明依澜道,“我希望,不是没有和亲的人选,而是没有和亲。” 严骥仰起头,“陛下已做了要战的准备,鞑靼可汗年迈,诸子纷争不休,正是好时候。” “冬季将至,鞑靼人没有粮食了。”明依澜勾起嘴角,“比起太上皇,陛下更适合这个位子。” 粮饷已经备齐,国库虽穷了些,等甄家的家产抄回来,倒也能抵些事,不至于过不起年。 明曜道,“昔日鞑靼叩我雁门关,如今便是我朝回敬他们的时候了,理藩院先行出使鞑靼,他们若是愿意和亲纳贡,朕可以放他们一马。朕也不吝惜这口饭,给他们的公主殿下。大军押后,他们不肯,便让他们看看天/朝的好儿郎吧。” 今上此言一出,京中风云又起。 光王府里已经乱了,光王道,“陛下要打鞑靼了,你马上让人带博裕回来。” 明依峰没有说话,光王却已然知道他的意思,拍桌子道,“他是你儿子!他是未来的世子,未来的光王,他才十八岁!” “霍去病受封骠姚校尉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况且他留在皇甫恭身边做亲兵,不会有事的。” 皇甫恭是雁门关守军将领,先帝时候的九门提督。 光王桌子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依峰,我们这样的身份,不合适做这样的事。” “可我等也是明家子孙,守明家江山,何错之有?”明依峰觉得眼眶有些热,“我当年跟着敬山出了帝都,是您派了亲卫把我抓回来。” 光王简直暴怒,拍案而起,怒道,“你是在怪我挡着你当英烈的路吗?你是不是想挂一块满门忠烈的牌匾去太庙里给列祖列宗看?我现在不会抓你,你滚去雁门关和你儿子一起守土卫疆去啊!” 于嬷嬷来了之后,林黛玉夜里果然好睡了,只有又比先前更贪睡了,往往严骥起床,她还没醒,严骥这一个月又忙着去鞑靼的事,回来的晚,所以等他从理藩院回来,她又睡下了。 明依澜觉得不大对,命人去请了太医。 太医诊脉之后,就给她道喜,“郡主大喜,大奶奶这是有身孕了。刚刚上身,又兼怀相不太好。” “我先前喝了这么多安神的汤药,要紧吗?会不会对孩子不好?”林黛玉一时情急,连声追问道。 太医有些尴尬的笑笑,“已经一月有余了,奶奶那会子喝的安神汤本就温和,如今是不碍的。如今好好休养,食疗为主就可。” 明依澜命人封了五十两厚赏给太医,喜得双手合十,“谢天谢地,祖宗保佑。” 林黛玉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还有些不能回神,“我……我……竟然……” 一屋子的人都上来贺喜,明依澜嘱咐道,“你们可都得把嘴管严了,孩子小气,没过三个月不能说出去。除了这个屋里的人,哪怕主院的都不许知道。你们奶奶的吃喝我和黎嬷嬷亲自来处置。” 她又犹豫道,“要不然,让明德推了这桩差事吧,留在家里陪你也好。” “那我成什么人了。”林黛玉拉着明依澜的袖子道,“母亲放心,他不在,我也能好好养胎。这算是他入朝到现在头一桩重要差事,他能好好做踏实了,就算是给我和孩子最好的礼物了。” 明依澜仍有顾虑,她当年怀着严骥的时候,丈夫就不在身边,那感觉很难受。 林黛玉抿着嘴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神情恬淡,“母亲,我确实很想有明德在身边,可是母亲我说的也是真的。你说他在有什么用,我有母亲就够了。他们爷们又没有我们懂。对不对嘛?” 她晃着明依澜的袖子撒起娇来,明依澜无法,点点她的额头,“果然是妻贤夫祸少,要是你哭着喊着不许他去,我还要想想进宫怎么和太后哭诉求情。” 严骥到了夜深才回来,林黛玉睡得很熟。秋心却一直等着他,小声把喜讯说了,严骥眼里的高兴简直要漫出来,等秋心走了,狠狠在林黛玉睡得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林黛玉被他打搅到了,抬抬手挥苍蝇一样,“明德别闹。” “我不闹,你睡,你睡。”他洗漱完,也不敢上床,在炕上将就了一夜。 林黛玉次日起来身边空的,以为他走了,碧菱却抱着铺盖进来了,笑眯眯道,“大爷怕夜里睡觉没知觉,碰着您,昨晚特意去炕上睡了。” 明依澜带了早饭进来,点头道,“还算他懂事。现在月份小,是要当心些,让他睡外头去。” 林黛玉要卧床静养,被拘在床上躺着,明依澜怕她无聊,挑了话本亲自念给她听,她声音柔和,语调有些像严骥,平缓而从容。 挑的话本也都是些好人有好报的故事。 满屋的人都陪着林黛玉和她肚子的宝宝听了一个笨呼呼的小花妖修炼成人形,然后去报恩的故事。 听到那花儿半夜趴在恩人床头,差点把人吓死,林黛玉忍不住直笑,“这傻乎乎的小东西还怪有意思的。只是这算是报恩,还是报仇呀。” “先报恩,再报仇。”明依澜阖上书,“时辰到了,快些午睡了。” 林黛玉眼巴巴看着她,眼底似是落入细碎星光,“讲完这个故事好不好嘛?” “那你闭上眼睛听,我说得轻一些。”明依澜失笑。 帘子被放下,屋里的光线暗淡下去,宁静得让人心安,明依澜翻到下一页,说小花妖为了报恩,去偷银子,结果被恩人大骂一顿,最后还被逼着把银子还回去。 “最后,小书生考上了状元,和变成凡人的小花妖成了亲,家里的花园子常年百花不断,让人好生羡慕。”明依澜说完最后一句,林黛玉睫毛颤了颤,终于心满意足的睡过去了。 她留了碧菱陪在身旁,自己去院子里透气。 角门出有个粉衣的丫鬟来回徘徊,不知在找些东西,明依澜多看了两眼,秋心便上去拿住这丫鬟,“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小芝,是奶奶书房里伺候的二等丫鬟。” “是那个闽地来的,原先市舶司甘家的丫鬟?” “是。” “你在找什么?” 小芝垂着头,恭敬但并不胆怯,“奴婢丢失了一块粉色的丝帕,是奶奶赏的,屋里每个丫鬟都有一块,奴婢的右下角绣着芝草。昨日给奶奶晒书时候还在,问了许多人都瞧不见。” “不过一块帕子,何须这样劳师动众的。”明依澜对她有些印象是因为林黛玉说过这个丫鬟会很多国话,所以多问了几句。 小芝倒果真像见过大场面的,“还请郡主恕罪。这帕子上有奴婢的名字隐含,又是众姐妹都有的,失了帕子一是浪费奶奶一番好意,二是万一被人拿去栽赃陷害,就是个铁打的证据。” “你仿佛是话里有话?” “奴婢确实有话要禀报郡主,还求郡主赏一个安静的地方容禀。”   ☆、第91章 【已替换】 明依澜一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然不会从甘家全身而退。” “郡主拿住了奴婢的七寸,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小芝跟着明依澜到了耳房中,三言两语将事说清楚。 “你是说,小兰那日是故意在窗外偷听黛玉说话,并非逗猫?” “逗猫很可能只是掩饰。她有时候休沐会回家,她哥哥套车来接的她。我侥幸见过一次,她哥哥看起来很普通,落在人堆里根本找不见,但是偏偏这普通才奇怪。小兰有一回说,她和她哥哥长得像。也许是托辞,也许是实话,但可见这人不是她哥哥。”小芝道,“奴婢和小兰都是为了奶奶学异语被买进来的,一直在书房伺候,少有近身的机会,奴婢怕近来是有什么急事了,逼得小兰有所动作。夜里头她也曾偷偷出去几回。” “她这样谨慎,几年里不曾露出马脚,会趁着你睡觉出去?她难道不怕被人察觉。” 小芝道,“郡主有所不知,奴婢和她初进林府就是同一间屋子,那时候她说自己夜里睡相不好,奴婢便假称一旦睡下雷打不醒。她这几年屡次三番的试探过了,奴婢调息又有些窍门,没有被发现。” “你们两个,倒是一台好戏。”明依澜抿了口茶,“你想要什么?” “奴婢是幼年被人拐子抱走的,想求郡主帮忙找到家人。” “许多年了,人海茫茫,你确定吗?我可以帮你脱籍,再找户好人家。” “奴婢别无所求,若家中贫困,奴婢这些年也薄有积蓄,若家中富贵……” 明依澜打断她道,“若家中富贵,他们未必肯认你这个做丫鬟的女孩儿。更不用说穷到要你接济的了,你是有见识的人,穷有时候不代表安贫乐道,等你的,很可能是抄走所有继续,和一个人牙子。” “奴婢知道,可哪怕远远的,也想瞧一眼自己的亲人。” “你的家人我会替你找,你倒挺对我脾性,如今碧菱事多,碧萍闷葫芦,雪雀又回不来了,你不如留在大奶奶身边当把锁,如何?” 雪雀本来按理最合适是在林黛玉身边做个管家婆子,譬如贾府的王善报家的这等角色,只是她嫁的不错,已经脱籍是正经商家太太了,倒不好办了。 小芝想了想,跪下给明依澜磕了三个头,“郡主大恩大德,奴婢愿为郡主当牛做马。” 明依澜不欲让养胎的林黛玉烦心,命人私下将小兰牢牢看住,有什么动作马上来报。小兰被于嬷嬷遣到花园做了三等的扫洒丫鬟,她却不恼,还满是愧疚的道,“都怪我不懂事,吓着了大奶奶。” 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样子。 严骥没过几日便动身了,林黛玉不敢挣扎着起身送他,手摸在小腹上,笑盈盈的看着他,“一路多保重,到了草原注意自己安危。不必千方百计给家里送信,我自会从父亲那里得知你的消息。” “我不会写信回来,如果有心人假借我的名义拿来刺激你和母亲,你不要信。你只管和母亲守好门户,好好养胎。”严骥道,“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不要担心我,父亲的英灵会在雁门关保佑我。” “旁人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有多少事,我等你回来亲自说与我听。”林黛玉一笑,梨窝浅浅,眼眶却红了,“我知道你此番凶险,万万为我保重你自己。” 严骥拉起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你也是,等孩子出生前,我一定会赶回来的。到时候来说与你听风吹草低见牛羊。” 母子告别自又有另一番嘱托,明依澜道,“记得过雁门关的时候,敬你父亲一杯酒。” “是。”严骥走到半路,转身在门口给她跪下了,“母亲放心。” 明依澜摆摆手,“去吧,我就不送你出城了,记着回家的路。” 她就此空关了郡主府,搬到严府守着林黛玉,林黛玉比她想得要坚强,有时候捧了念给孩子听,明依澜听她读关雎,忍不住笑道,“仔细长大了是个情种。” “到时候抓周不要放胭脂。”林黛玉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随即换了首诗。 明依澜却很快想起来那位周岁抓了胭脂的衔玉公子,摇摇头,“你可想知道他们近况?” “不大好吗?” “比起穷人,还算可以。分出来那位贾太太带着儿子到庄子上住了,家里留了姨娘和庶子庶女,听说那庶女管家是一把好手。可惜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听说贾老爷还欠着商铺的银子还不起,只好拿东西抵债。”明依澜对贾敏的两个兄长还比较关心,偶尔会打听些,“这二太太倒也聪明,借着王子腾外放的东风,又把持着家里的银子,庄子上过着倒也自在。” 林黛玉想那庶女大约是探春了,“好在贾老爷如今不做官了,不然被人参上一条宠妾灭妻可算是好看了。” “那衔玉的公子如今还未订亲,说是贾太太瞧不上小门小户的女儿家,又嫌商家粗鄙,头一个选中了王家的幺女,王子腾的嫡女。” “大概是不能成了,琏二嫂子嫁到贾家,因为琏二哥是袭爵的。譬如薛家太太,虽是王家女儿,却是庶出的。”林黛玉低叹一句,“也不知道这肚子里是男是女,往后寻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明依澜被她逗得大笑,“要是男孩儿,以后给他娶公主,女孩儿嫁皇子,如何?不过如今中宫无子,说不得要女大男小了。” 林黛玉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不过这么一说。还求母亲替我打听个事儿,我还有个四妹妹,乳名叫作惜春的,是宁国府的小姐,她比我小了许多,只是寻常女孩儿家也该找起亲事了。” 明依澜心道找什么亲事,按着宁国府的事儿,再往后能逃出条清白命就不错了,但无法和黛玉说,只道会去问问。 严骥走后约莫大半个月,林渊带着抄来的甄家家产回京赴命了,那几艘官船,吃水极深,一看就是满载了东西的。 户部接手了家产,尽数塞进国库,甄家的男人一个没留,全都在金陵就地处斩了,女眷没入官奴,也没带回来了。 明曜气结道,“我让你便宜行事,你倒是爽气,全给朕宰了,好歹留个人进京受审吧?” 林渊仍是冷着一张脸,拱手道,“银子带回来就行了,甄家罪证确凿,若有一个冤死的,微臣赔命给甄家。” “你宰光了太上皇的亲信,只怕他老人家现下就要你赔命。”明曜挑眉,“你不怕朕把你当替罪羊?” “微臣已有疯狗,酷吏等等名声,多个替罪羊也无妨。”林渊面不改色,“陛下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给你三天假,然后回御史台当差吧。有些个人收了甄家的东西,叫他给朕吐出来。” 于是贾赦莫名其妙就被参了个狗血淋头,违抗圣旨,窝藏甄家家产。 库中实打实都是甄家的东西,甄家那几个旧仆还在衙门里扣着做人证,贾赦再上折反省也没用了。 爵位被撸了,贬为平民,收回国公府,又有大笔的罚银,好在人没事,银子留下不少,尚且够日后舒舒坦坦的生活。 荣国府彻底成为历史,贾母好悬一口气没上来,指着来请她搬家贾赦骂道,“祖宗的爵位,在你手里就断送了,你有什么脸面见列祖列宗!” “东西是邢氏收的,邢氏不是老太太特意给我找的蠢货续弦么?如今这个地步,老太太要来怪谁。” “要不是你不成器,如何会没有正经大家小姐嫁给你,只得了这个破落户!要是你和老二一样正经当差念书……” 贾赦打断她道,“然后就娶个更祸家的,被逐出宗,连个五品的小官也做不了。听说如今那边贾家是姨娘当家,不知道到您的凤凰宝贝蛋,能得什么样的高贵姑娘。” 他又指着一边对他怒目而视的鸳鸯道,“你这小蹄子别在这儿拿腔拿调的,还以为是从前的副小姐?老爷我给你发月钱,倒轮着你来给我脸色瞧了。” 邢夫人自知没有听凤姐的闯下大祸,躲在屋中生怕贾赦找她算账,好在她先前藏了银票和地契给陪房带出府去,若实在不行,也能有些依靠。 贾赦气完了贾母,下一个就要来找她,却是冷飕飕的看了她半天没说话,半晌方道,“看在你这几年贤惠的份上,饶你这回,左右没有伤元气,这荣禧堂爱谁住谁住。往后做事动动脑子,待得都安置好了,你就和琏儿去把他媳妇儿求回来。” 有个万事不管,只顾着迎合自己的老婆,还是比较省事的,权当个摆设放着吧。 甄家的送来如何能逃过贾赦的眼,他是默认了家里收下的,既然陛下用爵位顶了事,到这个份上,也不用向谁甩锅了。 林如海让人送了些银子过来,别的话没有多说。 桂侍郎在他书房里笑道,“这就脑子,还想要当官,当了也是贪官,迟早处斩的命。” 林如海冷笑道,“如何不是。真举荐了他们父子实缺,到时候跟在后面收拾都来不及。如今没有爵位也太平,富足二字多半还是够的。” 没几日,林渊把宁国府也参了。 除了欠国库银子这条没有,还多了交通外官,其余依势凌弱,强占良民妻女为妾悉数和甄家罪名一模一样。 明曜将奏折掷到殿前,“诸位阁老也看看,先有侯家,甄家,再有贾家,世家就是这样欺凌朕的百姓,不过祖宗略有些功绩,就敢这样无法无天了。查,好好查,从京中四王八公开始。” 下头人面面相觑,只得跪下三呼万岁英明,御史台个个摩拳擦掌,等着把世家参个底朝天。 一时京中堪称风声鹤唳,尤其是在夺嫡中惨败的修国公侯家。 薛蟠昔年金陵杀人的案子也被翻了出来。 薛蟠那年被忠顺王爷打坏了腿,走路有些瘸,本就脾气不好,如今堪称暴烈,也没哪家敢把女儿嫁给他这个后天残疾。 倒是薛姨妈看香菱任劳任怨服侍薛蟠,心中好受不少,薛宝钗出嫁之后,就把家中事务大半交予她。 这日香菱趁着薛蟠午睡,和丫鬟换了衣服,匆匆打后门出去。   ☆、第92章 【已替换】 后门已经有婆子在等,那婆子在原地搓着手,“菱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吗?虽然贾家不成器了,可咱们这等做奴仆的落到他们手里,还不就是和捏死个蚂蚁似的。大姑奶奶嫁的还是修国公的六爷。” 香菱脸上没有血色,愈发衬得眉间一粒胭脂痣鲜艳欲滴,她笑道,“妈妈不必怕,你只驾车送我去京兆府衙便能回来,没有你的事。他们也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那婆子一咬牙,“要不是菱姑娘接济,我家里小孙儿早病死了,就是赔了老婆子一条命,也得送姑娘这一回。” 青帷小车载了香菱,她无意的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淤青,是前儿薛蟠打的。她再呆,这些年也该学得聪明些了。 这厢薛蟠睡醒了要喊香菱,却只来了两个小丫鬟,气得摔了半屋子东西,“她是嫌弃爷现在瘸了是不是?!” 小丫鬟吓得贴墙站着不敢说话。 小厮飞奔进来道,“大爷,不好了,菱姑娘去京兆府衙把咱们家告了。” 薛家妾状告薛蟠杀人,昔年应天知府贾雨村攀附权贵,胡乱判案。 贾雨村在太上皇当政时候已卸任到京中候缺,后来补了个御史,从前和忠义亲王亲近,没少参奏明曜这边的官员。故而待得新帝登基,他一反当时疯犬样子,夹起尾巴做人,堪比安静如鸡。 他原还有借着贾家东山再起的心思,不曾想一朝大树倒,贾家成了庶民。贾雨村审时度势,也跟着上本踩了贾家两脚,王家等是动也不敢动的,御史这职便是王子腾提携他的。 香菱戴着帷帽,弱质纤纤跪于堂上,她本被人拐子打怕了,不记得家中父母。不想那日偷听到薛姨妈和回娘家的薛宝钗说话。 薛宝钗道,“妈不知道,我还是听那贾雨村夫人说的。原来香菱是她从前旧主的女儿,也算是乡绅人家。要不是后来一把火烧了万贯家财,把香菱扶正也未尝不可。” 娇杏本就是粗鄙出身,为了讨好薛宝钗这个修国公府的奶奶便把贾雨村为了薛蟠的案子付出了多少拿出来邀功。 薛宝钗为此还送了她一套头面。 薛姨妈冷笑道,“可别介,就是他们家如今有着万贯家财,难道还能和咱们家比钱多不成?能叫人把小姐都拐走了,可见这小姐不怎么值钱。贾雨村他们受过恩惠都不记情,这家人得多不遭人待见。这么个亲家,咱们可享受不起。何况香菱打小就是做奴才的,扶正了还能和你这样的大小姐比?你自己说,好不好放她出去交际?好不好告诉你婆婆,你有个丫鬟扶正的嫂子。” 香菱当时觉得自己会哭,结果没哭,她默默的退了出去,好在没有人发现。 等夜里头,她一遍遍的想,自己命苦命贱就算了,可凭什么贾雨村做了白眼狼的事,反而是她爹娘的错? 这等黑白颠倒,激起了香菱多年来被胆怯遮住的心气儿。她是配不上薛家高门大户,可那时候冯公子要买她,薛家为何苦苦相逼,倒不如一拍两散。 忠顺王爷老神在在的坐在酒楼听戏,见楼下巡城御史匆匆而过,不由诶嘿了一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 随从听了个全场才回来赴命,“有个妾来告官,引得都去围观了。这被告的您也认识,一个那个和狗的薛家,一个是那贾雨村。说是那妾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贾雨村得过她爹娘的恩惠,结果贾雨村因为从前贾王两家富贵,特意判了薛蟠无罪,推她进了火坑。” 忠顺王爷在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被贾雨村弹劾过,说他荒淫无度,强抢民女,自此结下了梁子。 “我买个歌姬,他说本王强抢民女,害本王差点被太上皇赏板子,呵呵,他倒好,恩人之女也敢拿来做人情,不说替人姑娘赎身脱籍,倒要送人家做妾,也不怕天打雷劈。”忠顺王爷勾勾手,“来,叫那些个书生出些新鲜话本。” “是。不过这姑娘,可真是可怜了,多半最好的结局,也是进庙里了。” “你倒怜香惜玉。”忠顺王爷不过顺口一说,随从立时恭维道,“论怜香惜玉,哪个比得过王爷,小的还差得远着呢。” “滚吧滚吧,看着你就烦。不对,回来,琪官人呢?本王怎么忽然记着有个十几日没瞧见人影了。” 他是个放荡爱玩的性子,兴头上捧着,过了兴头便抛开不管了,只是见了这台上小旦虽身段好,唱的却不怎么样,忽然想起自己府上戏班的琪官了。 “他不是和王爷告了假吗?” “恍惚有这事儿,只是告假也没有十几日这样长的吧?过几日就是太妃寿辰了,你叫本王亲自上台唱贺芳辰?” 太上皇和侯贵妃爱得死去活来,在上阳宫里相依为命,忠顺王便把自家母妃接出宫来奉养,左右太上皇有真爱就够了。 太妃嫌弃他府里乱糟糟的,住在忠勇亲王那儿。 “回去让人找找,别是和哪家小姐私奔了,嘿嘿。”忠顺王爷露出个猥琐的笑容,叫人根本没眼看。 翌日朝中便翻了天了,王子腾被骂的狗血淋头,降三级留用,薛蟠关牢里去吧,着刑部重新调查杀人案。 贾雨村身在哪里? 御史台。 武死战,文死谏,言官便是文臣里的良心,前朝中最硬的一块骨头。如今这个良心里出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差点把老当益壮的左都御史气出个好歹来。贾雨村从前的官途也被拿出来说事了。 左都御史亲自上本道,“贾大人先因贪酷徇私被夺官职,因世家举荐授了应天府,后进京到了御史台。缘何这等贪官污吏,还能重返官场?!这就是世家。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还是世家的?” 林尚书出列请罪道,“老臣有罪。是臣先聘贾大人为西席在前,后又修下荐书一封请荣国府为其打点。” 叫林如海自己说,他恨不得倒退回去,给自己两巴掌,这事儿做的绝对鬼迷心窍。 林渊道,“先荣国府不过贾赦袭了一等将军,贾赦为工部员外郎,竟能谋划至复职候缺,。譬如史家一门双侯,又该如何?修国公乃太妃王妃母族,又当如何?若说贾赦为吏部员外郎,也倒说得过去。” 桂侍郎险些翻了个白眼,一个先荣国府,说的像是贾家死完了一样,他向来喜欢插一脚,满朝知道的嘴贱,“这还不算奇怪,应天知府从四品,贾政自己从五品,怎么不替自己升官?” “想来是不屑吧。寒门官员一年俸禄尚不够他们喝一顿酒,官职高低有何要紧?”林渊拱手道,“更有甚者,有些富贵子弟眼中,我等皆是蠹禄之辈,空吃粮,不干事。这金殿之上,多少大人出身寒微,多少大人十年苦读,到进士及第,方有这朝上一席之地,能为陛下效劳分忧。” 他一指贾雨村,“而有些人因祖辈荫恩,竟把朝中官职玩弄于鼓掌间。法纪而在?吏治而在?” 贾雨村也急了,匆匆忙忙表决心,那叫一个慷慨激昂,“臣所办案,皆有人证物证,林大人若不行,当可自己查证。” “朕已经命刑部去查了,你可是没有听见?”明曜坐在龙椅之上,喜怒莫测。 “臣听见了,只是林大人步步紧逼,着实有指鹿为马之势,臣实在惶恐。”贾雨村痛哭流涕,“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想遭此祸事。” “举头三尺有神明,是不是祸事,贾大人问天吧。”林渊冷笑道。 左都御史斥责他道,“林知微!” 知微是林渊的字,是白鹿书院山长所取,源自后汉书中一句,“故知思引渊微,人之上术。” 神明都出来了,再下去是不是要骂街了。老头儿觉得林渊可能要跑偏。 不过他还是认可林之微大义灭亲的,上一回林尚书跪那儿请罪,也是林之微这个弟弟挑的事。 最后林尚书被罚俸一年,贾雨村革职查办,清流间对御史台赞誉有加,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个世家,也是不容易,左都御史和林渊几乎把包括四王八公在内满京城的高门大户都骂了一遍。 这些人家世代相沿,也不是没有底牌,奈何林渊实在是光棍一个,除了个两进的破院子,啥也没有,每天两点一线,参完林如海连着林府都不回了。 桂侍郎窝在林府书房里,“你这酒菜明显差了很多。” “被罚了俸禄,可不得省着些吃么。你下回自己带菜来,不然就只有窝头了。”林如海在醉翁椅上晃啊晃,“我现在怕他被人打死,到时候横死街头也是活该。” “你们家小孩儿呢,抱出来我玩会儿。”桂侍郎搁下筷子,“陛下下手真狠,明儿叫太上皇知道,保准又要晕。” 晕了这么多回也没见病危,太上皇老人家真是好身体。 香菱一个逃妾,虽然薛蟠被抓走了,却也是回不去薛家了,只得带着自己的积蓄东躲西藏的住在客栈里。 好在京兆府尹人还不错,叫她先在衙门食堂帮厨,两个做饭的大娘见她可怜,留着她一起住,她也不拿乔,每日帮着一起干活收拾,很吃得苦。 这日香菱在厨房里头摘菜,忽然往常很照顾她的李大娘带了个白发老太太进来,神情有些古怪和警惕。 “这位是?”香菱起身。 李大娘还没有说话,那老太太已经上来抱住她痛哭道,“我的儿啊,为娘总算找到你了。” 她浑身穿得破旧,倒还干净,头发整整齐齐的挽着,只是鞋子已经破了,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   ☆、第93章 【已替换】 香菱任由那老太太抱着自己哀哀痛哭,因着情绪太多激动,老太太两眼一翻,晕厥过去。李大娘吓了一跳,忙帮着香菱把她挪进屋里。 香菱拧了热帕子给老太太擦了脸,眼中满是迷茫,怔怔落下来泪来,“大娘,你说她真是我娘吗?” 李大娘看她侧对着自己,露出一张精致无比的脸,端的是貌美,泪水自脸颊边滚落,透着无限的哀婉,让人禁不住也和她一起伤心起来。 她在这京兆府衙也呆过许多年,见过许多人,可见红颜薄命也不是空口说的,好端端如花似玉的小姐,落得这般田地。 老太太一盏茶的功夫便幽幽转醒,见香菱守在一旁,喜得和什么似的,还是李大娘劝住了,“你且缓缓,好好说话。她从小被人拐子打怕了,家里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我儿姓甄,叫作英莲。”老太太自称是她母亲封氏,从她走丢到贾雨村讨走了娇杏,和香菱偷听见的桩桩件件都能对上。 香菱心中信了,却仍有些犹豫,生怕是旁人做的局要来骗她,故而垂着头不说话。 封氏便道,“我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人了,要不是为了寻到你,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你若不信……” 她这么些年穷困潦倒,丈夫不知所踪,娘家无处容身,竟也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信物,急急忙忙的不知道如何教香菱相信她,此时竟心如死灰,脸色衰败起来。 还是李大娘瞧出来,忙插嘴道,“这位太太先好好休息,也得叫丫头缓缓,这么些年了,她不是不信,是不敢信。你也再想想,是不是有旁的地方,例如胎记。” 封氏浑浊的眼睛一亮,“我儿不止额头有一星胭脂痣,你右边脚踝也有,也是小小的。” 香菱呐呐的张着嘴,那颗痣小时候还在,她当时还想着说不得父母会靠着胭脂痣来找到自己,可怜等大些就慢慢淡了瞧不见了。除了她自己,旁人一个也不知道。 她张嘴试着喊娘,却半晌也出不了声,一头栽进封氏怀中,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娘的英莲啊,都是娘不好,叫你吃苦了。” “娘何苦来寻我,我已经不干净了。”香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给人做过妾,又一个妇道人家上了公堂。 “胡说,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封氏捂住她的嘴,“咱们娘俩往后哪怕讨饭,也要在一起。” 母女二人暂时都和李大娘挤着住,李大娘无儿无女的孑然一身,也不嫌弃她们,反而相处的极好。 薛姨妈几次着人来要和香菱说话,都被衙役堵了回去。 午后的暖阳透过玻璃窗落在室内,林黛玉坐在床上,兴致盎然的比划着手指,随着她的动作,幔帐上飞起蝴蝶,跑起小狗,简单而有趣的剪影令人满心愉悦。 明依澜怕她在屋里无聊,特意换了玻璃窗,叫她好看看外头景色,也省得又想起那被人捅破窗户纸的噩梦来。 她直到手有些酸了方才停下,笑道,“倒盼着快些下雪了,雪光映着到时候亮晶晶的,肯定极是好看。” 明依澜抱着个手炉进屋,“这天真真吓人,前几日还觉得略走动就出汗,今日竟冷成这样了。你可觉得凉?叫人再添个火盆可好?” “我在被子里窝着,还塞了汤婆子,且不冷呢,再添火盆就太闷了。”林黛玉往里挪了挪,“母亲快来坐,今儿有什么新鲜事?” “你这孩子。”明依澜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今儿的新鲜事是咱们林尚书又被罚了一年俸禄。可喜欢听?” 林黛玉昨日便听她说了这个消息,闻言笑眯眯的道,“那我说不得要接济穷娘家了,家里还有个小珏,万一饿着孩子可不好。” “鬼精灵。”明依澜道,“听说那薛家妾的亲生母亲找来了,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这便是李大娘传出来的风声了,将香菱母女说的十二万分可怜,就是街口卖菜的小贩也得啐两口薛家不是人。 “好生奇怪,只有母亲吗?不是还有父亲在吗?” “听说那姑娘家里后来遭了火劫,家产烧得一干二净,变卖了庄子投靠了老丈人。他父亲是个读书人,能做得什么,不过越过越清贫罢了,后来他父亲在街上跟着个疯道人走了,再没有音讯。老话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他拍拍屁股走了,丢了的女儿也不找了,失了家财也不赚了,连着结发的妻子都不管了。这算哪门子的出世出家,不过逃避责任罢了。”明依澜很是厌恶这等男子,“说句诛心的,普天下也就只有陛下出家我方信他是看破红尘。” 林黛玉嘘了一声,“我虽也不大喜欢这等人,可是母亲这话岂不是把镜空大师也绕进去了。” 明依澜自觉失言,一笑不再提,“当日你小的时候,还有癞头和尚要化你出家,我记得真真的,说既舍不得你,只怕你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如今瞧着你,便知道不过是沽名钓誉。” “我倒觉得有些道理,母亲和我说过,还嘱咐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我仔细想来,竟是从自外祖母家中搬出来开始无病无灾的,后头因为些事再不见面,想来也应在这上头。”林黛玉说罢觉得自己有些无情,不免讪讪,“前儿打发人给大舅舅送了些东西,也不知道用得上用不上。” 明依澜道,“也是你一番心意,莫想这些了。倒是我想着帮这姑娘一把,无端端入了奴籍已是可怜,又给这种没毛畜生糟蹋了。” “母亲向来心善,那一年救了沈氏也是母亲的功劳。” “被你这样说,我倒觉得受之有愧了,那会儿听她说是郑家妇,我便起了借她打压侯氏的念头。不过如今这位,我只当是为你们一家三口积德,若是这姑娘品性不错,给她条生路也无不可。” “莫管怎么想,可做出的事儿是善事,也就够了。”林黛玉靠着她的肩头打了个哈欠,“可见是母亲行善积德,让我沾了光。” 明依澜见她犯困,正要扶她躺下,小丫鬟来禀报道,“外头来了一僧一道,说要求见大奶奶,有要事相商。” “说曹操,曹操到,往后可不敢让你提什么和尚了。”明依澜摸了摸林黛玉腕间的沉香串,“你睡你的,我去瞧瞧。” 厚重的紫檀屏风将那一僧一道隔开,连个人影都瞧不到。 “装神弄鬼之辈,又来了?”明依澜接过秋心递来的茶,“请二位高人坐下喝杯茶。如果是为了我儿媳而来,不必多言了。” 先说话的是僧人,声音粗犷中透着嬉笑之意,“博平郡主可算是误解贫僧了,贫僧可是为了贵府安康才来的这一趟。” “如何方是安康?” “贵府祥气笼罩,已是安康之相,白跑一趟。” “你怎么不说我孙儿是文曲星下凡,诸邪莫侵。”明依澜笑了笑,听他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态度也和善了很多。 “阿弥陀佛,那是白蛇传,可不是贫僧该唱的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贵府还有一劫,劫数过了,便再无波折。不过也无妨,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哈哈哈……”僧人笑罢再无声响。 明依澜听得外头小丫鬟的惊呼声,紧接着应该是那道人的声音,“且等一等贫道,同去,同去。” 秋心忙绕过屏风去,僧道已不见人影,小丫鬟不知是惊是怕,“刚刚那二位高人,一转身,人就走出去老远,再看就不见人影了。” “都说是高人了,自然有些神通。”秋心收敛了心神,见明依澜神色如常,便道,“奶奶有喜之后,两只猫儿都不敢放在屋里,郡主若是无事,不如去瞧瞧猫儿解解闷?” 白白和狗子被安置在耳房里,特意放了许多软垫,大床也铺着厚厚的铺盖,让它们能尽兴的打滚。 明依澜进屋的时候,狗子正拿爪子撕着一个软垫,挠出条条白痕,她道,“去叫人做些抓板来,这是想磨爪子了,软垫哪里够它撕的。” 两只猫见了她,都喵喵的朝她跃过来,顷刻间明依澜的织金湘裙上就挂了两个白色的毛茸茸。 明依澜往前走,白白和狗子就在裙摆上拖着,它们很喜欢这个游戏,懒懒的舔着爪子。 秋心笑道,“等再大些,可拖不动了。” “好端端的又毁了我一条裙子。”明依澜把磨爪子的狗子拎起来搓揉,织金金贵,有些地方已经被狗子挠错线了,五谷丰登的玉米像是被人咬过了一口似的,“我倒不知道怎么安置那位姑娘和她母亲了,待得官司打完了,先替她恢复了原籍罢。”   ☆、第94章 【已替换】 林黛玉将醒未醒,只觉被中暖和,不由又睡熟去,只是耳边竟隐隐约约听到人声,却是男子在说话。 她心中一惊,骤然睁开双眼,并未似从前那般见到什么绝色道姑烟台楼阁,唯有个黑洞洞的房间,书案上点了支小蜡烛。 案旁两人说话声压得很低,林黛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听得极其清楚。 “何必要让使臣入草原,直接将此一行人扣在雁门关,待得我将城门打开,可汗领兵长驱直入,如何?” “我也同皇甫将军一个想法,可奈何可汗一定要见一见这严敬山的儿子,亲手杀了此子以祭大皇子在天之灵。如此我们便约定七日,使臣入草原七日后,便是我们鞑靼攻入雁门关之时。” “如果京中一切顺利,只怕我还能将博平郡主送与可汗。” “汉人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有大妃她不做,如今便只能做可汗账中的女奴了。” 到了此句,便再听不见别了,林黛玉恍恍惚惚的转醒,已是一身的汗,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 丫鬟忙打了水给她擦身,她清醒了许多,急道,“去请母亲来,快去。” 明依澜正看着猫儿打架,闻讯忙赶过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你们都先下去。”林黛玉屏退左右,“雁门关可有姓皇甫的将军?” 明依澜道,“守将正是姓皇甫,这是怎么了?” 林黛玉指节攥的发白,“母亲,我方才做了个梦……” 她将梦中对话逐一复述出来。 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先前不知道这位将军姓皇甫。 “……确实是鞑靼可汗能做出来的事,可皇甫将军原先是九门提督,先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他们既说到京中顺利,必定母亲身边也有内应,这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黛玉道,“只盼母亲原谅我这一番莽撞。” “我亲自去一趟光王府求我哥哥给明德送信,你先不要急,孩子要紧。” 明依澜忽然想起来刚才那僧人没头没尾的话,莫不是这心有灵犀应在此处? 且说这一僧一道出了严府,不知怎的又晃悠到了荣国府,昔日显赫的荣宁街,早就是人丁凋零,荣国府门上贴着封条。 宁国府的罪名还没定下,倒还许他们住着。 李纨带着贾兰另租了个小宅子住,好在他们已经出宗了,贾家的罪名算不到头上,李纨一心教导着贾兰科举上进。 史湘云倒是跟着贾母,名声倒是好了一些,说她对贾母孝顺,纵是贾家倒了也是不离不弃的。 史家没被波及多少,却也真的不再管湘云了。 那跛足道人道,“风流云散啊,不错,不错。” “也算历经红尘兴衰了,着实不错。”癞头和尚赞同道。 那一头走来个灰衣道姑,眉目模糊,看过去好似瞧见了长相,再细瞧,却又如水中月,慢悠悠的散了,浑然没个印象。 道姑见了一僧一道,冷笑道,“你二人惯会坏我事,如今真真是坏成了。绛珠已结珠胎,如何还能还那泪?那时候你们就上林家说什么不得见外姓,到底是何妨神圣?” “阿弥陀佛,你着相了。”癞头和尚双手合十,“只说还泪,绛珠哭的,便都是神瑛的,如何算不还?也没说这辈子只为他哭啊。她如今仙草之灵渐渐复苏,三生石前,灵犀一点,也算是两情缱绻,夙世因缘了。” 道姑仍是副不屑的冷面,“何必狡辩,也活该她堕入轮回,不得返回仙班。” “加减乘除,上有苍穹,仙姑不必如此。灌溉之情,你且待日后吧,必有偿还之时。”跛足道人说罢,也不屑的看向那道姑,“不过些甘霖,难不成真当自己是观音大士不成了。” 癞头和尚大笑,“若绛珠仙子知道仙子你那太虚幻境做的什么勾当,多半宁愿做个凡人。早倒有早倒的好处,没了那烈火烹油,到底容下这些条性命,你既然不喜我二人,你自渡你的神瑛去吧。” “你们六根不净,不潜心修行,倒要来羞辱于我。”道姑一甩拂尘,径自转身离开了。 这道姑便是警幻仙子的化身,她见林黛玉已然脱离薄命司,又是气又是恨,今日来荣国府走一遭,恰好遇到荣宁二公生魂,正说到要点化贾宝玉这不肖子孙重振家业夺回爵位。 不想无端遇见这僧道二人,没得坏了心情。她最是懂贾宝玉喜好,除去伪装,露出绝色颜容,引了贾宝玉去那太虚幻境。 贾宝玉只觉太虚幻境犹如自己梦中的仙境,待得梦醒竟有不舍得离开之感。 王夫人近年老了许多,仍旧尽自己所能娇惯着贾宝玉,身边服侍的如今是庄子上的家生子小七。 他在梦中被警幻之妹可卿教了那**之事,回过神来意犹未尽,硬是拉着小七行事。 庄子上的宅院小,王夫人如何能不察觉,只是谁家爷们没个通房,等成亲前处置了也就是了,故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明依澜借了光王府把信送了出去,大约去了大半月,雁门关急报,说使臣勾结鞑靼谋反,联合皇甫将军的亲兵,暗害了将军,还烧了军中粮草。 “使臣才几个人,都是些文臣弱鸡,皇甫恭的亲兵才几人?他的亲兵皆是九门提督时候的亲信,他亲自挑选的。这几个人就能杀了大将军,还烧了粮草。朕很是不解,所以不顾内阁反对,拿了这急报出来予诸卿商议。”明曜用折子敲敲龙案,“这是叛国,雁门关失守,后头的大军很可能被奇袭的鞑靼人打个措手不及。” 弹劾的人不计其数,都道要诛叛国贼九族。 明曜笑道,“光王世子的长子亦在亲兵名单里,若是真的,大概朕也得一并伏诛才是。” 明依峰原本是为了护着儿子方才将他塞到皇甫恭身边,不曾想纠缠到了叛国一事,着实是始料未及。 只是明曜这句话,倒叫下头人有些摸不准了,有些人于是又道事情未弄清楚,不要错污了忠良。 “墙头草,不过如此。”明曜虚点了几人。 被点到的皆是面红耳赤,默立不语。 林渊道,“既皇甫将军遇害,这军情急报是何人所发?微臣同诸位大人一个看法,尚未明朗之时,还请陛下稍待,如若一时错杀,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离间之计,古来有之。” 左都御史作为明博裕的外公,为了避嫌,只能缄默不语。 诸家亲眷都叫闭嘴,朝中事让男人去说,生怕让林黛玉听到了动胎气。 这日里,林黛玉正在给宝宝念诗,小林珏也坐在她身旁一起学,林珏道,“弟弟听得懂吗?” 碧菱就笑嘻嘻的纠正他道,“奶奶肚子里的是珏哥儿的小外甥,不可以叫弟弟哦。” 林珏眨眨眼,“外甥?” “是啊,小珏要做舅舅了,以后可要好好保护他。”林黛玉摸摸林珏的头,“小珏来给宝宝念好不好?姐姐想歇一会儿,有点累了。” 林珏自然是肯的,甚至是兴高采烈的接过了书,有不认识的字他就问林黛玉,然后再念。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面的流利。 孩童的声音稚嫩而绵软,听得人心都化了。 便是在这个时候,门房说贾府来人了。 来的是贾老太太和史大姑娘。 碧菱皱眉道,“奶奶还是别见了。” 她虽不是最早跟着林黛玉的,但是也听雪雀几个讲过贾家的事,生怕这一老一小冲撞了林黛玉,尤其是史湘云这等没谱的。 林黛玉却道,“见一见罢,我也不是瓷做的。” 碧菱无奈,只能让人请进来,明依澜恰好去光王府了,她留了个心眼,让人去递了个话。 贾母走路还算利索,由史湘云搀着在床边绣墩上坐了。 林黛玉此时两个多月身孕,还未显怀,只是却没有什么孕吐的症状,被养得极好,面色红润,披一件大红的百子袄,头发简单挽了个纂,见了二人笑道,“还请外祖母恕我不能起身。” 贾母如何瞧不出来她这等样子,笑呵呵道,“你既有了喜事,我这把老骨头也替你高兴。” 史湘云却还未出阁,仍旧懵懂,刺林黛玉道,“难怪林姐姐这些时日也不曾去看老太太,原来是病了。” 贾母回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继续慈爱的看着林黛玉,“到底是做人家媳妇儿的,不比从前姑娘家,只是我也是想极了你这丫头,新地方都归置好了,便想着来看看你。那边新地方还有些乱,你大舅舅大舅母还让我谢谢你送的东西。有些个都是咱们家的老东西了,那会子陪嫁给你母亲了,你倒有心。” “母亲若是在,必然也会这样做的。我知道家中老东西没留下多少,外祖母疼惜母亲,陪嫁了那些东西,如今给了外祖母,也是留个念想。到底宗族还在,总要有些传承的东西。” 她特意选了贾敏陪嫁中荣国府一些有来历的东西送了过去,她并不在意这些钱物,只作物归原主也无不可。 史湘云见她们聊得好,咬了下嘴唇,忽然插嘴道,“林姐姐,你可知道他们都在说林姐夫投敌叛国了。” 贾母似是头一回认识史湘云似的,哪怕她年岁小,看不出林黛玉有身孕,可她这样莽撞也实在是其心可诛了。 她不免有些紧张,生怕林黛玉动胎气,碧菱更是焦急。 不想林黛玉只微微一笑,“他不会,我知道。”   ☆、第95章 【已替换】 林黛玉此言一出,史湘云便愣在那里,她想过林黛玉会生气或是伤心,林黛玉却这样的淡然。 史湘云身边还有银子,自忖打扮富贵不输旁人,点翠的麒麟,红宝的金簪,皆是比当年三春还要贵重的饰物,可在林黛玉面前依旧黯然失色。林黛玉原本就生的清丽绝色,从前如西子般的愁绪已然散得瞧不见了,浅笑的模样无比的优雅平和。 一样的红,她的艳丽而夺目,林黛玉却被那红衬得似一汪清澈的湖水,叫人忍不住心生宁静。 史湘云回过神来,正要再开口。 林黛玉看了她一眼,“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史大姑娘不会不懂。碧菱,送客。” 这些年来唯一一次祖孙二人缓和关系的机会,就这样被史湘云一句话所打破了。 贾母握着林黛玉的手,禁不住红了眼道,“好孩子,从前是我想误了,你自己多保重,我也不知道能再和你见上几回了。” 林黛玉反握了她的手道,“外祖母好生休养,还等着二哥哥娶亲孝敬您呢。” 却并未松口什么。 史湘云气急,“老太太待你这样好,你却还是冷冷淡淡的。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你林家大小姐的身份。让人知道你这等千金小姐这般冷心冷面,没得叫人笑话。” 林黛玉反而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经了这么些事,你竟还是这样难容人的性子。我比你大些,你喊过我一声姐姐,我便也略劝你几句,别成天这样怨天尤日,讽刺这个瞧不起的那个的。我是瞧着外祖母不与你计较,真遇上哪个千金小姐,你能落什么好?我初始只以为你不懂事,天真烂漫的小妹妹,只是如今看来,我平生所见口蜜腹剑之人,你当为翘楚。大爷叛不叛国,自有国法来判,你这样天外飞来一句,无非是想见我失态,你且说罢,是想见我哭闹还是昏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史湘云低头绕着手指,面红耳赤。 “我身子不方便,就不送你们了。碧菱好生将外祖母送上车。” 碧菱笑着搀了贾母,贾母要推辞,“不必劳烦你的丫头,有鸳鸯在外头候着。” 本就是碧菱将鸳鸯拦在外头的,她如何能不知道,便道,“也让鸳鸯姐姐歇歇,一路上都是她服侍的老太太。” 林黛玉又叫带上宫中的点心香露药材给贾母,也有回去分给贾赦夫妻的。 史湘云仍在那里又窘又羞的样子,恰雪雁给林黛玉送安胎药,见状道,“史大姑娘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奶奶这里也没个谁会来哄你。外头都说姑娘待老太太孝心可嘉,怎么也不见姑娘扶一把?” “我也是你能拿来说嘴的?”史湘云冷笑道,“林姐姐这里好大的规矩。” “你再不走,是指望着我婆婆回来亲自送你回去?”林黛玉勺子在碗里转了转。 雪雁见她不喝,有些着急,“晾好了端上来的,奶奶仔细一会儿凉了失药效。” 林黛玉嗔道,“你急什么,还热着呢,怎么不见蜜饯?” “奶奶喝完了安胎药自然有,甜津津的蜜枣可好吃了。”雪雁道。 史湘云惊诧道,“你有了身孕?” 雪雁朝着门口就喊婆子要来拖史湘云,“郡主走的时候说了别叫人打搅了奶奶,你们都都……呆子啊,没听见吗?” 她本想说都是死人,还好想起来不能胡乱在林黛玉面前口无遮拦,故而忍住了。 林黛玉失笑,“自己就很呆了,还说别人。” 又兼贾母也在门外唤史湘云,史湘云这才飞奔出去。 待得明依澜回来听到这些波折,不免又将众婢叫过去训斥一顿,林黛玉却笑道,“我这几日虽过的安稳,却无聊的很,有人赶着上来被我说这一通,我倒觉得顺畅的很。说来也怪,从前遇到这等事,我多半忍着,想着不与她计较,如今倒小气了,大概是这孩子小气。” 明依澜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明明就是自己肚量小,嘴又毒,倒要赖在孩子身上,哪有这样做娘的,等他长大了,我必定告诉他。” “我是他娘,他给我背背黑锅怎么了,亲娘!”林黛玉抱着枕头直笑,“朝上是不是已经把明德骂的不成样子了?” “都说不让告诉你,你倒自己知道了。” “猜也猜到了,大多人心中已有定论,最好的说法估计也就是让陛下不要迁怒于我们,莫要再发生汉时李陵事件。” “阴差阳错,造李陵之悲。但是你我都清楚,明德不是会降之人,这次主使常侍郎亦非贪生怕死。”明依澜看似在同她说话,却岔开了话题。 她今日去光王府,连着门口都未能进去,光王府已经被禁军包围,任何人不许进出。 严骥不是主要攻讦对象,光王府才是,已经有人说出光王府特意派了明博裕潜伏在皇甫恭身边以待机会和鞑靼里应外合。 “如果皇甫恭真的和鞑靼勾结,也许有一点他们说对了,表兄和明德可能真的对皇甫恭下手了。”林黛玉说罢,看着明依澜道,“母亲不要忧心,我有预感,明德一定会好好回来的,他会回来看着这个孩子出生。才为世英,器为时出,这也是他的机会,在父亲曾经踏过的土地上,留下他的名字。” 本该最是要被安抚劝慰的人,反而却是最淡定的一个,明依澜被她的坚定所打动,安下心神来。 翌日,严家门外也围了禁军。 林黛玉面不改色,命人取了金银出去打点孝敬,不多时,碧菱回来道,“那些军爷不肯收,还让奶奶放心,他们不会进来惊扰奶奶。” “陛下治军严谨,我本来倒真的怕他们闯进来。如此你们也只当是来了不要钱看家的护院吧。”林黛玉说着翻了一页书,“试试能不能传个信,叫父亲放心,我和小珏都无事。” 家中下人简直对她敬佩得五体投地,本来的惶惶人心亦平静下来。每日里有相熟的铺子送了菜蔬等来,禁军检查过来便放行了,除了不能出门,旁的都没有影响。 太后关注严家,听闻林黛玉这等行止之后,竟当着众命妇请安之时赞道,“严林氏小小年纪,哀家原先只知她四角俱全,知书达理,不想此事看来,不止有咏絮才,更有谢道韫临危不惧的胆识,好一个严家妇,林家女。” 有些人家不免可惜,林如海竟只得一女,便宜了那博平郡主府,主母们私下谈起林黛玉的十里红妆、才德兼备,倒有了娶妻当取林黛玉的说法。 风向也因为太后的态度而变,上位者的一言一行,不管有意无心,都能牵扯许多。 林如海在贾敏灵前上了三炷香,“你在天有灵,只怕也为玉儿高兴。你我虽无子嗣,却又这样一个好女儿,多少男孩儿能比得上她?” 只可恨那小子竟还没有消息。 林黛玉被困在家中,并不知晓此事,她这日午后睡不着,去花园里走了走,见墙角的美人树在这萧索的时候开的正艳,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只当桂子梅花已是经霜历雪,不想这美人树瞧着柔弱,与春花无异,竟也能开的这样好。” 她忽然又是一叹,“可惜明德特意种了这树,自己却看不到了。” 她命人将美人树的花瓣取了完整的,用细纱和薄纸压在书中阴干,留着以后做书签,若是严骥回来,也能依稀瞧见这美人树的风姿。 这个头一开,便起了兴致,每日领着林珏去花园里摘叶折花,或是做书签,或是捣碎了做薛涛笺。 她制成的薛涛笺颜色微红,夹杂着片片落红,每日里或是写一诗或是一词,有时候翻书有了喜欢的句子,也摘录一首。 日日往匣中投一枚薛涛笺,用完了,复又制新笺,不知不觉竟攒了满满一匣,无奈只能换了个新的来装。 这日夜里她又做了个梦,瞧着也挺黑的。 房间很大,四周却不是常见的砖墙,而是帐篷,挤了很多席地而坐的人,声音七零八落的,林黛玉闻到了酒气。 有人高声笑道,“咱们这便打到他的王庭去,叫他和他那死鬼儿子作伴。” “多亏得有常大人和小严大人深入虎穴,同咱们里应外合,哪里有这样的顺畅。待得打完鞑靼,本将给你们请功。” 林黛玉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头的严骥,他看起来瘦了许多,还黑了,笑容却依旧温文尔雅,脸上有一道伤疤,看起来是鞭痕。 他身边的不知是谁,一拍他肩膀道,“最辛苦是小严,不知道会不会破相,好在讨了媳妇儿,哈哈……” 隔着无形的屏障,林黛玉却能感觉到严骥心里很难受。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醒来之后,林黛玉将这句话写了下来,没有放到匣子里,却搁在了枕下。 不是不怕,不是不惊,这其中凶险,她亦知道,好在人还好好的。 林黛玉在严骥走后,第一次落了泪。 感激上天,让你安然无恙。   ☆、第96章 【已替换】 贾母回家后便让王熙凤把史湘云送回了史家,史湘云不可置信的含泪道,“老太太,您不要云丫头了吗?” “怎么会不要你。到底你也姓史,得叫他们替你安排亲事。你迎姐姐林姐姐都已经嫁人了,你总陪在我身边也不是事儿。” 史湘云哭哭啼啼的去了,史家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两个婶娘见她回来也没有别的话,让她住从前的屋子,吃穿用度这等份例银子也不和她计较。 王熙凤自贾家落难便带着平儿自己回来了,却没有人笑她,还留了个贤惠的名声,说她不嫌贫爱富,到底她叔父只是受了申斥,却还有起复的希望。 贾琏也老实了,只管甜言蜜语温柔小意的待她,又见萱哥儿走了这些天和他这个父亲没有丝毫的生疏,心中不免觉得凤姐行事大气。 此时朝中又翻出一案,忠义亲王谋反案。 不单谋反,还叛国。 忠义王府的密室中查抄出许多忠义亲王和鞑靼的来往书信,也有各家和王府的。忠义亲王被囚禁在自己府内,无诏不得外出。 “朕登基不久,不想落下残害手足的名声,先关着吧。”明曜道,“送几封去给史家和王家,叫他们知道头上悬了柄刀。到底还有些用处,叫他们自己看着办。” 宁国府却是不成了,贾珍不单夺嫡的时候支持忠义亲王,连着今上登基之后,二人还有来往,甚至还和那鞑靼使臣喝过酒,送了许多重礼。 贾珍父子抄斩,女眷悉数发卖,尤二姐尤三姐亦在发卖中。 尤老娘拼死挣扎,“我们不过是亲戚,作什么也要卖我们!我女儿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 来抄家的兵卒笑道,“你糊弄二傻子呢?这些脏事儿谁不知道,难不成这府里的爷们没收用她们两个?没得别玷污了好姑娘三个字。” 贾母不忍见尤氏惜春被卖,拿了私房银子买了她们回来,惜春不哭也不闹,只淡然道,“多谢老祖宗。也不劳老祖宗费心,明儿送我去做姑子,也算有个干净下场,得个知礼的名声。” 她如今已是奴籍,又是罪奴,赎身尚且不许,做了姑子怕是连个僧牒都拿不到。 贾母心中难受,当时膝下几个姑娘,独剩下惜春这一个了,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局势也送不得信给林黛玉,只得先叫尤氏惜春跟着自己住下,旁的事都腾出手了再管。 王熙凤却做了件有意思的事儿,她抢先把尤氏姐妹买了来,一股脑送给贾琏,“我和平儿是对烧糊了的卷子不配服侍二爷,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我给买回来了,二爷且如何谢我?” 尤二姐未语泪先流,尤三姐却是要扑上来与王熙凤撕打。 贾琏见了尤二姐那娇弱的模样便有不忍,只是仍硬着心肠道,“我身边也缺人服侍,奶奶留着这两个丫鬟自己使唤罢。” 王熙凤心中冷笑,留了尤二姐,叫人把尤三姐关进了柴房饿着。 好好的小家碧玉,一时贪图富贵失了身,到如今竟成个罪奴,真真叫人感慨。 王熙凤并非良善之辈,暗地里不知道和平儿说了多少声痛快。 贾赦还把贾琏拎过去骂了一顿,“你脑子清楚些,别又犯毛病。要什么美人买不来,何必捡人家剩下的破鞋。” 冬日里头一场雪,就纷纷扬扬,大得很。菜市口的血迹被雪盖了个干净。 瑞雪兆丰年,也许真的是个好兆头,雁门关传了大捷。 领兵的主将安远侯查清了叛变之人原是皇甫恭,若非亲兵和使团动作快,雁门关内外早是沦入鞑靼铁蹄。 前头一个礼部侍郎牵扯忠义亲王,逃了条命告老还乡了,明曜提了林渊上来,有时候和内阁议事,也会令他和其余几个年轻的臣子一同参与。 明曜翻了军情,并没有多大的喜悦,大捷一事他自有渠道先知道,他道,“捷报是喜讯,不过还有一桩事。鞑靼设下埋伏,追击鞑靼可汗的先锋军中伏被围剿,到安远侯送出这封折子的时候,尚且生死不知。” “天/朝将士福泽深厚,必定会化险为夷的。”几位尚书略说了几句套话,首辅大人道,“每一个将士都有为陛下马革裹尸的忠心赤血,守土卫疆无怨无悔。” 他是兵部尚书,打架还行,说话非常的不动听。林如海差点没忍住翻他个白眼,也不知道是安慰人是添堵的。 明曜扯了下嘴角,“你这话在朕这儿说说就罢了,叫光王听见了,大概要翻脸。光王的嫡长孙亦在前锋阵中。” 他不易察觉的瞥了眼立在最末的林渊,摆摆手道,“都下去吧,明日再议,到底也是件喜事,雪落了,叫人盯紧了,别冻死人。” 先锋军被伏击的事,没有盖过大胜之喜,满京城都喜气洋洋的,预备着过一个好年。 一日两日的没有消息,这日林渊下衙,他向来不喜欢坐轿,换了常服和小厮一人打一把伞,在雪里走了大半个时辰。 叫桂侍郎说,他也算是京中一奇景了。 街边有几个花白头发的妇人哭得凄惨,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小厮听了一耳朵,小声道,“好像是在哭先锋军,她们几个的儿子都在里头。” 林渊淡淡道,“我听见了。” 如同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临近家门口,他忽然不堪重负似的弯下腰,“咳咳。” 小厮以为他呛了风,嘟囔道,“还是做轿吧,二爷如今大小也是个侍郎了。二爷?!” 等看仔细了,他声音都吓颤了。 雪地里赫然是一滩红色血迹。 林渊捂着嘴,咳得停不下来,“无事,一时血不归心,吐出来就好了。” 皇甫恭留在京中的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悉数牢里关起来,家自然也是要抄的。老百姓暗地里戏称明曜为抄家皇帝,这一年里头陛下可抄了好多人家了。 光王府和严家的禁军都被撤走了,林黛玉的肚子显出来一些,只是冬日穿的多,根本瞧不见,还和从前一样窈窕。 她不免有些着急,“有些人怀着孩子胖得不止一星半点,孩子生下来白白胖胖的,怎么我每日也吃不下多少,人半点不胖。” “奶奶这才三个多月,后面缓过气来就好了。这孩子懂事,也不闹您,要是吐起来您可真受不了。”黎嬷嬷给她每天变着花样的做吃食,“其实不是要吃得多,要吃的对才是真的。有些人吃得自己胖个一大圈,可都没补到孩子。” 林黛玉笑着点头,“这孩子懂事是真的,说是怀相不好,可我除了要静养,也没别的不舒服,天天皆是舒舒坦坦的。” 碧菱道,“也是郡主和嬷嬷养得好啊,奶奶面色瞧着谁不说好。” 因为装了玻璃窗,每天早上拉开帘子的时候,屋里头亮堂堂的,窗明几净,看着就心里宽敞。 午后林黛玉会用了安胎药,随后睡一觉,往常都是雪雁送来的,这天却是小兰送的,小兰道,“雪雁姐姐说是不大舒服,叫奴婢替她来送药。” 林黛玉道,“搁着吧,我一会儿凉了就喝。” 小兰和她交换了个眼神,微微点了点头,放下药便出去了。出院子的时候恰好遇上碧萍抱了新作的狐裘进来,碧萍和小兰打了个招呼,“奶奶安胎药可喝了?” “我走的时候,奶奶正喝着,说是屋里的点心吃絮了,叫我去厨房拿些果子清清口。”小兰故意说得大声些,看到角门处有个裙摆一闪而过,不由心中暗笑。 林黛玉看着那药道,“能支开雪雁和黎嬷嬷,又让小兰顶包,这人也算是有勇有谋了,真是可惜。倒出来些让黎嬷嬷瞧瞧,剩下的泼了,叫人把碗收下去。” 黎嬷嬷看过之后道,“有红花,是存着让奶奶失了孩子的念头。” “我只是想不明白,要是偷东西,或是似之前那样栽赃嫁祸也能理解,害我,又有什么好处?”林黛玉小口喝完黎嬷嬷亲手熬的安胎药,转身把自己埋进厚实的锦被里,虽知道无碍,可有这样一个人在背后,如芒在刺,遍体生寒,“再灌个汤婆子给我,有些冷。” “这人既已动手,奶奶还是快些处置了吧。”黎嬷嬷劝道。 林黛玉闷闷的嗯了一声,“嬷嬷去拿人吧,别叫跑了。” “我就知道奶奶生性聪明,断不会喝这碗药的。”平日里疏朗的少女如今阴蛰了眉眼,怨毒的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浑身一僵,随即慢慢坐起身,“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身边不过碧菱和黎嬷嬷二人,若是呼唤外头守着的人,很可能快不过小芝,只要她扑上来,就有伤到孩子的危险,她月份还轻,不能大动作。 小芝手腕一转,露出把匕首,“奶奶不必想着有谁来救你了,那几个不中用的丫鬟早让我打晕了。” “难为姑娘这样的身手,还来我府中做丫鬟。你是鞑靼人?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林黛玉把被子往上挪了挪,脖子往下全是被子,“把门关上,冷得很,火盆要烧完了。”   ☆、第97章 【已替换】 “可惜奶奶的人慢了一步,我早就躲在这院子里了。”小芝往前凑前走了几步,碧菱哆嗦着手大着胆子拦住她身前。 小芝露出个猫捉老鼠般的微笑,冰冷而压抑,“事到临头,也不怕奶奶知道了,我父亲是皇甫恭。原本嫡母答应我,只要我办成这件事,她就会为我上族谱,可惜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死了。” 林黛玉偏头打了个哈欠,“你是私生女?” “我是父亲在父孝时候的产物,一个污点似的婢生女,去母留子,然后把我和奶娘扔在忻州不闻不问。等他驻守雁门关的时候,我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去哀求他带我回家。然后他把我送回了京城府中。”小芝被林黛玉懒散的态度激怒了,语速极快的道,“很常见是不是?在你们这样的高门大户,我这样的东西非常的常见,甚至比不过得宠的丫鬟。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你这表情。你总是闲适的,淡定的甚至的愉快的在过每一天,凭什么!我也应该是你这样的大小姐,而非一个教你鞑靼话或者打理书房的丫鬟。” 林黛玉并不在意又往后靠了靠,床头竖着好几个软枕让她坐着的时候更舒服,“是啊,你是将军府的小姐,为什么要冒充个丫鬟。让我猜一猜,你的父亲早存了反意,你察觉了或是没察觉,你的嫡母告诉你,你需要到林尚书的府邸来完成些能帮助皇甫家飞黄腾达的事?对不对?” “她只是希望我可以借你的手,在恰当的时机,揭露皇甫家走丢的小姐这个身份,如果能够用到博平郡主更好,她甚至可以把我养在她名下。” “这个主意不得不说,很对。母亲和我确实一直是这样多管闲事的人。”林黛玉笑了笑,从侯家那位前夫人,到薛家逃妾,她们婆媳二人很有可能对小芝这个遗落的明珠归为帮一把,“很可惜,你没有做到,还是她没有做到?这个主意只是为了麻痹你或者赶走你的另一个办法,还是说,她希望可以借你的手在严府,郡主府甚至是尚书府得到些什么。” 林黛玉只是随口的罗列着各种可能,但是明显的,小芝并不打算再回答这个多话的猎物,她皱起眉毛道,“你在拖延时间。” “如果你看过话本,你会发现,几乎是所有的丑角或者坏人,都死于话多。”林黛玉又打了个哈欠,“而你的话就挺多的。” “为什么不是你?” “因为我不是坏人啊。”林黛玉笑眯眯的弯起眼睛,“不要让她喊,仔细吓坏宝宝。” 刚才还哆嗦得像是要晕倒的碧菱,向前迈了一步贴在小芝面前,随后攥住她的手一拧,匕首便落地了。 服侍的众人鱼贯而入,雪雁不高兴道,“奶奶下回可别玩这把戏,要是郡主回来了,咱们几个都得发卖出去。” 林黛玉道,“你脾气倒大,母亲不会知道的。” “我已经知道了。”明依澜疾步走了进来,黎嬷嬷退开床边的位置给她,明依澜道,“好玩吗?” 林黛玉立时瘪起嘴,“不好玩。本来想引蛇出洞的,谁知道打草惊蛇了,还好碧菱有身手,母亲回来的早。” “我早说直接卖出去了就是了,你非要心软。不过林老头找来的人,我习惯了,他最是喜欢给内宅做些狗皮倒灶的事。”明依澜上下打量林黛玉,“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明依澜这才放心,“你胆倒大,换作旁人早吓得叫破天了。” “那不行,会教坏宝宝的。”林黛玉眨眨眼,“能不能把门关上,穿冷风,好冷啊。” “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明依澜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人我带走了,一会子府里也得梳理下,有谁忽然没了用不顺手的,也只能先忍忍了。” “只要不把碧菱几个也拖走,我大概不用忍。何况碧菱是母亲送来的人。”林黛玉撒娇的伸出一只手快速晃了晃明依澜的袖子,然后又缩了回去。 明依澜失笑,“看着孩子出来了,你们两个谁娇得过谁。” “如果是个男孩儿,他得和明德一起保护我。”林黛玉故作得意的歪了歪头,“如果是个女孩儿,我就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缠人又腻歪。嗯……比母亲宠我还要宠她。” “那可了不得了,我倒不知道还能怎么宠怎么林小姐了。”明依澜说了几句便带着小芝走了。 碧菱见林黛玉精神尚好,又怕她伤心,“奶奶别放在心上,白眼狼什么时候都会有的。她也身世略有些可怜。” “她可怜你们几个不可怜了?也没看你们害我。”门被关上了,林黛玉又觉得闷了,“去开些窗透气。” 她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刚刚逗着小芝说话的兴致已经没有了。小芝问她凭什么,当然是凭她爹是林如海了。她敢打表票,林家孝期绝无可能出现这等糟践事。 怪谁呢,反正怪不了她林黛玉。 想到宝宝刚刚也很有可能听到了这些怨气,她从枕头底下翻了本论语出来给宝宝做胎教。 刚刚的都不要听啊,我们乖乖的听这个。 明依澜更是没有兴致听小芝说什么了,她甚至到现在也不明白林黛玉古怪的兴趣,她只能归结于小孕妇奇怪的口味,她将小芝挑断了手筋送回皇甫家。 不过皇甫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富贵的将军府了,他们已经迎来了头一轮的抄家抓人,皇甫恭谋反是铁板钉钉,但是女眷怎么处置,还要看今上的心情。 送皇甫家一个私逃在外的庶女回去,对守卫的禁军来说,并不是件为难事,反而对郡主府深表感谢。 今上抄家皇帝的戏称简直是绝无可能被拿下了。但是百姓说起这个称呼的时候,是带着喜悦戏谑以及臣服的,因为这些银子除了作为军备,很多都分拨给了灾民。 比起太上皇几下江南,搞得臣子为了接待他,当然也可能是借此作为借口,向国库大肆借银,朴素的连妃嫔都没几个的今上简直是万世明君。 林黛玉都忍不住笑道,“父亲大概是我朝最好过的一个户部尚书了。” 冬至祭祖的时候,她既没有去严家也没有回娘家,众人都怕她冲撞了,她只好在自己的小家里吃了碗羊肉饺子。 不过纵然是回娘家,林如海也不在,明曜会在这天举行冬至郊天,今年的寓意又有祈祝雁门关大捷,百官呈递的贺表也多是祝贺捷报的。 不知道黎嬷嬷用了法子,羊肉馅儿半点不腥膻,反而带着独特的香气,林黛玉一气儿吃了十几个,黎嬷嬷很高兴,“冬至大如年,奶奶是该多吃些。” “我起来走两步消消食,正好今日开始就数九了。”林黛玉道。 她喜欢的九九消寒图向来是寒梅,每日画一瓣,待得春回大地,一副消寒图也就完成了。 “希望那个时候,明德就能回来了。”林黛玉摸着小腹,她很喜欢这个动作,每每想到里面有一个她和严骥的孩子在慢慢长大,就觉得很高兴。 “先锋军有消息了吗?”想到被围剿的将士,她的笑容淡了很多,“按计划先把粥铺开起来吧。” “还没有。”碧菱回道。 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林黛玉抿了抿嘴唇,“让小叔好好休养,这么短时日,他不可能已经养好了,这样冷的天,每日里在雪里走。” “如果二老爷肯听,也不会这样固执了。” 林渊年岁渐长,林家人也终于能叫出二老爷这样的称呼,不再是相对凑合的二爷。 严骥不让她知道的事,未必她不知道,只是因为严骥怕她担心或是生气,她便接受了这样善意的隐瞒。 林黛玉有一些矛盾,她觉得林渊本该有更好的前程,哪怕他远离了林如海,甚至是几次连着林如海一起弹劾。她甚至有些后悔让林如海过继了林渊,再等两年,林渊未必不能凭借自己走出来那个家。寒微出身对他要走的直臣之路相对更好走。她敏锐的察觉到,林如海和林渊只能有一个人作为帝王心腹存在朝堂之上。 更重要的是,林渊很可能不会因为克妻的名声而拒绝娶妻,虽然不仅于此。 “碧菱,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庸俗的人。”林黛玉如是说。 碧菱有些惊讶,“奶奶简直就是天仙下凡了,您是没听见外头人怎么说您的,甚至有人称赞您和谢道韫一样有林下之风。” 林黛玉淡淡一笑,“不过是因为太后赞我一句,她们跟风罢了,我差谢道韫何止千里。” 如果遇到那等惨烈之事,她不会觉得自己能比谢道韫做的更好。 不过时代也不同,如今的天/朝大概只需要闺阁之秀,而非林下之风。   ☆、第98章 【已替换】 林黛玉的日子过得总是恬淡而宁静,相比之下,有些人的生活则可以称得上是鸡飞狗跳了。 在严三老爷和严三太太看来,严清抢了严沁和陈大人的婚事,简直让他们扬眉吐气,钱他们不缺,但是陈大人这样的清贵翰林,会提升严三爷家因为分家而落得粉粹的地位。 严三太太虽然娘家没了皇商的名头,但是到底根基还在,并不缺钱,给严清的嫁妆也很丰厚。 对比婚事还没有着落的严沁,严清明显觉得自己风光了许多。 不过出嫁一个多月之后,严清就没忍住回了娘家哭诉,“我婆婆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和大爷新婚燕尔的,她竟然借口大爷要忙公务,三日里有两日把他留在自己的院里,说是我院中人多,扰了大爷清净。” 严三太太只好安慰她道,“你陪嫁的人是略多些,他们家不过两进小院,哪里容得下,当时是怕你没人使唤,如今要你婆婆有微词,倒不如放出去些或是送到庄子上住着,如何?” 严清还能如何,只能妥协。 然而陈母还是不放人,更有甚者,不声不响的动起她的嫁妆来了。 她外祖家里有药材铺,陪嫁里放了好几支老参,陈家住得地方清幽是清幽,但是有些潮,严清怕潮坏了药材,叫人拿出来瞧瞧。 一瞧不得了,一瞧吓一跳,六支参少了三支。 严清是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但是好在严三太太给她陪嫁的陪房厉害,严家从前称管二家的,也是在外祖这等皇商人家见识过的。 管二家的立时叫人拿住看院里各人,一一审问,陈母本来在午睡,闻讯而来。 两进的院子,其实也就是她住正屋,严清住西厢的区别,一抬脚就来了。陈母见了满地跪着的人就嚷嚷起来了,“让不让人睡觉了,这是怎么了?耍什么大小姐脾气了又是?” 陈母自然不会喜欢严清这等和自己儿子早就私相授受的儿媳,要不是见了严清的原帕他,她说不得说出什么话来以不贞休了严清。 管二家的也不服软,将事情一说,陈母有些不自在,转而就强硬道,“是我拿的,一支给大爷了,一支我用了,还有一支送给他大舅了,他大舅对我们恩重如山。” 严清只得柔柔一笑,“您往后用了也和我说一声,不是不舍得东西,可我的嫁妆都是在册的。” 陈母径直道,“都是一家子人,哪儿那么多规矩,你把你那什么册子给我,我来记就是了。到时候家里花销多着,难不成叫我样样向你大小姐禀报。” 这就是要明目张胆用媳妇儿的嫁妆了,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都做不出这等事。 严清自然不会是那等真的仙女脾气,她只是笑笑,管二家的道,“既知道东西下落了,都起来罢,往后都招子盯牢些。” 随后放着嫁妆的库房上了锁。 原本看门的婆子急急的去和陈母告状,“这就是不相信太太您啊,前脚说了不是不舍得,后脚就锁上了。” 自然又有一番婆媳大战,陈翰林有时候站在严清这边,有时候站在陈母这边,端的是墙头草。 严沁来瞧林黛玉的时候,笑话一样的说起,她的心态林黛玉很能理解,既不希望严清过的不好,毕竟是堂姐妹,可当时严清说的太过分,现今过的好,她又觉得自己很难堪,好似是在搬弄口舌。 不曾想二人正说话的时候,下头来说,严清到访。她似是专门掐着严沁的点来了。林黛玉过了四个月,太医说胎相已经很稳了,黎嬷嬷便也没有拦着林黛玉请她进来。这一次的见面,让林黛玉和严沁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次严清。 可能是在婆家过得不舒心,严清先前那些矫揉做作的样子全部都褪去了,她脸色有些苍白,穿着倒和从前差不多,依旧是文雅脱俗的,见了二人先是一笑,“忙着婚事,倒忘了恭喜大嫂,但求大嫂莫怪,待小侄子降生,必定补上份厚礼。” 林黛玉招呼她坐,她却有些讪讪道,“我今日不单是为了大嫂来,想来你们也猜得到。” 不料她竟对着严沁福了一身,“从前种种是我不懂事,还请沁姐姐原谅。” 言谈举止似是脱胎换骨,严沁有些怔忪,紧接着听得严清道,“从前我只当自己是在梦里,行为处事不管不顾,毫无顾忌,如今大梦方醒,自己也是这尘世里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能再任性。” 严沁见她说着又要行礼,忙一把托住她,“清妹妹莫要如此,你年纪小,咱们姐妹自然不会真的怪你。” 严清眼角泛红,到底没有哭,在严沁边上坐了,陪着林黛玉闲话一番,只挑着好话说,道严骥回来见了儿子多高兴,陛下又会如何封赏。 末了笑道,“我是个俗人。不过说到底,夫妻相见,就已经是大喜事了。我在家也日日祈祷着大哥早些平安归来,每日菩萨面前三炷香不断的。” 许是有史湘云在前头的对比,林黛玉对这个怪诞的小姑子忽然转变了性子,好感多过厌恶,小女孩儿的时候任性些也不碍事,她见过严三太太,有这样的母亲,严清今日的醒悟反倒难得可贵了。 严沁初时还以为她在做戏,过后也放下了防备,“你要早这样多好。如今……唉,你要是哪里不高兴和我说,咱们家保准让陈家给一个交代。咱们家虽不济了,可这等翰林也算是下嫁了。” “姐姐哄我呢,我又不是你,二伯袭着爵,你是下嫁。他倒是我最好的选择了。”严清擦了下眼角,“好不好的,就这样了,姐姐放心,我难道是个好欺负的不成?今儿来,真没别的意思,就是赔个罪,我知道去家里你也不会见我。粤广有句话,食得咸鱼抵得渴,是我自己看中和他的情谊,有这么个糟心的婆母,自然也该自己受着。” 林黛玉亲手给她倒了杯茶,笑道,“有什么好受着,难道咱们不是你娘家人?听着陈大人还算凑合,你好生调/教着,再不成调,你且等你大哥回来上门揍他。” 她是正经跟着明依澜学过管家的,自己家也管着,自然要比这两个小姑子懂得多些,她狡黠一笑,“你很不必把陪嫁的人放到庄子上去,除了宅子是他们买的,有两个婆子丫鬟是他们的,剩下的都是你的陪嫁。到时候你婆婆别说拿你的人参,就是要喝口水,都得有人看了你的眼色才会去倒。你名下也有陪嫁的宅院,小两口和婆婆住一个院子算怎么回事,只管接了老人家去你的大宅子享福,三进也尽够了,她住最里头,好生让人服侍着。” 严清听得极认真,严三太太在她的婆媳关系上,似是没有底气,只管让她退让,拉拢着丈夫,她也将这事讲给林黛玉听了。 林黛玉道,“这事左不过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她既要留着陈大人住,你只当是陈大人多了个……” 黎嬷嬷不赞同的打断她道,“奶奶,为着孩子也该慎言。” 林黛玉捂着嘴道,“好嘛,我不说了,嬷嬷要不你来教她们?好不好?” 黎嬷嬷拿她撒娇没办法,又觉得严家姑娘是婆家人,以后都是亲戚,值得一教,故而请了严家姐妹去了西次间。 林黛玉摸摸肚子,“宝宝,我们又无聊了。” 严家姐妹皆要请了黎嬷嬷上座,黎嬷嬷推不过,坐了一半的炕,接着林黛玉的话往下讲,“其实对当家奶奶来说,夜里头把爷们留在她院里的,也就只有姨娘一类的。话糙理不糙,婆媳争宠也是争,妻妾争宠也是争,端看姑奶奶如何处置。陈大人正是热气方刚的年纪,从前有个通房丫鬟都不行,如今有了姑奶奶这样明媒正娶又情投意合的娇美人,如何能不想着?可到底她是婆婆,其实对照着来说,姑奶奶是妻也是妾,陈大人是个孝顺的,这就对您不利了,您那镯子的事可没忘吧?故而从手段上来说,您这婆婆可不入流多了。小妾邀宠,夺了大房的东西,拦了爷们,这手段熟不熟?” 她称严清姑奶奶,就是把自己放在了娘家人的这边,只是她的话听罢,让不论严清还是严沁都是瞠目结舌,严清呐呐道,“竟还能这样分。” “如今您先得夺回您的镯子,这是个讯号,让她知道您不是可以肆意欺负的。不要硬碰硬,夺宠的法子可会?如今把秤往您这儿拨回来,以后就成习惯了,就好办了。再不济,您只管养好身子,难不成她还能活过您去?”黎嬷嬷少见的开了个玩笑。 严清苦笑,“我只怕是活不过她,她这架势,说不得八十上山还打虎。” “不是说要放下身段讨好,如果陈大人是个调/教不好,软硬不吃的东西,干脆的就娘家打上门,让大爷狠揍一顿。陈太太作一回,打一回她儿子,久了大约也就太平了。”   ☆、第99章 严清真就没有再摆出从前的样子,认认真真听了黎嬷嬷的话,然后诚恳的和林黛玉还有严沁告辞之后回家了。 林黛玉没有再多问,不过严清有时候也会来看她,瞧着还不错。林黛玉还送了一架黄杨木的炕屏恭贺她乔迁之喜。 年关将至的时候,先锋军的捷报传到了京城,九死一生,生擒鞑靼可汗。 这是□□历年来所俘虏的地位最高的一位,草原的君主。 “小叔大概已经知道了。”林黛玉整理着手上的花笺,她近来新染的一匣子是洒金笺,比之落花笺,金箔点点,更透着富丽,“人活着就好,做怎么样的选择,都随心便是。” 碧菱不解道,“奶奶好像很感慨,是二老爷有什么事吗?” “不是,想明白一些事罢了。”林黛玉笑了笑,她已经开始给宝宝读史记了,抚着肚子念道,“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她忽然停住了,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的味道,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此刻选了淮阴侯列传,国士无双的结局并不好, “奶奶?”碧菱试探了喊了她一声,“您还是换一本吧,这个太伤神了。等小少爷生下来了再教他也不迟。” 那种森冷的感觉褪去了,林黛玉依她所说,换了一本诗集,“等这个孩子大了,我希望他日后长大了,不求高官厚禄,但求平安喜乐。” 众人都笑起来,“奶奶这会儿真真像个做娘的了,都想到这么远了。” 林黛玉但笑不语。 光王上了折子要让爵给世子,今上压着没有批,众人猜测他也许是想要降爵,毕竟明博裕立下大功,光王府受今上忌惮也是正常事。 严沁订下了陆翊的一个侄儿,待得明年便要远嫁山西。陆家虽无人出仕,也算得是平原大户了。 林黛玉身子越来越沉,倒变成每日里服侍的人拖她去走,也没有大吃大喝,生怕孩子太大不好生。 镜空大师还上门来探望过她一回,听说一僧一道之事,只是笑道,“有些方外之人,确是如此古怪。”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林黛玉提笔写了这一句,随后懒洋洋的掷到边上。冬去春来,她和宝宝安心等着严骥归来,只是思念之情也日益强烈。 花园里绣球花又开得热烈,墙角的美人树倒凋谢了个干净,只剩绿叶枝干。 丫鬟们怕她想严骥难过,每日里花功夫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好分些心神。天气已经转暖,她也换了春衫,这日早起换了件桃红小袄,绣的是似锦团花,头发用白玉对钗松松绾起,精神看起来极佳。 她立在花间笑道,“都说儿丑娘,女扮娘,我都没瞧出来自己哪儿丑了,怎么都觉得这一胎是个女儿。” 忽然她的笑容停在那里,睁大眼看着拱门处走进来的人。 比她梦中见到的还要黑,还要瘦了。 丫鬟们都惊呼了一声,随后纷纷屈膝行礼退到一旁,只是忍不住的要捂着嘴笑。 林黛玉觉得眼眶有些湿,但是已经察觉不到是不是有眼泪落下来了,“怎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常侍郎命我先回来和陛下禀报鞑靼和谈之事,朝中并无几人知道我回来了。”严骥笑道,他本就不胖,如今瘦了衣服竟显得空落落的,这衣服也旧的很。 连她爹都不知道,这个几人估摸着是真的。 林黛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直到严骥小心揽住她的肩头,她才确认自己真的在哭,她带着哭腔道,“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还好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可以赶上孩子出世。我还得进宫见陛下,马上就要走。”严骥长长吐了一口气。 “先去洗澡换身衣服,碧菱,碧菱叫她们烧热水。你官服估计现在太大了,看能不能先凑合改改。”林黛玉将他推开些,忙不迭就吩咐下去,见众人忙忙碌碌起来,擦擦眼泪,抿了抿嘴唇,朝着一直看着她没挪开目光的严骥笑道,“欢迎回家。” 严骥见四下忙碌无人顾得他们,轻轻在她额头落了一吻,“这些日子辛苦玉儿了。” “可惜了,陌上花开,你也不能缓缓归。”林黛玉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涡,严骥摸摸她的脸,最后又抱了一下,这才匆匆忙忙梳洗了进宫去了。 林黛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脱力的靠在碧菱身上,碧菱吓了一跳,“奶奶,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一时没缓过劲来。”林黛玉道,冒了句傻话出来,“我没在做梦吧?” 碧菱笑嘻嘻道,“我掐奶奶一把,奶奶知道疼就不是做梦了。哎呦!” 说完头上就挨了黎嬷嬷一下,只是黎嬷嬷亦满是笑意,“没大没小的。” 林黛玉没有在意她们的打打闹闹,只是慢慢扶着腰往里走,两只猫咪在塌下翻滚打闹,见了她来争先恐后的窜过来拉住她的裙摆。 半天之后,她才想起来要给明依澜送信,“快去请母亲来,说明德回来了。” 明曜见了严骥笑道,“你脚程倒快。” “小臣年轻,自然经得住车马之劳,这也是常大人派臣回来的原因。”严骥道。这一次使团要和鞑靼谈的就不单单是求和一事了,鞑靼可汗在手,他们要给鞑靼开大价码。其中有许多机密之事,并非密折可以说清楚,故而大军,守军以及使团三方商议之后,决定找个人回去给陛下讲解清楚。 “也是,你且细说来。”明曜单手撑着头,“坐下说罢,虽然你年轻。” “臣等初到雁门关,便遭皇甫恭软禁。好在臣表兄为皇甫恭亲兵,偶然间察觉他的狼子野心……”严骥也不推辞,谢过赐坐便将事说了,只是他难免要撇开光王府的密信,以及偏向明博裕的功劳。 见明曜毫不客气的打量着他,严骥苦笑,“陛下,光王府是臣的外祖家。” “朕知道。”明曜懒懒的收回目光,“朕都知道。” 严骥除了苦笑也给不出别的表情,这取悦了正在思索的帝王,他道,“这次差事办的还不错,也不叫你再过去了,你在家歇歇。” 明曜很大方的给了半个月休沐。 等严骥从宫中回来,林黛玉正站在门口等他,他忙上去扶了林黛玉一把,“虽天暖和了,也别立在这儿,春风多邪,吹了人要生病的。” “也没站多久,想着你该回来了。”林黛玉道,也许是严骥离着她近了,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更敏锐了,她才站了没多久严骥就回来了。 碧菱亦帮着林黛玉说话,“奶奶这点掐的极准,才说您估摸着要到家,真的是只站了一小会儿。” “看来我该改个字了。” “嗯,不要叫明德了,叫孟德吧。”林黛玉反握住他的手,浅浅一笑。 二人相携进屋。 玉兰在枝头静静绽放,身后有微风吹过,夹杂了不知名的落花,转眼就吹拂不见了。 好像幼时江南初见,小小的严骥牵了她跨过门槛,一本正经的道,“林妹妹小心门槛。” 两位母亲就在屋里看着他们笨手笨脚的样子,捂着嘴直笑。 堪道十年踪迹十年心,半生南北匆匆,终至今日相携,莫问前路,莫忧前路。 正当归时君已归,应谢这春风十里,送君归途。 -正文完-   ☆、第100章 泉州番外 行释少年时随师父去过一次江南,只觉得满眼的繁花似锦,满耳的吴侬软语。那时候的他还做不到像师父一样静心,只觉得有种陷入泥沼的手足无措。这般年纪的少年,最是容易被诱惑,倒也难得行释一片本心。 师徒二人去的是藏剑山庄。师父忙着同大庄主叶英议事,行释变成了被放养的熊孩子。藏剑山庄亭台楼阁无不精美,连弟子都比旁人生得好一些似的,比如眼前这个小家伙。 “喂!小和尚你在这里做什么!”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只到他腰际的小姑娘拉住他的衣摆。 行释愣住,小姑娘穿着藏剑弟子特有的金黄色外袍,长长的头发扎成两个辫子垂下,腰上挂着一把不比她小多少的中间,几乎要拖在地上。 “喂!”叶心看他不理会自己,撅起小嘴又喊了一声,拉着衣摆的小爪子更加用力了。 “我不是小和尚,你才小呢。” “才不小呢!”叶心叉腰瞪着行释道。 行释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顶,弯腰把叶心连同她的重剑一起抱起。叶心坐在行释肩头,神气活现地道,“你是从灵隐寺跑出来的么?” “不是……小僧是少林弟子。”行释一边小心地托着小姑娘,一边将她的重剑挡开些,实在是硌得慌。 “那个少林么!” “那个少林。” 叶心想了想,听外面的人说“天下武功出少林”,那这个小和尚应该很厉害吧!她的动作永远比思想来得快,足尖借力一点,跃到地面,抡起重剑朝着行释拍去。 行释没想到她个子小小,力气却不小,被她借力那一下弄了个踉跄,不待站稳,重剑已经带着劲风砸来。 “咚!” 这一下声音大得来往的藏剑弟子都忍不住替行释头疼,行释被砸得懵了,两眼发花,一个大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在光秃秃的头上格外明显。 叶心一看闯祸了,自己先吓个半死,抱着大剑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等行释缓过疼来,叶心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一抽一抽地打着嗝。 “乖,不哭了。”行释蹲在她面前,扯着袖子笨拙地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qaq”叶心睁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行释头上的大包,“不疼不疼,心心给你吹一吹!” 行释拽拽她的长辫子,“原来你叫心心啊。心心是个爱哭鬼呢。” “哼!只有大庄主和娘亲可以叫!心心才不是爱哭鬼!”叶心一扭头,“不许说出去哦!谁让你武功不好。” “是是是……小僧武功不好……” 只是那么大个包,不说也都看见了,叶心又哭得惊天动地,也就瞒得住离家出走的叶小凡了。 是夜,行释被师父罚着在院子里蹲了一晚上的马步。还跟个兔子一样眼红的叶心悄悄带着娘亲给的药膏来找行释,“小和尚哥哥,心心给你上药!” 行释哪里敢动,只能极小声地道,“心心快回去睡了,我不用上药。” 叶心刁蛮出了名的,也是受罚惯了,看行释眼睛看着屋里就知道了,小声道,“你被你师父罚了哦!嘘……我们偷偷的上药。” 可惜小姑娘太矮,踮起脚伸长手才勉强够得到行释的脑袋,沾着药膏的指尖胡乱地一通乱抹。饶是行释意志坚定,也差点被她折腾翻了。 一直到行释师父觉得睁只眼闭只眼也忍不下去了,在屋里刻意咳嗽了一阵,叶心才被行释哄走。叶心大半夜地偷跑出来,第二天早上便没爬起来,一直睡到了晌午,再去找小和尚哥哥确实找不到了。师姐告诉她,少林的贵客今日便要坐船离开了。 “居然不说再见!”叶心炸毛了,气呼呼地抡着重剑祸害庄里的花花草草。 “阿弥陀佛,万物皆有灵,心心你莫要胡闹了。”行释的声音有着少年人的温润以及佛门弟子特有的慈悲。 “哼!小和尚你不是走了么!” “我特地来跟你道别。” “哼!”叶心别扭地转过头,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喂!小和尚!你有喜欢的人么!” “出家人四大皆空……” 叶心听不懂这个,刁蛮地提着重剑,指着行释道,“不如你以后换岁来娶我吧!让你再当两年小和尚好了!” “额……” “我大藏剑山庄不必少林寺差的!” “……” “以后要是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就杀掉她,然后再嫁给你!” “……告辞。”行释落荒而逃。 一别便是匆匆数年,再见竟是在那南疆烛龙殿外。行释带着一众少林弟子,忽然一个俏丽的少女蹦到面前,“小和尚哥哥,你还记得我么?” “女施主,多年不见。”行释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叶心笑笑,有些怏怏地回了自己师门处。 长大了的藏剑少女仍然娇小,只到行释的肩膀处,腰间的重剑换成了利用金蛇残片锻造而成的神器,岚尘金蛇。行释看去,叶心不知和边上的纯阳道长说了什么,眉宇间都是笑意,察觉到他的目光,叶心忙不迭地瞪回来,骄横一如幼年。 烛龙殿如何是好闯的,流血是必然的。娇生惯养的叶心咬牙走在最前方,一把岚尘金蛇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对方像是看出门道,屡屡朝她出手,行释忙近身,替她挡住身后傀儡。 “哼!”叶心百忙之中还能冲他努努鼻子,行释真是服了她了。 待到拿下正殿入口,众人短暂的休整疗伤,叶心搁下宝贝金蛇,蹭到行释身旁替他包扎伤口,极小声地问道,“小和尚,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行释眼皮一跳,皱眉道,“心心莫胡闹!” “好嘛,好嘛……”叶心也知道自己当年的话多可笑,可看行释一脸正色,就忍不住想作弄他,无奈之色转成委屈,眨眨眼道,“你怕我去杀掉她么?” “乖,莫胡闹了。”行释哄孩子般劝道,径自闭上眼睛打坐入定。 叶心吐吐舌,小和尚长大了真是无趣呢。 于睿同李承恩最后兵分两路,叶心同行释跟着于睿去往风蜈殿。一进殿内,叶心忽然发现身旁的行释杀气大盛,想来是因为被捆在那里的玄正,也不知道这群混蛋把大庄主关押在哪里。 众少林弟子上前护住玄正,陆寻在马上战得是虎虎生风,叶心性子急躁,久战不下竟露出破绽,陆寻一个踏月奔狼式欲取叶心性命,叶心自觉躲闪不及,催动金蛇的毒灵之力,竟萌生了以死相搏的念头。 不过一瞬,行释挡在叶心面前,替她生受了这一下,整个人被击飞出去。叶心杀红了眼,满嘴都是血腥味,不顾自己安危的连着攻向陆寻,硬生生将黑骑士逼下马,连着清虚子于睿也禁不住叹一句,英雄出少年。 陆寻什么时候被结果的,叶心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行释一动不动地躺在风蜈殿的角落,嘴边不断溢出鲜血。 这边玄正摆脱锁链,不顾自己身体,替行释渡气疗伤,“好在行释功力不浅,又运气抵挡,若是女施主刚才那样,说不得贫僧此番已是为女施主超度了。” 难得玄正大师讲个冷笑话,当事人却笑不出来. 行释咳出一口淤血,看着叶心道,“万不可胡闹,起同归于尽之心。若是大庄主知你为救他丧生,怎么能心安。” 四庄主叶蒙拉起跪坐在地的叶心,“大师所言甚是,起来吧,地上凉。你问行释大师是不是很凉。” 难得四庄主也讲了个冷笑话,直接把当事人讲得眼泪要落下来。 血麒麟叶蒙也曾经是个跟人打架斗殴,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的熊孩子,对这个自小看大的熊孩子的做法也是不赞同的,活着才有dps【对不起我错了……】 风蜈殿已经安全,行释和剩下的伤员便在此处休养。叶心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行释一眼,行释脸色苍白,回了她一个极浅的微笑。 这一别,不知又是何日再见。 从烛龙殿回来之后的叶心,成熟得让藏剑弟子都刮目相看,终于不用被人抡着重剑追杀了。 天泽楼前,大庄主叶英静坐着,仿佛他从未离开。叶心跪在叶英面前,一言不发,又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叶英如她幼年时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顶,“心心,此番辛苦了。” “大庄主……”叶心强忍多时的泪水慢慢溢了出来,终于溃不成低,哭得不能自已。 叶英闭目轻叹,“释者,解也,舍也。既无前路,何不回头。” 青葱竹林,百年古刹,行释听得耳边钟声,默默地转动手中佛珠。想起那个傲娇的藏剑少女,心里便对十丈软红带了一点牵绊。罢罢罢,命中合该此劫吧。   ☆、第101章 【博裕x小叔】番外 雁门关守将被换成了安远侯父子,明曜将他放在安远侯麾下做了个副将。 明依峰平级袭爵,成了新一辈的光王,他为明博裕请封世子的折子,明曜也批了。 明博裕在雁门关呆了两年,随后有旨意让他回京。 安远侯不太舍得他,拍拍肩膀,“早知道以你小子的身份留不久,这趟回去了,咱们爷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您多保重。”明博裕笑嘻嘻道,“您既舍不得我,不如请我喝顿酒怎么样?” “滚蛋,回京城了随你喝多少。”安远侯轻轻踹了他一脚,“快滚。” 他治军严谨,自己滴酒不碰,身边的人哪怕亲儿子,也只能跟着禁酒。明博裕同安远侯世子时常和手下混在一起蹭酒。 明博裕无甚要带走的东西,先前分了些东西,他都让带回去送人了,此时不过领几个亲兵,轻装上路。 算起来,明博裕要有近三年未回京城,好在快马加鞭,赶在了严骥夫妻要去泉州之前,好歹还能送一送。 严骥亲自在城门口迎他,等了三日方接到人,表兄弟雁门关一别之后,自有许多话要说。 “外公成日里就念叨你,陛下让你在家歇两日再去见他。”严骥先前黑瘦的样子早养回来了,脸上鞭痕也不见踪影。 “你当时在江南,他就是这么念叨你的,你可算知道当时我的苦了。”明博裕锤了他一拳,“等你去了泉州,他又要换人念了。好似从来没有一家团聚的时候过,有也只有那几年。” “早知道不如留在家里做个纨绔,成日溜猫逗狗,也是安稳。”严骥弯了下嘴角,“我抱猫,你牵狗。好在我家里养着毛,明儿我给你送条狗。” 明博裕笑了下,那嬉皮笑脸的痞气就从他身上褪了下去,“林小叔可好?” “小叔那年冬天伤了身子,一开始就没养好,如今吃药比吃饭多,陛下又是指派太医,又是赐药,也没有大效果。太医说是幼年就落了病根,要是好好休养也就罢了,可他又劳神太过,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寿数有亏。”严骥叹了口气,“那些东西送过去了,都收下了,扔没扔就不知道了。” 这一句寿数有亏,饶是林渊是朝中重臣,天子心腹,也没有哪家高门愿意真的把女儿嫁过去。 哪怕不顾及女儿守寡,可联姻本是结两姓之好,拉拢林家,可半道上这人死了,还拉拢个什么劲儿。林如海虽在,也没有弟妹去和大伯搭话的。 明博裕动了动嘴唇,“怎么好端端的伤了身子。” 严骥看了他半晌,“这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林渊不娶亲,林如海是点了头的,可明博裕如今是光王世子,由不得他再任性。明博裕和他一起念书学画,见他这样子便知道有内情,“你不说,我也总能打听到的。你放心吧,我也做不出什么太傻的事。” “是啊,没有太傻,只有更傻。”严骥刻薄了他一句,破罐子破摔道,“我也知道的不太真切,大概是得到先锋军被围那时候开始身子不好的。” “刚刚就该和你说,不当说。”明博裕道,这样一说,倒叫他忍不住又要自作多情起来。 明依澜和林黛玉早在光王府里了,一家人凑在一处吃了顿团圆饭。只是没有叫上太妃和她所出的儿女。 这两年里老光王和太妃的关系日益冷淡,不过面子上的情分罢了。 光王妃拉着儿子上上下下的打量,拉着衣服不肯撒手,“身上有没有什么伤?你可别瞒着我。” “有也已经好了。”明博裕笑着揽了她的肩头,“母亲不要担心我了,这不是好好的么。” 光王妃却是有些慌张,“哪里有伤?让我看看,肯定很疼吧。” 明博裕不肯,“我都这么大了,哪能让您看啊。” “来人,去叫王爷和表少爷过来。”光王妃吩咐道,“他们两个总是男的,能看吧?我就想知道到底多大的伤。我就是心里头难过。” 说着红了眼眶,眼泪不住的就往下落。 “您别哭啊,那让父亲瞧瞧就行了,别扯明德了,您给我留点面子。”明博裕挠挠头。 明依峰还道是什么事,闻言哭笑不得,拎了儿子进内室,“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哪儿敢老您大驾,小的自己来。真没有伤多少,就背上两处,手上有一道,哦,还有肩膀。”明博裕解了衣服让父亲检查,“给人戳了个对穿,我都以为自己胳膊掉了。” “出息!”明依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行了,穿上吧。” “嘿嘿,母亲就交给您来安慰了。” 明博裕回来的第二天,在家陪了老光王一天,哪儿都没有去。 第三天,他出了趟门,不自觉就逛到了林渊家门口,忘记问严骥林小叔有没有搬家了。不过大小也是个侍郎了,大概不会住这个小院子了。 只是还是在门口绕了一圈又一圈。 看门的老头儿出来扫地,倒是认出他来了,“哟,怎么是您来了,这是来瞧咱们老爷了吗?不巧了,老爷喝了药才睡下。” 明博裕从前常来混吃混住,老头儿还记得他。 “没事,我瞧瞧他就走了。”明博裕扯了下嘴角,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林渊没搬家,但是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了。 老头儿忙把他请进去,“家里服侍的人少,怠慢您了。” “没事……我也是顺路过来,也没带东西。” “您能来就成了,要什么东西,您送来的东西也够多了,那么些个皮子,连老奴都得了一张做冬衣。” 明博裕有心问一句林渊用了么,也没敢。林渊家小,三两步进了屋。已过了春分,天渐渐暖了起来,林渊房里却还点着火盆,有些闷。 “咳咳……”他脸有些潮红,不时皱着眉头咳上两声,不等明博裕走近,他忽然睁开了眼,随后眯着眼仔细看了看。 “怎么?不认识我了?”明博裕坐到他床边,“要喝水吗?” 林渊眼中渐渐清明,“不必了。” 明博裕见他要起身,忙把他摁回去,“你躺着,我就来看看你。” 林渊力气哪有他大,一下就给推倒了,“你不太像来看我的。” “嗯?” “我觉得你像来杀我的。”林渊勉强侧了身,捂着嘴咳了许久。 “我……我下回轻些。”明博裕笨拙的给他拍拍背,外头小厮听见声音倒了杯热水进来。 “我自己来,我怕你再呛死我。”林渊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别这样看着我,习惯了。” “怎么弄成这样了,哪个太医来看的?” 林渊不大想理他,倒是小厮答道,“院判都来过了,打从大前年冬日里吐了血,就该好好养着的,非不知道保养,整日忙于公务……” 他大概是憋久了,抱怨了好些话,林渊失笑,“行了,下去罢,别在这儿学舌了。” “辞官吧,我们回江南好好养身子。”明博裕道,“官做不到头的,总是命要紧。” 林渊疲惫的闭上眼,“人也看过了,世子请回。”   ☆、第102章 【博裕x小叔】番外 明博裕且不走呢,他赖在床边道,“这么久不见了,你好歹留我吃顿晚饭吧?” “你不必如此,早些娶妻生子才是正事。” “你想我娶妻生子么?” “到时候我肯定送贺礼。” 明博裕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秀丽的容貌和边塞养出的煞气交织一起,此刻凝视着林渊,眉目间透出难以言喻的艳丽。 “林渊。”他说着压低了身子。 “嗯?”林渊措不及防,脸上骤然落下个温软的碰触,他睁开眼,明博裕笑的得意洋洋,“你再别扭也没有用,明儿我就求陛下放你和我出京休养。” 林渊低声叱道,“你疯了!” 明博裕已经窜出去了,“我明天再来蹭饭,你好好休息。” “……傻子”林渊捂着脸颊,有些失魂落魄。 他生怕明博裕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次日挣扎着起身上朝,连着两日都和寻常无异。 待得这日内阁商讨结束,明曜留了林渊下来,“光王世子找过朕。” “臣不敢欺瞒陛下,陛下想来也早知道了。”林渊笑了下,“陛下欲做如何处置?” 明曜食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朕自然是知道的。知微,朕让你自己选择。” 随着他的眼神,一旁的内侍无声端上一杯酒,明曜指着那杯酒道,“若你喝,朕会让他去京都大营历练,来日尽付他手;若他喝,林家便会出两代阁臣,首辅的位子,朕给你留着。” “陛下这桩买卖不太合算,臣又能活几年,说不得活不过尚书大人。”林渊笑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臣这几年与陛下也算是君臣相得,就此别过。” 明曜一笑,“不可惜吗?就差一步。” “臣本出身低微,原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没有什么值当可惜的。人生匆匆数十载,无谓用在外物上。” “要是被有些人听见,大约要被你气个半死。” 那些被林渊弹劾下去的政敌估计要吐血了,你不用在外物上,你弹劾老子做什么?还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林渊谢恩告退之后,明曜身后的屏风里转出来一人,那人紧张道,“陛下您不会骗我吧?那酒真的没事?可他身子不好,喝了酒不要紧吧?” 明曜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比你那杯好喝些。再给你半个月的休沐,然后就滚去当差。” “唉,将军喜欢喊我滚,我父亲喜欢喊我滚,现在连您也喜欢喊我滚,我长得也不像个球啊。”明博裕道,“您借俩太医给我,不然我不滚。” 明曜失笑,“借你就是,要用什么药从朕私库里取。久病未必真的伤命数,太医有时候也是危言耸听,知微实在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再譬如说太上皇,中风拖了这么久,还老当益壮的和太妃缠缠绵绵的活着。 爱死不死,死了还要国丧。 费钱。 林渊到家的时候还有些心神不宁,他不太能摸透明曜是真心想要他们两个活一个,然后克制住了,还是单纯的试探或者玩笑。 从前的明曜,他还能有些信心,只是经历了许多事之后,陛下龙威与日俱增,连着几位阁老都会被他的气势所压。 林渊又回去休病假了。 只是多了个啰里啰嗦的事儿妈。 “知微你为什么又看书了?太医说你不能伤神。”明博裕抽走林渊手里的书,并且果断的把他房里的所有带字的东西都搬走了。 林渊揉揉抽疼的额角,“你把公文也拿走了……” “送回去,你手底下又不是没有人,你如今是奉旨养病。”明博裕拖了个板凳坐到他边上,“头疼不疼?饿不饿?冷不冷?” “你应该问我吵不吵。” “吵不吵?” “吵。” 明博裕闭嘴了,就跟军营里养的大黄似的,乖乖坐在凳子上看林渊养神。一刻之后,他忍不住道,“晚上想吃什么?” 林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拒绝和他交流。 “你这样要闷坏的。”明博裕伸手去拽他被子,林渊自然是抢不过他的,无奈道,“你紧张的时候也不用变成话唠。” “我紧张吗?我一点也不紧张啊。” “我喝的是水。” “水啊,水好啊,陛下给我喝醋,没给我齁死。” 林渊失笑,心底有暖意慢慢蔓延到周身,正要说话,就听到明博裕大惊小怪道,“你在发烧,怎么还没退烧,太医靠不靠谱啊。” “闭嘴。”林渊反手握住他停在自己额头的上的手,“陪我睡一会儿,困。” 也罢,也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那人听罢先是眼里迸出惊喜,随后和个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你等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啊,你先睡先睡……” “又不是要你侍寝,你洗什么澡。”林渊无奈,怎么出去几年更蠢了呢,安远侯折子上称赞的真的是他吗?不会是顶包的吧。 明博裕死不要脸的留在林渊家里,每日从早到晚,从吃饭到穿衣,没有不费心的。明依峰要抓他回去,他逃得不见人影,要么躲在军营,要么进宫。 “我这儿子是给林家养的吧?”明依峰气得连着林如海都不想见,“没囊性的东西。” 光王妃正给女儿挑伴读,小姑娘年方五岁,刚封了郡主,闻言抬头看向明依峰笑道,“父亲放心,等我到时候给您带两个女婿回来,就有人让您打了。” 还两个。 明依峰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带了笑道,“到时候父亲给雅儿挑天下最好的儿郎。” 紧接着就听到他宝贝女儿道,“咱们今天还去表哥那里吗?他们家小珏好好玩儿。” 表哥严骥家哪有什么小珏,那不还是林家的。 光王殿下冷面冷心,下令道,“不许去,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也大了,那珏哥儿也六岁了,有什么好玩的。家里这么些个哥哥姐姐还不够你玩儿?回头就有新伴读了。” 明庭雅哇的一声就哭了。 明依峰扶额,为什么儿女没有一个省心的,真的都是来讨债的吗。 明博裕这把年纪还没有订亲娶妻,京中不免流传些不好的传言,说他可能在战场上伤了哔——不能人道,子嗣有碍。 当遥远的安远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喷了舆图满篇水,倒是安远侯世子义愤填膺,“就是博裕生得像女孩儿也不能这样瞎说吧。” “也不一定是瞎说,你试过?” 安远侯世子默默的出了营帐。 好气哦,还是要保持微笑。他为什么是我爹,不然还能打一架。 林渊在吏部混了三年,断断续续的上朝当差,三不五时请个病假。在京城人心目中吏部侍郎林大人就和太上皇老人家一样,说不得哪天就要归西了。 偏偏他们都坚,挺的活着。 特别的励志。 他帮着严骥打压了甘皇后一脉,终于在长久的休养下,养好了身子。 帝后失和,明曜心情很差,他以前也有个会为自己喝酒的人,现在因为狗屁海运的事没有了,他砸了个杯子在明博裕头上,“快滚,看着你就烦。” “真的不能让他辞官吗?我都规划好路线了,先去江南,再到山西,然后去云南……上关花,下关风,下关风吹上关花。” “成天在朕这里就是你啊我的,规矩呢?还上关风,你当心中风。到时候送你去给太上皇试药,说不定到过年他老人家就能站起来了。” 明博裕嘻嘻哈哈陪着他说了几句,然后按理得到明曜赶紧滚的圣旨,麻溜的告退了。 明曜看着他的背影道,“也不知道光王世子一天到晚高兴个什么劲儿。” 内侍总管小心翼翼的道,“世子天真烂漫,心事少。” “他那是心眼少。” 直到林珏娶妻入仕之后,明博裕才有机会和林渊往云南那里走了一圈。 苍山覆雪,洱海伴月。 明博裕说,“好在我不要脸。”   ☆、第103章 长安番外 小心翼翼踩在铺满在地的落叶上,严宜转头去看身后的父母,他们携手而立,严骥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林黛玉一笑。 唉,总是这样。 严宜嘟嘟嘴,继续往前走,满目皆是金色,秋风扫过,吹动枝头的银杏叶缓缓落下,有落叶恰好飘到她头上,似枚风雅的发饰。 三三两两的香客,不远不近的看着那株传说中唐太.宗亲手植下的银杏树。去岁秋季,她恰在山西,正遇上陆家秋收,一望无际的稻谷,还有辛勤劳作的农人,叫人欣喜之余又有心酸。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今年走到长安,相似的金色,却透出不一样的庄严肃穆。 她年岁渐长,也不单像林黛玉了,侧脸有着严骥的影子,身材也高挑纤细。 “小舟,莫要走远了。”林黛玉看她朝另一边走去,欲要唤她回来,身后的严桐哒哒的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母亲!那里有猫!小猫!” 林黛玉弯腰给他擦去头上的汗,“在哪里?我和小船一起去看。” “那里那里!”严桐牵着林黛玉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大雄宝殿的后头,窝着几只毛茸茸的猫咪,有懒洋洋晒太阳的,也有蜷着睡觉的,严桐指着一只正在拨动银杏落叶的小白猫道,“白的!想要。” 他说着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林黛玉,眼里满是渴望,“特别特别想要。” “想要也不行,小猫在这里过得多好,怎么能强行带走呢。小船你想,如果有人因为看你可爱,把你从父亲母亲身边抢走,你肯不肯?” “不肯。”严桐摇摇头,眼里开始闪烁泪光,“可是特别喜欢。” “喜欢就去抱一抱,告诉它你很喜欢它,好不好?猫猫的朋友啊家人都在这里,这是它的家呀。” 严桐沮丧的凑过去,摸摸小白猫的头,寺院里的猫想来是和人相处熟悉了,也不怕生,软软的抬头瞄了一声。 那猫确实长得好看,浅蓝色的双眼如同琉璃一样,通身雪白不见杂色,只是这眼神怎么看怎么熟悉。 严骥失笑,“怪道他喜欢,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像在照镜子。” 林黛玉横了他一眼,拎着裙子蹲在小船身边,陪着儿子逗猫。 严桐怎么都不舍得走,两眼看着小猫都不肯挪开。他把手指摁在小猫肉呼呼的爪子上,小猫抽出爪子又叠在他的手指上,两个小东西玩得不亦乐乎。 一旁的小沙弥见状搁下手里的扫帚,找了位年轻僧人过来,“师父,这位小施主特别喜欢小琉璃,瞧着都要哭了。” 僧人立在一旁看了半晌,见严桐走出去没几步都回了好几下头,出声喊住他们,“施主留步。看来小施主和这小家伙有缘分,如果真的喜欢又能照顾好……” 严桐惊喜道,“是可以送给我吗?” 僧人摇摇头,“贫僧无法做主。这小白猫主持取名作琉璃,小施主该问问它肯不肯跟你走,如果它肯,贫僧也不会阻拦。” 这座寺庙里的猫不少,都是外头跑来的,但是向来是不允许人领养走的,生怕遇到不妥当的主人,宁愿自己花些心思好生饲养。 林黛玉欠身向他道谢,轻轻推了严桐一把,“去问一问吧。” “可是它是猫猫,听不懂怎么办?” “记不记得刚刚母亲和你说的,要告诉它你很喜欢它?只要用心,对方就会听懂的。”林黛玉鼓励的朝着严桐笑道。 趁着严桐重新蹲到琉璃身旁,严骥在林黛玉耳边附耳说了一句什么,林黛玉脸有些泛红,“你又拿什么地方的话来招惹我?欺负我听不懂。” “只要用心,就能听懂,可见玉儿没有用心听。”严骥替她把发上的银杏叶取下,“这叶子也是好命,落在你发上。” 说着收在袖中。 严骥那年出使鞑靼,林黛玉便养成了以花草做书签的习惯,夫妻二人如今走到何处,都会收集一些当地花草做新的签子,用来纪念,有时候翻到那页,便会想起当时的情景。 榕树叶生得平常,却是在闽地时候最常见的一类草木。艳丽的玫瑰,异国人说是爱情的象征。也有婆罗多使臣相送的莲花,在他们国家象征着纯净和断灭。 心形的酢浆草叶是严宜在路边歇脚时候摘的,长长的兰草则是严桐从林如海的珍爱上揪的。 严桐有些紧张,慢点没敢说话,干看着小琉璃,扭头看父母都笑看着他,这才鼓起勇气,朝着琉璃伸出手要抱它,“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小琉璃没有挠他,也没有躲,懒洋洋的趴在严桐怀里,伸出粉嫩的肉垫在严桐手上拍了一下,转而又去勾他胸前挂着的长命锁。 “这是愿意吗?”严桐睁大了眼,动也不敢动,生怕又吓跑了小猫猫。 那僧人笑道,“这便是愿意了,希望小施主莫要辜负这段缘分。” “我们可能不会再长安停留多久,不过我会让他定期写下琉璃的近况送到寺里。”严骥道,“大师也能放心。” 其实如果真的虐待了小猫,信里写的天花乱坠也没用。 但是看着认真问他法号,承诺会给他写信的严桐,僧人还是相信这个拥有纯净眼神的孩子会做到。 有这样的父母,孩子很容易就能学会爱和善待。 严桐心满意足的抱着琉璃和僧人还有小沙弥告别,林黛玉揉揉他的头,“姐姐肯定等烦了,咱们快些找到他。小船走得累不累?” 严骥一把将严桐抄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臂上,“你抱着猫,我抱着你,怎么样?” “嘻嘻,那母亲只能抱姐姐了。”严桐笑眯眯的把琉璃搁在严骥肩膀上,“长安好好玩啊。” “长安取长治久安的意思,是从前的旧都。周、秦、汉、隋、唐都以长安为都城。”严骥捏捏他的脸,轻声教导道。 他们夫妻皆是奉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严骥卸下泉州市舶司之后,便不再出仕,只留了身上长乐县子的爵位。他天南海北的走,串起了明曜的某些系统机构,时常会有些京城所不知的消息奉给帝王,就此隐在暗处。 林黛玉走到先前的地方并不见严宜,正要往前去寻,便见严宜气呼呼的快步行来,“母亲,我们快些走吧。” “怎么了这是?”林黛玉挽过女儿的手,“可是有人冲撞了你?” 严宜抿了抿嘴唇,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嘟囔道,“没有,没有,就是遇到个讨厌鬼。” 银杏树另一侧走出来个高大的青年,顶着一身的落叶,上前给林黛玉和严骥行礼,“严伯父,严伯母。这么巧啊。” 林黛玉一笑,领着女儿避到旁处,严骥把差点爬到自己头上的琉璃拽下来塞到严桐怀里,温声笑道,“世子不必如此多礼,原来世子也在长安,着实是巧。” 忠顺亲王风流一世,结果这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早早受封了世子。他出身尊贵,也沿袭了忠顺王府一贯的胡闹路线,得了明曜的特旨允许他出京之后,便开始整个天/朝的乱跑。 那一年年岁尚小的严宜扮作小厮偷偷溜到船上去看舶来的货物,结果和去谈生意的明佑安起了冲突,差点失手把人家推海里,回去被林黛玉罚着抄了十遍女戒。 林如海还要替外孙女说话,“我打小也没让你抄这些个东西,你怎么到自己的骨血倒这样下狠手了。” “我也没有穿着这个样子溜出去过,泉州是比京城过得松快些,她也太无法无天了。不抄女戒,抄史记也成,不管抄什么,都是十遍。”林黛玉眼前直发黑,“这到底是小姐啊,还是猴子?我平生就没见过这等胡闹的姑娘家。” “那是你见识少,不代表没有。”林如海也很生气,带着严宜去抄书了,出了屋才小声道,“外公帮你一起抄,我学你的字,你母亲保准看不出来。” 林黛玉为此写了三大张纸和林渊告状。 林渊失笑,把林珏的近况回给她。 等明佑安回了京城,他还特意登门拜访,道歉的意思说的非常隐晦,又恳求明佑安不要把此事说出去。虽然不求严宜嫁个滔天富贵,但是女孩儿家名声有碍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道明佑安这小子表面应了,暗地里撺掇他爹去宫里求明曜下旨赐婚。 等林家反应过来,圣旨都下了。 哐啷一声,严宜就成了忠顺王府未来的世子妃。 虽然是自保,但是忠顺王爷的荒唐程度还是让林家人非常的不悦,以后小舟难不成也要和王妃一样成日里处置忠顺王爷的莺莺燕燕?还包括男的。 明博裕比明佑安大一辈,设宴请明佑安喝酒,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这俩世子打起来。 然后并没有。 气氛还很融洽。 有房有车有爵位。 没有通房没有小妾,男的也没有。 “凑合吧,我们明家人还是挺好的。”明博裕同林渊道。 “圣旨下了,就是他死了,小舟也得受些波折,看他表现。”林渊道,有个万一,他也只能怼死这倒霉世子了。 严宜不免有些自己被套牢被骗的感受,尤其是和父母游历的时候,经常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看到明佑安。 这厢严骥和明佑安寒暄了几句,还相约隔日去曲江游览。 她忍不住躲在林黛玉身后翻了个白眼。 实在是!太讨厌了!是属狗吗!天天追着后面跑。 林黛玉笑着摸了摸她发上的银杏金簪,“怎么?这落叶到你头上就真成金叶子了?” 女儿早起是她亲手梳的发,哪里来的这银杏。 严宜从脸红到耳朵根,呢喃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一眨眼我们小舟也长这么大了。”林黛玉满是感慨,“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会想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是什么样子。真好。” “母亲最好了。”严宜靠在她肩头撒娇,眼神不时转到那边的明佑安处,“长安的诗句好似都很悲伤。” “因为这个都城看过太多了。诗句或是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林黛玉刮刮的她的小脸,“小舟说对不对?” 九州四海,唯一人作伴足矣。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